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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天津的活动 七 “行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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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行在”生活 我在张园里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就觉得这个环境远比北京的紫禁城舒服。我有 了这样的想法:除非复辟的时机已经成熟,或者发生了不可抗拒的外力,我还是住 在这里的好。这也是出洋念头渐渐冲淡的一个原因。 张园(和后来的静园)对我说来,没有紫禁城里我所不喜欢的东西,又保留了 似乎必要的东西。在紫禁城里我最不喜欢的,首先是连坐车、上街都不自由的那套 规矩,其次是令我生气的内务府那一批人。如今我有了任意行事的自由,别人只能 进谏而无法干涉。在紫禁城里,我认为必要的东西,是我的威严,在这里也依然存 在。虽然我已不穿笨拙的皇帝龙袍,经常穿的是普通的袍子马褂,更多的是穿西装, 但是这并不影响别人来给我叩拜。我住的地方从前做过游艺场,没有琉璃瓦,也没 有雕梁画栋,但还有人把它称做“行在”(我也觉得抽水马桶和暖气设备的洋楼远 比养心殿舒服),北京的宗族人等还要轮流来这里给我“值班”,从前张园游艺场 售票处的那间屋子,犹如从前的“乾清门侍卫处”。虽然这里已没有了南书房、懋 勤殿、内务府这些名堂,但在人们的心目中,张园那块“清室驻津办事处”的牌子 就是它们的化身。至于人们对我的称呼,园子里使用的宣统年号,更是一丝不苟地 保留着,这对我说来,都是自然而必要的。 在张园时代,内务府大臣们只剩下荣源一个人,其余的或留京照料,或告老退 休。我到天津后最初发出的谕旨有这两道:“郑孝胥、胡嗣瑗、杨锺羲、温肃、景 方昶、萧丙炎、陈曾寿、万绳木式、刘骧业皆驻津备顾问。”“设总务处,著郑孝 胥、胡嗣瑗任事,庶务处著佟济煦任事,收支处著景方昶任事,交涉处著刘骧业任 事。”陈宝琛、罗振玉、郑孝胥是每天必见的“近臣”,他们和那些顾问每天上午 都要来一次,坐在楼外西边的一排平房里等着“召见”。在大门附近有一间屋子, 是请求“觐见”者坐候传唤的地方,曾经坐过的人,有武人、政客、遗老、各式 “时新”人物、骚人墨客以及医卜星相。像青年党党魁曾传,网球名手林宝华, 《新天津报》主笔刘冉公,国民党监察委员高友唐,……都曾加入张宗昌、刘凤池 的行列,在这里恭候过“奏事官”的“引见’。驻园的日警,天津人称之为“白帽” 的,驻在对面平房里,每日登记着这些往来的人物。每逢我外出,便有一个日警便 衣跟随。 张园里的经济情况,和紫禁城比起来,自然差的多了,但是我还拥有一笔可观 的财产。我从宫里弄出来的一大批财物,一部分换了钱,存在外国银行里生息,一 部分变为房产,按月收租金。在关内外我还有大量的土地,即清朝入关后“跑马圈 地”弄来的所谓“皇产”,数字我不知道,据我从一种历史刊物上看到的材料说, 仅直隶省的皇产,不算八旗的,约有十二万饷。即使把这数字打几个折扣,也还可 观。为了处理这些土地的租赁与出售,民国政府直隶督办和清室专设了一个“私产 管理处”,两家坐地分赃,卖一块分一笔钱,也是一项收入。此外,前面我已说过, 我和溥杰费了半年多功夫运出来的大批珍贵字画古籍,都在我手里。 我到天津之后,京、奉、津等地还有许多地方须继续开支月费,为此设立了 “留京办事处”、“陵庙承办事务处”、“驻辽宁办事处”、“宗人府”、“私产 管理处(与民国当局合组的)”、“东陵守护大臣”和“西陵守护大臣”等去分别 管理。我找到了一份材料,这上面只算北京和东西陵这几处的固定月费、薪俸、饭 食,就要开支一万五千八百三十七元八角四分[注],至于天津一地的开支,每月大 约需一万多元[注],最大宗的开支即收买和运动军阀的钱,尚不在此数。每月平均 开支中的购买一项,约占全月开支三分之二,也没有包括汽车、钻石之类项目。天 津时期的购买用品的开支比在北京时大得多,而且月月增加,像钢琴、钟表、收音 机、西装、皮鞋、眼镜,买了又买,不厌其多。婉容本是一位天津大小姐,花钱买 废物的门道比我多。她买了什么东西,文绣也一定要。我给文绣买了,婉容一定又 要买,而且花的钱更多,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皇后的身份。文绣看她买了,自然 又叽咕着要。这种竞赛式的购买,弄得我后来不得不规定她们的月费定额,自然, 给婉容定的数目要比文绣的大一些,记得起初是婉容一千,文绣八百,后来有了困 难,减到三百与二百。至于我自己花钱,当然没有限制。 mpanel(1); 由于这种昏天黑地的挥霍,张园又出现了紫禁城时代的窘状,有时竟弄得过不 了节,付不出房租,后来连近臣和“顾问”们的俸银都开支不出来了。 我花了无数的钱,买了无数用不着的东西,也同时买来了一个比庄士敦给我的 更强烈的观念:外国人的东西,一切都是好的,而对照之下,我觉得在中国,除了 帝制之外,什么都是不好的。 一块留兰香牌口香糖,或者一片拜耳的阿司匹灵,这几分钱的东西就足够使我 发出喟叹,认为中国人最愚蠢,外国人最聪明。当然,我想到的中国人,并没有包 括我自己,因为我自认自己是凌驾于一切臣民之上的。我认为就连那些聪明的外国 人也是这样看我的。 那时我在外国租界里,受到的是一般中国人绝对得不到的待遇。除了日本人, 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等各国的总领事。驻军长官、洋行老板,对我也极为恭 敬,称我“皇帝陛下”,在他们的国庆日请我去阅兵,参观兵营,参观新到的飞机、 兵舰,在新年和我的生日都来向我祝贺…… 庄士敦没走以前,给我介绍了英国总领事和英国驻军司令,以后他们辗转介绍, 历任的司令官都和我酬酢往还不断。英王乔治五世的第三子过津时访问过我,带去 了我送他父亲的照片,后来英王来信向我致谢,并把他的照片交英国总领事送给我。 通过意大利总领事,我还和意大利国王互赠过照片。 我看过不少兵营,参加过多次外国军队的检阅。这些根据我的祖先――西太后 承认的“庚子条约”而驻在中国土地上的外国军队,耀武扬威地从我面前走过的时 候,我却觉得颇为得意,认为外国人是如此的待我,可见他们还把我看做皇帝。 天津有一个英国人办的名叫“乡艺会”(Country Club)的俱乐部,是只准许 外国大老板进出的豪华游乐场所,中国人是根本走不进那个大门的,只有对我是个 例外[注]。我可以自由出入,而且可以带着我的家人们,一起享受当“特殊华人” 的滋味。 为了把我自己打扮得像个西洋人,我尽量利用惠罗公司、隆茂洋行等等外国商 店里的衣饰、钻石,把自己装点成《老爷杂志》上的外国贵族模样。我每逢外出, 穿着最讲究的英国料子西服,领带上插着钻石别针,袖上是钻石袖扣,手上是钻石 戒指,手提“文明棍”,戴着德国蔡司厂出品的眼镜,浑身发着密丝佛陀、古龙香 水和樟脑精的混合气味,身边还跟着两条或三条德国猎犬和奇装异服的一妻一妾…… 我在天津的这种生活,曾引起过陈宝琛、胡嗣瑗这派遗老不少的议论。 他们从来没反对我花钱去买东西,也不反对我和外国人来往,但是当我到中原 公司去理发,或者偶尔去看一次戏,或者穿着西服到外面电影院看电影,他们就认 为大失帝王威仪,非来一番苦谏不可了。有一次,胡嗣瑗竟因我屡谏不改,上了自 劾的请求告退的奏折(原文抬头处,我都改成了空一格): 奏为微臣积年溺职,致圣德不彰,恐惧自陈,仰恳恩准即予罢斥事。窃臣 粗知廉耻,本乏才能,国变以还,宦情都尽,只以我朝三百年赫赫宗社, 功德深入人心,又伏闻皇上天禀聪明,同符圣祖,虽贼臣幸窃成柄,必当 有兴复之一时。辄谬与诸遗臣密围大计,丁巳垂成旋败,良由策划多歧。 十年来事势日非,臣等不能不尸其咎。而此心耿耿,百折莫回者,所恃我 皇上圣不虚生,龙潜成德也。泊乘舆出狩,奔向北来,狠荷录其狂愚,置 之密勿,时遭多难,义不敢辞。受事迄今,愆尤山积,或劾其才力竭蹶矣, 或斥其妒贤嫉能矣,或病其性情褊急矣,或低其贪糜厚禄矣。经臣再三求 退,用恤人言,乃承陛下屡予优容,不允所请。臣即万分不肖,具有天良, 清夜扪心,能勿感惊?……前者臣以翠华俯临剧场,外议颇形轻侮,言之 不觉垂涕。曾蒙褒责有加,奉谕嗣后事无大小,均望随时规益,等因,钦 此!仰见皇上如天之度,葑菲不遗,宜如何披露腹心,力图匡护。记近来 商场酒肆又传不时游幸,罗振玉且扬言众中,谓有人亲见上至中原公司理 发,并购求玩具,动费千数百金等语。道路流传,颇乖物听。论者因疑左 右但知容悦,竟无一效忠骨鲠之臣。里既未能执奏于事前,更不获弁明于 事后,则臣之溺职者又一也。……是臣溺职辜恩,已属百喙难解,诚如亮 言,宜责之以彰其慢者也,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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