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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他被送到了西山。贺龙茫然若失:“总理已经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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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西花厅不能住了,他被送到了西山。周恩来伤神地说:“等秋 天我去接你回来。”天凉了,叶黄了。贺龙茫然若失:“总理 已经无能为力了。” 时间到了1966年底1967年初,中国社会发生了剧烈的震荡。人们惊恐地注视着 这场“文化大革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们弄不明白好端端的中华人民共和 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些令人惊心动魄的事: 江青、康生等人公然鼓吹打倒国家主席刘少奇,说他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 义道路的当权派”,全国掀起了“打倒刘少奇”的狂澜。1967年1月13日,刘少奇在 人民大会堂向毛泽东提出两项要求:一是广大干部是好的,主要责任由我承担。尽 快把他们解放出来;二是辞去国家主席、中央常委的职务,和妻子回延安或老家去 种地,以尽快结束“文化大革命”,然而,毛泽东没有接受。 一大批老革命家、党政军领导人横遭蹂躏。他们被揪斗,被囚禁,被毒打,人 权和法律荡然无存。 各省、市、自治区党委垮台。“无产阶级司令部”一手摧毁了中国共产党地方 各级党委,无政府主义的幽灵在中国大地上四处游荡。 “一月风暴”,全面夺权如疯如癫。中国真的天下大乱了。 在这样险恶的形势下,贺龙焉能逃脱得了?1966年12月,江青在清华大学专门 把贺龙的儿子、清华大学的学生贺鹏飞找来,对他说:“你爸爸犯了严重错误,我 们这里有材料。你告诉他,我可能要触动他啦!”“你妈妈也不是好人。”江青是 很懂得造舆论的。她去清华大学找贺鹏飞,正是为了制造打倒这位元帅的舆论。不 久,在一次群众大会上,江青又大声宣布:“贺龙有问题,你们要造他的反!” “要把贺龙端出来!”这样,“打倒贺龙”的大字报一夜之间贴满了北京街头。打 冲锋的是体育系统的造反派。他们把揪斗的目标从荣高棠等人的身上移到了贺龙身 上。造反派们日夜不停地一批一批地包围着东交民巷8号。薛明曾向中共中央办公厅 报告说: “一批一批的人来我们家,共事先就掌握了家里的一切情况,连什么东西放在 哪里都一清二楚,一下子抢走7所有的机密文件。” 周恩来出面了。12月26日,他对贺龙说:“你身体不好,在家中,造反派天天 找你,你得不到很好的休息。组织决定,你暂时搬到新六所去住。家中的事情由我 来管。” 贺龙搬到了位于万寿路附近的新六所。这里,五十年代曾作过苏联军事专家的 招待所。现在大部分房屋已经破旧,无人居住。然而,这里也不是贺龙的避难所。 搬来不久,解放军政治学院的造反派们便得到了消息,扬言要到新六所来批斗贺龙。 薛明着急了,三次向周恩来告急。她还能找谁呢?只有一个周恩来了。但是, 不知为什么,迟迟未见答复。贺龙本不愿意住在这里,他对薛明说: “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他们是瞎胡闹!走,我们回东交民巷,同他们去讲理嘛!” mpanel(1); 元帅太天真了。受人操纵,灵魂变形的造反派同他们的幕后人一样是无理可讲 的。 薛明无奈,只好跟随他坐车进城。 经过中南海的时候,贺龙突然想起来了,应该先向周恩来报告,他说: “我们先去见见周总理,向他报告一下,我们搬回家去了。” 周恩来正在人民大会堂开会。秘书对贺龙夫妇说: “总理让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暂时不要回家。”并且,在西花厅给他们夫妇搭 好了床铺。 贺龙夫妇便在周恩来家里住下来了。 薛明后来回忆说:“在这段时间里,总理对我们关怀备致。邓大姐还叫秘书带 上便笺来对我们说:‘想吃点什么就写上,请厨房的同志们做。’总理工作十分繁 忙,有时叫人把他准备好的饭拿到我们住的地方来,以便利用吃饭时间和我们谈话。 贺龙同志很觉不安,多次列”我说,不应再打扰总理。我们每天都看到总理一直忙 到天亮才回家。回家以后,还要批阅文件。” 但是,周恩来越来越忙,每天从他们的住处匆匆而过。贺龙站在窗口,长久地 看着周恩来的背影。他说不想打扰周恩来,其实,他的内心是多么想同周恩来推心 置腹地谈一谈。现在肯帮助贺龙的只有他啊! 贺龙住在西花厅的日子里,中国社会已被夺权的风暴颠簸得快要失控了:安徽 省委第一书记,铁道部部长被迫站在大卡车上,顶着凛冽的寒风,在天安门广场被 人揪斗;煤炭工业部部长被戴上十来斤重的铁帽子接受批斗,最后,遭毒打身亡; 东海舰队司令员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在舰队的一个招待所里……太多的残酷,太多的 血。 贺龙虽然住进了中南海,林彪他们的阴谋活动却不断升级。1967年1月9日,林 彪在军委碰头会上说:贺龙是个土匪,几十年来灵魂深处是个大野心家,经常请客 吃饭,拉拢干部,在各军区、军兵种都有他的人,是反毛主席的。他到处夺权,是 个“刀客”。实际上,林彪已经在军内宣布,贺龙是打倒的对象。于是,他们开始 在全国各地揪斗贺龙的亲属、贺龙的部下以及同贺龙有过工作联系的人,想从他们 那里罗织贺龙的“罪状”。 在这样的形势下,1967年1月19日下午4时,周恩来、李富春来到西花厅,同贺 龙正式谈话。所谓正式谈话,就是说,这次谈话是代表组织,代表党中央的。 周恩来说:“本来这次谈话还有江青同志,但她临时说有事不来了。” 江青是很鬼的。她是“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对这样一位政治局委员的“正 式谈话”,她为什么不来呢? 周恩来告诉贺龙说:“林副主席说你背后散布他历史上有问题。说你在总参、 海军、空军、装甲兵、通信兵到处伸手,不宣传毛泽东思想,毛主席百年之后他不 放已” 周恩来传达的是林彪的意见,其实,周恩来很明白,贺龙作为军委副主席同这 些单位都是工作关系,谈不上伸手不伸手。林彪说的“伸手”,不过是因为这些单 位都有一些贺龙的老部下,红二方面军的干部,真是可笑之极,但是,周恩来又不 能不说。 周恩来还谈到一些历史问题。他说;“还有,关于洪湖的‘肃反’扩大化问题, 你、夏曦、关向应都有责任。你要好好地想一想。” 贺龙听了周恩来的谈话,有很多话要说。实在按捺不住了,他站起来想申述自 己的观点。周恩来何等聪明,不等贺龙说话,便阻止他说: “你不要再说了。毛主席不是保你的嘛!我也是保你的。我给你找个地方,先 去休息一下,等到秋天,我去接你回来。” 周恩来留下这个许诺的时候,暗然伤神。 贺龙木然地站在那里。周恩来的“正式谈话”,使他伤心极了。他没有想到党 组织会这样来看待他。半晌,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没想到把我看成这样的 人。” 周恩来没有再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办”,便同李富春匆匆离开 了西花厅。 l月20日凌晨三时,周恩来派杨德中和负责警卫工作的杨青成护送贺龙夫妇到了 北京西山一个偏僻的去处。 这是一处建在半山腰的平房院落,三面环山,有一条路可以出入。这里,除了 贺龙夫妇和几个警卫战士之外,看不到什么人。环境清静,没有尘世的喧啸。如果 是文人学者来此读书、写作,自是一处佳境,然而,对于我们这位大半辈子都是在 激烈的战斗和紧张的工作中渡过的元帅,让他突然离开群众,离开工作,到这样一 个与世隔绝的山沟里来,实在使他难以忍受。何况,他身背不白之冤,不知来日之 短长、命运之祸福。他怎能安得下心来在此“休息”呢? 他躺在木板床上,叹着气对薛明说:“我是真不愿到这个鬼地方来呀!我真不 明白,别人不了解我,难道总理还不了解我?”说着,他坐了起来:“洪湖的事我 可以考虑,其他事情都是林彪对我的陷害。我在旧社会见过各种人,碰到过各种主 义,选择来选择去,最后认定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从此以后,我就把自己的一 生献给了共产党和共产主义。两把菜刀闹革命、北伐、南昌起义、陕甘宁、晋西北, 谁不知道我贺龙?毛主席不是赞扬过我吗?我要回去,找他们算帐。” 周恩来的“正式谈话”,看来深深地刺痛了这位一生对党忠心耿耿的老元帅。 敌人的诬蔑,他不在乎;党的误解,他很难承受。他起身穿上鞋,走到院子里,望 着周围象要压下来的高山,叹了口气,又走了进来,颓然坐下。他象一只被关在笼 子里的雄狮,整日烦躁不安,坐卧不宁。 周恩来的“正式谈话”,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据薛明说.这段日子里,贺 龙同她的谈话,反反复复都是围绕着这次谈话的。 贺龙对她说:“说我背后散布林彪历史上有问题,这完全是无稽之谈。说我到 处夺权,不宣传毛泽东思想,也是林彪他们编造的。你有证据吗?能有人相信吗? 这话听起来厉害.实际上,完全是胡扯。” 谈起洪湖的“肃反”,他感到委屈。他说:“湘鄂西‘肃反’。说我要负多大 责任,我想不通。当时,我不是‘肃反委员会’的委员,审讯、杀人我都不知道。” “过去,同逸群曾经跟我说过,要警惕‘老鸡婆’(机会主义分子),我懂得什么 ‘老鸡婆’?我参加党才那么几年,政治水平只有那么高。要说我当时作为最高负 责人之一,最终没有保住段德昌这样的一大批好同志,使党的事业受到了损失,我 是有责任的,但也不能各打三十大板。那样是不公平的。” 过了一些日子,贺龙的心情平静了一些。他开始用读书、看报来消磨这难熬的 岁月。书,只有一套《毛泽东选集》,报纸到给了两种:《人民日报》、《解放军 报人 当时的中国,已经失控,到处都在夺权。各有背景却又观点相异的派别为夺权 争斗不休,甚至动用武力。打、砸、抢。机之风蔓延全国。军队也乱了。当时担任 全军文革小组组长的徐向前元帅在《历史的回顾》一书中是这样叙述的:“当时, 军队乱得一塌糊涂。各大军区的主要领导同志纷纷来京,住在京西宾馆‘避难’。 驻京部队的许多领导干部,有的被一派揪走,有的被一派成起,不知下落。各地的 ‘造反派’无法无天,到处哄抢档案、查抄文件、冲击军事机关、抡劫武器弹药…… 军队指挥失灵,无法担负战略任务。我们叫天天不应,叫他地不灵。” 贺龙读着报纸,心似潮涌,忧心如焚。他对薛明说:“这是要不得的啊!连起 码的生产都不搞了,将来人民吃什么、穿什么呢?”“建国这么多年,大运动经历 了好几次,难道还有这么多反革命,还有那么多的组织和干部需要打倒和砸烂吗?” 晚上.他又拿起一张报纸,抖动着说:“洪湖大搞‘肃反’时,有多少好同志 呀!都是忠心耿耿的,能打仗,有本事的,都被诬陷为改组派而杀掉的,啊,一滩 滩的血,真是血的教训噢!把革命的同志当作敌人对待,是要不得的呀!我真担心 有人再搞这一套。” 这个时期,中国的报纸在报导重大政治活动时,都要刊登出席会议人员长长的 名单,这也是一种政治晴雨表。贺龙在百无聊赖中,也养成了看名单的习惯。每当 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干部名字时,嘴角上会挂着笑意;发现过去同他一起战斗过的老 干部不见了,便会自言自语地说:“大概又和我连到一起了。要是我能出去,替他 说上句把话就好了。” 他仰天长叹,无法释怀。 老俩口相濡以沫,在西山共度艰难。这里用水要自己从外面抬。一个下雨天, 夫妇俩往屋子里抬水的时候,薛明叮嘱说:“你当心点,地下滑。” 贺龙笑着说:“不要紧,你也小心点。” 话刚说完,贺龙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摔在台阶上,水泼了一身,腰也扭 伤了。 贺龙疼痛难忍,顺口说:“腰扭了,能找个热水袋敷一敷多好。” “到哪里去找热水袋呀?”薛明感到为难。想着想着,她笑了,对贺龙说: “我来给你做热敷。” 她能做热敷?用什么做?贺龙感到茫然。 只见薛明紧搓双手,把手心搞热了,然后,按在贺龙扭伤的地方。 贺龙感到了一股热流,不知是薛明的手热,还是他自己的心热。心想,真难为 她了。他幽默地说:“想不到,薛明的两只手还是个小小的发电厂呢!” 贺龙的头发、胡子长了,薛明用做衣服的剪子给他理发、修胡子。她哪里会理 发?不过是把头发剪短一点而已;胡子嘛,到修得比较整齐。贺龙用手摸摸头发和 胡子,对薛明说: “很好。薛明还真行,同北京饭店理得也差不多,完全可以去参加宴会了。” “啊呀,你就不要穷开心了。”薛明笑了。 贺龙望着窗外高耸的青山说:“我币是穷开。O。他们越是迫害我,我贺龙越应 该是贺龙的样子。” 这是他的心声,他是不会屈服的。他要用各种可能的办法同迫害他的人斗到底! 在西山的日子里,夫妇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但他们却在为自己的孩 子而耽心。 贺龙有四个孩子:贺捷生、贺鹏飞、贺晓明、贺黎明。贺龙知道,那些人是不 会放过他的孩子的。在西花厅住着的时候,他听说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造反派’” 正在抓捕他的孩子。杨德中、杨青成送他们到西山,临走的时候,贺龙拉着杨青成 的手说: “大老粗,今后我们会见面的。有件事拜托作,你要替我保护好孩子,说什么 也不能让他们给抓去呀!” 杨青成点了点头。 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孩子们怎么样了呢?有没有被抓走?到哪里去了? 还活在人世吗?贺龙日夜思念,心急如焚,但却闭口不言,从不向薛明提起。薛明 是很爱孩子的。贺龙怕触动做母亲的那根最脆弱的神经,增加她的痛苦。她已经被 我连累了,不能再让她的心灵受伤害了。感情多么丰富细腻的元帅啊!他不只是一 个能征惯战、使敌人闻风丧胆的老帅,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其实,薛明也在天天思念他的孩子,日夜为孩子的命运煎熬着。她是个母亲啊! 她内心的痛苦比贺龙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她也从不谈起孩子,怕的是引起贺龙 的耽心。他身上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怎么能再把这份痛苦给他加上去呢?薛明曾 经瞒着贺龙,向中共中央组织部提出:作为父母,很想念孩子,能不能让我们见见 他们。然而,沓如黄鹤,没有答复。从此,她只好把思念的眼泪往肚子里流。 3月下旬,杨德中代表周恩来到西山看望他们,对贺龙说:“老总有什么事要我 办吗?” 贺龙终于憋不住对孩子的思念,对杨德中说:“我的孩子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我这个父亲保护不了他们,总可以知道他们的下落吧?我想请总理帮助我找找孩子。” 杨德中说:“老总,我回去就向总理汇报。” 几个月过去了,还没有音讯,贺龙十分担心。一天,警卫人员递给他们一封信。 谁写来的信?他们到西山来是秘密的,大概除了周恩来,别人都不知道,谁能写信 给我呢?贺龙疑惑着。薛明已经打开了信封。 “是幺女的信!”薛明高兴得叫了起来。 孩子来信了,这太好了,怎么能送到这边来呢?他明白了,这一定是周恩来派 人找到他们的。真要感谢总理啊! 贺龙推想得没有错。 周恩来听了杨德中的汇报,马上就派人去找。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找到了 躲在何香凝老人那里避难的贺龙的小女儿贺黎明。 何老的住室,是中央规定不许任何人冲击的“禁区”。贺黎明.躲在这里自然 比较安全。周恩来让她给爸爸妈妈写封信。 贺龙从薛明手上接过信纸,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了好几遍。 贺黎明在信上说:我很好,很想念爸爸妈妈。哥哥(贺鹏飞)、姐姐(贺晓明) 隐姓埋名在一只海船上劳动,表现也很好。八级大风也不晕船,水手们对他们很爱 护。 后来,薛明才知道,三个孩子在走投无路之中,打电话给廖承志夫人经普椿。 廖家素来尊敬贺龙。经普椿马上找到了正在中南海避难的廖承志。 廖公一听,立即回答:“收下他们,全部收留,再难也要收留。” 这样,贺鹏飞带着妹妹晓明、黎明住进了廖家,可是,住下以后,他们才知道, 廖叔叔处境亦很艰难。他们三个人住在这里,目标太大了,会给廖叔叔带来更多的 麻烦。兄妹三人商定,另觅。藏身之所。 第二天一早,他们向经普椿倾吐心迹,说明去意。经普椿说什么也不同意,但 是,鹏飞兄妹去意甚坚,最后,只得把十六岁的小妹黎明留在了廖府,兄妹两人拿 着经普椿给的钱和粮票,藏躲于茫茫人海之中。后来,隐姓埋名到一只海船上做了 苦工。 有一天;廖公获准悄悄回家看望何香凝老人。他把黎明拉到身边说:“好,好, 你就住在这里。” 他又告诉经普椿说:“实在危急,就用妈妈这把保护伞。” 就这样,贺黎明躲在何香凝的居室里,渡过了最险恶的日日夜夜。 贺黎明这封短短的信,给两位日思夜想的父母,带来了无比欢乐。一连几天, 贺龙都十分兴奋,他心上的石头落了地。他一遍一遍地读着这封信,不时地念叨着: “幺女哟,我们的幺女来信喽!” 一天,他突然对薛明说:“我要给幺女、小龙他们写信。” 薛明理解贺龙的心情,说:“写吧,我来写。” “不,我写。”贺龙有生以来从未给自己的孩子写过信,这次却要自己动笔了。 他戴上老花镜,伏案写起来。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隔一段日子,就要给孩 子们写一封信。他在给小龙(贺鹏飞)的信中说:“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要 跟着共产党干革命,这个决心不能有丝毫动摇。” 其实,他写的信,只能是做父母的一种自我安慰。这封封充满父爱深情的信, 孩子们是一封也收不到的。 孩子有了着落,现在只等着秋天的到来了。贺龙在盼望着秋天。 薛明这样描述说:“从树上出现最初一片黄叶的时候,贺龙同志就时时掀开窗 帘的一角向外眺望了。他久久地望着山下不远处通往北京的那条公路,直到掀着窗 帘的手酸麻了,才怅然地离开。可是,过不了一会,听见点什么响声了,他又踱到 了窗前。每逢这样的时候,我就心头发酸。我知道,他心里老记着年初和周总理告 别时总理说过的话:‘到秋天我去接你回来。’” 他能盼望到什么呢?我的老天爷。 西山的树叶一片片地枯黄了,在萧瑟的秋风里,满山飘落。周恩来没有来接他。 贺龙没有失望,还在等待着,企盼着。西山的落叶乔木露出了光秃秃的枝桠,经受 着寒霜的侵袭,已经是初冬了,周恩来还没有来接他。日子一天天消失,山下的那 条公路依然空荡荡的,没有一辆车影。他失望了,感到一种可怕的威胁正在向他逼 来。 薛明也一样,感到了不祥之兆。她劝贺龙不委再去掀动那窗带了。周恩来不可 能派人来接他回去了。 贺龙呻吟着,沉重地说:“总理没有派人来,说明总理也无能为力了。党内斗 争这么复杂,可能总理自己也相当困难了。这场‘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 和领导的。全国都搞成这个样子,难道他不知道?我现在理解总理跟我谈话时的心 情了。他说那些话,也是不得已啊!我们住在他的家里,林彪、江青那些人会不攻 他?” 我们的元帅此时此刻心情十分复杂。他失望、愤懑,感到自己受了某种欺骗, 厄运正在逼近,但他理解周恩来,感到周恩来处境之困难和无奈。一下子,他的心 情变坏了。 终于,我们的元帅病倒了。他本来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现在又感到疲乏、心 慌、头昏、睡眠不好,脉膊跳动不规则。他又患了脑缺血失误症。薛明着急了,提 笔给中共中央办公厅写了病情报告,请求给予治疗。1968年3月26日,贺龙被送进了 医院。 但是,“文化大革命”已经败坏了一些人的灵魂。人道主义――这医务工作者 应有的品格在他们身上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什么上面下达的“医疗为专案服务”。 这位接诊医生竟说贺龙是“诈病”,在他的病历上写了“要知道,右派是从反面教 育我们的人”,“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 两行大字。这是什么病案?真是天下奇谈!搜遍天下病人的病历,也不会找到这样 的东西,这是医生吗?不,这是被“文化大革命”扭曲了的可悲的灵魂。 在这样的情况下,贺龙怎能得到良好的医冶?不得已,住了几天,他要求返回 了西山。 薛明见他这么快就回来,痛苦地摇摇头。作为妻子只能强颜欢笑,安慰丈夫。 贺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你把它贴在我的床头吧!” 这是在延安时,毛泽东写给王观澜的信,是谈对待疾病的态度的。毛泽东说: “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完全不着急,让体内慢慢生长抵抗力和它作斗争直至最后 战而胜之,……” 贺龙是从医院里抄录来的。他要将此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与疾病和命运作顽强 抗争。 贺龙告诉薛明,在医院里,一位战士对他说,有好几位老干部被打成了反革命 L贺龙点着名数给薛明听,然后,愤愤地说:“这些干部都是反革命?他们也成了反 革命了?我不信。看来问题复杂了,他们是要把老一代都搞掉噢!” 他激动起来,用手重重地捶着床板。声音一会儿便便噎了。 薛明怕他血压升高,赶快耐心地规劝他。 在贺龙住院期间,薛明想起很长时间没有给周恩来写信汇报情况了,便给周恩 来写了一封信。汇报说,贺龙来西山后,对自己要求很严,许多生活上的事情都是 自己动手,每天坚持学习,记笔记、练字,但对许多事情又感到委屈,无法接受, 要求与总理谈一谈。贺龙回来后,薛明把信拿出来请他过目。贺龙看了一遍,对薛 明说: “你写这封信要达到什么目的呢?你不想想,现在是1968年春天,已经过了周 总理要接我回去的1967年秋天了。这说明总理已经无能为力了。这封信你发出去, 很可能弄到林彪、江青、叶群手里。他们看了之后,还会以为你去向他们求情呢? 我们要向他们求情?绝对不能。我就不相信,看他们要把我怎么样?”“我本来就 是在共产党最背时的时候参加革命的,所以,无论多么背时,我都不怕。可是,现 在搞成这个样子,党怎么办?国家怎么办?” 元帅无所畏惧,个人命运不值一论,但他却耽心着党的命运、国家的命运。这 种心境,有谁会知晓? 从医院回来以后,他的忧国忧民之心更重了。大概在住院期间听到了不少则、 道消息”,使他不能平静。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这个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他们这 一代经过流血牺牲、艰苦奋斗缔造的,国家的命运,党的命运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 啊!启己参与缔造的国家被弄得国不将国,老元帅能不痛心疾首吗?他常常对着报 纸愤怒地责骂。 看到报纸上天天喊夺权。贺龙说:“他们在夺难的权7这些老干部跟着毛主席南 征北战,是有功的嘛!是为无产阶级掌权嘛!都叫他们给夺去了。他们是什么人?” 四川省夺权,点了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等几个人的名字。贺龙敲着桌子骂道: “活见鬼!说他们搞‘独立王国’,这是有所指嘛!要搞我,就公开搞嘛!为什么 要找替死鬼?老子不怕!” 晚上,他常常躺着躺着就坐起来,吸几口烟,对薛明说:“我看,我们党里出 了鬼,出奸臣啦。现在不是我们个人命运如何,而是整个党、整个国家处在危险之 中,人民正在受舌难啊!’ 元帅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薛明看见他睡不好,吃不好,情绪波动很大,怕影响他的身体健康,心中分外 焦急,总想弄出个办法来,使贺龙的情绪好一点。 一天,她对贺龙说:“我们俩个今天开下夫妻会吧!我给你唱支歌。” 薛明认真地唱起了战争年代常唱的歌。开始,贺龙坐在床上仔细地听着。这歌 声,使他回到了遥远的如火如荣的年代。但是,他偶然向窗外一瞥,看见荷枪在门 口走来走去的哨兵,不知怎的,刚刚好起来的心情马上被破坏了。贺龙把手一挥, 说: “算了吧!你不要再表演了。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你这个表演,你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你自己也很清楚的。” 说完,他苦笑一声,颓然睡下。 室内一片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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