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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阿尔特纳蒂姆 V 有时,走过敞开的大门,感觉真好,就像有人在欢迎你一样。 66 楼梯没有像平常那样发出声响。我无数次诅咒过这种声响。它总是在我准备去 吓唬雅丹的时候响。当我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上楼朝她的房间走,正准备在她身 后大叫一声的时候。嘎吱吱! 我的脚落在木板上,一切计划都完蛋了。 但这次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雅丹屋子里传出来的轻音乐的声音。她总 是开着收音机,甚至不昕的时候也开着c 她把收音机开得声音十分低,十分柔和, 就像一种背景。 她做事、想问题时候的背景。 我往楼上走。我发现自己还在踮着脚尖,这是我的老习惯。我把脚平放到地板 上,正常地走路――当然,就算是这我还记得,从浴室到卧室,我光脚踩在地毯上 的感觉。还记得.在跑回去穿睡衣的时候,脚指头会感觉痒痒的,这时还会听见雅 丹冲我嚷:“我看你还敢这样! ” 当然,现在地毯不能再让我感觉痒痒了,但受我记忆的影响,还是有那样感觉。 每走一步,就会发现离那种感觉好像远了一步。步子迈得越来越多,生前有的那种 感觉就越来越弱。 雅丹的门是关着的。但平常贴在门背后的那张纸却没了。那张纸已经贴了好久, 现在没有了,但在门上还留下了浅色的印,正好是它原来的形状。 她贴那张纸,是因为我去她房间从来不敲门。她花了好几个小时去弄它,画了 好看的花边,用她最好的字往上面写。 她是这么写的:没有敲门,决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特别是针对男孩。特别是针 对叫哈里的男孩。衣冠不整不得进入。穿牛仔者,穿运动鞋者,不得进入。带子未 系好者不得进入。谁胆敢违反禁令,擅自闯入者,必死无疑! 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她把它贴在了自己的门上,作为报复,我也在自己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赶 快消失,猪脸。你不能进来。这只针对我姐姐! 但是,唯一让人感到不解气的是, 雅丹一直就不怎么来我的房间,所以我不让她进来,并不能把她怎么样,这对她没 有损失。而且妈妈还非让我把纸给揭下来,她说“猪脸”是脏话。但她没有让雅丹 把纸揭下来,我觉得那不公平。 但我马上就想到了,不用进雅丹的房间,就能跟她捣乱的办法。我穿不同的装 束,去敲她的门,告诉她我已经衣着得体了。 第一次,我戴了一个好莱坞的面具。第二次,我什么都没穿。第三次,我带着 游泳圈,穿着妈妈的旧拖鞋,就是特别像香蕉的那双。第四次,我再敲门,雅丹根 本就不再开,直接叫我滚开。我第五次再来的时候,发现她又在那张纸上添了一段 话:哈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入内。如果哈里再坚持不停地敲门,上帝就会在他 下巴上狠狠地打上一拳,把他的牙都打活动了。多谢了,不信就试试,立字为证! 于是我决定不再去敲门了,先不去理睬她。 过了一阵,雅丹又让我进她的房间了,不过,门上的那张纸一直还贴在上面, 像是一种警告,我想。但那种纸现在没了。她一定是把它撕下来了。她可能对其中 的那句话感到不好受――“谁胆敢违反禁令,擅自闯入者,必死无疑! ” 你知道,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有趣。当一个人总是成天烦你的时候,没有谁比你 更希望他赶快消失掉的了。但有一天,他真的消失了,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 往往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孤独。 67 门是关着还是开着,是锁着还是没锁,这些对我都是一样的。现在没有任何东 西可以阻止我到任何地方了。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去最有钱的英格兰银行,但我现 在一点也不想去了。梦变成真的时候,它就不是梦了,你又会去梦想别的东西了。 我站住一会,有个念头掠过我的脑子,我向我的房间走去,我总是忍不住要看 看老地方,看看有什么变化。我直接从房门穿了过去。 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我的房间除了比以前整洁了以外,什么变 化也没有。太整洁了,以致你会立刻感到这里没有人住。这是马上就要有客人来参 观的那种整洁,这是我们力图把房子卖出去的那种整洁。这也是妈妈梦想中的那种 整洁,就像她一直唠叨的那样。我的衣服都被放好了,不是挂在壁橱里,就是叠好 放在柜子里。我的杂志和漫画书被叠成一撂,放在椅子底下。我的书和期刊都被放 在书架上,从大到小,按顺序立着。所有的书脊都朝外,这样你可以一眼就能看见 书的题目和作者名字。 ’我的床也被整理过了。我垒球手套被放到箱子里了。 我的笔都在笔筒里。我的足球海报还贴在墙上,开胶翘起的角儿也被胶水粘回去了。 是的,一切各就各位――除了我。这就像是一辆没有驾驶员的汽车,一架没有飞行 员的飞机。没有人住的房间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想再继续呆下去了。我不能总让自 己回忆过去,过去的一切。我试图不让自己想起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愉快时光。有 时我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有时也会来一个小伙伴,我们一起做模型,一起玩游戏, 或者只是聊天。大部分时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也很好~这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地方。但是现在我不想自己呆在这里了,我从门里穿了出去,迎面就碰上了――阿 尔特! mpanel(1); 68 我知道,对于猫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怪名字――这是一个简称。它的全名叫阿 尔特纳蒂姆。这是我爸爸想出来的名字。为了给这个小家伙起名字,雅丹和我吵了 好长时间,爸爸受够了不断的争吵、否决和新的愚蠢提议,他终于从电脑屏幕前抬 起头,停止了打字。他大声说到:“好了,行了! 我们就叫它阿尔特纳蒂姆。没有 任何再商量的余地了。” 事情就是这样。 我猜,他肯定是从电脑键盘上想到这个名字的。他可能刚好看见了“Alt ”键, 然后就想起可以就用这个“阿尔特”键给它起名字,于是它就叫阿尔特纳蒂姆了。 这是个怪名字,但它还是被叫开了。我想,它可能还会更怪一些。或许可能管 它叫空格、数字、回车、大写等等。这些都是可能的。 好了,不管怎么叫,我在自己房间门口,脸对脸地碰见它了――当然不是真的 脸对脸碰上,但它的胡子已经要扎上我了。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它,愣了一下。 但它不仅愣住了.而且可以说像是被定住了,它浑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就像它 故意捋成那样的。我想到了美国的电椅,怀疑他们也有电击猫的篮子,把实行了恐 怖主义犯罪活动的坏猫放进去处死。 “嗨,阿尔特,”我说,“你想我吗? ” 我俯下身子去摸它的毛,想让它平静下来。当然我不能真正去摸它,但在记舷 中,这场面还是活灵活现的,所以我还是感觉我在摸它的毛。 但是当我蹲下去摸它的时候,它的毛乍得更高了,它的后背也拱了起来,那样 子就像是一个黑白相间的大问号。 “没关系,阿尔特,”我说,“是我。你好吗? 别害怕,我是哈里。” 它的毛竖得更直了,越来越惊恐,看起来就像一把硬毛刷子。 “没事儿,阿尔特,是我,哈里,”我说,“我刚死了,不过这没什么,好猫 咪……” 我用好话哄它,但这些话不能让它平静下来。我想它可能是一只敏感的猫。因 为我整天就呆在活人旁边――就坐在他们旁边,拉他们的手,甚至和他们拥抱―― 但是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我的存在,甚至没有任何察觉。 但阿尔特有反映。你知道吗? 我常常听人说起,动物,它们有一种第六感觉。 它们往往能在风暴和地震发生前,就可以预先感知。它们甚至能提前好几个小时预 知。 “来呀,阿尔特,”我说,“来呀,是我,我是哈里。” 我去触摸它。我看见它的爪子伸了出来,牙也龇出来,就像一只小狮子要扑向 一匹小斑马。 “阿尔特,来呀――是我,哈里。” 它开始喘粗气,那声音就像是一个正在漏水的水管发出来的。我想我还是最好 离开它,让它自己呆在这里。于是我开始向后退,但可能我移动得太急了一点,它 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了,肚子一起一伏,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声音,简直把你的耳 膜都要穿破了,就差没有把整个房子里的玻璃震碎了。 而且还不是叫一声就停了,而是不停地发出同样的声音。 “喵喵――! ” 太恐怖了。 我在晚上曾经听它在后院里这么叫过,它在那里遇到了另一只猫,它们两人在 那里进行二重奏,但它们的声音怎么也赶不上这次响。有时因为猫叫的太吵了,爸 爸会到我的房间里向我借喷水枪,我那把一百米射程的“特号”喷水枪。他会把它 灌满水,然后从浴室的窗口向阿尔特和另外那只猫身上喷。这时候妈妈总要跟爸爸 说:“你不应该这样做,这是虐待动物。”爸爸会回答说:“它们呢,你怎么不说 它们有多吵呀? 这才是虐待耳朵。”接着爸爸还要补充说:“再说这只是水,一滴 水伤害不了任何东西。”接着他继续用“特号”喷水枪瞄准,发射! 然后声音马上 就消失了。 但那些声音怎么也赶不上这次响。这就像100 个婴儿一起哭了起来,同时700 个报警器跟着响了起来,同时还有2000个老师把20000 根手指拍在了4000块黑板上。 太恐怖了。 雅丹的房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阿尔特! 你怎么了? 怎么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 ” 爸爸、妈妈也跑上楼梯,看发生了什么。 “雅丹! 怎么了? 猫怎么了? ” 他们都来了,全盯着阿尔特,阿尔特拱着背,盯着我.就像它随时准备扑上来, 咬住我的喉咙。我感觉只要我一动,我就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我唯一想干的事, 就是冲大家稍微挥一下手,告诉他们:“嗨,妈妈。嗨,爸爸。嗨,雅丹。是我。” 阿尔特退到了墙角,看那样子,是把身上最后一根毛也竖了起来。爸爸上了二 楼,走过去看它。 “过来,阿尔特,怎么了,老朋友? 你看你的样子,就像是见了鬼了。” 这次,爸爸倒也没有说错。他试着让它安静下来,但是阿尔特用伸出的爪子, 在他的手背挠了一把。 “呕! ” 爸爸低头看他的手,上面有四道伤痕,其中一个还流了血。 “你得洗洗。”妈妈说。 “我知道! ”爸爸厉声说。 “别忘了消毒。” “我知道,”爸爸跑到了浴室,打开水龙头。他擦了点杀菌剂,然后开始清洗 伤口。洗的时候还很痛,爸爸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咒骂着。洗完了,他用卫生纸把伤 口缠了起来,妈妈给他找来了一些药膏。 “你最近打破伤风的预防针了吗? ”妈妈问他。 “打了! ”爸爸没好气的说。 “狂犬病的预防针呢? ” “狂犬病! 猫怎么能得狂犬病? ” “你知道,”妈妈说,“叫疯猫病或是什么的? ” “疯猫病? ” “猫吃了污染的猫食或其他什么东西。” “它是不会得疯猫病的,”爸爸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疯猫病,是吧? ”他又 加了一句,语气不大肯定。 他们都转过来看阿尔特,它还在墙角,保持了原来的姿势,准备跟每一个靠近 的人拼命。 “它看起来有点精神错乱了。”妈妈说。 “或许它精神崩溃了? ”雅丹说。她就站在自己房间的口头,尽可能地离阿尔 特远一点,以免再刺激它。 爸爸看着雅丹。 “精神崩溃? ”爸爸说,“猫也会精神崩溃? 要是这儿有人精神崩溃,那就是 我。我就要精神崩溃了,是我,精神错乱,而不是猫! ” 他刚说完这话,我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别这样,事情不会坏 到这个地步的。”阿尔特一定查觉到我的动作了,它又发出了恐怖的声音。如果我 们觉得刚才的叫声已经够可怕的了,那现在的声音简直叫人毛骨悚然,一阵接一阵。 现在我不只担心它会把玻璃给震碎,而且担心它会把窗框,甚至整栋房子都给震倒。 我感到,我根本不该回来。我造成了这一切,我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死人是 不能跟活人在一起的,我想。我们一点也不一样。我们有完全不同的路,人鬼殊途, 我不能再往他们的路上走了,我该收步了。但我还有没干完的事情,在没有完成之 前,我还不能退回去。 最后还是雅丹解了围。 “爸,”她说,“我觉得你应该给阿尔特让出一条道来。 它被困在墙角了,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你只要让开路就好了。” “好吧,但那能成吗? 婷娜? 为什么它会变成这样? ” “哦,你知道吧,爸爸,猫呀,它们随时都会有特殊的举动。只要让它们跑下 楼,跑出门,它们一会就会好了。” “好吧,”妈妈说,“让我们试试。” 爸爸、妈妈下了楼,把前门也打开了,在阿尔特前面没有任何挡路的东西了。 雅丹看着阿尔特,给它指指大门,“嗨,阿尔特,现在你可以出去转转了。” 我以为它不会等雅丹第二次叫它,就该蹿出去了。但是它没有动,催了他好几 次,它都没有动。 我意识到,是我,挡了它的路。我赶快让开楼梯出口( 其实它完全可以从我身 上穿过去,但是它不敢) 。我刚让开道,阿尔特飞也似地蹿了出去,直奔出大门。 我冲它挥了挥手,“阿尔特,走好! ” 它很快就跑没影儿了。 它跑得可真叫快,就像是在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发令枪一响,它就直接冲出 去抢金牌。一眨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了。 要是有人告诉我,它一口气跑到了澳大利亚,我都不会感到奇怪的。 “哦,它会回来的,”爸爸说,他的头伸向窗外。“它早晚会回来的,我敢保 证。”爸爸关上了前门,回厨房去了。 妈妈犹豫了一阵子。她往楼上看雅丹,雅丹也正好往楼下看她,两个人的耳光 相遇了。她们都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相见无言”,就像流行歌曲里唱的那样。 “你没事吧,婷娜? ” “我很好,妈妈。你也没事吧? ” “没事。茶快好了,我一会叫你。” “好的.妈妈。” 她们又彼此看了一眼,都笑了一下。妈妈下楼去了厨房,雅丹上楼回了房间, 我紧紧跟在雅丹后面,在她关门之间我就已经进来了。 当然,我也能直接从门里穿过去。但是当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挡住你的时候,你 反而想走正常人走的路了。你一点也不会喜欢从禁闭的大门里穿过去,虽然这是你 生前的梦想。有时,走过敞开的大门,感觉真好,就像有人在欢迎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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