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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高君宇追悼会开过以后,他的灵枢是运回山西,还是另行安葬,一时难以决定。 后来,石评梅提议,应该按照君宇生前的愿望,把他葬在陶然亭畔。 陶然亭不但是君宇生前经常秘密活动的地方,也是他和评梅常常漫步的地方。 评梅记得她和君宇最后一次漫游陶然亭,君宇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北京城这个地方,全被军阀权责们糟踏得乌烟瘴气,肮脏不堪,只剩下陶然亭这 块荒僻的地方,还算干净!记住,评梅,倘若你果真是爱我的朋友,我死后,就葬在这 里!朋友,请记住,我今天把我身后的事情,托付给你了!” 后来,高君字在给评梅的信中又提到身后的事,――   昨天是我们去陶然亭的日子,也是我们历史上值 得纪念的日子。我们的历史一半写于荒斋,一半写于 医院,我希望将来便完成在这里――陶然亭。珠,你 不要忘记我的嘱托,并将一切经过永久记在心里! 评梅想:无论如何也要满足君宇生前的愿望。君宇对谁也不曾有过什么要求,即使 对待评梅的爱,他也是尊重评梅的意愿。他只有这点身后事,算是对评悔的要求,她能 不按照他的意愿办吗?能不满足他吗?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她以终生的追悔都是难以 挽回的!他就这么一点点的嘱托,她怎么能不照办呢? 高全德、兰辛,把评梅的意见向党组织做了汇报。党组织同意了评梅的提议,决定 按照高君宇的遗愿,把他安葬在陶然亭畔。 为了避免段棋瑞军阀政府的干预、寻衅,丧事完全用石评梅和高全德的名义进行。 陶然亭的土地,原是属于慈悲庵的庙产,坟茔占地需要花钱购买。评梅知道,当时 组织上经济很困难,她曾经多次要求,一切费用由她承担。得到的答复是:组织上花钱。 他俩出面。 当时,光购买墓地,就花了银元24元。其他建造墓穴,墓碑,法华寺亭灵,运灵安 葬,等等,所有的费用全是组织上负担。到了最后,碑款实在凑不齐,急得全德没法儿, 评梅知道以后。立即拿出30元交给全德,还一再嘱咐他千万别告诉组织。 一切办理妥当,高君宇的灵抠从法华夺运到了陶然亭畔,埋葬在葫芦小岛北部锦秋 墩的北坡下。 当高君宇的棺木放入墓穴时,不知谁喊了一声: “封洞了!” 第一锹土刚撒到墓定里,早已哭成泪人的评梅,突然挣脱庐隐、小鹿她们的搀扶, 猛地便要往墓穴里跳。评梅想一头撞死在棺木上,与唯一真正爱她的人一起埋葬,真的, 活着的时候没有做到的,死时完成。真的,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得并葬荒丘!她 也就一了百了,万事皆空了! 高君宇墓碑的正面,刻着“吾兄高君宇之墓”几个大字。碑座上刻着十九岁的高全 德题写的墓志全文,―― 兄高姓,名尚德。字锡三,别号君宇,山西静乐 人也。生于民国纪元前十六年九月十六日。昆季五人, 宇居其次。宇幼喜读书,颖慧冠群儿。性温静,操行 甚高,以故诸少年多与之亲近者。民国二年春,负笈 抵省,考入第一中学。立意深造,勤苦力学。所作诗 文多有奇气。举动甚轩昂,言谈亦卓绝不凡。师友多 称羡不置,盖已预卜其后日必有所建设矣。时袁氏当 国,任意横暴。列强觊觎,非分逼索。宇目击时艰,痛 国沉沦,辄愤懑填胸,嘘唏浩叹,三五同志以事须缓 图,功之始止。当时之时,君宇已蓄革命之决心矣。民 国五年,升入北京大学。求学之余,兼留意政治。五 四运动,被推为北大学生会代表。殴击曹章,首当其 冲,奔走呼号,久而愈烈。遂因积劳过度而患呕血者 二次。然宇之志益坚,宇之猛烈益甚。提倡社会革命, 援助无产阶级;反抗帝国,攻击军阀。数年奋斗之精 神如一日。于是遂为帝国主义者及军阀所疾视。一九 二二年,莫斯科举行远东革命青年会议,宇即各国出 席代表之一,参与其会多所建白。一九二二年由俄国 返国,居于北京,担任北京国民党总务股主任,兼任 政治生活社编辑。时宇之认识既彻底,故宇之攻击帝 国、军阀更沉痛,而宇之被军阀所嫉忌亦更甚矣。二 七以后,严令逮捕,因避难沪、广。而广东工团之役, 工人所以能得最后胜利者,实宇措置指导之力也。客 岁政变,随中山北上。劳苦过甚,复患咯血,医治两 月始愈。中山抵京,提倡国民会议促成会,君宇即被 举为国民会议促成会出席全国代表大会之代表。方以 为得遂其拯救世界弱小民族之愿矣,孰意猝发急性盲 肠炎。竟于十四年三月五―日辞世矣。享年仅三十。        民国十四年五月五日 胞弟全德泣志 墓碑侧面,镌刻着高君宇自题照片上的那首大气磅礴的小诗,那首光彩照人的千古 绝唱。碑文是评梅手书,遒劲、潇洒,凝聚着无限的深情,――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我愿死如慧星之迅忽。   这是君宇生前自题像片的几句话,死后我替他 刊在碑上。   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慧星之生命,我只有 把剩下的泪流到你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                 评梅 这碑文,是评梅从心底里发出的深情,它蕴含着至死不变的爱恋,和铭心楼骨的哀 痛! 送葬的人都走了。 全德、小鹿、菊姐他们五六个人,要评梅一块走,评梅不走。他们要留下来陪她, 她不让。她一定要她一个人再待会儿,再多陪君字一会儿。不然大家一走,君宇该有多 孤单?君字生前悲苦的。就是时时有孤零之感。 唉,都是因为我呀! 众人理解她,不再勉强,让她一个人陪君宇多待会儿吧! 众人走了。评梅一个人站在墓碑前,泪如断线的珠子,滴落在君宇的坟头。 呃!上帝,一切都是自己事先的布置,仅仅几个月后,我便怀着依恋和悲哀,真的 把他送到了陶然亭畔,送到了葛母墓旁边那块他自己指给我的草地上,把他埋葬了! 这里,陶然亭畔,到处都有你和我的遗痕,眼泪,情语,哀伤和笑声。如今,我再 也看不到你的身影,听不到你的声音了!留下的,是我触目皆是你的遗迹,是我悼亡你 的悲哀和悔恨! 君宇,在你的墓前,我知道仟悔了!我知道我的罪了! 君宇,你安息吧!我一定把我的眼泪,都流到你的坟前,直到我死;我一定在你的 灵魂面前,忏悔一生,直到我的魂儿追上你! 那天,评梅在君宇的墓前,待了很久,哭了很久,和君宇说了很多的话。 绚丽多彩的晚霞,像红艳艳的纱,披盖在古庙深林,披盖在断碣残碑上,如火如荼。 “梅姐!” 突然,石评梅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她抹抹眼泪,扭头一看,是高全德。 “小弟,你还没有走?”评梅低声问。 “嗯,”十九岁的少年,低垂着头,“梅姐,我等着你,是要和你告别的。” “怎么,”评梅一怔,“你要到哪儿去?” “哥哥安葬完了,我想回一趟山西老家。” 评梅沉思了一下,说道: “倒是该回去看看爸爸妈妈了。” “唉!爸妈要是知道哥哥死在北京,他们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全德哭了。 “小弟,”评梅说,“回家以后,千万别把哥哥的死,告诉给他们二老……只怕二 位老人,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刺激。” 评梅用手绢替全德擦擦泪,又替他扣好扣子。全德愈发的难受,愈发哭泣得伤心。 他不但是因为哥哥的死,还因为要与他情同手足的梅姐离别。 “小弟,”评梅温柔地谆谆叮咛,“我和你说的,记住了吗?于万别告诉爸妈。” 全德嗫嗫嚅嚅地问: “可他们问起来,我怎么说?” 评梅说:“爸妈知道我和你哥的事。这样吧,你回家以后,我常给你去信。里面说 你哥在北京的情况,当然是假的了。爸妈不会知道的” “姐姐。可苦了你啦!” “苦,就苦我一个人吧!何必再苦煞二位老人呢?” 评梅带着一种庄严的神情,用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的语调,说了上面的话,然后举 目向上。她那两只美丽深邃的眼睛,滚动出泪水。泪水,从她俊秀然而惨白的脸颊上流 淌下来,反射出晚霞映照的晶莹的光。 那少年听了,又看看评梅的神情,心中激荡起一种感奋思报的决心。他“扑嗵”一 声,跪在评梅的面前: “姐姐,你对宇哥,对我,对爸妈的恩德,小弟终生不敢忘!” “小弟,你这是干什么?!”评梅慌忙去扶全德,“小弟,使不得!使不得!快起 来,快起来!” 全德站起来,又跪到君宇的墓前,给哥哥磕了三个头。 “哥哥,”全德哭着说,“以后,我就不能来看你了!评梅姐姐会常来看你的。哥 哥,你要记住评梅姐姐对你的情意,来世你可不要忘了报答她呀!……” 评梅听了,已经泣不成声。 “小弟,你别说了!”她扶着石碑,哭得浑身都抖动,“是,是我害了他。是我害 了你哥哥,是我对不住他呀!” 全德起来,搬过评梅的肩头: “姐姐,你千万别这样想!我哥哥,他是累死的呀!” 评梅当然不信全德的话,她只是悲苦地摇着头。那天,评梅离开高君宇的白玉墓碑, 过了小桥,看见小鹿、兰辛、菊姐他们迎过来。原来,他们一直在等她。   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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