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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岩 阎纯德 一个作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在读者中的影响,是靠其作品建树的。 “在创作上,我永远不满足于一种形式,总想多尝试一些样式。我觉得,多掌 握一种形式,就像一个战士多了一种武器……”我多次访问柯岩,她都这样说。 柯岩穿着干干净净色彩淡雅的衣裳,朴素、大方。她动作敏捷,一双大眼睛透 着智慧。语言洗炼,有节奏,有条理。她的记忆力极强,一些中外名家诗词、名言, 脱口而出。性格活泼,感情丰富,喜怒哀乐总是形之于色。柯岩,风度潇洒,而又 平易近人,是一位普通人,又是一位名诗人、名作家。所以,一位作家对我说: “柯岩,是我们一代人中的佼佼者。” 是的,中国文坛,如果说是一座百花园,那么柯岩的作品则是这花园中颇富特 色、引人注目的花朵。 “柯岩”是笔名。关于这个笔名,柯岩解释道:“我们中国的古代人把绿绿的 小树称之为柯;岩呢,当然是大大的坚硬的石头。岩石上是很难长出村来的,因此, 凡是能在岩石上成活的树,它的根须必须透过岩石的缝隙寻找泥土,把根深深地扎 入大地,它的生命力必须加倍的顽强……我取它做我的笔名,因为我知道写作是一 件很难的事,决心终生根扎大地,终生奋力地攀登,从而使我的作品能像岩石上的 小树那样富有生命力。”柯岩以坚实的创作实践,圆了自己起步时的文学梦,在当 代文学史上赢得了地位,在四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在儿童文学(诗歌和戏剧)、 诗歌、散文、报告文学、长篇小说及影视等领域里,她辛勤的劳动都结出了丰硕的 果实。因此,人们称她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坛上的一位全能式的作家。 一 作家的成长,有许多条件,大概都受家庭或个人生活环境的制约和影响。 柯岩是满族人,原名冯恺,1929年7月14日出生于河南郑州一个铁路职工之家, 原籍广东南海。那时,北伐革命失败才两年,残破的中国,到处是白色恐怖,一片 黑暗。柯岩的祖父和外祖父都当过小官吏,父亲是一位正直的知识分子,从小就有 反抗性格,为了反对封建婚姻,同家庭决裂,毅然出走,在极其艰难的岁月里,顽 强地挣扎着、生活着。他勤奋、刻苦,经过半工半读,个人奋斗,终于当上了铁路 的技术员和工程师。他酷爱读书,喜欢文学,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一点点钱,往 往都买了文学书籍。他爱才,崇拜知识,爱陆游的诗词,更尊崇他高尚的爱国主义 情操。他从来都鄙弃那些祸国殃民的豪门权贵,经常满腹牢骚地用愤懑的口吻嘲讽 或谩骂那些不学无术、靠吹牛拍马往上爬的大小官吏。“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 识韩荆州”是他常常 用来教育子女的名句之一。他的为人之道是:“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读。”这 种清高自诩与桀傲不驯的人生态度就使得他的生活道路坎坷多挫,经常同上司不和, 不断调动,被贬或失业。年轻时,他还写过不少短篇小说,并翻译过法国当时风靡 一时的樊德摩斯侦探小说……他这些富于文学活动的价值,主要在于对柯岩的影响。 柯岩的母亲也是一个封建礼教的叛逆者,因自由恋爱而被赶出家门;她是一个粗通 文字但艺术感极强的女子,渴望知识,梦想美好的未来,但艰难的生计压抑着她的 热情和追求。除了偶尔背诵一些唐诗、宋词借以抒发情怀之外,就是把终生未竟之 志寄托在儿女身上,经常对他们讲述各种她所尊崇的仁人志士、忠信孝梯的故事, 盼望他们能奋发向上,学有专长。父母的为人、品格与爱好,在何岩幼小的心灵上 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柯岩说:“我从小喜欢文学,崇拜才能,尊重知识,追求精神 生活,这些,同我的家庭影响是分不开的。” mpanel(1); 铁路上的职工像火车一样,不停地奔跑,永远不会停在一个站上。柯岩受着父 亲的宠爱,他到哪里,总爱带着她。这样,柯岩从小就沿着铁路线,饱看了祖国不 少锦绣河山和人民的苦难。 柯岩的童年是寂寞而空虚的。她天真地渴望着能在孩子的王国里自由玩耍,可 是整天为衣食奔波的父母,为拿奖学金拚命读书的事哥和姐姐,都不能满足她单纯 的要求。于是她常常一个人跑出去玩,受欺侮,挨打,流着泪在母亲面前诉苦。妈 妈心疼女儿,不再让她出门,便答应给她讲故事。这样,她开始接触民间口头文学 《木兰从军》、《白蛇传》、《路遥知马力》、《缺手姑娘》、《孟姜女哭长城》、 《铸钟娘娘》等。这些故事,她是百听不厌,越听越爱听,有的故事已经讲几遍了, 可是她还是缠着妈妈讲。妈妈心里的故事早已讲完,连《琵琶行》、《长恨歌》一 类名篇都教她背会了,故事变成了车轱辘,整天重复着。爸爸可怜妈妈,就找来 “少年文库”,让她读给女儿听。从此,五岁的柯岩,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卖火柴 的小女孩”、一个“稻草人”,她希望也像永明一样有个紫衣姐姐、美丽的大姐姐…… 在柯岩贪婪地爱着世界上一切故事的时候,她到长辛店铁路职工子弟学校念书 去了。她是班上最小的,却是学习最努力的。她觉得书里有许多许多可爱的人物在 等着她,那美丽而有趣的故事可不能不知道。到二年级,书成了好朋友,她开始不 加选择地阅读能弄到手的一切书籍,跳过不认识的字,目醉神迷,如饥似渴地追求 着书里的故事和人物。《爱的教育》里的小主人公使她懂得了孩子原来不仅仅是父 母的无偿的索取者,《小妇人》使她感受到友谊的温暖和力量,叶圣陶告诉她是非 善恶,冰心让她的童心向往大海与诗意,张天翼的《大林和小林》在她幼小的心灵 里留下了穷人和富人截然相反的形象,格林和安徒生给她描绘了神奇而美丽的世界…… 后来,她到了湖北铁路职工子弟江岸扶轮小学。抗日战争爆发后,父亲参加滇 缅公路工程,她也到了云南。九岁十岁时,她一直在云南山青水秀的保山、下关上 小学。柯岩兄弟妹妹十人,就靠父亲薪金收入生活。度日本来就很艰难,在民族灾 难之时,更加重了这个普通公务人员的家庭负担。物价一日数涨,父亲经常失业…… 但不管生活怎样艰辛,母亲给人打毛衣、做针线、卖破烂,也要挣扎着供孩子们读 书。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柯岩和姊妹们都拚命读书,力争考入公费学校,领取奖学 金;那段时间,家里生活极其凄苦,父亲一失业,家里便要断顿,没有饭吃,她和 母亲、姐姐常上街卖旧衣物,给人家打毛衣、缝袜子……不管如何苦,幼小的柯岩 心里总燃烧着求知的火焰。在云南昏暗的小油灯下,她默默地读了不少书,歌德、 海涅、普希金、托尔斯泰、莎士比亚、巴尔扎克、莫泊桑、海明威、巴金、冰心、 张天翼的作品及很多童话,都是她认识社会和生活最初的源泉。美与丑、崇高与卑 鄙、诚实与虚伪,在她心海里有了径渭分界;人类同情心,正义感,光明与自由, 大自然的美的根须都伸进了心田。甚至那些描写绿林好汉的小说,也能使她崇拜英 雄,渴望自己长大以后也能路见不平,杀富济贫。当时,她并不懂阶级压迫,但贫 富悬殊的现实,使她的思想里朦胧地有了对旧社会的不满。至今她还记得那时背诵 的民歌: 卖油娘子水搽头, 做鞋婆子赤脚走, 瓦木匠人没房住, 卖盐的老头喝淡粥, 织布娘,光脊梁, 种麦的人儿吃菜糠, 打席的,躺光床, 抬棺材的死路旁…… 不平的歌,使她滋长了心中的不平。她每天手不释卷,同书中的人物相亲,而 鄙弃同学中那些胸无大志,专讲吃喝打扮的阔家小姐和纨绔子弟。 柯岩小时候,性格泼辣,很像个男孩子。从小她就知道,如果不努力,得不到 奖学金,或考不上公费学校,就要失学。因此,她像哥哥姐姐一样,孜孜不倦地奋 斗着,以至多次跳班成功。这时期,这位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文学的情愫已有表 现――当父亲接到她的一封富有文学色彩的信后激动地对家人说:“我们家要出谢 冰心了!” 十二岁后,柯岩先后在云南华侨中学、保山师范、昆明越秀中学、昆华女师等 校读书。在昆华女师时,她每天盼着语文课,因为每堂课都使她学到了不少渴求的 东西。那位女老师边背边写王勃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 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蠢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位可敬的老师, 不仅在写作和对文学的爱好上深深地影响了柯岩,而且在思想上,教育她爱国,爱 伟大的祖国。 1945年12月1日,昆明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一二・一”惨案,四位要求民主、反 饥饿的爱国青年被打死,闻一多说:“这是中国最黑暗的一天。”在这黑暗、恐怖 的日子里,柯岩担任了昆华女师罢课委员会主席,整天和同学一起去西南联大,参 加民主集会,跟大学生们共同发誓要为死者报仇。女师的学生多是穷苦人家的子女, 校方说她们罢课是受了共产党的操纵……而柯岩,由于受父亲的影响,认为无党无 派最清高,还以为她积极参加这次民主运动,完全出于正义感,出于对国民党统治 和黑暗现实所表示的强烈不满。 抗日战争胜利后,她随哥哥在重庆呆了一年,后跟难民辗转到湖北,那时所有 的学校都过了考期,只好先到修道院学英文,到打字学校学打字,还在新闻讲习班 学新闻;半年后入了冬季招生的希理达中学读最后一年中学。那时,柯岩对写作的 钟情已显端倪,1947年在校刊上发表散文《我的同窗》,在《湖北日报》发表《夜》 和《孤独》。在扬子江滨,她读书读到1948年,便考入苏州社会教育学院戏剧系, 正式接触了戏剧艺术。翌年5月,苏州古城迎来了解放,十九岁的柯岩满腔热情地参 加了革命,来到北方,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创作组,从事剧本写作。 刚刚和平解放的北京,疮痍斑斑,城市要建设,人民要教育。公安部很快把成 千上万的妓女集中起来,安排进八九个妇女生产教养院,给她们治病,并进行教育 和改造。年轻的柯岩参加了这一工作。这些妓女,绝大部分都是在民族压迫、阶级 压迫中被糟踏以后转卖到妓院的良家女子,她们过着非人的生活,每人都有一部血 泪史。柯岩凭着对曹禺的《日出》、托尔斯泰的《复活》、清代小说《九尾龟》及 翻译小说《亚玛》的了解,她热情地到北京妇女生产教养院,参与对妓女的改造工 作。柯岩悲愤地听着她们愤怒的控诉,她们哭,柯岩也哭。她们那些悲惨的生活情 景,时时折磨着柯岩的感情,强烈地震撼了她的灵魂。她虽然从小也经历过战争、 贫穷、饥饿和痛苦,但从没有从阶级的观点去认识这人世的不平。当旧社会的脓疮 以这样可怕的形式集中地展现在她的眼前时,她那天真的无党无派的要作纯粹的 “艺术家”的幻想,就彻底地消溶在这血与泪的海洋里。柯岩说:“公开剥削与公 开卖淫,都是几千年人类社会里最可耻最无人性的行为。而共产党,却决心彻底消 灭它们,这是多么光明、多么伟大的事业呵!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才能拯救地 狱里的奴隶!”于是,她提出了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和中国共产党的要求, 说“我也要加入这个行列,并为之奋斗终生!”她认为,这是做人的道理和应该走 的光明大道,是对正义和真理的真正追求。 1950年,青年艺术剧院组织了“文化列车”,到群众中,为工人、铁道兵演出。 1953年,她参加了赴朝鲜慰问团,接触了最可爱的人和英勇的朝鲜人民。1956年加 入中国共产党。解放后最初的这些年,柯者利用各种机会深入生活,广泛接触群众, 先后创作了由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北京电影演员剧团、上海人民艺术剧院、上海儿 童艺术剧院等分别演出的独幕剧《中朝人民血肉相连》及歌剧《争取早团圆》(19 50年)、《相亲记》(1957年12月号《剧本》)、《娃娃店》(1957年)、〈双双 和姥姥》(1959年)等,还写了快板、剧评、影评及一些散文和诗歌。 二 一个从冬天走出来的人,会更爱春天。 柯岩的童年,虽然不是一场恶梦,但她也备尝苦辛,更看到了黑暗,她幻想着 春天,憧憬着美。解放后,孩子们欢乐而充实的生活使她羡慕,她对他们的一切都 感兴趣,并为之吸引。 “给孩子写东西,对不熟悉儿童生活的人,是很难很难的事。”柯岩说,“我 开始写第一篇儿童文学作品纯属一个偶然的机会。”但从她的经历和气质来看,首 先在儿童文学上取得成就倒是生活的必然。 1953年,她二十四岁,已经同著名诗人贺敬之结婚。有一次,贺敬之皱着眉头 写了一夜,却只有短短的几行,并有大量涂改,于是她惊讶了:“你怎么了?什么 东西这样难写?” 贺敬之多年来养成了自己的创作习惯,他轻易不用稿纸,而是酝酿呵,默诵呵, 念念有词地写到小小的纸片上,只要一坐到桌前,构思就是成熟了,一夜烟雾缭绕, 第二天准是硕果累累,创作出优美的诗篇。这一次,他是为了响应号召给孩子写东 西,却没有想到给儿童写作却这么难! 是的,为孩子们写作,并非容易。儿童文学既有文学的共性,又有它的特性。 对儿童生活没有研究,即使是大作家,也不一定写得好。 柯岩看看贺敬之的稿纸,安慰他说:“你睡去,我来试试。”说完,她便坐到 桌子前。平时她对儿童的感情及对儿童生活的记忆,都像海潮一样在心里汹涌起来。 这一天,她一共写了九首儿童诗。贺敬之起床后,半信半疑地读着,他的眼角渐渐 出现了笑意:“真奇怪!你什么时候积累的这些生活?也许,这和你的气质是相近 的……”他很快帮助柯岩选了六首寄了出去。《人民文学》发表了其中三首,这就 是1955年12月号上柯岩的《儿童诗三首》。 岁月的急流,在狂风暴雨中,已经走过许多顺利与坎坷的年头,但柯岩从事儿 童文学创作的第一步,却是难忘的。她说。“那天,那个平凡而又奇特的时刻永远 留在我的记忆中,因为那是我生活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此后,我被调到儿童艺术 剧院创作组,开始了专门为儿童写作的生活。”她笑着说:“那时,我写得那么多, 可能我当时的创作生活正处在《沧浪诗话》里所说的‘学诗有三节。第一节:其初 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笔而成……’的阶段,但三首小诗却得到了刊物编辑和广 大读者那样热情的关怀和鼓励。我们曾经处在一种多么美好的创作环境里――严肃、 热情、直抒胸臆、无所顾忌……不是新社会,不是在党所培养的文学队伍里,一切 都是不可能的。” 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泉。柯岩的儿童诗和儿童剧所以受到广大少年儿童的喜爱, 是同她努力深入生活分不开的。她到生活里去,不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而是像 一位探知大海奥秘的潜水员,一直沉到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生活在孩子们中 间,为了解孩子们的生活、感情、年龄特征、思维及行动特点,她走遍了北京的各 类学校和幼儿园:重点幼儿园、一般幼儿园、工厂、农村、街道的幼儿园、学校, 专业学校、干部子弟学校,少年犯管教所,并在一些学校讲课,担任过团支部书记 和少先队辅导员,同不少学校、幼儿园的老师、保育员和教育机关、幼儿教育研究 室的研究人员都是好朋友,从他们那里了解和学习了很多东西。因为孩子们是生活 在成人中间的,因此,她除了深入学校、幼儿园外,还不断深入工厂、农村、部队, 努力使自己熟悉工农兵和各种各样的人,到过各个不同时期的农村、各类工厂、部 队,去过新疆天山脚下、福建东海之滨、广西前线……多少年来,她几乎走遍了祖 国的大地,同时,也比较广泛地阅读各大名家及古今中外许多名著,并不断学习前 辈及同辈儿童文学作家的艺术经验,对叶圣陶、张天翼、冰心、严文井、叶君健、 陈伯吹、贺宜、金近、袁鹰、刘真、刘饶民、任溶溶、葛翠琳、杲向真……的许多 佳作,她都能侃侃而谈,如数家珍。此外,还努力学习理论,学习教育学、儿童心 理学……不断丰富、提高自己。 柯岩说:“大人给孩子反复讲简单的故事是多么沉重的苦役呵!因此我写作时, 不但努力千方百计地使作品吸引孩子,而且希望有能让大人也喜欢读这些作品的艺 术本领。”她对自己的创作,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要求很高,充分显示了她的艺术才 华。 虽然,人们都曾有过辛酸或幸福的幼年、童年和少年时代,但要真正懂得孩子 们的思想、感情、他们的心理世界,没有一番艰苦的深入生活和研究是办不到的。 在五六十年代,柯岩写了大量的富有教育意义和生活情趣的儿童诗和戏剧,主 要有儿童诗集《小兵的故事》、《大红花》、《最美的画册》、《讲给少先队员听》、 《我对雷锋叔叔说》及诗剧合集《“小迷糊”阿姨》等。 柯岩的儿童诗有各种不同年龄的小读者。她对儿童的生活熟悉,对儿童年龄特 征掌握得准确,使她天才的艺术表现力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她那鲜明、生动、具体 的描绘,使得一些简单的故事骤然变得情趣盎然,许多色彩明丽的画面和人物构成 一场场正在演着的戏剧,强烈地吸引着小读者的心。柯岩自己也说:“我原来是学 戏剧文学的。戏剧给我的创作带来很大好处。戏剧,它必须总是直接和对象交流, 这样便养成了习惯,即使我写诗、写散文的时候,脑子里也老有我的读者对象。我 学习着要使我的诗里有戏,戏里有诗,这样可能就有了一些特色。”柯岩的儿童诗, 确实如此,具有戏的特色;这些诗,可以看,可以朗读,简直也可以演出;那声音、 色彩、感情和场面,都同孩子们的爱好、性格交织在一起。小读者读她的这些诗, 既有直接观感,又能驾起他们想象的翅膀飞翔。 儿童诗,是诗;是诗,就要有诗的特点。集中、概括、语言精炼、形象而含蓄, 这些都是柯岩的儿童诗所具有的特点。 孩子们的生活里,每天都在产生有教育意义的故事。作者调动那些常见的素材, 加以典型化,用诗的形式,以明快、清新、含蓄的语言,向小读者讲述各种曲折而 生动的现实故事。这些故事,不仅强烈地吸引着天真的童心,连成人也被那些极富 生活情趣的描述所引诱。 在平凡的日常生活里发现诗,既要靠作家思想的深度,也要凭作家的灵感。这 两个方面,柯岩兼而有之,因此才创作出那样优美的儿童诗。 孩子们来到世上,脑子里打满了问号,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知识,一切道德, 都要靠教育、培养,父母、教育家(包括作家),整个社会都担负着对少年儿童教 育的重任。柯岩,爱孩子。她通过自己的作品,用新思想、新道德、新品质,出色 地尽了一位作家的责任。她的儿童诗表现了丰富多采的少年儿童生活:《小弟和小 猫》教育孩子讲卫生,《坐火车》教育孩子要有集体主义精神和守纪律,《“小迷 糊”阿姨》要孩子克服缺点,《最美的画册》里有伟大首都许多美好的事物,孩子 们心里都唱着一曲爱国主义的颂歌――画册的首页是雨中的天安门,它“放射着永 恒不灭的光明”,“一切美都从这里出发,一切美都回到这里集中,这光芒照遍我 们广大的国土,它是中国人民最美的象征。”但画页还留着无数的空页,“等待小 画家陆续补充”。《我和奶奶坝上转》,从奶奶的泪水里,孩子知道了大水“曾卷 走了东邻王老爹,淹死了西舍李大妈,咱全家挨门讨饭多少年,直到解放才安下了 家。”今昔对比,是对少年儿童教育的手段,他们只有懂得了历史,才能去发展历 史。《爸爸的客人》有三首诗:《远方的客人叹的客人,是曾同爸爸一起过着悲惨、 凄惶生活的放猪放牛娃,那遥远的黑夜里所发生的故事,使孩子更想念自己的学校, 更热爱今天充满阳光的生活;《将军和小兵》,告诉孩子们要谦逊地生活,功而不 居,才是人的美德;《什么时候?》写一群就要走向生活的学生,怀着彩色的理想, 为了祖国,立志要迎接生活的风浪,孩子好像觉得也听见了呼呼的风响,风浪像已 扑打到自己身上,憧憬着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奋飞,何时也来做爸爸的客人…… 《讲给少先队员听》的悲惨故事发生在五六十年代的美国,贫穷的孩子玛丽和谢克, 在饥寒交迫中跋涉,在屈辱和悲苦中失去了妈妈,这可以让孩子们懂得世界上另一 个富国强国,也同样有人生悲剧、社会悲剧。 《小兵的故事》是柯岩儿童诗中的优秀之作,1980年全国儿童文学评奖中被评 为一等奖。这组诗由《帽子的秘密》、《两个将军》、《“军医”和“护士”》三 首饶有童趣的儿童诗组成。第一首描写一群渴望当海军的孩子的课外生活,哥哥得 了妈妈奖励的一顶蓝帽子,可是帽檐老是掉下来,妈妈把它缝了又缝,但每次哥哥 从外面回来,帽子总是坏。妈妈让弟弟侦察帽檐坏的秘密,结果当了“海军”的俘 虏,由于他的勇敢精神,便也被准许参加“海军部队”。第二首写两个不同的将军 ――一个勇敢、淘气,一个“全大院大人个个夸”,两个不同的儿童形象,使孩子 受到教育。第三首也十分真切地揭示了美丽的童心。《看球记》和《眼镜惹出了什 么事情》是她儿童诗中的精品,前者写得生动、扣人心弦,后者写出了孩子的天真 和追求。《我对雷锋叔叔说》里的几首诗,是诗人向孩子们讲述的“带着旧社会的 创伤和血迹”的雷锋的故事,这些诗篇止住了孩子们的笑声,花朵似的小脸上流洒 着热泪,爱和恨在他们心里同时萌生。 柯岩的儿童诗是一座诗的百花园,它像孩子们的生活本身那样丰富多采,既有 故事诗、叙事诗、抒情诗,也有寓言诗、风景诗、游戏诗。柯岩说:“写儿童诗, 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应该把每一首儿童诗当做一件艺术珍品来看待,当做一 件非常严肃的战斗武器来对待。孩子们看了作品,从中受到共产主义的思想教育, 也受到美的教育,艺术的教育。”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在日常生活里 发掘的诗意,经过认真的艺术构思,然后调动一切艺术手段进行创造。因此,她的 笔被高洪波称为童话里的金钥匙,能打开神奇的大门。“这是一扇被生活的落叶和 岁月的泥土掩埋的,每个人都穿行过的门。这是一扇通向那童年的梦幻、天真的憧 憬和令人激动的绿色的回忆之门。沿着诗人的笔所启开的通道,我们的记忆复活了, 梦幻重现了,憧憬再生了,一颗为生活的重茧包裹的心脏,像呼吸到了黎明时森林 中清新的空气,竟然变得活泼而新鲜;思想像乘上飞速旋转的木马一样,产生了令 人愉快的晕眩;然后,你会振作精神,大步走向属于你的生活和未来。”(《鹅背 驮着的童话・微笑着的诗情》)这就是柯岩儿童诗的艺术魅力。 儿童文学作家,决非快餐部的厨师,儿童诗也不是诗歌园地中的简化版。儿童 诗是通过形象思维来表现生活、又符合儿童年龄特点的诗。柯岩的儿童诗,抒情、 优美、凝炼,构思新巧,充分注意了适合少年儿童年龄的艺术表现手法和他们的爱 好:明丽的色彩,悦耳的声音,具体的描绘,鲜明的形象,生动的故事,富有戏剧 性的情节等等。 三 柯岩写了童话剧《我爱太阳》后,正当她在艺术上努力探索的时候,“文化大 革命”野蛮地闯进了她的生活,贺敬之进了“牛棚”,她同样也被定为“黑帮”、 “反动权威”关了起来,家里撤下十一岁的女儿小风,六岁的儿子小雷。他们不会 生活,但却被无情地推进生活的惊涛骇浪之中…… 当时,在社会教育学院集中的中央文艺单位全部所谓“牛鬼蛇神”,大都是文 艺界的名人,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前辈见到刚刚三十多岁的柯岩,不禁拍着她的脑袋 说:“你来干什么?”柯岩苦笑着回答:“不知道……”她不明白,也想不通这奇 怪的“革命”。 时间,使人认识生活,认识人。一些到北京串联的人,专门要看柯岩。看管的 人告诉他们:“她是‘黑帮’,不能见了……”这些“读者”,不但不信,而且非 要见不可!一些红卫兵点名要批斗她,但是他们在下面却偷偷对她说:“柯岩阿姨, 我们是《“小迷糊”阿姨》的读者。您要保重!”贺敬之同许多文坛前辈一起被拉 到文联大楼“示众”;台上,“黑帮”管理人员声嘶力竭地呼喊“打倒贺敬之”, 而台下,上千名的“读者”(笔者也在其中)都哑然无声,脸上呈现出迷惑不解的 神情,摇摇头,扬长而去,但心里却跳荡着《放声歌唱》、《雷锋之歌》的诗句, 并为这位优秀诗人、剧作家担心、不平。 柯岩是一个工作狂,参加“运动”、深入生活、写作,没有时间照看自己的孩 子,致使孩子对父母不亲。文革中,她和贺敬之成了一对“黑帮”,不仅不能照顾 孩子,反而殃及了孩子。有一次柯岩请假出来买药,趁机偷着回家看看孩子,还没 到家,便见一群孩子在围斗她的孩子。视此情景,她赶紧掏出“红宝书”对孩子们 说:“要文斗,不要武斗!”这才救出孩子。她把孩子送到哥哥家,哥哥成了“现 行反革命”,不能呆;把孩子送到妹妹家,妹夫是军人,孩子又被赶出来。文革, 不仅对大人,连孩子的心灵都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创伤。 柯岩从小就性情明朗,刚正不阿!她从来不承认自己是“黑帮”、“反革命”。 人家批斗她,喊“打倒‘牛鬼蛇神”’,她也喊“打倒‘牛鬼蛇神’”;人家说: 你就是牛鬼蛇神”,她回答:“我不是,谁是就打倒谁!”在批斗会上,她要发言, 不批斗的时候,更要讲话,宣传自己的观点。因此,她被有些人认为是“死硬派”, 态度最不好。 柯岩在监督下“劳动”――打扫厕所、扫地。有一次,当她扫地扫到大字报棚 跟前时,她的眼睛突然亮了――看到了周恩来总理关于什么是黑帮,什么不是黑帮, 革命与反革命界限的讲话。柯岩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妈妈一样,她哭了。回到 “牛棚”,弄来笔墨纸张,不顾一切地竟写了一张“造反”大字报:“我不是黑帮, 不是反革命!根据总理说的‘五不’,我什么都不是……”接着,她说明自己“不 是”的理由,最后声明:“从即日起,我退出‘黑帮’小组。”她把行李一卷,真 的离开了“黑帮”小院。那些被关押的老前辈,都暗自为她担心,但也由衷地欣赏 她这种敢说敢做的“造反”精神,而通情达理的群众,也都认为她“反”得有理, 不少人给了她热情的支持。 柯岩退出“黑帮”队伍后,在没完没了的动乱中观察、思考。她的心在这场中 华民族旷古未有的浩劫中,受着痛苦的熬煎。 她生着病,到街上去看大字报。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里,弥漫着谎言、谣言、诬 蔑、报复、阴谋和疯狂,一切都颠倒了,父母、爱人、朋友、同志,似乎都不可信 了,都成了“敌人”。她看到一篇传抄的陈毅同志的讲话,是江青扬言要保他时义 正词严的答复:“我不相信我们党才有十一个干净人!你们说要保我,我没有那么 干净,也用不着你们保。我宁愿和全党同志一起挨斗!”这不要苟安的凛然正气和 光明磊落的心胸,使得柯岩深为感动,也深受教育,当时,她在人堆里就嚎陶大哭 起来。她觉得,我们的党还在,正义还在,革命还活着!老一辈革命家还在教我们 怎样做人! 后来,在揪斗贺敬之最厉害的时候,她全家人到中国戏剧家协会,联名贴了几 次大字报:《贺敬之不是反革命》、《贺敬之是好同志》。这是正义又一次向邪恶 发出的挑战。 “文化大革命”中的文坛,无疑成了一片沙漠,没有绿叶,没有鲜花,中国变 成了一个无文化艺术的国家。作家的笔变成了放猪棍、牧羊鞭,整整十年,柯岩没 有写一个字,她一家同全国千千万万个家庭一样,日夜浸泡在磨难之中。 江青、姚文元亲自策划并最终亲笔划圈,把贺敬之送到首都钢铁厂去长期监督 劳动,其实,这无异于无期徒刑。当时,他正患心脏病,柯岩也在生病。但命令却 必须立即执行,立即弄了下去。 首钢,对贺敬之来说,该是何等亲昵的故土啊! 1949年刚进城,接管首钢他就 是那里的一名年轻的军代表。他曾和那里的工人心连心,肩并肩地斗争,从事建设; 多少白天的劳动、多少深夜的谈心,使他们成了亲兄弟;今天,那里的许多优秀基 层干部,就是刚解放时的积极分子。青年工人,读过他的诗(他的诗里,有首钢飞 舞的钢花),老工人,看过他的歌剧《白毛女》;人们热爱他啊,我们的优秀诗人! 临去首钢,当时也身患重病,但仍在和“四人帮”进行坚决斗争的王震将军, 闻讯后专门把贺敬之叫去,拉着他的手说:“不要紧!我们不怕!他们给穿小鞋, 我们不穿,我们穿草鞋……”还叮嘱:“晚上,不要一个人出去,他们会让流氓打 你的。他们是什么流氓手段都会使出来的……我们要团结工人,一起斗争,迎接胜 利!但千万小心,不要吃了这种暗亏……”这是一位革命家对诗人多么深切的关心 和爱护啊! 生活,教育了群众。“文化大革命”使群众懂得了从反面看人和事的道理。首 钢的工人知道,凡是当时弄下来的干部,一定是好人,何况他们还熟悉的贺敬之呢? 工人和干部都待贺敬之极好;在那里,他生了大叶性肺炎,在北京的医院里看急诊, 呆了一天一夜,就是不给床位,让他躺在走廊地下。首钢的一些干部和工人知道了, 都跑来看他,争着去为他奔走床位,并吧哒吧哒地为他掉眼泪,还一定要轮流守护 他,好让柯岩去休息。工人阶级博大的胸怀和海一样的深情给了柯岩终生难忘的教 育。 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柯岩一家住在小小的黑房子里,但是他们心里的希望, 像朝阳一样,越升越高,他们经常想着周总理、人民群众和老一辈革命家。总理去 世后,在天安门事件中,柯岩得到了更大的信心和力量。她和贺敬之,彼此支持着, 搀扶着,鼓励着,跋涉过苦难的、没有真理的日子,终于从新中国一个最漫长而残 酷的黑夜里走了出来,看到了黎明! 四 柯岩为孩子们创作了很多优秀的儿童诗和儿童剧,在中国当代文学史和儿童文 学史上取得了应有的地位。十年浩劫,使千千万万儿童度过了没有文化、没有欢乐、 愚昧而黑色的童年,柯岩也过了十年与文学绝缘的日月,她的笔被禁锢了,但是她 的思想却与祖国和人民一起在凄风苦雨之中思索着、希冀着。这期间,她认识了许 多原来不认识的生活和人,懂得了许多原来不了解或不真正了解的事物。柯岩说: “这一切,都给我的创作做了准备。” 1976年10月,是春天之始,是光明和黑暗的分界。粉碎“四人帮”后不久,柯 岩就连续不断地发表长诗、短诗和诗剧;接着,她被调离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到 《诗刊》担任副主编,还任《儿童文学》编委和中国人民保卫儿童全国委员会委员。 之后,她又担任中国文联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及书记处书记、中华文学基金会 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人生咨询》杂志主编、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 大会代表、《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诗神》、《女作家》、《儿 童文学》等多种重要文学刊物的编委或顾问,并被聘为山东大学、中国青年政治学 院、浙江师范大学等多所大学客座教授。 她到《诗刊》后,这在她的创作道路上,可能是一个重要的转换,由于生活和 要求方面的不同,这就直接影响了她的创作题材和形式。 整整十年,她失去了深入儿童生活的可能。随着社会的变迁,环境和人们思想 的变化,少年儿童的思想、感情、性格、理想和爱好也在变化。柯岩曾说,她对现 在的孩子是不够了解了。但是,为了了解祖国的未来,也必须全面了解祖国的现在, 于是,她整天留在成人的沸腾的生活里,兴致勃勃地去参加各种全国性的专业会议, 到各条战线去学习、采访,了解人和社会现状。除写了一首儿童长诗《我的爷爷》 及抒情短诗集《周总理,你在哪里》(1978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外,她还写 了以爱国主义为题材的歌剧《记着呵,请记着……》(1979年《十月》杂志发表; 1980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柯岩说:“《沧浪诗话》讲,‘学诗有三节……既识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 难’。我想,第一步,无知却有勇的肆笔阶段是必须的,但经过三十年的创作努力, 我可能已进入‘既识羞愧’的阶段了。我应该也必须从思想的角度考虑得更深一些, 从艺术上要求自己更严一些……”前者,是她的谦虚;后者,却为实情。这些年, 柯岩的创作,无论是诗歌,还是报告文学或散文,思想上都比以前更深沉,艺术更 臻成熟、完美。 《周总理,你在哪里》,是时代的产物,像史诗一样震撼人心。这首诗并不长, 但它却容纳了中国人民的伟大感情――对一位领袖人物的爱戴和深切怀念。 周总理,我们的好总理, 你在哪里呵,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我们想念你, ――你的人民想念你! 人们到处呼唤,到处寻觅我们的总理!那山谷、大地,那松涛、大海,都回答说: “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我们找遍整个世界, 呵,总理, 你在革命需要的每一个地方, 到处是你深深的足迹。 终于,“在这里”――祖国的每一寸土地上,人民的心里,找到了我们的好总理。 当人民在灾难中熬过十年黑夜,在黎明之前,这位维系着国家和民族希望的领袖人 物的突然离去,给人的是世纪的悲痛、失落,那种感情,语言几乎是难以表达的, 但是柯岩以其泣鬼神的诗句吐露了民声。 没有好的构思,就不会写出好诗。柯岩的诗,是以构思新巧著称的;她的个几 乎都是独辟蹊径,新人耳目,她的《周总理,你在哪里》、《请允许……》、《我 们该怎样回答》、《种子的梦》、《哭李季(三首)》等短诗及长诗《中国式的回 答》(以上四首均收入四川文艺出版社于1986年出版的诗集《中国式的回答》)和 《情诗三首》(1993年《中国风》第2期),就是其中的代表。 《中国式的回答》是以中国家喻户晓的张海迪为抒情对象的一首抒情长诗。诗 人以诗的形象,为青少年谱写了一首生命之歌、青春之歌,以丰富的想象,回答了 人生的价值、生命的真谛。面对挑战,“有人惊诧,有人愤怒;有人宽容,有人忧 虑”,诗人用“对革命,对人生,无法朦胧”的“中国式的回答”,为我们举起了 一面旗帜。 柯岩是一位感情丰富深邃的诗人,她似乎没有写过什么爱情诗。但我想如果写, 她会一定会成为当代中国的“白朗宁”。1993年,终于读到她的《情诗三首》: 《送信人》、《遥远的木楼》及《谜》。这三首情诗令人耳目一新。这三首是抒情 诗,又是三首“叙事”的故事诗,哀婉、美丽、动人;那语言像是从回忆里流出的 长长的小溪,纯洁、晶莹、朴素得像玉。这三首情诗的主人翁都是因革命事业和理 想而遗失爱情的,虽有痛苦和遗憾,却又痛苦、遗憾得有价值。这三首诗以清新之 风横扫诗坛情诗千篇一律的靡靡之音。 柯岩说:“一个诗人写诗最重要的是人品气质和感情。如果一个诗人小肚鸡肠 的,那诗准写不好,至于那些歪门邪道的、装腔作势的就更不用提了。”这话虽是 平白、却是至理至情至真的“夫子之道”;这又像一个“怪圈”,谁能冲破它呢?! 诗言志。诗,是感情回声;诗,以情动人。柯岩的诗,几乎篇篇都葆有真切动 人的感情,使读者受到强烈的感染。 五 柯岩的诗细腻而深沉,善于捕捉人们心中最朴素的感情和最普遍的事物,然后 运用巧妙的艺术构思,将语言的珍珠结构成完善的诗篇。柯岩说:“我的作品的调 子同我的性格可能有关系。我喜欢调子明朗、色彩鲜明、热烈、深刻而激情的东西, 不喜欢平淡无味的事物。当然,我也可以欣赏淡淡的晨雾,纤细的小花。” 柯岩是一位美的追求者,在她的作品中,我们都可以看到美的光芒。她追求美: 人格美、思想美、人情美和形式美!文如其人,我们可以从她的作品中看到她的思 想,她的性格,也可以从她的思想和性格中看到作品的风格。人的“美”和作品 “美”,在柯岩身上是统一的。 柯岩成功地写了不少诗歌、报告文学、散文、小说和影视文学,并均获大奖, 被人们戏称为“全能冠军”。进入多种文学领域,尝试多种新式武器是她多年的愿 望。随着时代的转折,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这是她在创作上新的客观条件。十年 生聚,十年教训中,她积累了生活,也积累了爱和恨,这是她重新活跃在文坛上的 主观条件。 生活,是创作的基础。柯岩说:“只有作家有了广阔的生活的海洋,然后才能 掀起大波巨浪。如果你的生活只是一条水沟,那么连漪涟也难泛起的。” 柯岩的爱好和兴趣都很广泛,无论是音乐,或是绘画,她都努力学习。多少年 来,她一方面时时留心,处处观察生活,另一方面,在知识的深山里,又勤于涉猎, 总是孜孜不倦地丰富自己。这些,便使她的创作往往奇峰突起,令人惊讶不已。她 的报告文学和散文正是这样显赫于当今文坛的。 报告文学和散文集《奇异的书简》(1980年,四川人民出版社),结集了她新 时期文学最初几年的主要创作:《奇异的书简》、《追赶太阳的人》、《天涯何处 无芳草》、《船长》、《东方的明珠》、《她爱――祖国的明天》、《美的追求者》 和《岚山情思》、《在澄蓝碧绿之间》、《阳光与风雨谱写的歌》、《我们这支队 伍》等,描绘了工人、教师、收税员、船长、科学家、艺术家以及国际友人的严峻、 奇异而又多彩的生活,揭示了人物的心灵美;这些作品,像一串明丽的珠贝,是报 告文学和散文领域的收获。之后,又出版了报告文学集《癌症#死亡》(1987年, 四川文艺出版社)及长篇报告文学《永恒的魅力――一个诗人眼中的宋庆龄》( 1 988年,百家出版社)。 评论家陈涌在《奇异的书简・序》里说:“敏感、热情、瑰丽的想象、独创的 构思,即使几次匆促的访问,几次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先进人物的调查,也往往使她 深入到对象的灵魂,给我们带来许多诗意。这是构成她散文的特点,是使它不同于 一般的记事的通讯报告的。”他还说,“我们从她的作品里往往看到一颗明丽的易 感的心,看到她总是寻找我们现实生活中的美好的事物,而且她的作品也首先因为 这样才激动我们的。”无论是表现两位青年科学家成长和奋斗的《奇异的书简》, 还是描写为祖国赢得荣誉的好干部的故事《船长》,描写青年画家遭遇和追求的心 灵记录《美的追求者》,或是在友情里,表现对跨越高山、海洋、国境、种族界限, 跨越时空,长存天地,永照人间的伟大爱的《岚山情思》……,她的才情和诗人的 气质,在深沉的思想里,产生了多么感人的艺术力量! 柯岩的报告文学和散文,是一种美的艺术。它写人,给读者的不是一张无生命 的剪纸,而是立体的,有血有肉有灵魂的“雕像”――我们生活里的人。它写事, 不是一张无选择的摄影,而是精选了那些最足以表现作品里的主人公的镜头。在她 的作品里,既有洪流般的感情的倾泻,又有精雕细刻的细节描绘。读完《美的追求 者》,谁也不会忘记“患难小友”的多情、“人”情、友情,它的不幸遭遇同样在 读者的灵魂里留下了创伤。作者是通过极精的描写来完成这个任务的: 一个星期天,韩美林在棵大树边上吃饭……忽然,觉得有谁 在拉他的衣袖而且热烘烘的。回头一看,是一只卷毛的小狗,很 瘦,很脏,毛散乱地披着,眼睁睁地瞪着小韩的饭盒,看样子很 饿。“一定也是个不走运的多余的‘人’。”小韩苦笑了一下,把自 己饭盒里的饭都倒给了它。小狗高高兴兴地给打了个滚儿。 当小韩挨批挨斗,遭到拳打脚踢时,突然出现了一个欢乐的 叫声,从人丛中奔出一个生物,直扑到韩美林的怀里……一年不 见了,它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痴情与爱恋。它是那样欢乐地叫 着,一边狂喜地摇着尾巴,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他,用爪子一下 一下地挠着韩美林的前胸;一边围着他四边奔跑,用身体替小韩 遮挡向他打来的雨声、似的拳头…… 多么细腻、传神的描写!写的是一条可爱的小狗,但表现的是人,使主人公的 性格更加突出,主题更为显明(也表明人情不如狗)。 报告文学不是小说,但也一样需要塑造人物的典型形象。不同的是,小说可以 虚构,而报告文学只能采撷生活里固有的真实事物,进行艺术加工,用艺术家的眼 光,思想家的头脑,发现生活中的美和闪光的人……陈涌在说到柯岩的才能的特质 时也说:“她总是善于在我们的生活中发现诗,她总是把诗和真实联结起来。” 柯岩是诗人,她的报告文学和散文充满了诗情画意,是美的诗。 柯岩的报告文学是诗的报告二它有诗的语言,诗的热情,不是平淡的报道和描 述。 柯岩的报告文学又是时代的报告,它迅速、及时、深刻地反映了我们的时代、 我国新时期的火热斗争与生活,描写的是我们时代的先进人物。 柯岩的报告文学是灵魂的镜子,是对美――美的人,美的事的沤歌。她曾说: “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是具有高度文化、高度人道主义、充分尊重人类科学和文明, 最富有自我牺牲精神和理想的人。为了把年轻一代教育成为既有文化、科学知识, 又有好的道德品质,既有爱国主义,又有国际主义,一代比一代更健美,更先进, 更具有共产主义思想,我们必须倾注全部心血,调动一切艺术手段,让他们得到最 新最美的文化艺术,成为社会主义新人,比我们更完美、更健康……”柯岩的报告 文学是深沉的;她在民族的苦难中呼唤真善美,以灵魂美、道德美、情操美陶冶人、 震撼人,将伟大的人性推向人类最高的精神境界。无论是她的《奇异的书简》、 《追赶太阳的人》、《船长》、《东方的明珠》,或是《癌症一死亡》等等,她都 以诗情真情和东方文明的浩荡之气,机敏而厚实地在报告文学领域为我们塑造了令 人难以忘怀的艺术形象,并以此来实现自己的美学理想。 六 1979年5月,柯岩随同周扬等人访问了“一衣带水”的邻邦日本,回来后,用樱 花和泪滴写出了《岚山情思》和《天涯何处无芳草》等名篇。同年10月,她参加了 全国第四次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被选为全国文联委员和中国作家协会理事。 11月7日,她在作协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上的发言《为新诗及其队伍说几句话》(后 改题为《我们这支队伍》,收入《奇异的书简》),获得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她 预言“中国新文艺的复兴”,会在不远的将来必然到来。1980年6月,她作为中国作 家代表团成员,应邀访问了西德,促进了两国的文学艺术交流,并有佳作《旅德诗 抄》以飨读者。 儿童是祖国的未来。柯岩说:“培养、教育下一代是我们的义务。这两三年, 我写的儿童文学少了,但我并未改变初衷,在今后不断深入、重新熟悉孩子们的生 活的情况下,争取为他们写得多些,好些。”她没有食言,整整一个八十年代和九 十年代初,她创造了一位女作家写作生涯的高峰期,不仅实现了她为青少年写长篇 的愿望,也在成人的文学领域有了新的突破。 1980年,她以极美的诗笔给小画家卜镝的画集题诗(曾发表在《诗刊》、《人 民文学》、《朝花》等刊物上)作序,由外文出版社出版,这是她在八十年代第一 个儿童节里献给孩子们的一份厚礼,也充分体现了她对孩子的那颗令人感动的爱心。 柯岩一直想创作一部反映青少年犯罪,并在劳动教养中自新成人,坚强生活的 信念,踏上真正的人生――为祖国服务的道路的长篇小说。为了写好这部作品,她 虽重病痊愈不久,还在严冬里到北京朝阳区工读学校深入生活,补充素材。 ……当你跌倒的时候,朋友! 请不要失望,也不要叹息, 只要坚定地走下去, 相信生活是美丽的―― 坚定的信念就是金色的钥匙…… 这可以说是她创作这部长篇的动机,也是要献给青年人的思想。 1980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弘扬爱国主义的大型歌剧《记着呵,请记着……》。 198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柯岩儿童诗选》,精选了她的优秀的儿童诗歌, 是她儿童诗的代表。1982年,外文出版社以英、法、德、俄、日五种文字出版了她 的《童画诗情集》,这一年,还发表七场话剧《生者和死者的嘱托》(与罗英合著; 《剧坛》第5期)。之后,她出版了题画诗集《月亮会不会搞错――题画诗百首》 (1984年,新蕾出版社)及《春天的消息》(1984年,人民美术出版社)。还出版 了儿童文学选《柯岩作品集》(1988年,明天出版社)、论文集《柯岩儿童论文集》 (1991年,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长篇小说《寻找回来的世界》(1984年,群众 出版社)、《他乡明月》(1992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中篇小说集《道是无情》 (1993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及电视连续剧本《寻找回来的世界》、《仅次于上 帝的人》(拍摄时更名为《红蜻蜒》)。还主编了“古今中外文学名篇拔革”丛书、 “大墙丛书”及“北京建设者丛书”计千余万字。 描写工读学校生活、表现主人公的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情操的长篇小说《寻找 回来的世界》,是柯岩第一部长篇小说创作。这部成功的小说主要描写工读学校的 教师和学生的矛盾、“斗争”和心灵世界;小说出版后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 继而又拍摄成同名电视连续剧上映,在读者与观众中影响深远,曾荣获飞天奖、金 鹰奖、国家教委奖及宋庆龄儿童文学奖。1984年8月9日,丁玲在《光明日报》发表 关于《寻找回来的世界》致柯岩的信中说:“这本书是一本好书,是一本有教育意 义的书,是一本写了一群好党员,一群好人,一群有美丽的心灵的书。这本书给人 以信心,对党的信心,对人类的信心,对美好事业的信心……我就喜欢有这种气派 的书。”又说:“你不愧是一个诗人。当你在书中写到一些你所爱的人物时,特别 是写他们的心理状况,写他们的那些高尚的情愫时,真是诗意浓郁,读来真是一种 享受。”这部小说的主要笔墨着力于对于倩倩这个高尚、严肃、热诚的青年女教师 形象的塑造。她追求美创造和谐的诗意世界,其富有人性感召力的性格,使她成为 人生再造伟大工程的成功者。由于她和同事的艰苦工作,终使“伯爵”谢悦、“铜 铁佛爷”赵建国,“吃生肉的”郭喜相、“小疯子”向秀儿、宋小丽等失足者冲出 邪恶和疯狂,重获新生,那个正常的世界才被寻找回来。小说是成功的,不足之处 诚如丁玲所云,似乎“网拉得太宽了些”,因此除了于倩情,其他人物如徐问、黄 树林等人物形象稍嫌不够饱满,但这并不影响它成为中国式的“教育诗”。 1986年,柯岩应邀赴美国短期考查,采访,在那里即构思了另一部长篇小说 《他乡明月》。1990年她再度赴美国补充生活,历时五年,终于成书。这部小说是 写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新移民”的悲怆故事――两个歌舞团的年轻美貌的歌星紫薇 和朵拉,为了报复团长对她们的打击,愤而出国。也许毫无思想准备的她们以为美 国会是施展才华、实现理想和生活的“天堂”,而弱肉强食的现实终于给她们开了 一个悲剧式的玩笑。她们没有爱情的婚姻,使她们尝尽了无奈的痛苦和艰辛。紫薇 在婚姻失落中又遇台湾巨商,这几乎使她沉沦;而“心高气盛,性子刚烈”的朵拉, 不甘心做家庭主妇,离开吉米后打工求学,最后成功。她们都经历过数次爱情纠葛, 但遭际和最初对美好和善良的追求终使迷茫中的她们从“悟”中清醒;最终那一曲 能使中国人记起母亲的嘱托、能给怯懦者以坚强,给勤奋者以收获的《母亲河》的 歌唱,使得那么多中国人“泪流满面”、“心事重重”、“肝肠寸断”。朵拉(和 她的恋人吴天亮、美国导师舒尔茨)上了飞机。飞机越升越高。“行程万里,好像 离月亮也越来越近。哦,这究竟是他乡的明月呢,还是故乡的明月?”“她就这样 带着歌声、乡情,带着自己和那些离人的故事,向自己的祖国、故土飞去―” 柯岩在她的长篇小说、电视剧及中篇小说集和在她主编的《人生咨询》中奉献 的是一颗同样的爱心。古今中外的文学大家,尽管他们的思想方法、创作形式及其 风格干差万别,但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一个爱国主义者。爱国主义,是文学的一个 永恒主题。柯岩作为“灵魂的工程师”,先后获得多次全国少年儿童先进工作者、 思想教育先进工作者及妇女先进工作者称号,以她的多种形式的文学创作组成了一 个伟大爱的交响,这是我们中华民族子孙万代最需要的精神光芒。 柯岩说,生活常常猛烈地撞击她的心,使她忍不住要哭、要笑、要歌、要唱, 要呼唤,要呐喊,使她不能自己地投入生活的激流中。她还说:“只要我拿起我的 笔,我努力,我追求,我的愿望只是让我的作品像岩石上的小树一样,能给我们的 人民贡献一份氧气,能给我们的生活投下一片绿荫……”为了“这个”,最近十年, 她在心脏和肾病的折磨中为中国文学创造了一个奇迹。 她的身体垮了,却仍然那样乐观。“未来,多么美好呵!为了它,我要努力做 人,努力作文!”她曾多次对我这样说。 柯岩,没有传奇的生涯,但她的创作才华,却像山泉一样,不可遏止地喷出来。 她乐观、自信、热情,既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生活给了她信 念,她坚信这信念的实现是历史的必然。 1980年7月14日初稿 1995年3月8日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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