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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和塔下的婚礼
蓝苹在苏州唐纳家中,受到了十分精心的关照。这个家庭充满了温馨和信赖,
人们对她都十分友善,长辈们一致希望他们赶快把婚事办了,正大光明的结婚,成
家立业,还答应给他们一笔巨额存款。蓝苹对此当然十分满意,再想想唐纳的种种
痴情,终于同意了和唐纳结婚。
恰在此时,赵丹和叶露茜、顾而已和杜小鹃的爱情也均已成熟,大家便不约而
同地想办个堂皇而省钱的集体婚礼,甚至连他们的好朋友许幸之和陆露明也想凑热
闹。
蓝苹从苏州回来,带回了唐纳家给的钱,满怀热情地开始筹备婚礼。她忙着置
买衣物,打戒指,然而私下里却对唐纳说:“爱情是不在乎形式的,咱们只参加集
体结婚,其实不用买什么婚书,那是一种空洞的毫无意义的东西,就算订了百年和
好的契约,感情不存在了又有什么意义?你说呢?”
唐纳争辩说:“人家都有,咱们也应该有。结婚当然不,同于同居关系,我真
不知你为什么还有顾虑?”
蓝苹坚持说:“如果你非要婚书不可,那咱们就不参加集体结婚,就这样不也
很好吗?”
唐纳一听忙说:“哎呀,阿苹,我算是服了你了!其实,这婚礼一举行,各报
一登,比婚书还厉害,人人皆知。我听你的,不要婚书。只是家里给了这么多钱:
这婚礼是无论如何要办的哟!”
1936年4月26日,是三对新人在杭州六和塔下举行集体婚礼的良辰佳日。这三
对新人便是唐纳与蓝苹,赵丹与叶露茜,颐而已与杜小鹃。这之前,4月20日,蓝
苹巳特意出面邀请了证婚人沈钧儒先生。沈先生一听众明星喜结良缘,当即欣然同
意。为向新闻界保密,他们约好了时间和车次,于4月25日在火车站集合,这些人
除了三对新婚夫妇之外,还有郑君里和李清,以及明星公司摄影师马永华。他们清
晨赶到梵皇渡车站,马永华为他们拍了第一张纪念照片,然后悄悄乘上到杭州的火
车。
三位新郎全是西装笔挺,风流倜傥,三位新娘也都是时装烫发,俏丽非凡。人
们个个喜气洋洋。为了省钱,他们决定坐三等车。
火车在中午1点钟到达杭州车站,他们下榻于湖滨的清泰旅馆。同样为了省钱,
十个人开了三间房:三个新娘住一间,三个新朗和郑君里、李清,马永华住一间,
证婚人沈钧儒单独住一间。安排好住房,稍事歇息之后,即前往知味观共进午餐。
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神采飞扬,幸福充满在每个新人的心中。饭后,他们本来
想去爬山,但因沈先生已年过半百,似乎不太适宜,况且叶露茜和杜小鹃都是第一
次来杭州,所以临时将爬山改为游湖。
他们围着西湖走,游览了苏小小墓、岳坟、苏堤、白云庵、三潭印月、西泠印
社。白云庵里有个月下老人殿,青年男女往往爱到月老殿去问“终身”,郑君里这
时“终身”未定,便第一个趴下即了个响头,随即举起签简“哧嗒、哧噶”地摇了
起来。赵丹觉得好玩,也学着样儿去叩头求签,继之是唐纳。笑声中,大家都觉得
挺有趣,便一一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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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君里得的是第49签,上曰:“五百英雄都在此,不知谁是状元郎”。唐纳与
顾而已得的同是第19签,“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论哪个得签,大
家都凑上前争相观看,猜着签里的意思,而后哈哈大笑一番。
只有看了蓝苹抽的签谁也笑不起来。她抽到的是第39签,签文是:“惟旧婚媾,
岂能降以相从乎?”蓝苹一脸尴尬,大家也全愣了,不知该做何表情。恰在此时,
赵丹嚷了起来,大家便借机跑到他那儿去了。只见赵丹得的是第50签,上曰“永老
无别离,万古常团聚,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孩子气的赵丹不禁兴奋地嚷道:“我的好,我的好,我的最好!露茜你快来
看!”郑君里说:“你们俩抽的签虽好,可是千万别分离,万古常团聚。露茜,只
要他去哪儿,你一定也要去哪几,懂吗?”
赵丹说:“结了婚啦,当然是不能分离的喽,对吗?阿茜?永不分离呀……”
此时,杜小鹃也抽中了,她中的是第22签:“久旱逢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
烛夜,金榜题名时。”大家又是一阵哄闹。赵丹故作认真地说:“咱们找找哪儿有
金榜吧!”
蓝苹自抽签后,便开始闷闷不乐。唐纳对她说:“这全是迷信把戏,谁认真才
傻呢!”蓝苹没吭声,她突然想起了俞启威,心头异常沉重,强压着烦恼,但表面
上仍和大家说说笑笑,一起漫步在苏堤上。
其实,这伙人中,心中最不是滋味儿的是郑君里和李清二位,他们都是未婚人,
却看着三对好友喜结良缘,当然难免生出一股难言的辛酸。当时,郑君里和白璐的
恋爱正发生了挫折,心头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他对新人们说:“诸位真幸福,老兄
我都26岁了,情人尚在茫茫人海之中呢,将来如果能够侥幸觅得佳人,也要请沈老
先生证婚,请诸位光临的。”
沈钧儒连说:“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绕了一圈儿西湖回来,已是7点半了。适逢当天杭州市进行航空警报演习,晚
8时到10时,全市熄灯,他们事先不知道,本想到聚丰园菜馆吃饭,不想吃了闭门
羹,只好提前赶回旅馆。众人已是肌肠辘辘,黑暗中,他们屡次到楼下与店方交
涉,最后又派人到厨房交涉,仍未成功,只好吃些点心,聊以充饥,结束了到杭州
的第一天。
正式婚礼订于4月26日在六和塔下举行。这天,大家因心情兴奋,都起得很早,
才6点钟,杜小鹃就闯进了新郎们的住房,问时间如何安排。男人们赶紧一跃而起,
起床后又不断到女房探头探脑。只有蓝苹表现最为沉着,起得最迟。不知谁说了一
句:“你可真行,真沉得住气啊!一点儿都不激动?今天还起不来床?”
蓝苹回答说:“先别说谁起得早晚,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你们哪个知道?”
大家只有耸耸肩表示遗憾,因为他们谁也没听到雨声。蓝苹笑了。
实际上,蓝苹的确睡得不好,前半夜几乎一直是睁着眼睛想心事,后半夜也没
睡踏实,直到天亮才睡熟。昨天抽的那签究竟是什么意思?“惟旧婚媾,岂能降以
相从乎?”难道黄敬才是自己真正该嫁的人?今后会高升发达?“降以相从”,唐
纳是不会再有大出息的人,做个二流文人到顶儿啦!如果共产党能赶走日本鬼子夺
下江山,黄敬当然会前途无量的……想到这儿,她甚至有些后悔,真不该跟着他们
瞎起哄,非要举行什么婚礼……
“婚书,拿婚书来!蓝苹,你出什么神儿呢?把婚书拿来请沈先生给盖章去!”
叶露茜冲低头沉思的蓝苹说。
“婚书?我和唐纳没准备。”
“小鹃,你们呢?”
“我们也忘了买啦,这可怎么办?”
叶露茜又匆匆到新郎的房间去了。
结果三对新人中,备有婚书的只有赵丹和叶露茜一对。赵丹早已急不可耐了,
沈先生刚用完早餐,他就举着证书叫沈先生盖章。沈先生边盖章,边幽默地说:
“将来若用到结婚证书,可是不大好哟!”
直到8点半,他们一行人才准备停当,分乘九辆黄包车,浩浩荡荡地离开旅馆,
向虎跑寺进发。
到了幽静的虎跑寺,吃过虎跑泉水冲的茶,然后向六和塔走去。
郑君里和李清一时兴起,跑到山边树丛里为新娘们采集了许多鲜花,做成了三
个鲜艳的花环。蓝苹高兴得叫起来,抢走了其中最好的一个戴在头上,另外两位新
娘也都各戴一个。
到了六和塔下,他们也没举行什么正式的仪式,只是亲热而又快乐地拍了两张
照片,既简单又自然,就算是完成了结婚仪式。
到了12点钟,大家拿出准备好的食品野餐,其间,沈钧儒先生挤在这群年轻人
当中,感慨万千,当场挥毫作诗:
人生何处是仙乡,佳偶良朋一举觞。
到此应无凡鸟想,湖山有福住鸳鸯。
塔影潮声共澄盟,英雄儿女此时情。
愿书片语为君祝,山样同坚海样深。
人们阅罢,不禁鼓起掌来。
郑君里乘兴邀请道:“请沈先生为诸君祝词!”大家又是一阵鼓掌。
沈钧儒十分恳切地说:“今天有机会来参加这么三对新婚夫妇的很简单、很真
切的结婚仪式,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人生是应该快乐的,这并不是空话。夫妇的
结合,第一要彼此相信,彼此谅解,应该挚诚不要虚伪。我和我的夫人结合时,还
谈不到自由恋爱,是完全凭媒妁之言的,但我对我的夫人很忠实,我从没对第二个
女人发生过心理上的关系,夫妇是应该形影不离的。前几年,友人劝我续弦,可是
我认为随便的结婚是太危险了,所以,我终于没有续弦。我之所以能和我夫人保持
40多年的爱情,就是彼此谅解。我希望今天的三对新婚夫妇,也应该遵守这种义务,
不要把结婚看得太随便,俗话说得好:‘情人一笑,天地皆青。’你们能各尽这种
义务,将来的生活是一定很快活的。”
大家听后又为沈先生鼓掌。郑君里原来还计划安排由新婚夫妇讲恋爱经过,可
是因为沈先生急于要乘下午1点30分的火车赶回上海。此节目只好免了。
忽然,蓝苹提出要和沈钧儒先生一道回上海,弄得大家莫名其妙。他们哪里知
道,因为刚才抢花环,唐纳悄悄批评了她,说她是三个新娘中年岁最大的,应有谦
让的精神。蓝苹当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自然不痛快。此时,她提出要陪沈先
生先走一步,唐纳虽说不乐意,但也不好断然拒绝。沈先生连连摆手说:“我自己
回去很好,不要人陪的。你留下,你们一起再玩玩……”
蓝苹说:“我有点儿不舒服,想早点回家休息。”
大家都知道她刚大病一场,才从苏州休养回来,也不便过于勉强。唐纳只好说:
“你陪沈先生一起走也好,免得沈先生路上孤单。”
他们走后,留下的人又步行到九溪十八涧等处玩了一阵。当晚,他们乘夜车返
回上海,此番集体婚礼亦告结束。
没过几天,影剧界的朋友们便都知道了他们结婚的消息,非叫他们请客不可。
三位新郎一商量,遂订于5月5日在八仙桥青年会,共同招待亲朋好友。意思只是和
众熟人打个招呼,热闹一下,并在请帖上写明不受礼物.
但因为唐纳、赵丹、顾而已在电影界都是颇有人缘的,他们既下了贴子邀请,
又是几家一起办的大喜事,当然大家都乐意来热闹热闹。当天晚8点,亲明好友陆
续到达,电影界各报刊的记者们更是不请自到。
前来祝贺的大多是“明星”、“电通”、“联华”的新老朋友们,大明星胡蝶
也到场了,虽说是姗姗来迟,可她的光临还是给这聚会增了色。三对新人一直在门
口恭候佳宾。人们都笑容满面,喜气洋洋,十分快活。
新娘们穿梭于客人之间送烟送点心,忙得不亦乐乎。杜小鹃不慎打碎一个盘子,
表情很紧张。沈西苓导演赶紧说:“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叶露茜脸色绯红,幸
福地微笑着向熟人们点头致意。
最大方也是最活跃的还是蓝苹,比起那二位新娘来,她毕竟经验丰富,显得老
练、自如,在人群中谈笑风生。
导演沈西苓给每个新人分发了他珍藏多年的南国相思豆。那豆真像一颗颗亮晶
晶的红心,新人们十分欢喜地接受了。沈西苓说:“愿你们常相思!”
在新人讲述恋爱经过时,赵丹幽默地说:“男女之间的恋爱嘛……就是嘛……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没什么两样喽!”
有人叫:“阿丹,滑头,耍赖!”
轮到顾而已时,他装出一副正经模样,大大方方地说:“我是一见了她,就爱
上了她。”此言一出,别人也就无话好说了,只有哈哈大笑。
轮到唐纳了,他指着蓝苹说:“我爱她,她也爱我!”停了数秒钟之后,他又
急切地补充道,“我还想趁这个机会宣布:我们的结合是合法的!”这大概是他对
蓝苹不要婚书的一种“补白”吧。
有人喊:“新娘也要说几句!”
“该新娘说了!”
蓝苹在新娘中年龄最大,恋爱结婚也都不是头一回,因此,她落落大方,像是
责无旁贷似的首先站起来说:“我很快活!”
杜小鹃和叶露茜也都学着她的样,异口同声地说:“很快活!”
然后,她们亲手送给每位来宾三朵鲜花。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颇有雅兴,人们
不禁赞道:“这个设计太棒啦!”
会上,沈钧儒、周剑云、欧阳予倩都致了贺词。
郎毓秀的独唱《六和婚礼贺曲》,是特意献给新人的礼物,由孙师毅作词,吕
骥作曲:
偎情郎,伴新娘,六和塔下影成双;决胜在情场,莫忘胡虏到长江。
喝喜酒,闹洞房,五月潮高势正扬,共起赴沙场,同拯中华复沈阳,同拯中华
复沈阳。
后来,大家还玩了击鼓传手绢的游戏。
当晚来宾计有400余人,结束时已过零点。
回到家,唐纳温存地问:“阿苹,今天你幸福吗?”
蓝苹高兴地说:“今天到的人比预计得多,我当然很幸福,只是杭州不愉快。”
唐纳知道,她又想起了那无聊的签语和抢花环的事,忙说:“我向你道歉!花
环事是小事一桩,我不该责怪你。阿苹,你真不知我是多么地爱你啊!我一生一世
都会爱你的!你相信我吗?”
蓝苹说。“阿仁,我相信的……”
唐纳说:“今天的晚会,明天就要见报了,那些记者们穿来穿去,手里拿着笔,
他们可不是只来吃喜糖的。”
蓝苹说:“真的?”
唐纳说:“当然,这等于是免费的结婚广告。”
唐纳的心从此踏实了,蓝苹已成为他的妻子,众人皆知。蓝苹却失眠了,她又
想到了黄敬,不知他看了报纸上的消息会作何感想。她还想到在杭州白云庵抽的那
倒霉的卦签:“惟旧婚媾,岂能降以相从乎?”这签语总她在心中挥之不去。蓝苹
像中了魔似以的,难以安宁,黄敬的影子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变得心神不安起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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