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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合肥鏖战   1962年,在围棋界发生了一场冰天雪地里的白刃战。   这年是我国自然灾害影响最大的年头,安徽省又是受灾较严重的一个省份。然而就 在这灾害之年的深秋,安徽的省会合肥市迎接了全国16个省市的棋类选手,举行了一次 颇具规模的全国棋类锦标赛。能举行这次比赛,固然和安徽省委和省体委的重视分不开, 另外,1960年黄永吉获得了全国冠军恐怕也起了一定作用。   在上海居住惯的人一跨进安徽省,贫穷这个词马上就跳进了你的脑袋。即使是省会 合肥也不一定及得上上海的一个县城。当时的合肥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合肥市最好的 旅馆――江淮旅社在上海也只能算第三流的。合肥市有一个逍遥津公园还可以一看,但 其他地方就不大吸引人了。有趣的是自然灾害的影响却给合肥市增添了一些生动和罕见 的景象,首先是自由市场,从远处望去,数万人头涌动,如大海中的一个个浪头,场面 可谓壮观,市场里到处是卖花生的、卖香油的以及卖高价烟的等等。今天,全国城镇也 都有自由集市,但就我所见过的,如与1962年合肥的集市相比,场面都远远不如。另一 个景象是要饭的多,堂堂的省会处处有乞丐。你如走进一个饭馆,刚要坐下吃东西,马 上就有一至数名乞丐向你靠拢,稍文明一些的向你伸出手来,有的招呼都不打一个,一 把抓起你的食物,甚至咬上一口,令人哭笑不得。凡是领教过一次的,就没有兴致再去 饭馆了。   这次棋类锦标赛三项棋的选手共96人,其中围棋48人,占总数的一半,可见围棋在 三项棋中所占的比重。而48名围棋手中有10人是上海选手,又可见上海的围棋手在全国 的比重。上海的10名选手中有刘棣怀、王幼宸和魏海鸿三老,还有吴淞笙、赵氏兄弟和 我几个青年选手,另3 人是孙步田、殷鑫培和朱福源,他们是上海的中坚棋手。实力雄 厚、人数众多的上海围棋队摆开了非要夺标的架势。   虽然如此,其他几路人马的实力也不可小看。首先是以过惕生先生为首的北京队。 过先生的水平不用再介绍了,但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具有清晰的头脑,他是认为有夺取 冠军的可能才披挂上阵的。此外,金亚贤和崔云趾等高手又充实了北京队的实力,使之 成为阵容整齐、实力强劲的一支队伍。   安徽选手也是一支精悍的人马,这次他们作为东道主,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占有 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有利因素,显然是棘手的竞争者。特别是上届冠军黄永吉,经过 两年的磨炼,他的棋艺更臻成熟。捍卫自己的宝座无疑是他这次比赛的宗旨。   这次比赛还杀出一路野战军,即浙江队。浙江队的主将董文渊在刚解放时已是棋坛 高手,他的围棋和象棋都堪称一流,是难得的双枪将。据他自己说,国际象棋下得也好, 应当是三枪将。遗憾的是除他自己以外,没有一人说他精通国际象棋。此人头脑聪颖、 感觉敏锐、着法犀利,可惜他是棋界少有的不争气的棋手,他的恶习使他在解放后坐了 7 年班房。至1961年释放后我才第一次见到其人。那时他已50岁左右,比起我是老头了, 但比起刘、王二老则还是小伙子。虽然多年在牢房,但他的棋艺并没衰退。围棋这门艺 术要提高难,但上去了就不易下来。1961年底他来到上海找人下棋,刘棣怀和王幼宸两 位老先生不太愿意跟他交手,就让我去抵挡一阵。我和他实力相当,下了几局,胜负各 半。董文渊由于多年来未对弈,特别是对一些新颖的布局和定式都很陌生,因此苦思苦 想,下得很慢。我的思路较快,下得又熟练,因此在速度上远远胜过他。尽管如此,我 还是使足了劲,毫不怠慢。但我毕竟年轻,下一局长一局,经过数次交锋,我已感到自 己占了优势,而且对今后战胜他充满了自信。 mpanel(1);   1962年春,在杭州举行了4 省市的围棋邀请赛。那次除了董文渊,安徽黄永吉等强 手也参加了。我发挥得较好,以六战全胜得第一,董文渊居第二。按理说董文渊得第二 也讲得过去了,但大概是他在赛前赛后说过大话,认为他得第二是运气不佳。因此浙江 省体委的一些领导同志都要知道个明白,看看董文渊的话是否真实。于是在赛后又专门 安排一天让我跟董文渊再次对弈。这天浙江省体委的几位主任都坐在棋桌旁督阵,我不 知他们几位是否都精于此道,但他们对这局棋的重视和关心是毫无疑问的。对局时我很 放松,而董文渊心里当然也明白要赢我并非像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如今几位体委主任 一本正经地坐在身旁观战,他的负担自然就更重了。旁观者不一定清楚董文渊的棋艺状 况,但他的紧张情绪却无法掩饰――只见他额头上不断地沁出汗珠,拿着棋子的手在空 中不住地颤抖。人处在这种状态想取胜那才叫奇怪呢。这一天他输得很干脆,简直无还 手之力。我看他那可怜的狼狈相不免又很同情他。虽然如此,董文渊确实还是有那么两 手,在1962年的全国比赛中,谁也不会对他等闲视之。   1962年的全国赛关系重大,因为它不仅是一次锦标赛,而且还要通过这次比赛第一 次评选出我国的段位棋手。从历史上来看,我国的围棋曾分过九品这样的等级,后来日 本演变为九段。在日本的大力推广下,世界上开展围棋活动的国家几乎都用段来划分和 评定围棋水平的高低。也正因为如此,我国也决定实行段位制。尽管段这个词汇在我听 来始终感到别扭,因为它是外来货。但恐怕大部分围棋界人士都习惯成自然了,并无不 顺耳之感觉。   由于当时我国的围棋水平和日本有很大的差距,所以1962年全国赛中成绩最优秀者 只能授予五段。在这么多棋手的会战中要取得前3 名才能获得五段的称号,这对任何棋 手都不是容易的事。   虽然说上海队的实力是最强的,但这只是指上海队这个集体而已。至于队内每个人, 情况就不一样了。几位老先生尽管雄风犹在,但他们毕竟年岁越来越大,年轻棋手的成 长对他们构成的威胁是明显的。1960年全国赛中,黄永吉和我已显示出第一流的实力。 事过两年,又涌现出罗建文、沈果孙、陈锡明、吴淞笙以及赵氏兄弟等后起之秀。年轻 棋手已形成一个阵容――可以和老棋手匹敌的阵容。六七十岁的老将受到十几、二十来 岁的小将们的挑战,这对老将是近乎“无情”的。即使是刘大将这样享有最高威望的老 棋手,在这次比赛前恐怕也感到一定的压力。   年轻人的思想状况也因人而异。我是踌躇满志、信心十足。通过1960年全国赛、1962 年春的4 省市邀请赛以及1962年夏的访日比赛,信心与日俱增。在1961年和1962年的两 次全国集训中,我的战绩也不错。特别是1962年那次,在出访前我和几位老棋手每人对 弈两局,结果除了和崔云趾先生平分秋色外,其余均取胜。赛前我把国内主要强手罗列 出来,统计了一下近年来我和他们之间对局的胜负,我都占着优势。我不由想,此时不 夺冠军,更待何时?   比我小1 岁的吴淞笙近两年也有了较大的进步。他是跃跃欲试、盼望着搏击。但他 心中无数,其状态和我1960年全国赛之前相仿。赛前有一天吴淞笙跟我聊天,他说: “这次比赛我要争取打进前6 名。”一会儿他又担心地说:“不要连决赛都进不去。” 他的这两句话似乎有矛盾,但又并不矛盾。这次全国赛分两个阶段,预赛是分组循环, 每个小组的前3 名进入决赛的头一组。如果连小组前3 名都进不了,自然谈不上取得好 名次。在强手众多、实力相当的全国赛中要保证在小组中进入前3 名,这样的棋手确实 不多,不过我已深信自己是属于这不多的棋手中的一员。   比赛临近了,48名选手经抽签分成4 组。我和吴淞笙抽在一组,这一组中有不少名 将,如北京金亚贤、四川黄乘忱、江苏郑怀德、河南陈岱以及安徽的几员战将,他们是 朱金兆、史家铸和王汝南等。朱金兆在安徽是仅次于黄永吉的一个高手。王汝南比我小 两岁,小小的个子,煞是机灵,在1962年春的4 省市围棋邀请赛中,我让他3 子对弈, 他的棋艺还显得稚嫩。事隔两个季度,他有了相当的进步,虽然还不足以对一流棋手产 生威胁,但已能看出是个有希望的苗子。两年之后,他一跃跻身于全国前6 名,进步之 神速令人瞠目。   我这小组无疑是4 个小组中实力最强的,尽管我充满自信,但也感到面临的将是一 场激战。淞笙多少有些沉不住气,时时露出一些担心。我想这一组的大部分棋手其心情 恐怕都和淞笙相似。大家的水平那么接近,就看临场的发挥和运气了。至于运气,有人 会说是唯心的,比赛只能看真功夫。的确,比赛当然要看谁的技术过硬,这是根本。但 在大比赛中要打出好成绩,除了技术水平,还有诸多因素,如体力、健康、情绪、精力, 分组后对手的强弱,执黑还是执白,对局中自己的发挥以及对手的发挥等等。有时自己 发挥很不好,但对手更糟糕,如此侥幸取胜,不是遇上好运了吗?反过来,自己发挥得 很好,但你的对手发挥得更出色,使你无可奈何,这就有些运气不佳了。举个更明显的 例子,你今天将要遇到一位难以对付的棋手,你很担心,甚至缺乏信心,可这位对手突 然因病弃权,你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二分,这又何以解释呢?当然,运气只能说是偶然的, 但有时偶然性却会起到不小的作用,在特殊的情况下,甚至会起难以预料的决定性作用。 在不少水平接近的棋手比赛中,经常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有趣结局,甚至你个人的成 绩要依靠他人的胜负来定,这时你只能听天由命了。我想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有人在祈 祷上天保佑了。当然,话还要说回来,如没有真功夫,那就谈不上运气。所谓运气,实 际上是在客观中存在的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毕竟很小,因此一旦产生就使人感到运气 好。   1962年全国赛的特点是既冷又热,具体地说是在寒冷的气候中进行的炽烈的战斗。   按理说11月初不算最冷,即使在北京也还未开始放暖气。但这年合肥市却气候反常, 冷得出奇。连下了几天鹅毛大雪,白雪皑皑把整个合肥市覆盖住。本来不太美的城市一 披上银装竟也出落得令人炫目了。可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却受了罪。合肥市没有 取暖设备,人们只好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武装到牙齿”,即使如此,也还难以抵御 寒冷。我们比赛的场地设在合肥市体育馆内,庞大的体育馆寒气逼人,和露天无甚区别。 尽管摆着数十台棋桌,但好似几颗星星点缀在夜幕上一般,零零星星,稀稀落落。虽然 三项棋的选手加上工作人员有200 人左右,但人们身上散发出的热气远不如大自然产生 的冷气。安徽省体委尽了努力,找了不少炭盆点燃起来,放在赛场中。这种炭盆放一个 在家庭中倒是能给人带来温暖,可如今数十个炭盆也无济于事。燃着的炭闪烁出可怜的 火光,只能使人感到精神上的安慰,简直如画饼充饥。   棋手们的体质总的来说算不上是棒的,加上年老的又多,因此很难适应这般寒冷。 只见一个个棋手穿着臃肿的大衣,裹着围巾,戴上棉帽,只是由于下棋的缘故才没有戴 上手套。很多人用两手捧着茶杯,并以很快的频率喝着热茶,借以取暖。   严寒冻得人手脚僵硬,但棋手们在棋盘这个战场上却厮杀得热火朝天。真是冰天雪 地战犹酣!事实上,也只有1962年这次比赛,老中青三代棋手的实力才旗鼓相当。这是 建国以来三代围棋手真正厉害的一次交锋。从这次比赛以后,青年棋手一跃而起,在棋 艺的竞赛中跃过了自己的先辈。   11月4 日上午,合肥市体育馆内裁判长一声令下,顿时鼓角齐鸣,48员战将分为24 对展开了一场无声的但又是刀光剑影的厮杀。这次比赛规定同地区的必须先赛,其用意 无非是避免出现同地区让棋的现象。这一来,24对中同室操戈的竟达13对之多。尽管是 自家人,也毫不留情,使尽各自招数,拚个你死我活。   我在第一战就遇上吴淞笙,从1959年初以来的将近4 年中,我俩经常在一起,相互 间的对局难以计数,彼此自然很了解。虽说是这样,我对淞笙的估计还是不足。几年来, 我在实力方面始终占着优势。他呢,因为起点低,所以相对来说他的进步就较快,从而 我的优势也一点点地削弱。但即使如此,优势依然存在,因此和淞笙交锋我比较心定。 这局棋我执黑先走,我的战略是尽可能抢占实地,稳妥地取胜。谁料到淞笙有了飞跃的 进步,思维大大开窍。他并没因为我实地领先而恐慌,而是利用我贪图实地所犯的错误, 巧妙地经营中腹,形成了白棋的大形势,简直像个溜冰场。我第一战就陷入苦战,心里 不免着急了。将近半盘棋下来我突然醒悟到淞笙的实力已有了很大长进,已成为我的真 正强劲的对手了。一切常规的下法已无济于事了,我经过长时间的苦思,放出一支奇兵, 突然一个黑子往中腹的白棋上靠了上去,好似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这一下局 势顿时激化。淞笙年少气盛,对黑子马上进行围歼。我使尽了各种解数,竭尽乱战之能 事,使局面愈趋复杂。究竟当时淞笙的实力稍逊于我,淞笙的破绽被我抓住,于是黑棋 进行凶猛的反击。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纠缠扭杀在一起,终于白龙气短被歼。这一战赢 来很辛苦。在头一天的比赛中,我们两员小将之战最引人注目。   这天还有一盘精彩的对局,是安徽骁将朱金兆对16岁小将王汝南。小王与自己的老 师火并,杀得老朱险遭厄运。最后小王虽以四分之三子败北,但他的棋艺令人刮目相看。   头一场未爆出什么冷门,最有新闻价值的是上海老将魏海鸿与四川孔凡章的一局。 孔凡章乃四川大将,其实力和名望在四川仅次于黄乘忱。他下的一手功夫棋,处处精打 细算,稳健老到,是著名的长考派。老孔棋艺不俗,但并未登峰造极。后来他将全副精 力倾注在爱女孔祥明身上,使之成为棋坛巾帼。这头一场比赛老孔奋力迎战魏老将,这 是一局马拉松的围棋赛,直至23台的棋手都赛完离去,偌大的体育馆只剩下这孤零零的 一台,两位老将仍挑灯夜战,杀得不亦乐乎。老孔具有长考派的良好素质,因而越战越 勇;而魏老则不然,也许比赛中不宜喝酒使魏老感到不适,他的体力渐渐不支,终于败 下阵来。   随着比赛的深入,战况日趋激化。第二轮中过惕生先生和江苏小将陈锡明之战紧张 又有趣。这局棋锡明不畏强敌,不断进攻,过先生虽执黑子,但并无优势。局势始终混 沌不清,直至收官阶段,胜负极为微细。很多旁观者点头动嘴,甚至念念有词,显然在 努力清点双方地盘,但似乎谁都没能看出个胜负。当锡明占上最后一个单官后,他问过 先生:“你的地盘里是否还要补一手?”过先生的地盘内确有不干净之嫌,如补一手, 那过先生黑棋收后,就要还白棋半子;如不补,则锡明有权将棋继续下去,黑棋的阵营 中是否有文章,有待实战来断定。过先生毕竟是大将,他冷静地判断输赢,如不补可胜 四分之一子;如花一手补上,则因要还子而输四分之一子。补则必败,当然不能补。于 是锡明就在黑空内大动干戈,过先生沉着接战,应付得当,尽管风险较大,但终于风平 浪静。过先生胜了四分之一子,好险哪!旁观者看着心跳都加快,对局者的心情就可以 想象了。   我国围棋比赛的规则时有变动,尤其在黑棋算不算收后的问题上常有争论,各有各 的道理。算不算收后,在实战中,特别是遇上细棋就很有影响。我国的棋手由于在这方 面实践较多,因此对收后的问题很敏感。日本棋手一般都不熟悉中国规则,有些棋手在 理论上懂得,而在实践上却无经验,往往遇到收后问题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直到裁判 宣布胜负结果,才恍然大悟,甚至还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第三轮新闻就多了。这天上午江苏小将陈锡明败给浙江小将姜国震。锡明虽是 小将,但在棋坛中已转战多年,有了些名气。而15岁的姜国震却是初出茅庐,因此这一 局的结果使人愕然。然而这局棋如与下午的战况相比就算不上是新闻了。这天下午老将 纷纷落马,除了金亚贤输给我之外,南刘北过以及王幼宸先生这些最有名望的老前辈都 先后失利。刘老和王老败在福建的两员小将罗建文和黄良玉手下,小罗胜刘老虽然不易, 但他毕竟是年轻人中的高手,从水平上来说是具备了获胜的可能性。小黄却是半路杀出 的程咬金,良玉和我同岁,但他较晚登上棋坛,在棋界的名气还不如姜国震,真是小鬼 跌金刚。北过败给了湖北棋手刘炳文。几员顶天立地的老将全都失利,于是天下大乱。 这一场下来,人们不由得惊叹年轻棋手的棋艺和进步之神速。   第一阶段的比赛共有11轮,进行到第6 轮时,获得全胜的只剩3 人,即安徽黄永吉、 山西沈果孙和我。此外,福建罗建文5 胜1 负,由于他跟组内的主要强手都较量过,因 此出线也不成问题。以上4 人可以说是稳坐“钓鱼台”,余下44人仍在一片混战之中。 连过惕生先生这样的豪强也已负了2 局,如负3 局,那要晋升到第二阶段的第一组就无 甚希望。这次比赛水平之接近、争夺之激烈确实是空前的。   安徽省很重视这次比赛,省委第一书记李葆华等同志接见并宴请了棋手。我们平时 的伙食也很好,每天都有新鲜的猪肉和鱼。可能是处在困难年代的缘故,即使是文质彬 彬的棋手食欲也很旺盛,狼吞虎咽者为数不少。因此尽管菜肴丰盛,还是经常被打扫干 净。棋手中有少数老饕使人望而生畏,尤其是崔云趾先生有着鲁智深一般的躯体,又有 和其体形相称的胃口。当饭桌上有一盘肥肉时,他会端起大盘放到自己面前,并使出闪 电战对其进行扫荡。崔先生在对弈时精打细算,而在用餐时大刀阔斧,实在有趣。   安徽的报纸对这次比赛做了不少报道,《合肥晚报》请了浙江棋手张李沅以章回小 说的形式每天连载这次比赛的战况。张李沅写得一手好文章,把比赛描绘得淋漓尽致。 以章回小说的形式报道围棋比赛是上海《新民晚报》的记者冯小秀创造的,冯小秀是个 难得的人才,直至如今,当我捧起《新民晚报》时还经常联想起这位出色的记者。张李 沅在文章中有不少发明创造,他给不少棋手起了外号,如称四川孔凡章为“韧貔貅”, 把江苏郑怀德说成是“勇金刚”,而我则成为“四眼虎”。他还把董文渊说成是水浒中 双枪将董平之后,而把罗建文和罗成联系起来,夸奖小罗学习老祖宗“盘肠大战”的气 概。这一说不要紧,罗建文却倒了霉。下完第六轮后,小罗突然肚子剧痛,马上送往医 院,经检查是十二指肠穿孔,这一下真是盘肠大战了。小罗在医院动了手术,比赛只得 弃权。他本来无疑是晋升第一组的,而且还可能取得好名次,实在可惜。   不仅罗建文一人,在整个比赛中病倒的为数不少。上海队就有3 人因病退出,老将 魏海鸿因体力不支而弃权;裁判周东璧也被送进医院,动了个比罗建文还要大的手术; 领队杨明也因过度劳累心脏病发作,不得已送回上海。这么多病倒的也足见比赛之激烈 了。   在这次比赛中我的身体也吃足了苦头,主要是皮肤过敏发作。这几年皮肤过敏经常 向我侵袭,而且来势可怕,浑身上下一大片一大片地肿起来,十分难受。这次在比赛中 发作,真是恶作剧。我唯一的办法是用西药“盐酸苯海拉明”来对付。这种药一般人吃 上一两片就会发困,而我在下一盘棋的过程中要服用15片甚至更多,我宁愿疲倦瞌睡, 也不愿那种折磨人的痒痒。因为我用药太多,因此自己上街买了一大瓶1000片装的,简 直是一把一把地把药往肚子里吞。后来有的医生知道我如此滥用药物不免大吃一惊。   还有那可恶的神经衰弱以及肠胃病也经常向我寻衅闹事――一场比赛下来整宵地睡 不着,胃病发作,一点东西也不能吃。不过在赛场上我有一股狠劲,只要身体不垮掉, 我就要顶下去。在以后的比赛中还有过不少次类似的情况,我都顶了下来,直至最后一 次全国赛被送进医院。我总是认为一个棋手应把赛场看作战场,没有退却的道理。比赛 中得了病也不能吭气,你到处说自己身体不好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被人视为是怕输,或 为了替输棋找理由。而且这种话被你的对手听到显然是不会舒服的,因为他感到是在跟 一个病人比赛。因此,作为一个棋手如身体不坚强是非常痛苦的。不但要身体坚强,更 要精神上坚强,因为身体再好的人也难免劳累得病,这就要看你的精神了。   第一阶段的比赛经过10轮激烈的争夺终于结束了。进入第二阶段第一组的共有13人, 其中上海队占5 人,和1960年全国赛相似,又占了很大的比重。上海队的5 人是刘棣怀、 吴淞笙、赵之华、赵之云和我。上届全国亚军王幼宸先生没能进入第一组有些出人意料, 他的实力较稳定,这次却一反常态,摔了好几个跟头。吴淞笙走了一段钢丝,他先后输 了3 局,眼看已经无望,好在我们这组的分数都集中在我和金亚贤先生两人身上,剩下 几员大将,我给一枪,你劈一刀,相互残杀,都是遍体鳞伤,最后出现了淞笙和陈岱、 郑怀德3 人之循环的局面,3 个棋盘上的仇敌手携手共同晋升。淞笙原先几乎绝望了, 但到第一阶段的最后一轮突然交上了好运,他的高兴就别提了。这一下,松笙士气大振, 在决赛阶段屡克强敌,取得第三名的好成绩。从这次比赛之后,中国围棋界就逐步进入 了“陈吴时代”的局面。   北京有3 人进入第一组,他们是过惕生、金亚贤和崔云趾3 位前辈。3 位老先生的 实力是无可非议的,然而过先生这次也是冒了较大的风险。他在前6 轮已输了2 局,以 后就背水一战。在第7 轮遇到上海老将魏海鸿,这一局对二老都事关重大,因此二老都 小心翼翼加倍谨慎,一步一深思,不敢贸然采取攻势。当其余23局都退出赛场时,他们 这一局还看不出个头绪。二老都把时间耗尽,双双进入读秒,两人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 这局棋上,进行着生死存亡的搏斗,真是惊心动魄。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魏老在读秒 时一不留神,时过二秒,裁判执法如山,当即判魏老输棋。这一局对魏老是决定性的打 击,他的气力用尽,再也支撑不住,只得退出比赛。相反,过老却士气旺盛,从此过五 关斩六将,一路顺风。真是置身死地而后生。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过老和淞笙在初赛中都很不顺利,经历了不少危难。但在第 二阶段中,他俩都好似服用了兴奋剂一般,换了一副面貌,取得了最理想的战绩。   进入第一组的还有3 人,是黄永吉、董文渊和沈果孙。黄永吉是上届冠军,理应进 入一组。董文渊也有一定实力,但他的棋品实在和其棋艺不相称。他经常在赛前虚张声 势,跑到对手那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恫吓、贬低以至讽刺,并吹嘘自己定能轻取。而在 比赛中,他却紧张得无以复加,他担心自己胜不了对方,于是采用盘外招,不时猛咳嗽, 使得唾沫乱飞,如毒气弹爆炸;又狠抽香烟,“呼”的一声,向对手喷出一个烟雾弹。 不少与他对局的都受了这些盘外招,心中直冒火。董文渊虽有不错的棋艺,但他低下的 棋品只能遭到人们的蔑视。他恶习未改,因此1962年之后他失去了作为选手的资格。   在第一阶段中获得全胜的只有黄永吉和我,因此我俩的夺标呼声较高。在数月前访 问日本时,日本围棋界也认为中国的冠军将在黄永吉和我之间争夺。可是第二阶段中黄 永吉发挥不好,在第一轮中他就受挫于刘大将,以后又多次败阵,最后排行第九。这次 比赛取前6 名,黄永吉名落孙山。上届堂堂的冠军这次竟如此糟糕,实在很难预料。虽 然这次比赛比1960年那次难度大,主要是年轻强手的涌现,但再怎么说,黄永吉的成绩 也不至于如此。这大概和他思想负担较重有关,这次比赛在他的家乡进行。家乡的人民 群众和上级领导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希望他能保持上届的荣誉。这固然是动力,但 又是压力。比赛期间安徽体委对黄永吉格外照顾,用膳时他比一般棋手特殊,想吃什么 就给他做什么。其实一般棋手的伙食已经很好了,无需再照顾,特殊的待遇只能带来副 作用。黄永吉的菜肴虽然比旁人精美,但这些菜可不好吃啊!   第二阶段头几轮我较顺利,连闯四关。第五轮遇到过惕生先生。“北过”在第一阶 段中摆下了背水阵,第二阶段却精神抖擞,所向无敌,也是连拿4 局。这第五轮在大家 看来是夺魁之战,我也深知这一仗关系重大,但我感到自己占着上风。从1962年这一年 的成绩来看,我是蒸蒸日上,即使是与过先生对局的战绩,我也占着优势,因此赛前心 中较踏实。比赛中我并不怠慢,发挥还算可以,然而过先生在这次决定性的一战中显示 出大将风度,下得特别出色,使我难以招架。我虽然尽力攻击,但过先生的黑棋固若金 汤,还击得当。在中午封盘时我稍处下风,不过胜负尚未明朗。一般棋手在这种情况下 几乎都是高度紧张、心神不定、不思进食。而过先生从容自若,和往常一样饮食,饭后 乘车再赴赛场途中,他竟酣然入睡,真了不起!下午的比赛进行至晚上8 时多,过先生 运子缜密,不断避开我的锐锋,把优势维持到终局。55岁的老将战胜了18岁的小将。   败给过先生,对于夺魁是个致命的打击。我自然有些难受。但过先生的棋艺的确高 超,尤其是他在关键时刻镇静从容的大将风度,实在令人折服。   和过先生的一战确实是事实上的冠亚军之战。当时的比赛规定,最后如两人同分, 就看相互间的比赛谁胜,因此过先生赢我这一局等于领先两局。过先生胜了我之后,气 势更盛,再接再厉,最终以11胜1 负的好成绩夺取了冠军。在1957年他曾得过一次全国 冠军,事过5 年他再度登上宝座,这是很不简单的。   过先生还有很好的棋品。他一贯谦逊,从不吹嘘,更无骄横跋扈等坏习气。即使获 得冠军也无丝毫得意之表现。他见到青年棋手总是再三勉励,从不训斥,态度非常随和 慈祥。没有一个小辈见到他会感到畏惧。他把精湛的棋艺和出色的人品结合在一起,不 愧是个优秀的围棋手。   过先生把全力投入到1962年的全国比赛,这次比赛后他就宣告引退,不再和年轻棋 手在赛场上较量。有不少老棋手虽然棋艺被后辈赶上以至超过,体力更不及年轻人,但 他们仍在棋坛搏斗,其顽强的斗志相当不易。而过先生则不同,他的态度至少可说明他 是一个头脑清晰的、很有理智的明白人。   11月7 日,经过34天的鏖战,历时最久的一次比赛鸣金收兵。前6 名座次排定,过 先生和我分别获冠、亚军,淞笙得第三,董文渊第四,20岁的沈果孙第五,北京老将金 亚贤第六。前6 名中有3 员小将,而且前3 名中又占了两席,这是可喜的。第七至第九 名都是上海选手,他们是赵之云、刘棣怀和赵之华。前9 名中上海选手过半,实力实在 雄厚,唯独没夺得桂冠,这情况和1960年那次相似。   1962年的比赛有两件大事,一件是评定了我国第一批段位棋手,另一件是中国围棋 协会的成立。   根据这次比赛的成绩,获得前3 名的能授予五段称号,这样过先生、我和淞笙三人 是当然的五段。此外,还增加了刘棣怀先生。刘老这次比赛不太理想,但他多年来的战 绩、他的实力以及声望理应得到最高的等级称号。“南刘北过”是中国围棋界的代表, 不能有了北过少了南刘。第一组的其他棋手均为四段,王幼宸先生是二组冠军,按规定 也获得四段。授予三段至初段的棋手,都是按规定对号入座。获得初段称号的有一位女 棋手,是安徽的魏昕,她是位个子很小的小姑娘,是我国第一代的女棋手,如今已成为 女棋手中的元老。在1962年的比赛中,她下得挺不错,胜了几员地方名手。   1962年虽然评定了这么一批段位棋手,但由于未制订一套确实可行的升段制度,因 此以后没能得到贯彻和发展。后来我国各方面的等级制度都先后被取消,从运动队的等 级运动员直至军队的军衔无一例外,围棋的段位当然也无法幸免。   就在这一年,围棋协会成立了。围棋协会的主席是国家体委的李梦华副主任。陈毅 副总理担任了围棋协会的名誉主席,这是令人振奋的。一位国家副总理、党的政治局委 员担任一个协会的名誉主席这是从围棋开始的,这不但是出于陈毅同志的热心和支持, 也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党对围棋事业的关心。我们感到围棋事业的发展有了保障,祖 国的这一古老艺术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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