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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晚饭前,评梅在阅报室浏览报纸。 突然,她发现《京报》、《晨报》、《社会报》等,北京各大报纸,用醒目的大标 题和各类小标题报导,―― 2月6日,史文彬等十一位工人领袖,被吴佩孚下令逮捕, 2月7日,吴佩孚全副武装军警,对长辛店手无寸铁的请愿工人开枪,并用马队冲锋。 工人纠察队长葛树贵等五人当场身亡,受重伤者三十多人,造成“二七”惨案! 开晚饭的钟声响了。女高师宿舍后面那间摆着五十张八仙桌的大饭厅里,不一会儿 便挤满了叽叽喳喳、说说笑笑的少女们。评梅这顿饭不知怎么吃进去的,一种不安的情 绪在她心里涌动着。 没过几天,北京城里贴满了吴佩孚下达的通缉令,说是煽动长辛店工人参与京汉铁 路“二七”大罢工的,是赤色分子高君宇、何孟雄、罗章龙、李梅羹,他们从2月4日至 2月7B,一直隐迹前门车站,与长辛店、郑州及汉口各火车站联络,指挥此次罢工闹事。 北京各报还报导说,2月7日这天,汉口江岸也发生了同样的惨案,林祥谦①等三十 多人被杀害!京汉铁路争自由、争人权的斗争,得到了全国民众的同情,湖北以及正太、 津浦、粤汉等铁路工人,都举行了同情罢工!   ①林祥谦(1892―1923)福建闽侯(今福州)人。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任京汉铁路 工会江岸分会委员长。1923年领导铁路工人举行罢工。被湘北督军萧耀南逮捕惨遭杀害。 …… 这次京汉铁路“二七”大罢工,高君宇是参与领导的;长辛店这边,――北京的点, 是高君宇他们坐镇前门火车站指挥的。不管别人信不信,评梅是信的。想起几天前陶然 亭那次会面,她更加确信无疑了。确信,使她心神愈发不安。 唉!爸爸教育过的出类拔萃的大弟子,我的叱咤风云的朋友!你干点什么不好,非 要干这种冒险的事情不可呢?仅仅几天没见,你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军阀政府通缉高君宇,评梅为他担悬着心!但是在白色恐怖下,高君宇怀着对军阀 的无比愤慨,写了《军阀残民之总统命令》等文章,无情地揭露了军阀政府的暴行,有 力地抨击了军阀政府的统治。同时,高君宇和罗章龙编辑了《京汉工人流血记》一书, 高君宇还为这本书写了一个题为《工人们需要一个政党》的后记,号召工人弟兄在共产 党的领导下,继续同军阀政府进行斗争。 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感情,使评梅近来特别关注报纸。 过了一阵子,报上又报导,―― 《中共中央为吴佩孚惨杀京汉路工告工人阶级与国民书》,说是惨案凶手乃是全国 争自由的人们的共同敌人; 共产国际发表宣言,号召世界各国工人声援中国工人的罢工斗争; 苏联、日本、朝鲜的工人,也发表通电、宣言,对中国工人阶级的斗争表示敬意。 评梅一方面对惨无人道的军阀感到异常的义愤,一方面愈发心神不安。不过,越到 后来,她不安的心绪中,又混杂了许多别的因素,――是崇敬,埋怨?还是仰慕,担忧? 她自己也分不清。 哦,天哪!高君宇,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曾是爸爸的学生,同乡会相识后 三年来仅仅有过几次接触的同乡而已。我凭什么要为他担忧?我有什么理由可埋怨他的? 真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我“独身主义”的铁志,不允许我和任何一个青年男子有过 密地接触,仅就感情上,我也不想和他有任何过密地瓜葛!不!决不! 但是,虽然上晚自修了,可是评梅坐在自修室里,却怎么也看不进书。她想把高君 宇的影像,从她的脑袋里赶走,可怎么也赶不走。 唉!苍天不厚我,何必这样来折磨我呢?我的一颗悲伤的心,原本已经被吴天放包 裹着丝绸锦绣的铁锤击得粉碎,想不到我破碎的灵宫,还要承担横加过来的忧虑!我怎 么能承受得了啊! mpanel(1); 噢,可怜的评梅! 本来,这天晚饭后,评梅从栉冰室梳洗出来,下定决心晚自修要全神贯注,绝不走 思,绝不分神,一定要把《历代名嫒诗词》读完。她夹着书,特意迈着坚定的步子,匆 匆走进自修室。她很喜欢这本诗词中《断肠集》里的问春诗,――    春到休论旧日情,    风光还是一番新;    莺花有恨偏供我,    桃李无言只恼人。    粉泪洗干清瘦面,    带围宽腿小腰身;    东君负我春三月,    我负东君三月春。 可惜,一个钟头过去了,她只看了一首诗,两只黑艳艳的俊眼,只在这首诗上凝目 呆望。看了半天,还就只记住了两句:   东君负我各三月,   我负东君三月春。 评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憎恨自己意志疲软,毅力脆弱!她开始诅咒自己,甚至怀 疑自己过去在学业上的恒心毅力,是不是从此消失了?可是没有办法,高君宇的影像仿 佛是个魔影,老是往她脑袋里钻。她实在坐不住了,便到国文科自修室把小鹿叫出来, 一块绕着走廊,出了小门,越过一块空场地,拐进了病人疗养院的月亮门里,在花架旁 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同学们都在自修室自修。树影浓荫中闪露出几点灯光,愈发衬托出校园里的静温。 夜色茫茫,寒风萧瑟。疗养院的离离衰草,森森树木,全都笼罩在一片寂静冰冷的月色 中,显得神妙凄清,扑朔迷离。不知,因为是这茫茫深邃的夜,还是萧瑟袭人的风,评 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把围巾往脖颈上紧紧,把身子往小鹿身边靠靠。 “干吗把我叫到这来?陪你挨冻?”小鹿带着埋怨的语调问道。 评梅不吭声儿。 “心烦意乱?”小鹿又问。 评梅点点头。 精明的小鹿,一猜便中。 “是因为通缉高君宇的事?”她又问。 评梅又点点头。 小鹿和庐隐,是她唯一可以披露心迹的朋友。 “是爱上他了吗?”小鹿迫问了一句。 “瞎说!……唉――!”评梅叹了口气,“自从和吴天放分手,我一生独身的心志, 是铁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鹿使劲儿挖了她一眼: “讨厌!你是八十岁老太太?” 小鹿搂住评梅的胳膊,带着一种哀告的声音,十分真诚地说: “梅姐,你刚刚二十岁出点儿头儿,还是个少女,还是女高师的学生,还没有踏上 社会呢!一次韧恋的挫折,怎么就把人生看成灰色的了?怎么就这样灰心丧气,悲观失 望呢?你呀,没有吴天放那个臭鸡蛋,就不做鸡蛋糕了?你干吗这么坑自己?梅姐,我 看高君宇就不错!” “你瞎说些什么呀?”评梅冷然一笑,“我怎么可能爱上他?” “那好!”小鹿假装生气地撅着小嘴,“那好,通缉他就通缉呗,抓去才好,砍头 才好呢!你干吗六神无主、心猿意马呀?干你屁事!” “该死!”评梅轻轻捏了小鹿手腕一下,“烂蹄子!狠心的小妮子,真该撕你的嘴! 唉……” 评梅对长辛店工人的苦难生活,由衷地同情;对北洋军阀屠杀工人的暴行,异常地 愤恨;对她的同乡、父亲的学生高君宇,深深地忧虑和关切。如果连这么点感情都没有, 只怕连中国人都没资格当!且不说我们自己也都是“五四”时期的新青年了。但是,评 梅的心,从未对高君宇动过什么念头。小鹿,你注意,关心和爱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 概念! 小鹿听了评梅的解释,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认真地说: “你不是也知道吗?他是家庭包办婚姻,他和他妻子没有爱情,要是离婚,也是应 该得到道义上的同情和支持的嘛!” 评梅的额头掠过一片阴影,那阴影久久的不散。 “这怎么成?”她说,声音很低沉,“如果离婚,那个女子不是太不幸了吗?” 小鹿对评梅这种同情心莫名其妙。 “不离婚,她就幸福了吗?”她说,“像现在这样,她不是等于守活寡吗?不离, 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不幸,而是两个人的不幸!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五四’运动有一条 要反封建礼教了!” 评梅不言声了。 小鹿把脸贴到她的肩膀头儿上,悄声地说: “梅姐,掏心亮肺,说句真话,你是不是因为他家中有妻子,才不曾对他动什么念 头?” “不!”评梅决然地说,“他家中没有妻子也不成!小鹿,你应该理解我,我一旦 下了决心,就永远也不会改变!” “什么决心?独身?扯臊!……”小鹿说,“其实,你只是嘴硬罢了!不过是自己 欺骗自己,哼!” 小鹿一句话刚说完,隔着校园的高墙,只听墙外胡同里,突然内起阵阵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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