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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恩人与恋人   在三通用的两年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我心爱的围棋事业。我也不断地思念着 陈老总,他在我的心目中是个大恩人,是围棋事业的大恩人。   自1967年开始,陈老总的处境一直不太好。林彪、“四人帮”一伙对他百般攻击, 但陈老总光明磊落、浩气凛然,那些造谣中伤只能更衬托出他的品质高尚。我深信黑白 总会分明,是非定能澄清。陈老总是正,林彪、“四人帮”是邪,正气定能压倒邪气。 只要陈老总健在,围棋事业就有希望。   尽管我深信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但我的心却一天比一天不安。自1966年开始,我已 有5 年多没好好下一局棋了,再如此下去,至少我个人要报废了,祖国的围棋事业自然 也将遭受更为严重的损失。我的生命已和围棋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休戚相关,我的最大 痛苦莫过于不能在围棋的疆场上厮杀。   我经常想到1959年拳击运动被撤销时的情景。如今我们遭到了和拳击手同样的命运。 我的内心和拳击手一样悲痛,但我不会掉泪,我要奋斗,我要为围棋事业的恢复尽到自 己的责任。我和同伴们为此给不少中央和地方的领导同志写信。虽然我们清楚,在这种 动荡的年代这样做其希望实在渺茫,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要争取。   这些信件基本上都是石沉大海。这当然不是这些领导同志对围棋不关心,而是因为 他们大部分人自身处境不妙,不可能再为围棋事业说话了。然而不少领导同志还惦记着 围棋事业。如周总理在一次接见日本的冈崎嘉平太先生时谈到围棋,周总理感到如今没 人支持围棋事业心中很着急,当他看到在座的有外交部亚洲司的丁民同志,就跟他说: “丁民同志,你来关心一下围棋。”周总理是出于无奈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只收到一封回信,那是我和吴淞笙两人给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刘建勋同志的信。他 当时处境还可以,因此还能过问围棋事业。他希望我们推荐些棋手去河南开展围棋活动。 我马上和各地的棋手联系,结果有4 人愿去河南,他们是福建罗建文、江苏陈锡明、广 西黄进先和湖北邵福棠。他们为了围棋事业,远离家乡和亲人,只身前往河南,精神感 人。河南的围棋活动基础很差,水平也低。自他们4 人去了之后,有了较快的发展,涌 现了不少有希望的青少年棋手,包括获得1980年全国围棋冠军的刘小光。在“文化大革 命”中,周总理说的围棋不能绝种这句话只有在河南才算得到贯彻。   我和同伴们还多次找体委领导反映情况。当时李梦华同志又回到国家体委当了副主 任,他是围棋协会的主席,我们当然要去找他。使我感到高兴的是他总是诚恳地接待我 们。有一次我和淞笙在他午睡时敲了他办公室的门,他马上起来,丝毫没有不愉快,和 我们攀谈了一个中午。他的至诚的态度至少使我们得到慰藉,并使我感到一个人不论身 居何职,都要平等待人,要能够真心诚意地倾听他人意见,这会使找上门来的百姓感到 怎样的温暖!后来也有不少次有人在我休息时找上门来。特别是在我得病的几年中,有 时我确实很疲惫,很虚弱,偶尔我的脑中掠过一丝不愉快的感觉,但我马上把这种念头 排除了,同时又责备自己不该产生这种念头。我对任何来访者都从心中欢迎他们,因为 我知道,正是因为人家尊重你,信任你,才来看你、找你的。我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和 那次中午把李梦华同志从床上叫起来不无关系的。 mpanel(1);   我也遇到过一些令人气愤的事。体委有一位干部以前我对他印象很好,感到他平易 近人,对围棋事业也很关心。于是我和同伴们去找他,但不巧,找了几次均扑空,最后 好不容易上他家见到他,我见了他满心喜悦,谁知他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 :“我有事,你们以后再来吧。”我简直怀疑自己找错了人,定神再瞧一遍,可不就是 他。他说完一句话扭身就走了。我站着直发愣,浑身的血液简直凝固了,我的自尊心受 到强烈的刺伤。我想这位干部的脸以前如暖房之花朵,而今天却成了冷库之冻肉,变化 有多大呵!我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以前陈老总关心我们,因此他总是堆着笑脸,如今 我们是被遗弃的孤儿,因此就不值得瞧一眼,也不屑跟我们多说一句话了。当然,也可 能这位干部那天真有事,但他如对人稍微尊重些,至少他的表情和语气不会那么冷酷。 这件事从反面教育了我:人不分社会地位的高低都有自尊心。伤害别人的自尊心是不道 德的、残酷的。   人只有在动荡中才能显现出他最本质的一面,人生也只有在动荡中才能展现出丰富 深刻的内含。   我们处境的变化使我开始明白了一些事理,使我明白原来处世比下围棋还复杂。确 实有那么一种干部,办任何事只看上边的颜色。他们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事业心、责任感, 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如何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如何使自己飞黄腾达。他们愈是对上察 言观色、“深刻领会”,愈是对下漠不关心,充耳不闻。他们打着共产党员的招牌,实 际上连个普通的百姓还远远不如。陈老总关心围棋完全是为了祖国的事业,他多次跟围 棋手们谈到下围棋的意义,谈到他开展围棋活动是“经过政治局的,是毛主席同意的”。 记得一次陈老总到体委接见围棋手,在吃饭前一位干部走了进来,陈老总毫不留情地说 :“你平时不关心围棋,吃饭就来了。”一语击中要害,痛快!   当然,势利眼毕竟是个别的,大多数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特别是广大的围棋爱好 者,他们总是关心着我们,不断地使我们得到鼓舞。我呢,每月要买上一大堆邮票、信 封,和全国各地的棋手、围棋爱好者保持着联系,有时一天就发出10来封信。发信之多 也可见收信之多。周总理呵,围棋没有绝种,围棋不会绝种!   我进三通用不久,姐姐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应当考虑个人大事了。”我想是呵, 我念书、下棋和比赛,莫名其妙地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以前我的脑袋中装满着围棋子, 容纳不下其他念头。如今围棋不下了,终身大事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了。   我这个人向来腼腆,除了下棋,很少和人打交道,尤其对于女性。我问姐姐:“找 对象从何找起呢?”   姐姐说:“这事我给你包了。”   姐姐马上为我奔走起来,替我物色了一个又一个的对象。   作为二十六七岁的青年,我自然也想有个称心如意的终身伴侣。但是每一次姐姐或 其他亲友替我介绍,一见之下我都感到失望。我也说不上是何原因,就是不中意。我姐 姐越来越着急了,她出于对我的关心,又可能是由于“媒人”这个角色所具有的通病, 总是希望能早日成全我。但终身大事可不能凑和呵!我也有些烦躁了,疲沓了,甚至感 到这种介绍是负担了。是何原因我老是不中意呢?原来在我的脑子中存在一个倩影,她 才是我的意中人。这个倩影早在10多年前就在我的脑中扎下了根,那当然谈不上是爱情, 但这是埋在土壤中的种子。年复一年,这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并开始萌发出嫩绿的幼 芽。这个倩影不知不觉已成为我终身伴侣的一个标准,无怪乎介绍这么多对象都无法使 我满意。   这个倩影对我来说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具有吸引力。她是多么的娇小,娇小得使 你不可能相信她居然是个运动员。小时候我读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我很喜欢 朵拉这个形象。现在我觉得她就是朵拉。她那白净、光洁的额头上,乌黑的秀发理成一 个运动发型,这恐怕是她身上唯一的运动员的特征。她那两根长长的有些往上挑起的眉 毛下长着一对机灵有神的明眸。她那中国人少有的高鼻子可能是她五官中最有特征的一 部分。她那红红的小嘴以及略尖的下巴显示出可爱、任性和倔犟。她的一举一动是那么 的轻盈、灵巧和协调,她与同伴们逗趣嬉戏时笑得那么爽朗,那么有感染力,一派天真 无邪。   她是谁呢?她是乒乓球运动员郑敏之。在我15岁进入上海市体育宫参加围棋集训时, 14岁的她也在体育宫参加乒乓球集训。体育界都称呼她为小燕子,这是多么恰如其分的 称呼。我曾听说这个小燕子比较任性,但小燕子就应当任性,任性不也是可爱的一种表 现吗?很多“过来人”都告诫年轻小伙子找对象不应以外表为主,更主要的是内心美。 可年轻人又怎能不重视外表呢?不要说是终身伴侣,即使在商店买一件普通的物品,谁 能只要物品耐用,而完全不管外观呢?那还要商品款式、商品装潢干什么呢?好比买一 件衣服,往往是这件衣服的“外形美”――好看――首先吸引了你,然后你才会注意这 件衣服的“内在美”――是不是结实。我这么说并不是否定甚至嘲讽过来人的经验,过 来人的经验固然是正确的,但年龄的不同必然决定思想上的差异。   既然目标已定,那么就应当行动了。但如今她是体育界的红人,乒乓球在当时是体 育界中红得发紫的项目,她又是这项目中的尖子。我是否配得上她?不,什么叫配得上? 我从来不小看自己,我也不小看工人,人的价值不能以工种区分,而应以人的实际才能 和精神力量区分。于是我提起笔写上我的第一封情书,这是封短短的又是毫不含糊的情 书。   说也奇怪,我写信时根本未曾考虑郑敏之是否有对象。按她的年龄完全可能有了, 如那样的话,我无疑要碰上一鼻子灰。   我写情书完全是秘密行动,连我姐姐都不曾告诉。而姐姐还继续在为我奔忙。姐姐 又给我找了一位,要我在某个晚上见面。恰好在约会的这天下午,我收到了郑敏之的回 信。这也是封短短的信,信中没明确的同意,但也没说不同意,没不同意就意味着同意。 我看着信,只觉得心在怦怦乱跳,这是难以形容的高兴与激动。我在事业上受到挫折, 而在爱情上却得到补偿。命运呵,乐极了会生悲,苦尽了会甘来,看来苍天是公正的。   我发那封情书看来真是鲁莽:郑敏之确是有过朋友的。亏得我和她有缘分!我的信 寄的正是时候。有时鲁莽也会胜于谨慎――过于谨慎容易畏缩不前,而鲁莽一些却容易 得到机会。   可晚上还有约会,这是可怜的姐姐已经安排好了的。当时我的内心无比的兴奋和充 实。尽管是去赴一次完全是例行公事的约会,仅仅是因为不能失约所以不得不去的,但 这丝毫不影响我愉快的情绪。   这一次姐姐给我找的是位很好的姑娘,端正的五官,苗条的身材,单纯而善良。可 此时我的心已被占领,就是天仙也不可能攻入我心灵的城堡了。会面时姐姐也在场,她 一直暗示我,要我表态。她心中着急:你连这样的姑娘还不要,那你要谁呵!我对姐姐 的一系列暗示视而不见,只是出于礼节勉强应酬着。姐姐天性容易激动,容易感情用事。 她自己看上了这个姑娘,竟然当场声明两天后让我们在公园见面。   事后姐姐忍不住责备我了,说我太挑剔。我只得将真情告诉她,姐姐听了愕然,不 过也替我高兴。但约会怎么办呢?此事如何了结才好?姐姐感到这位姑娘很好,为了不 使她伤心,想了个主意,即再为她找一位条件好的青年。我当时神情恍惚,姐姐怎么说 我就怎么是了。   约会的日子到了,我们在公园见了面。不过这次又增加了一人,即姐姐找来的一个 青年,这个青年相貌堂堂,各方面条件都好。我姐姐很诚恳地和那位姑娘作了解释,但 那位单纯的姑娘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此时即使是再出色的青年来代替我,从客观 上来说也是骗局无异。姐姐和我都是缺乏经验的人,好心办了坏事。尽管我们没有一丝 不好的动机,但事实上无疑是伤害了这位姑娘。为此事我一直充满着歉意,我最反对伤 害别人的自尊心,而这一次我显然是伤害了那位姑娘的自尊心。这件事我是忘不了的, 那位姑娘肯定更忘不了。不知她如今生活得怎样,但愿她早已建立起美满幸福的家庭, 也希望她能看到我的这本回忆录,并能谅解我和我姐姐。   姐姐帮我介绍对象至此结束,以后都是我单独行动了。既然目标已定,我只能勇往 直前了,正如我下棋时向着冠军这个目标挺进一样。   我以极大的热忱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每天发出一封长长 的情书。每天晚上我坐在那个用砖垒成的凳子上,俯在床上狂热地倾泻自己的感情。每 一封信都是那么厚厚的一叠。大概感情一泻而不可止吧,我信里的每一句几乎都是几十 字组成的欧化长句。我的字迹本来就非常潦草,这种在感情的浪涛中起伏的欧化长句字 迹更不会规矩。敏之每天要看上那厚厚一叠波涛汹涌般的情书,无疑是很费神的。我的 不少字她必须像猜谜一样,乃至像考古一样方能知其端倪。我想任何谈恋爱的人对于情 书都是有兴趣的,虽然敏之有时跟我提出抗议,说我的字迹过于潦草。但这个恶习实在 难以克服,要不然我写一封长信就得彻夜不眠了。   我和敏之的第一次约会很有意思。见面之前我很紧张,谁知后果会如何呢?我们约 在一个下午会面,中午我喝了几杯啤酒壮壮胆。敏之可是个非常机灵的人,我没说上两 句话她就闻到酒气了。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喝过酒了?”这实在无法抵赖。好在她早 就听说我有此嗜好,加之运动队经常有宴会等各种应酬,因此她对于喝酒也不见怪,不 然这一股酒气很可能坏了大事。   就在这第一次约会中还有件有趣的事。敏之爱吃冰棍,她不喜欢奶油冰棍,就爱吃 三分钱一根的小豆冰棍。我问她要买几根,她说6 根。6 根?!我真吓了一大跳。其实 她也是“眼高手低”,一口气消灭了4 根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两根融化掉。她哪里 知道她那神情快要把1 米77之躯的我融化掉了。   人最可爱的就是本色、自然、不做作。她从不因为她是女方而故意在约会时迟到1 分钟,也决不因为她当时是世界冠军而我是工人就觉得她高于我。她每次都是讲乒乓, 讲拚搏。任何两个人互相吸引,总有共同之点。也许,这种拚搏的性格正是使我们互相 吸引的内在原因?   我们恋爱了。   1971年秋,敏之因病在三○一医院动了个小手术。在她住院期间我经常去探望她。 三○一医院离市区较远,路上来回得二三个小时,但探望恋人是种乐趣。一次探望她时, 有一位好心的护士跟我们说陈毅同志也住在此院。我马上问他住在哪里?护士说陈老总 住的是将军楼,一般人不得入内。我心中一直想念着这位恩人,多么渴望再见见他。我 朝将军楼望去,不就在眼前吗?为什么可望而不可即呢?   又一次我去医院看望敏之,病人都用过晚餐了。那位好心的护士匆匆跑来跟我俩说, 陈老总从将军楼里出来散步了,你们如要找他快去。我马上拉着敏之奔出病房。三○一 医院地盘好大,我俩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那时天色昏暗,人影模糊,我拉着恋人找恩 人,心情激动又着急。我们只要一看到穿呢制大衣的就急急地跑上前去,因为在我们的 心目中,领导干部都穿呢制大衣。但,不是陈老总。又不是!还不是!不是!不是!一 次次地找,一次次地失望!我们身心俱乏地、近乎绝望地望着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的 院子。怎么,已经完全黑了!陈老总必定已回到将军楼了。希望破灭了!   人常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就此再也找不到陈老总,再也没能看到陈老总的音 容笑貌,再也不能向他倾诉一句肺腑之言了。   1972年1 月9 日上午,我正在厂里挖防空洞,突然有人叫我去接电话。电话是国家 体委的一位领导干部打来的,他说陈毅同志的夫人张茜同志和廖承志同志找了我几天, 今天才打听到我在三通用,他们要我上三○一医院与陈老总的遗体告别。遗体?怎么不 是陈老总而是遗体?!这是怎么啦!   晴天霹雳呵!   我有5 年多没见到他了,但我一直深信早晚会见到他的呀!谁知……电话听筒中又 传来声音:“你12点之前赶到三○一医院,他们在等着你呢。”马上去?我一看表,天 哪,快11点了,三○一医院那么远,我怎么赶得及?!我拿着听筒发愣了。对方知道我 为难,就说:“你现在就来体委,与李梦华同志一起去吧。”   我钻出防空洞,拍了拍反正也拍不干净的浑身的泥土灰沙,大步冲出厂门。看到一 辆公共汽车就一跃而上。售票员过来了,我这才发现匆忙之中一分钱都没带。我只得向 售票员赔不是,售票员看我不像欺骗她也就罢了。我来到国家体委只见李梦华同志已等 在门口了,他的车把我们带到三○一医院。这一天是和遗体告别的最后一天,按计划到 中午12点结束就将遗体送往火葬场火化。我们明显迟到了,全班人马都在等着我们,还 未到三○一医院门口就见路边一个接一个的军人肃穆地站着,袖上都带着黑纱。我们来 到三○一医院的太平间,这是间小小的屋子。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床,陈老总安详地躺着。 一条白被单盖在身上,只能看到他的脸。他显然比以前瘦多了,脸颊凹了进去,颧骨突 了出来。他的头发白了不少,但他那宽大的脸庞、高高的额头以及往上竖起的眉毛还和 从前一样。他长眠了,但我依然能在他脸上感觉到一股他所特有的帅气,这是天底下只 有陈老总才有的帅气。   我们站在陈老总的遗体前默哀了一会儿,然后绕着他的遗体慢慢地走了一圈。这是 我和陈老总的最后一次见面。我盼望了5 年多,却盼来了这样的一次会面!是会面,又 是永别。我多么不想离开他,哪怕再多看一眼,再看一眼吧。再也看不到了,再也看不 到了……可我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和陈老总说呢!来不及说了,什么也没说就永别了!   不知怎的,我已经走到陈老总的几个孩子眼前。我和他们无言地握着手。我想说几 句安慰的话,但怎么也说不出。他们比我更痛苦,这种痛苦非言语所能安慰。张茜同志 在陈老总去世之前也患上了癌症。苍天对这一家人太不公了。此情此景永远深深地烙在 我的脑中。   第二天在八宝山公墓举行追悼会。我仍然和李梦华同志一起去。追悼会之前我们在 一个休息室中等候。休息室里的空气是沉重的,像巨大的铅块似的压迫着每一个人。一 会儿进来了一位外交部的负责人。他一进休息室就起劲地到处打招呼,人还未坐稳就夸 夸其谈他去美国的情景。非但津津乐道,而且他的举动、神态都在显示着外交家风度。 看着他的表现,我的心中燃起一股怒火――此人太没良心,他在陈老总手下工作多年, 陈老总的为人有口皆碑,不知多少人为陈老总的去世悲痛。而他,却兴高采烈、忘乎所 以。   追悼会在一个小小的礼堂进行。出席的人数不多,大概才100 来人,但已把礼堂挤 得满满的。一位受人民如此爱戴的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其追悼会的规模这般小,使人感到 凄凉和愤懑!好在毛主席也来了,他的到来算是对陈老总的肯定,也使这小小的追悼会 的规格升高了。周总理悲痛地念着悼词,他已经明显地憔悴了。“文革”给他带来的无 数烦恼和精神上的折磨,也只有周总理这样坚强的伟人才能承受得住。“四人帮”的那 几个家伙也参加了追悼会,他们的心中无疑在大声叫好。陈老总看到了林彪的下场,这 算是他归天之前的一大安慰;但他没能看到“四人帮”的结局,这又是极大的憾事。   归途中,我默默地坐在李梦华同志的车中,只感到说不出的空虚。世界冰凉了,天 空黑暗了。苍天呵,为什么不让陈老总这样的大好人再活下去?为什么在我刚得到心爱 的恋人时,就夺去了我崇敬的恩人?我不久前才刚刚获得了喜悦,突然又遭到了这难以 名状的痛苦。我所得到的远远比不上我所失去的。陈老总的去世是我国围棋事业无法弥 补的损失。围棋事业已遭到林彪一伙的毒手,我一直期待着陈老总来挽救,如今这已成 为不可能了。我悲恸之极,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我不是脆弱的人,更不轻易掉泪, 我一直认为男子汉掉泪是羞耻之事。后来直至我父亲病故以及自己病危时我都未曾掉过 一滴泪。但此时我再也忍受不住,我哭泣了。虽然李梦华同志在身边,我也顾不上了。 梦华同志见此情景,跟我说:“以后好好干。”短短的一句话止住了我的哭泣。以后好 好干,说明以后有希望。人活着就是因为有希望,一个人失去了希望,他的生活就毫无 意义了。   是呵,我要好好干,我一定还会拿起围棋子的。陈老总是我国围棋事业的大恩人, 他的教诲和期望已铭记在我心中,我要把这一切讲给比我年轻的棋手听,要一代一代讲 下去,以此作为勉励和鞭策。我们将永远记住,在中国围棋史上功劳最卓著的一个响亮 的名字――陈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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