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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淮军衣衫褴褛地开进上海滩 1861年7 月, 当李鸿章重新来到曾国藩身边的时候, 太平天国之役正处在一个 关键的转折点上, 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湘军已夺回了安徽省城安庆, 控制 了长江中游的局势; 在南京周围, 有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部重兵压境; 太平军建都 南京后没再大军北上, 直逼北京, 而是派小部队北去意思意思, 把重点改为进攻长 江三角洲, 去中国最富庶的地方―――镇江、常州、常熟、昆山、苏州、上海, 捞 实惠去了。 但是他们在上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 几次攻城不下, 上海租界里的英 法联军, 还有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机动部队( 洋枪队),以及少数清军, 不那么好对 付。同时, 太平军内部上层发生内讧, 大开杀戒, 先自削弱了不少战斗力……这就 给曾国藩以可乘之机。 清廷一看有“苗头”, 忙不迭催促曾国藩, 利用眼前大好 时机, 乘胜追击, 力争一举拿下南京。但这时, 在上海城内被太平军围困了很久的 商人和士绅们, 感到吃不消了, 他们的生意和生活已经受到极大的影响, 他们怕夜 长梦多, 上海一旦陷落, 整个江南必不可收拾, 于是派代表到安庆来讨救兵了。 1861年11月8 日, 上海官绅厉学潮、钱鼎铭等人, 代表被太平军围困在上海县 城里的商人和士绅, 乘外轮来到安庆面谒曾国藩。他们递上苏州宿儒冯桂芬( 道光 进士, 翰林院编修, 咸丰三年回苏州办团练, 苏州沦陷后逃到上海) 的一封长信, 信中陈述了冯对形势的分析和援军上海的战略主张。冯桂芬认为, 上海一地战略地 位极为重要, 对内辐射江浙, 对外广通欧美, 不仅历来是国家的赋税重地, 而且是 军队的饷源重地, 一旦不保, 将贻害全局, 官军也将有兵而无饷, 后果可想而知。 他又分析了目前上海“将怯兵惰, 旦夕不可恃”的状况, 而上海又是苏杭及外国财 团所聚集的地方, 物宝天华, 人杰地灵, 月可征得饷银数十万两, 若落入太平军手 中则天下更无太平之日了。目前乘太平军内讧之际, 官军大可与洋人的“洋枪队” 配合, 克敌制胜。钱鼎铭等人甚至声泪俱下, 叩头乞师。 当时曾国藩和清廷的眼光只看到南京就在眼前, 急于发重兵拿下南京, 没有看 清苏浙两地大有钳制南京的后劲, 所以起初曾国藩对开赴上海颇有些疑虑, 一是担 心上海地方太远, 宛如“飞地”, 一旦形势有变化, “声援不相达”; 更重要的是 ,上海一地,南面和北面已被太平军占领, 而东面是大海, 在军事上是个“死地”, 没有回旋的余地, 万一失利反而不合算, 因此犹豫再三。 而李鸿章鬼才心眼多, 他从丰富的饷源看到了士卒作战的积极性, 从太平军大军攻城不下, 看到了上海的 “人气”, 甚至看到了“以沪平吴”的前景, 所以极力怂恿曾国藩派兵前去。曾国 藩最初的计划是让曾国荃当主将, 而配以李鸿章和左宗棠为副手分兵援沪, 也以上 海一地丰富的饷源相号召。他在给曾国荃的信中写道: “上海为苏杭及外国财货所 聚, 每月可得厘捐六十万两, 实为天下膏腴。”谁知曾国荃的见识还远不及他大哥 ,他不理这一套,一心要在拿下南京上创建头功, 这就给了李鸿章一个历史性的机遇。 有一天曾国藩召集湘军将官开会, 商议援沪事宜, 结果将官们你看我, 我看你 ,谁也不想去那个“死地”找死。这下急坏了搬救兵的上海人,钱鼎铭遂夜访李鸿章 ,以“世交”的身份再次拍胸膛,以丰厚的饷源相保证, 怂恿李鸿章主动请缨, 编队 前往。他说上海一地有的是钱, 缺的是能打仗的兵和能领兵的将。李鸿章问他, 将 的标准是什么, 他说, 像你这样的就行。李鸿章的高明在于“于众疑处而不疑”, 恰恰认为援兵上海, 是一个独立崛起的好机会, 于是在第二天的会议上自告奋勇, 愿意编队前去。这就是后来举世闻名的淮军。 而在当时, 他手里还无一兵一卒, 还只是个曾国藩的文案( 秘书) 呢。 李鸿 章受命编练淮军, 因前有他们父子办团练的基础, 跟合肥肥东、肥西的哥儿们都混 得不错, 所以数月即成。他叫他的弟弟李鹤章去家乡肥东招募丁勇, 把过去被打垮 的摊子再收拾起来, 他自己则把重点放在肥西。因为肥西历来民风强悍, 各个山头、 豪绅、地头蛇筑寨自保, 几成传统, 咸丰以来更是山头林立, 号称“民团”, 与官 方主办的“官团”不是一码事, 甚至战斗力更强些, 是些地方主义的死硬分子。他 们在数年的太平军、捻军和清军的拉锯战中, 不仅没有被消灭, 反而越战越强, 形 成了几个山大王―――周公山下是张树声、张树珊兄弟的地盘, 也就是今天的张老 圩; 大潜山以北是刘铭传的地界, 就是有名的刘老圩; 大潜山以南是唐殿魁、唐定 奎兄弟的领地, 筑起了唐老圩, 还有一个董老圩; 紫蓬山一带则有周盛华带领的周 盛波、周盛传兄弟筑的周老圩……附近还有地方的武装组织“官团”在活动。 他们在合肥、庐江、舒城、六安交界处的方圆百里的地方互为犄角。时间久了 ,经过战争的优胜劣汰,形成了张、周、刘三大支武装, 而以张树声势力最强, 成了 三山的首领。也就是说, 抓住了张树声, 差不多就抓住了整个肥西的武装。 这回 又是老天长眼。张树声的父亲张荫谷与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关系不错, 当初李文安 回乡办团练的时候, 还曾把他召入幕府。有了这层关系, 李鸿章自然就有了与之通 话的资本, 他们成了“世交”。 终于有一天, 张树声把周氏兄弟和刘铭传请到了 自己的圩子里, 仿照桃园三结义的办法歃血为盟, 然后对他们说, 咱们兄弟这些年 来很不容易, 但是长期这样当山大王也不是回事, 男子汉总得要个功名。 听说李家的李少荃现正在曾国藩的手下做事, 正在编练淮军, 饷银不愁, 我们 不如去投奔他吧。几位兄弟想想既然没有别的出路, 也就同意了。于是由张树声起 草了一封信, 派人送到湘军大营。据说曾国藩看到这封信后, 兴奋地拍着李鸿章的 肩膀说: “独立江北, 今祖生也! ”把他比做东晋的祖逖了。于是树字营、铭字营 和盛字营有赖以建。 拿下了“三大王”, 李鸿章又去找潘鼎新、吴长庆和刘秉璋。 潘鼎新和刘秉璋自幼是同学, 还曾一起去京师求学, 一开始住在庐州会馆, 拜在李 文安的门下。 李鸿章考中进士后, 老太爷就有点搭架子了: “以后你们跟着我的儿子学就行 了。”所以, 名分上潘鼎新和刘秉璋还是李鸿章的学生呢。后来刘秉璋考中了进士 留在了京师, 而潘鼎新只考上举人只好回老家。潘的父亲被太平军杀死后, 潘正在 三河镇办团练, 誓死为父报仇, 所以李鸿章一封信过去, 他正求之不得, 立马率部 前来。吴长庆的父亲吴廷香是跟李文安一辈的团练头子, 与李家也算有过交往, 战 争中也被太平军所杀, 与太平军有不共戴天之仇。李鸿章通过刘秉璋去说合, 也将 其拉到自己的麾下了。至于刘秉璋本人, 因是京官, 李鸿章则按正规手续向清廷打 报告, 正式调动过来的, 他的家乡也被太平军洗劫得很干净。李鸿章自己的父亲和 妻子也是死于战乱的。如此如此, 李鸿章手下汇聚了这样一帮子与太平军有杀父之 仇的将领, 官兵的情绪和战斗力可想而知。 mpanel(1); 李鸿章太明白安徽人的心性了, 面子比天大, 乡情比地深, 只要够交情, 要头 也能给。哪怕有一丝八竿子打不上的“关系”, 说有用的时候就有用了。所以他尽 可能把老乡的关系用足用透。用这种动之于乡情的手段, 曾国荃手下的悍将、安徽 桐城人程学启也被他“挖”了过来。就这样, 他七捣鼓八捣鼓, 居然历时仅数月, 就拉起了有十三个“营”的上万人的淮军部队。与此同时, 李鸿章还留意招募幕僚 ,他的安徽同乡周馥(从此跟了他四十年),还有后来成为亲家的蒯德模、蒯德标这时 都成了他的幕僚。当然, 跟刘秉璋更近乎些, 他们从师生关系发展到同僚, 后来又 发展到亲家, 天下太平后, 李刘两家共配对了七门婚事。 1862年4 月5 日至5 月29日, 这支新组建的淮军前后分七批, 乘坐钱鼎铭等上 海士绅花18万两白银租来的英国轮船, 前往上海。 据周馥后来的回忆说, 船过南 京的时候, 清清楚楚地看到江边堡垒上全副武装的太平军将士, 一个个剑拔弩张, 他们只是由于外国轮船而不敢开枪, 眼睁睁让淮军从眼皮子底下溜过。而淮军士兵 也生怕遇到意外, 一个个闷头不敢出声。九千淮军, 就是在这张外国“虎皮”的掩 护下, 到了上海前线。 上海这个五方杂处的花花世界, 此时已有了二十年的开埠历史, 满天满地都是 势利眼, 哪能看得起这群叫化子般的淮军呢? 大概除了钱鼎铭等少数人, 没多少人 会相信, 这帮老土能够打仗, 能够打败太平军。讥讽的语言, 嘲笑的眼光, 不时袭 向军营。李鸿章当时驻扎在城南的徽州会馆, 他沉着地对部下说, 不要在意那些流 言蜚语, 但看谁会打仗。要想叫流言蜚语销声匿迹, 关键看能否打胜仗。 他一方面严肃军纪,抓紧训练士兵, 积极备战, 另一方面自己也要熟悉环境, 包括与在沪的中外官员“过过招”, 尤其注重考察洋人的军队和武器装备。他甚至 不惜化了装, 混上英法联军的军舰, 看看洋人到底有多少实力, 武器到底有多么厉 害, 为什么能顶得住太平军的进攻。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他在给清廷的奏折 中不断地惊叹, 人家那枪、那炮, 尤其是那落地开花的大炮……哎呀, 把他羡慕得 只差眼珠子没弹出来。李鸿章的聪明还在于他绝对是个现实主义者, 从那一刻起, 他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办洋务的事:我们自己也要造枪、造炮、造军舰! 还没等他去 造枪、造炮、造军舰, 战斗就打响了。1862年6 月, 太平军的李秀成率万人大军对 上海进行第二次战略围攻, 形势紧急。然而李鸿章已通过在广东办厘捐的大哥李瀚 章, 火速从香港买了三千支洋枪, 用来训练队伍。在此关键时刻, 当大哥的又一次 帮了他的忙。 进入上海的第一仗关系到李鸿章的声威和淮军的军威, 关系到能否 在上海站住脚, 只能打胜, 不能打败。他亲自到第一线督战, 一个也不要想逃跑( 这第一仗交战的地点正是现在的上海西部的虹桥开发区) 。 当时双方打得非常激烈。据说李鸿章搬来一把椅子往虹桥桥头一坐, 亲自督战。 太平军这时也用上了火炮, 火力非常猛烈。春字营的张遇春率队上去没多久就顶不 住了, 渐渐退了下来, 刚跑到桥边, 被李鸿章撞见。李回顾左右说: “拿把刀来, 把他头砍了! ”吓得张遇春不得不硬着头皮返回去再战。张遇春是淮军最早的营号 ,又是李鸿章的亲信,在此万分紧急的关头, 李鸿章要拿他来开刀, 其他将领看在眼 里, 只有铁心死战。正在这时程学启部来了个里应外合, 终于击退了太平军。 接 下来8 月和10月, 又是两场恶战, 由勇猛善战的程学启部和刘铭传部, 打太平军的 谭绍光部, 一场在上海西区的北新泾( 现在已是高科技开发区),一场在更外围一点 的四江口。刘铭传是率领着洋枪队上场的, 打得极其过瘾, 大获全胜。这就更加坚 定了李鸿章要大力办洋务的决心。 接连三个胜仗一打, 是骡子是马已经拉出来溜过了, 上海人不得不佩服这帮土 里土气、穿着像叫化子一样的淮军, 中外人士不得不拿正眼来看李鸿章了。英国人 的报纸也大拍马屁, 说这支淮军是“中国最优秀的军队”。清廷也大为欣慰, 马上 把原先给李鸿章的那个虚衔去掉, 改为实授江苏巡抚( 两个月后, 又被任命为五口 通商大臣) 。这样, 李鸿章就因战功而当上了江苏省的“巡抚”, 开始考虑如何进 攻省会苏州了。 李鸿章从1853年回乡帮办团练, 戎马十年, 打到现在总算打出点 名堂, 可谓“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也。他本人对未来也充满了信心, 给曾国藩写 信说: “有此胜仗, 吾军可以自立, 洋人可以慑威, 吾师可稍放心, 鸿章亦敢于学 战。”( 见翁飞《李鸿章的官场艺术与人际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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