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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美国 棋友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的上帝,我盼望他们能天天跟我下棋,人数越多越好。 1990年8月20日,我从北京去了美国。行李很重,装了满满两辆行李车,里面大 多是棋盘、棋子和棋书。去美国前,忙乱了一阵。上了天,坐在飞机上,我才有时 间静下心来认真地考虑前途,到了美国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想不出很细的章法, 一点方向也没有。1986年我出访过美国,但那只是点到为止,对美国没什么具体的 印象。想来想去,连会遇到什么具体的困难都想不出,大概也就是英文不行,靠教 棋能不能生存之类的。后来干脆就不想了,到了美国再说,只要能吃苦,到哪儿都 行。 因为时差,到了旧金山还是1990年的8月20日。雾中的旧金山看上去朦朦胧胧的, 一如我的心情。排队进关的人很多,我扶着两辆行李车,不知该怎么办。周围的人 都很忙,看样子不会帮我什么。一急之下,我就找到了中国民航的人,说我是中国 运动员,东西太多,又不懂英语,需要帮助。中国民航的先生知道我是围棋队的江 铸久后,非常客气,帮助我顺利进关。 出了关,见到了来接我的北京小伙韩越。车开出机场,天变好了,我心想,旧 金山的天真好。住下来以后才知道,旧金山的好天实在不多。到我住的地方,出租 车费连小费共花了五十美元,真贵。我当时带去的一共不到四千美元,都是在国内 时攒下的。 我住的房子是车库改建的,半地下,面积和宾馆的标准房差不多大。过道暗暗 的,越往里走越凉,而外面正是夏天的中午。 我租的房子水电全包三百九十美元一个月,接下来还有吃饭等日常开销。另外, 在国内时我吃住在运动队,不会做菜。临去美国前,我临阵磨刀,跟家人学了几个 最简单的菜,比如西红柿炒鸡蛋。有个朋友告诉我,他经常吃方便面,我一听放心 了,我喜欢吃面。后来我就经常买一大箱方便面回来,往里打两个鸡蛋就行了。另 外,有一些日常用的东西我没从国内带来,比如被褥。跑到商店一看,要五六十美 元一条,实在太贵了。正好乃伟的父亲一个月后要来美国出差,我就请他从国内给 我带被子来。 吃住安定下来,生存问题立即摆在面前。我急着跟旧金山的围棋协会联系,看 看能不能教棋谋生。然后看收入的多少,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美国围棋协会的组织比较松散,是由一批围棋爱好者组成的。比赛是根据人数 的多少租借场地,费用由会员平摊,没什么赢利。不像现在,全美围棋大会组织的 比赛已能赢利了。 旧金山围棋俱乐部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因为他们的活动场地是个废弃的歌剧院, 租金很低。给我发邀请信的是旧金山围棋俱乐部的主席布朗先生,1986年访美时我 们认识的。他认为请一个职业棋手来教棋,可以增加俱乐部的吸引力。他说,学棋 的人每个人每次交十美元,学费都归你。我想想还可以,第一步就先这么走吧,以 后看着办。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去旧金山围棋俱乐部,1986年访美的时候曾经去过,但只是 看看而已,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但这一次不一样了,我在美国的生活和它密切相 关,它是我的饭碗。 踩着“吱吱”响的楼梯,我边走边想,原来美国不全是高楼大厦,也有这么破 旧的房子。大厅里有二三十个棋友,他们当中有银行职员、大学教师、律师……我 一看,稍微放下了些心,人数不算太少。我留意了一下墙上挂的一块板,上面有一 百多个名字,看样子会员不少,这样我就可以多赚些钱。可是他们告诉我,曾经有 过这么一百多名会员,平时最多也就三四十个。我的心一下就凉了许多。 跟棋友下棋不累,讲棋很累,因为我的英文不行。问题是这样的活动是否能经 常举行,如果能保证每周一次,那我的收入也不过四百美元,正好抵我的房租。以 前也曾经有一些职业棋手来旧金山俱乐部下过指导棋,如饭田荣男、小林千寿等, 但他们是不定期的,并不以此谋生。我现在收的指导费,就是延续他们的标准。 俱乐部的组织形式是这样的,主席下面有个五人管理委员会,其中有个叫马丁 ・李的成员自称是国民党将军的后代,是从中国台湾去的,说一口带京腔的普通话。 我对俱乐部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最担心的是收入, 如果每周教一次棋都不能保证,那我的生活真是成问题了。马丁・李帮我联系了伯 克利,那里的俱乐部也有兴趣让我去教棋。 mpanel(1); 我去了伯克利俱乐部,那儿的棋友人数和旧金山差不多,但里面的一些人让我 有些尴尬,因为他们也是旧金山俱乐部的会员。俱乐部不同,但问题是同样的,那 就是能不能保证固定教棋,保证有那么多会员。问下来,连每两周一次都不能保证。 我当时最深切的感受就是,自己所处的位置完全倒了个个儿。以前,我从来不需要 考虑生计问题,一切都由国家养着。即使是去下指导棋,迎接我的都是笑脸和掌声, 我想的只是快点下完棋,完成任务。而现在,这些棋友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的上帝, 我盼望他们能天天跟我下棋,人数越多越好。 我第三次去旧金山俱乐部时,一共只有八个人。签到的只有五个,另外三个平 时几乎不来,是俱乐部临时拉他们来凑数的。看样子,刚开始很多棋友是来凑个热 闹的。这样下去不行,生活要没保障了。不过,我还不是特别着急。因为我知道在 洛杉矶,还有很多中国棋友。那里的棋社负责人彼得・张跟我说:“你什么时候来 我们都欢迎,我可以找些人跟你学下棋,每个月一两千美元的收入应该没问题。” 另外,我知道在洛杉矶的中国棋手杨以伦靠教棋生活得不错。所以旧金山的状况再 怎么样,我还是有后路可走。要知道,美国是饿不死肯做事的人。 朋友老唐在旧金山机场旁边的一家赌场做副老板,他带我去玩过。赌场很热闹, 服务员看上去收入挺高,小费收入也不少,据说没准每月可拿四千美元左右。于是 我就动过脑筋,想暂时去赌场工作。老唐对我说,你就断了这个念头吧,这绝不是 个好职业,唯一的好处就是收入高。我当时听了稍微有点不快,心想,我现在缺的 就是钱。再说,我觉得让我学坏也不容易。 同住的朋友詹永仁对我说:“老店一定有他的切身体会,听他的没错。美国的 确有不同的生存之道,但你总得一步步走。第一,语言要过关;第二,要解决你的 身份问题。忙,我帮不了你多少,但我可以帮你少走点弯路。”我后来才发现,詹 兄的确给了我很多有益的指点。 我当时把带来的美金都放在身边,詹兄让我到银行去开户,说这样做事方便些, 而且还有利息。我们一起到马路对面的商店去买东西,我想走没有红绿灯的人行道, 觉得这样方便些,而詹兄则一定要走有红绿灯的人行道。詹尼说:“你现在没有开 车,如果你开车你就会知道,一时发愣会导致踩错油门和刹车,一次错误可以使你 丧失生命。你不想走有红绿灯的人行道是你的事,我是一定要走的。在美国,你乱 扔垃圾、乱停车可能没人来管你,但他一旦来管你了,那你就犯法了。从一开始就 注意到这些细节,对你的生活有好处。”刚开始我还不以为然,觉得未兔太婆婆妈 妈了点。后来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从这些生活细节着手,对适应美国的生活大有益 处。 詹兄告诉我:“洛杉矶棋社类似于台北的棋社,里面卖茶水和小吃,可以打牌 和赌棋,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定的人,就有一定的市场。也就是说,只要有这么四 五十个人喜欢这个地方,那棋社就开得起来,房租就交得出来,也请得到老师。而 且去那的人,大都是喜欢下下小彩棋,对专业下棋兴趣不大。”詹兄其实是在暗示 我,洛杉矶棋社里的人下棋是喜欢的,学棋不是很喜欢的。当时思想简单的我没有 真正明白他的意思,我还是带着我的普及围棋的理想和以棋谋生的想法去了洛杉矶。 老店和韩越陪我去洛杉矶,詹兄那时正好也在洛杉矶。我当时穿着中国排球队 的服装,我自己一点也没意识到什么,反正拿了就穿。事后有人告诉我,一看我的 衣服就知道我是刚从中国来的,老土。 洛杉矶棋社的负责人彼得・张跟我说,杨以伦不在这儿教棋,所以你应该有市 场。如果有一个人跟你学棋,那你就有一百多美元的收入,有十个人的话,当然也 就有一千多美元的收入。他当场就问周围的人:“如果江铸久来教棋你们愿不愿学?” 没有人说话。他又问:“你们只要出一二百美元,就能请到江铸久这样的高手来教 棋,你们还不乐意?”还是没人说话,我有点尴尬。这时,老唐突然开口了:“铸 久,天黑了,我们去吃饭吧。” 吃饭时我问老唐,彼得・张的话听上去怪怪的,是什么意思?老唐说:“他的 话我不乐意听。他的意思就是,你的面子我给你了,但答应你的事我没法做。他如 果有心帮你,应该早就问过人了。你来了才问,说明他根本就没把你的事、你这人 放在心上。彼得・张可能只想维持棋社的现状,而不是真正地办一个专业棋社。杨 以伦不在这儿教棋,可能就有这个原因。”顿时,我的梦破灭了,理想中的一千美 元飞走了。面对眼前的美味佳肴,我没有了胃口。其他人也不是很愉快,大家大老 远地跑来,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朋友们帮我分析,如果教真正的老美也许有戏,因为他们是把围棋当做一种学 问来学,而不是消遣。因为一些美国棋友认为,围棋能训练人的逻辑思维能力。他 们还认为,围棋和编电脑程序有点类似,看上去很简单的东西却有无穷的变化。所 以他们跟你学,就会一直跟下去。 老唐还说:“铸久,你注意到没有,前一段时间我经常带你去一些高级餐馆吃 饭。”我不好意思地说:“让你破费了。”老唐说:“不是这个意思。餐馆里的那 些端盘子的服务员,工资加小费一个月也有三千多美元。”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教棋眼巴巴地等学生上门,也就一千美元左右的收入,而那些服务员只要服务好, 就有那么多的收入。老唐又对我说,“所以,只要你肯放下架子,肯吃苦,你也可 以有这样的收入。当务之急,你赶紧学英语。” 权衡之下,我决定回旧金山教美国人下棋,那样学生可能会越来越多。而且我 比较欣赏美国人的学习态度,他们是把围棋当成一门学问,而不是像某些亚洲人那 样,学几招用来博彩。 我知道韩国棋手车敏洙也在洛杉矶教棋。他们告诉我,车敏洙的确也在教棋, 而且收费低廉。但他并非以此谋生,他同时还是一个牌手,而且还开了家酒店。我 这才知道,原来职业棋手并不只是靠教棋这一门行当来赚钱的。 詹兄和老唐都来自台湾地区,是好朋友。他们的个子都挺高,可是两人站在一 起特别逗。因为詹兄胖,肚子很大;老唐则很瘦,很精干,穿上西服看上去像一个 律师。他们两人对我的影响很大。 詹兄留在洛杉矶,我们回到旧金山后,韩越去中国做生意了,老唐继续在他的 赌场上班。我在俱乐部教棋,下车轮战,好歹也有一些收入。加上我从国内带去的 美元,我算了一下,撑半年应该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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