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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990年10月20日星期六
这个周末,是洁岚倒霉的日子,也是李霞复赛的日子。李霞照例一早就在宿舍
里亮她的好嗓门,还按她们老家的土法,一口气吞下两只生鸡蛋。
“该死!”她咬牙切齿地说,“复赛怎么不安排在星期天?”
她的好朋友颜晓新安慰她道:“怕什么,我们会在教室祈祷上帝保佑你!”
颜晓新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她的脸被晒得红红的,情绪稳定,只是说,妈妈带
她去郊区观察马了,她还说,马的脸相温柔极了。有一匹褐色的老马同她一见如故,
她抱住它的脖子,它温和地闭上了眼睛,这使她终生难忘。那本速写本她带回来了,
只是连夜把以前的临摹都一页页粘起来,准备重起炉灶。她没多提她母亲,只说那
历史教师一共才一周假期,所以就匆匆赶火车去了。
洁岚说:“我们可以送李霞上车站!”
“送君送到汽车站!”
洁岚她们把李霞送上车,就返回学校。在校门口,她遇上了等候在那儿的刘晓
武。
“你好!”洁岚说。没想到他这时候会出现。
“你好!”他向另两个女孩打招呼,“你们好!”
他们在校门口站住,多日不见,洁岚忽然感觉刘晓武有些陌生,又看了几眼,
才看出变化,刘晓武新吹了头发,显得英俊倜傥,一件新潮T 恤短短地扣在腰间,
下身则是宽大飘逸的长裤,他说:“去宿舍几次,都没找到你。今天休班,所以…
…”
“我给你的信收到了?”洁岚着急地问,“解围的办法有了吗?”
“什么信,你给我写信?”
洁岚更急了:“你没收到?这封信的内容是秘密的!”
“那我赶紧回单位去找!放心,一定找回来!”他眉宇间闪过兴奋类焦虑的神
情,“等我看了这秘密信,再给你答复!”
“你快去吧!”
“一定,一定。”刘晓武跨上自行车,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拜拜!”
洁岚怅怅地站立片刻,她想着万一信丢了那就糟了,黄潼的那番话,一直在她
耳边响着,她不愿给雷老师添乱。正想着,忽听有人轻轻地拍了她一下肩。
“郑洁岚,刚才那位是常到宿舍来看你的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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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岚一回头,只见雷老师和颜悦色地望着她,她想着心里的顾虑是否已被老师
察觉,因此脸就红起来,她没想到,雷老师是另一种思路。
“你别脸红!告诉我,他在什么单位工作!”
“公交公司!”洁岚说。
雷老师就是那种周密的人,她跟学生谈话总是设好一个大包围圈,等对方钻进
去后,她再单刀直入,猛一下把圈子缩小:“你有几个哥哥?”
“就一个!”洁岚说,她很纳闷地看着雷老师。
“好吧!好吧!”雷老师拍拍洁岚的背部,“上课去吧,以后有机会,我去拜
访你哥哥!”
洁岚这才感觉不对,刘晓武并不是她的哥哥,她抬起头来,正碰上雷老师那炯
炯的目光:“我,这……”她觉得忽然已陷入有口难辩的境界,立刻,紧张得胳膊
上的小汗毛也竖了起来。
“有话要同我说?”雷老师稳如泰山,她的目光在洁岚光滑的前额上停了一下,
然后盯着看她的眼睛。
洁岚摸出手绢擦拭额头。可事实上,那根本没有必要,她挑不出合适的字眼来
解释这个误会,“雷老师,我以后再同你谈好吗?”
“可以,不过,别大晚!”雷老师宽宏大量地说,“我随时都等着你来谈!”
洁岚逃也似的往学校里冲,只感到雷老师的目光热辣辣地穿过她的背部。一种
含混复杂的怒气油然而生: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居然变成个躲躲闪闪,见也
见不得人的悬案了。雷老师用的,就是那种挽救人的口吻,这也大触目惊心了!进
了教室,她满腹的火气无处发,拿起笔,在纸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觉得不过瘾,
又打了个大大的惊叹号!“
坐在洁岚身后的男生耗子大声叫起来:“你干什么?干什么?像判官一样在纸
上打勾。”
他就是那种人,平时嗓门很大,只有上课时让他发言,嗓音卡在喉咙里,咕噜
咕噜,像吹泡泡。他说这是天性,天生不是当学生的料。也许他向往早日到他爹的
铺子里帮忙,他在那儿,嗓音肯定应用自如,宏亮得压倒一切。
第一节课,就是雷老师的数学课。雷老师同耗子之流恰恰相反,平素她不动声
色,脸色灰灰的,靠颧骨那儿还时隐时现地出现块淡色的记,但当她夹着教案走上
讲台时,她的脸就会出现一种美妙的光晕,仿佛数学中焕发出一种神力,罩住她并
给她注入了力量。她讲课干练、精确,对心爱的公式们得心应手,她授课时有一句
口头禅,在班里是众所周知的。
“数学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它是一把万能的钥匙……”
正当雷老师带着宗教般的虔诚在背诵这句著名的口头禅时,有人无情地在门上
敲了三下,打断了雷老师神圣的表情。
雷老师定了定神,走过去开了门,只听她说道:“你找谁?现在是上课时间!”
不知对方答了句什么。雷老师雷厉风行地跟了出去,一直在外面逗留了三四分
钟,而且,还反手把教室门紧紧地拉上。
“问题严重!”耗子在后面自言自语,也许全班的同学都如此认为,因为雷老
师向来珍惜数学课的每一秒钟。
门终于开了,雷老师走进来,她轻轻地咳嗽一声,把眼光停在洁岚脸上,眼光
中闪过一种让人看了心软的深深的失望:“郑洁岚,请你出去一趟。”
郑洁岚惶惑地走出门,还没站定,就被劈头盖脸的埋怨声包围:“小岚,你在
这儿干了什么错事?害得我被人盘间。你们班主任也真够凶的,她还让我出示学生
证,岂有此理。好像我是个走私犯或是通缉犯!”
站在面前的是洁岚的哥哥峻岚,他在苏州一个机械学校上中专,自洁岚到上海
后,他们一次也没见过面。洁岚给哥哥去过两封信,可都不见回信。
“我的信你收到了?”洁岚间。
“怎么会收不到呢?”他振振有词地反间道,“你真是瞎担心!”
“什么瞎担心,因为你没给我回信!”
“回信吗?我太忙了,大忙了。”
洁岚不知哥哥在忙些什么。他是那种凭小聪明读书的人,平时只是应付功课,
临考试才熬夜读书,往往也能混个中下水平。每年大考过后,出了考场他就把书烧
了,说是它们害得他寝食不安。
“走,找个吃东西的地方,我下了火车还没吃早饭!”
“我想上课!”洁岚说,“数学课落下了就完了!”
“我坐了火车专程来找你,你就这样?”峻岚火冒冒地说,“我已替你请了假
了,要同你商量大事!唉,你也笨死了,落几堂课算什么?老师讲课像拉锯一样,
来来回回要进行多遍,等她锯子再拉时,你留心些就行了!”
洁岚永远拗不过哥哥,他永远都是一套一套的,自成体系。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穿过空无一人的操场,洁岚听见哥哥不停地在
她身后督战:“喂,喂,快点走,脚步大一些!”仿佛在押解俘虏。
他们进了一家饮食店,峻岚叫了一笼馒头,又要了两碗面筋百叶双打。
“吃呀,你怎么像客人!”哥哥埋怨道,“装什么假!”
洁岚只能勉强吃了几口,哥哥的嘴是很厉害的,骂起她像骂女儿似的。她从小
就反抗过,但他有一个政策:妹妹认真时,他就收敛些,妹妹气头过去,他又死灰
复燃,所以对哥哥,洁岚只有甘拜下风。
峻岚狼吞虎咽着。他是个被宠坏的男孩,一向讲究吃穿,不知怎么,尽管食量
很大,但他人很瘦,脸窄窄的。他考上中专后,总觉得是家里的功臣,动不动就向
父母要钱。
他的一身秋装都是名牌,可由于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所以也显不出名牌的气
派,有些浪费。
“你呀你,你从舅舅家搬出来,就把这条路断了,害得我也不敢上门去!其实
舅舅也蛮客气的,就是脾气阴阳怪气,容子也是个好心肠!”峻岚说,“害得我只
能去投奔刘晓武,他在公交公司!”
“我晓得的!”
“你晓得?”他的眼睛弹出来,“你们来往过了?”
“他常来看我,很照顾我。”
“刘晓武人不错,可是,你别跟他多来往,他思想太复杂。”峻岚说,“我的
话不会错,十六七岁的青少年跟你们中学生不一样,特别是你,头脑大简单!”
峻岚用手比划着,竟忘记吃馒头了,翻来覆去兜着圈子谈了半天,因为他总避
着什么,所以谈不畅,空空的,同废话也差不了多少。未了,他话锋一转,说:
“叶倩玲回国探亲了,你见着她了吗?”
“叶阿姨吗?她已经回来了?”
“估计是,妈妈信上说她十月中旬回国,今天几号了?肯定已到了。”峻岚焦
虑起来,“我还以为你同她接上关系了呢,特意请了假来会她的!”
洁岚说:“妈妈没告诉你她住哪儿?”
“废话!叶倩玲这样的阔佬回来总是住高级宾馆的!这怎么能预料!妈把你的
学校告诉她了,她回来,应该来找你的,你很讨她喜欢!”
“叶阿姨的娘家听说就在外公家边上不远,是不是能去那儿问一问!”
峻岚立刻兴致勃勃:“太好了,你也有聪明的时候,那样吧,你去办这事,越
快越好!”
“我们一起去!”
“不,我去做这事不合适,”峻岚说,“你去找容子,让她陪你去!”
洁岚还在犹豫,峻岚已决定快刀斩乱麻。他说了声:“你去办吧,隔几天我来
找你问消息。”话音刚落,他已走到店门口,又回过身说:“对,你去付一下帐,
我没有上海粮票!”
郑洁岚赶回学校,已是第三节课下课。操场上围了一大拨人,她看见李霞是那
拨人的中心,她两眼光闪闪的,脸上像涂了腮红,粉粉的,挥着手臂在讲着什么。
洁岚走近了,才听见她说:“评委让我回来等通知,反正能不能上决赛我不能
保证,可是我发挥了最佳水平,估计问题不大。”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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