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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们不了解的事 曹牧今年高考分数为536分,她考的是文科,志愿填的是上海的一所综合大学。 她说考上大学带给她最大的快乐是,可以正大光明和萧长吟在一起了。 曹牧18岁,看上去比同龄人小,穿件加菲猫T恤衫,有些拘谨地喝柠檬茶。和陌 生人交谈,她的脸一阵一阵泛红。 “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孩子吧――16岁就和男孩子好?” 她看看我,嘴边带上一丝笑,自我解嘲,又像是羞愧。“我是在爱情的激励下 考上大学的。要是我妈听见这句话,她会伤心地骂我不要脸――你就能把父母18年 的养育之恩撇在脑后!”她讲述了她的“爱情故事”。 我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一所大学的教授。他们是工农兵大学生,文革结束后在 单位里就有点抬不起头,后来拼命考上研究生,才算重新挺起胸脯。我是我妈念研 究生时出生的,她那年30岁,挺不容易的。他们起起伏伏的经历,使他们的心态有 些、有些不正常。 我说他们“不正常”是指,他们认为自己命运坎坷,就希望我能按他们的想法 顺顺利利上学、工作。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可有时候就是特别烦他们。他们老在 我耳边唠叨:你要怎样怎样,不要犯我们曾犯过的错误,我们告诉你的都是经验之 谈,我们错过了上学的好时光,希望你能珍惜…… 我当然明白这些道理,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我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别说 我爸我妈的面子,我总要考虑自己的前途。我家住在大学校园,往来无白丁,周围 的人谈论的大多是谁家的孩子考到哪所大学、到哪个国家留学、进哪家跨国公司做 什么职位……我妈一听到这方面的消息,就回家对我念叨,她把这当成对我的激励, 可我烦透了这些。他们以为谈论这些挺高雅,其实特俗气,就是种攀比。 我很理解父母的心情,他们的父母都没什么文化,他们干到今天这个地步,全 是自己拼出来的。他们都是学科带头人,在专业领域很有影响。他们认为从他们这 代起我们家就是书香门第了,所以我就不能辱没门桅。我对知识有获得的冲动,但 我从内心深处反感父母对我的这种要求。 “反感”表现出来就是学习不用功,故意和他们对着干,根本不与他们交流思 想。看着他们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心里挺得意。有时候也有点儿害怕,不知道和 他们对峙下去的后果怎么样。 中考时我的成绩刚够父母所在大学附中的录取分数线,出于照顾,我被录取。 我父母很长时间都觉得在学校没面子。我也很内疚,决心好好学习,三年后考上一 所名牌大学,为他们争口气。 但我对课本上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自然谈不上努力去学习。我学习时根本专 心不起来,就开不了窍,考试时在班上名次排得很靠后。我经常逃课去圆明园,坐 在废墟的草丛中看课外书。我把零用钱攒起来,全买了书,尤其喜欢张爱玲、汪曾 棋、李碧华的作品。看这些书,让我在十几岁就懂得了人情世故,这是好还是坏呢? 我和同学的关系处得很平淡。我的行为在重点中学里是离经叛道,老师和同学 都不明白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也不想明白。而同学之间为争名次、三好生做出 的勾心斗角,同样令我费解。我挺瞧不上这些所谓的“政治斗争”,对集体活动很 缺乏热情。这样,我就没有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老师对我虽谈不上坏印象,但 绝对不会说我好。 我心里一直觉得我会做出什么惊人的大事。我的天性其实是很反叛的。 所以高二时我和萧长吟“谈恋爱”是我和大家预料中的事。曹牧不干还有谁会 干呢? 萧长吟和我是同班同学,以中考总分第一的成绩从外校考进来的他自然得到老 师和同学的关注。但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长得很帅气。我很看重男孩子的外形。 高一时,我和班上的男生几乎没说过学习以外的话。出于酸葡萄心理,我看不 起班上那些书呆子们;但我也自卑,成绩不好,在同学面前就抬不起头。所以那一 年我没想过萧长吟,甚至觉得他一副老师的乖宝宝样很虚伪。 mpanel(1); 有一件事使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一次班会活动,全班同学在阶梯教室看录像。我身边有几个女生在小声说话, 班主任不分青红皂白,说我不遵守纪律,让我站到门外去。我委屈极了,眼泪一下 子涌了出来,难道我成绩不好,所有的错误就会是我犯的吗?我的性格是很能忍的 那种类型,虽然感到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但还是不敢向老师提出抗议,把桌椅撞 得咣啷响,我走出教室。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走了出来。班主任说:“刚才萧长吟 向我反映了真实情况,我错怪你了,回去吧。”他说得非常不诚恳,但我心头突然 对萧长吟产生了强烈的感激之情。 仔细想起来,萧长吟是个对同学很热心、不恃才做物的人,他对人很谦和,从 不因为是老师的红人就在同学面前做什么姿态。他的家庭条件好像不太好,没见他 穿过名牌衣服、运动鞋。他能为我这个差学生说话,不怕得罪老师,看来他是很有 正义感的。 我想找个机会谢谢他。 第二学期刚开学,高二年级组织去美术馆参观画展。参观结束后,我到美术馆 东边的三联书店去看书。在通往地下大厅的楼梯上,我看见萧长吟坐在楼梯上看书。 我鼓足勇气和他打了个招呼:“你看什么书?” 他笑着把书皮亮给我看,是《历史深处的忧虑》。“我对美国很感兴趣。这本 书对美国的评价挺独特,也挺公正。” 我在他旁边坐下,翻一本漫画,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我想请他到二楼的咖啡 厅喝咖啡,但又不知怎么说出口,我怕结账时他抢着付钱。 我涨红了脸,紧张得心怦怦乱跳,说出邀请他去喝咖啡的话。他说:“好吧, 今天你请客,不然,你老觉得过意不去。”我很感动,他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呢? 我们那天聊了很久。他没说一句诸如“你为什么不努力学习”之类的话。他好 像知道我最反感别人这样教训我,也好像怕刺伤我的自尊心。我们谈的是今天的画 展,我说不太喜欢现在很多艺术家搞的所谓前卫艺术,更喜欢卢梭的画,像童话世 界的画面。又谈到文学,我说迷恋汪曾棋书中描绘的世界,水汪汪的,很透明。也 许是为了掩饰紧张,我的话多极了。 萧长吟听得很认真,他说今天才了解我的另一面,原来我并不是那种仗着家里 条件好就对学习不吝的人。后来他告诉我,那天他很想对我说一句话,你毕竟得先 考上大学,才能有资格奢谈文学艺术。但他忍住了没说。 我们两家离得不远,他送我回家。回到家我突然有了学习的动力,我不想再这 么落后下去,让萧长吟处处照顾我的自尊心,也不想让他小看我。 第二天,班主任找我谈话,他说:‘你现在还不是考虑爱情的年龄。你这个学 生平时就没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现在又有早恋的苗头,是 不是受了这些书的影响?你不好好学习,也不能影响好学生啊!” 我听得莫名其妙:“我没早恋呀?我影响谁啦?” “你还装蒜,你昨天和萧长吟干什么啦?有同学看见你们又是喝咖啡,又是在 街上手拉手转商店,像话吗?现在已经是高二第二学期,最最关键的时候,你还有 闲情逸致谈恋爱!明天把家长叫来。” 我惊呆了。我不知道平时得罪了谁,在老师面前如此诬陷我。我很害怕,不知 该怎么对父母说。这种事是解释不清的。 我没对家长说,第二天也没上学,跑到圆明园呆了一天。下午我按平时放学的 时间回到家。一进家门,我就觉得父母的脸色不对。我猜到了什么,但不敢先开口 问什么,躲进自己房间。 我妈进来了,她严肃地请我到客厅来。我爸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我没吭声。 “老师找你谈话,希望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不虚心接受,反倒逃学。告诉 你,你们班主任已经打电话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和你爸省省心? 我们平时不大限制你看书,你就从书上学到这些东西――逃学、撒谎、谈情说爱?” “我没谈恋爱!我和男生之间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厂’ “你还敢狡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胡搅蛮缠厂’ 我心里委屈极了,他们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愿相信。好,既然你们认为我在 早恋,那我就真早恋一回给你们看看。 我哭了一夜,第二天起床时眼睛肿得像两个烂桃。我很早就出了家门,害怕碰 见父母。在街上,我呆呆地站了很久,不敢去上学,我不知道会看到同学和老师什 么样的眼神。 但我终于决定去上学。我偏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等着看曹牧笑话的人 们瞧一瞧,流言并不能打倒一个人。再说,我也怕老师再给父母打电话告状。 这一天,漫长极了。同学们在我面前表现得小心翼翼,没人提这些,但我知道 他们在我背后都说了些什么。我从没有如此这般地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也没有人 这般礼貌地对待过我。下午快放学时,我走到萧长吟桌前,对他说:“我想和你谈 一谈。”乱糟糟的教室一下安静下来。我逃也似地走出教室。我真不知道自己哪来 这么大的勇气。 萧长吟跟着我来到学校操场上。我以为他不会理我的碴儿。 萧长吟平静地看着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很内疚这么莫名其妙地把他卷进 一场是非。“你不要难过,这事与你无关,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背 思想包袱,该咋样还咋样。事情已经成这个局面,越分辨越黑,不如不想它。”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复杂,早知道我不和你说话就好了。” “无所谓,说几句话又不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我有句话不知道说了会不会伤 你的自尊心。”他沉默一会儿,“你应该努力把学习搞上去,堵住那些背后说你闲 话的人的嘴。你可能觉得埋头学习是扼杀你的个性,但现实就是这样,你一个人怎 么能对抗得了?” 他把我的内心和这个世道看得很准。 他告诉了我他的故事。他妈妈是北京知青,他爸爸是昆明知青,都在云南边境 农场插队,种橡胶和咖啡,特苦。知青可以回城时,他父母因为已经结婚,又招了 工,不愿以离婚达到回城的目的,就留在当地。他爸爸发愤考上了大学改变了自己 的状况。由于他爸上的是云南大学,分配几乎是省内分配,就留在了昆明,并将他 妈调进昆明。他出生在云南的农场里。 从小,他妈妈就向他灌输一个思想,你是北京人,你一定要回到北京去。他爸 对此很不以为然,但出于北京教学质量高的想法,还是费了很大劲,把他的户口办 回了北京。 萧长吟初中时还没有北京户口,住在舅舅家,每年交一大笔借读费。他舅妈总 觉得他是帮他妈来夺家产――城里的一间房的,对他特别不好。幸亏他姥姥爱他, 处处维护他。后来,姥姥带着他,和舅舅一家分开过了。 萧长吟的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干部,收入的绝大部分都用在他的教育上。萧长 吟觉得他欠父母太多,让父母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所以在生活上他尽量不提什么 要求,也不说舅妈的刻薄。他说舅妈也不容易。他明白自己不能和同学比吃穿,只 能靠好成绩树立自尊,才能让姥姥、父母过上好生活。 这天回到家,我第一次不用父母督促,自觉坐在书桌前做功课。其实我没看进 去,脑子里一直在想萧长吟的话。为什么我会背上黑锅,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差学生 吗?差学生其实就是坏学生,他们的逻辑不就是这样?我一直在追求特立独行,但 碰了个头破血流,其实社会不需要“个性”,只需要“驯服”。记得一本名人传记 上说,“当你无法改变周围环境时,就去适应它,一旦你足够强大,再改变它”。 我一个高二女生,只能去适应环境了――收起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埋头学习, 考上好大学。 我的心里升起一种悲壮的气概。 学校里关于我和著名的好学生萧长吟谈恋爱的流言蜚语已经满天飞了。没有老 师找我谈心,他们认为我拉好学生下水,可恶极了。也许他们觉得像我这种高考没 希望的学生不值得他们花时间教导吧。 我孤独极了。萧长吟和一个女生让我感到了温暖。萧长吟每天帮我补习当天讲 的数理化重点,根本不管老师怎么看他。 那个女生叫汪泠,是班上嘴巴最厉害的人,学习特别好。她有个男朋友,是大 学一年级的学生,去年从我们学校出去的。 她主动找我聊天,在放学时和我一起走。她说:“谈恋爱又怎么啦,碍着谁了。 不过曹牧你也够笨的,学校里那么多成双成对的,人家都没事儿,就你闹那么大的 动静!咱们要爱情事业双丰收。”汪泠的话把我逗笑了,她是惟一向我正面表达关 心的人。也许我这个人平时也太孤僻,没结下好人缘儿。 在家里,我不太说话,除了吃饭,只呆在自己的屋里看书。父母对我的态度渐 渐缓和,但我心里对他们有个疙瘩,他们对我太粗暴了。 我在心底对萧长吟产生了深深的依恋,我真的爱上他了。他对我也产生了不一 般的感觉――这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 期末考试我的成绩略有长进,萧长吟的名次退后了几名。老师把我们的家长分 别叫到学校。我爸回到家把我揍了一顿,我当时真不想活了,想把他们都杀了,然 后自杀。 一个暑假,我都被关在家勒令反省。我写了一整本日记。快开学时,我妈告诉 我,他们认为我学理科考大学没希望,决定让我转到文科班去。他们想征求我的意 见。唉,都这样了,愿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开学后,通过汪泠,我和萧长吟谈了一次话。他被父母带回昆明,父母轮番做 他的思想工作。内容嘛,我懒得复述了,都是车轱辘话。他父母对他失望极了,他 妈妈把晚年回北京生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了。 “我不后悔和你好。我们都要努力学习,一起考到外地去,然后正大光明谈恋 爱。都说中学生早恋没有结果,我们应该用实际行动回击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 萧长吟咬着牙说。 “你考到外地去,你妈妈怎么办?”我知道他的目标是清华大学建筑系。 “我想到外地去,北京很伤我的心。到北京来上中学,全是我妈的决定。我不 明白为了我的上学、户口,他们会让自己、让我受那么多委屈。是为了我好吗?舅 妈对我就像对叫花子。我碰到问题从来都是自己解决,父母离那么远,即使打电话 也说不清楚。我有时觉得父母挺自私,把自己实现不了的希望不由分说压在我身上。 我妈老说为了你我牺牲了多少,我心理压力特别大。他们为什么不都有自己的生活 呢?” 我们约定一年不来往,明年一起考到上海去。他要考到同济大学去学建筑,这 所学校与德国的大学交流很多,去德国上学的机会很多。他会挣钱为父母在北京买 套房,让他们安度晚年。 一个儿子把他成年后对父母的爱,转化成一套房子,这是爱具体化的表现,还 是一种失望?我对父母的想法不也是这样,巴不得赶快离开他们,不再回来。 我渐渐开始理解父母,中学没毕业就谈恋爱,这是小太妹的行径,他们丢不起 这个人。但,他们不能这样粗暴地对待我呀!我不是他们惟一的女儿吗?即便望女 成风也不是这样的。我在文科班开始了我新的生活。文科班的同学特别活跃,班里 气氛很好。也许我的事过去几个月了,没人再对我表示品头论足的兴趣。后来我发 现班里一半的学生都有男朋友或女朋友,谈论起这些话题时都很坦然。 在这种环境下,我渐渐变得合群,思想包袱扔掉了。当然我记得我和萧长吟的 约定,学习刻苦极了。要考上大学,我必须把前两年落下的功课补起来。高三第一 学期的期中考试,我考了二十多名。老师和我父母都特别高兴,说我开窍了,看来 把我和萧长吟分开是有好处的。我心里冷笑,“胡说八道。”对他们,我变得越来 越冷漠。 我和萧长吟见过几次,每次见面,我都很激动,心里狠狠地说,他是个多么好 的人啊,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拼命也要考上大学,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我明 白了,考大学个是为了光宗耀祖,确确实实是为了自己。 今年考试前,我对萧长吟说,我准备考上海的大学,和他一起到上海去。我改 了父母为我填的志愿。这件事在我家里引发了一场大战。父母为我选的专业是本地 一所师范大学的新闻专业,说我估的分根本不可能够上海那所学校的分数线,这一 定是和萧长吟串通好的。他们认为我为了一个男孩子可以抛弃18年的亲情,简直伤 透了他们的心。 我难过极了,本以为考得不错,能缓和父母与我之间的关系,谁知又引发新的 矛盾。 分数出来后,我的成绩好得超出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预料。萧长吟也考得非 常好。 我们现在就等着新生活的开始,到了陌生的地方,不会有人了解我们的过去, 不会有人干涉我们之间的交往,我将尽情享受青春。 我认为我和萧长吟之间的感情就是爱情,我们一起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今后 也不会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我会珍惜并很好地呵护这份感情的。我看出萧长吟是 个很坚强的人。 这叫我心里明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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