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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爱尔那尼》 维克多.雨果不是一次失败所能沮丧的人;反之,他明白《玛丽恩.德.洛尔姆》 的被禁,对于他将来的作品是有利的。此后一星期,他在诺第埃家宴席上遇见行将 远出的戴禄尔伯爵。 “你什么时候回来?”雨果问他。 “月底。” “三个多礼拜。好,十月一日,请你召集审查会,我有一点东西要拿去读读。” 十月一日,雨果读《爱尔那尼》。 审查会到欢呼声中接受了剧本,立刻分配角色。马尔斯小姐扮演唐娜. 莎尔, 费尔孟扮演爱尔那尼,乔亚尼扮演唐. 犹.哥梅茨,密启罗扮演唐.查理。著名艺员 如乔福罗亚、桑生、孟觉等都不惜自贬身价求当一名配角。唐. 伊亚干一角的几句 诗分给了苔白莱渥小姐。 最初的几次排练很有精神。密启罗虽然未见倾心于新文艺,但他谙于交际,礼 貌周到。费尔罗对于剧本颇有好感。乔亚尼头上已长着唐.犹.哥梅茨的白发,他是 旧军人,隶雨果将军麾下,曾因作战失掉两只指头。他把残坏的手伸给作者看,郑 重地说:“我年青的时候,在父亲手下效力,现在老了,又在儿子手下效力,这是 我的光荣。” 这时候新艺术已在法兰西戏院和观众见一次面,并且成功了,那就是大促马的 《亨利三世》。前一天大仲马还几乎默默无闻,没有惹人憎恨的往事,他的作品一 朝登台,给古典主义派一个冷袭,叫它骤不及防。一般观众如不抱成见,也早已看 厌那千篇一律,并且每况愈下的悲剧和喜剧。这次看到这种新鲜活泼兴会淋漓的戏 剧。出乎不意地受了魅惑。因此《亨利三世》不战而胜,一时成了社会上公共的喜 事、幸福和快乐。 但是,逆潮来了,是由马尔斯小姐开端的。 马尔斯小姐那时已经五十岁。她所爱好的当然是她年青时所演的一类剧本;她 对戏剧革新运动颇加仇视,她之所以担任唐娜. 莎尔,意在不让别人担任。新戏剧 有成功的可能,已经有《亨利三世》证明于前。《爱尔那尼》在诵读的时候,产生 了极好的印象。将有几分把握的彩声掌声让给别一个同伴,是马尔斯小姐所不肯做 的。但是到了排练的时候,她却露出自高自大,勉强迁就的冷态来。在法兰西戏院, 她以三十五年的盛名,享有一种太上的权威,并且常用这种权威,欺凌作家们。下 面一段,是从大仲马的《回忆录》里取来的:。 事情的经过在致如下: 马尔斯小姐演到半中间,忽然停住。 “对不住,”她对费尔孟、密启罗或乔亚尼说:“我有一句话要同作者说。” 她对方的演员点点头,闭了口、立着。 mpanel(1); 马尔斯小姐一直走到戏台边,一只手遮了眼睛,虽然她明知作者坐在什么地方, 却故意装出寻找的样子。这就是她特有的小小的一手开场式。 “雨果先生?”她问,“雨果先生在这里么?” “我在这里,夫人。”雨果答着,立起身。 “好极了。请问你,雨果先生。” “什么事?夫人。” “我要说这一句: ‘你是我豪放而壮伟的狮子么?’” “是的呀,夫人,爱尔那尼对你说: ‘伤心呀!我的爱情非常深沉! 不要哭吧,还是一同死了吧。 可恨我没有一个世界,否则我将它献给你。 我真不幸之至呀!’ 你回答他: ‘你是我豪放而壮伟的狮子。’” “你喜欢这个么,雨果先生?” “什么东西?” “你是我的狮子?” “我既是这样写,夫人,当然相信它是好的。” “那末,你定要保持你的狮子的了?” “也不见得,夫人;请替我找一点更好的东西,我一定改。” “这用不着我来寻呀,我又不是作者。” “既然如此,夫人,纸上写什么,由它就是了。” “只是,管费尔孟先生叫‘我的狮子’,实在有点好笑。” “噢,那是,你演着唐娜. 莎尔,没有忘了你是马尔斯小姐的缘故。如其你真 做了唐.犹.哥梅茨.德.锡尔万的螟蛉女,真做了十三世纪革斯第伊的贵族名媛,那 你看见在你对面的就不是费尔孟先生,而是那时的一个绿林豪杰,曾经使查理五世 在都城里还惴惴不巡的绿林豪杰。那时,你就会明白,这样一个女人,称这样一个 男人做‘我的狮子’,便没有什么可笑了。” “好,你既舍不得你的‘狮子’,就不必多谈。我的本分是见纸上写什么口里 说什么的,稿本上明明写着‘我的狮子’,我就说‘我的狮子’。我的天,这于我 是毫不相干的――演下去,费尔孟。 ‘你是我豪放而壮伟的狮子。’” 但是,第二天,演到老地方,马尔斯小姐仍旧停住,和头天一样,把手遮了眼 睛,和头天一样,装做寻找作者的样子。 “雨果先生?”她用那简慢的声调问,是马尔斯小姐的声调而不是赛丽美纳的 声调。“雨果先生在这里么?” “我在这里,夫人。”雨果回答,仍旧不动声色。 “啊,好极了。你在那里。” “夫人,在排练前,我已经来问候过了。” “不差.....那么,你已经考虑过了?” “考虑什么?夫人。” “我昨天同你说的。” “不差,不差.....但是,我是指那半句诗。” “哪里的半句?” “我的主啊,你明明知道那哪是半句的。” “我确实不知道,夫人,你见教了许多正确而高明的批评,我把它们混在一起 了。” “我是说那‘狮子’的半句。” “不差,‘你是我的狮子’,我记起来了。” “那么,你找到了更换的句子没有?” “但是,我并没有找过。” “你不觉的这句诗太危险?” “我不懂你说的危险是什么。” “我说的危险,是会惹人家打嘘的。” “我从来不遭人家打嘘的。” “那很好,但总得希望少给人家打嘘啊。” “你以为人家要嘘着‘狮子’的一句么?” “我以为是一定的。” “那除非是你不肯用你一向的才学。” “我倒是尽力的,.....我总觉得不如换掉。” “换什么呢?” “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呢?” “总之是别的什么吧。” “别的什么呢?” “譬如说. ....”这里,马尔斯小姐装出思索的样子,其实话已蓄在喉头三天 之久了“譬如说..... ‘你是我豪放而伟大的“君侯”!’ 这‘君侯’一词,不是也同‘狮子’一样可以完成这一句诗么?“ “的确可以的,夫人,不过用了‘狮子’,句子就陡峭,用了‘君侯’,句子 就平淡了。我宁可写好诗招人家打嘘,不愿那俗句搏人家喝彩。” “那很好,请默动气。. ....一定用好你的诗,一定不动就是了!演下去,费 尔孟。 ‘你是我豪放而壮伟的狮子。’” 这样恶意的捉弄一天比一天露骨,任凭雨果如何大度,也终有为作者的尊严所 不能容忍的一日。有一次排练完毕,雨果对马尔斯小姐说,有话同她讲,两人跑到 后台。 “夫人,”雨果说,“请你把扮演的角色还了我吧。” 马尔斯小姐脸变了色。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人家卸她的角色,向来只有人家求 她,而遭她拒绝的。她恐怕有损她的名誉,认了错,并且允许以后决不再犯。 无礼的态度,以后的确是没有了,但是她却改用缄默冷淡来消极抵制,她的榜 样影响旁人,除了乔亚尼对剧本始终表示同情外――至少在表面上――作者自觉一 天比一天陷于孤立,外界的反对也影响到里边。 一般旧派作家不能容忍这新兴的东西,因为它要危害他们的理论和利益,是好 文艺――他们的文艺,所以是好文艺――的破坏者,他们联合起来排挤它。排练的 时候,有的躲在门后偷听;有的故意过来惹是非,探消息;有的东摭一句、西拾一 句,拿去忙乱头换面、恣意播扬、訾议;有的将整段文字存心讹传,加以曲解,甚 至凭空臆造,以供取笑。有一次排练的时候,发现一个法兰西戏院的老作家蹲在暗 地里偷听。雨果家里也常有人来,自称是他的崇拜者,胡缠不休,硬夺一两节文字 去,到处传扬。其中有一个悲剧作家,法兰西学院院士兼出版检查员,曾以检查员 的的资格,得先读到《爱尔那尼》,传达室扬得最为起劲。有人听他胡说,代抱不 平,将他的隐秘在报刊上暴露。他还写信给雨果说,“你的暗探(他还叫别人暗探) 和捧你的报纸怎样说的?说我泄漏了剧本的秘密,嘲笑了你的诗文,是不是?那就 怎么样?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怪我。你该被赞扬的时候,我赞扬了你,你刻受批评 的时候,就批评不得么?你的作品莫非是神圣的,人们只当崇拜,不准批评?我想 你的气量当不至于这么狭小。你晓得先前坦白地赞扬过你的诗歌的人,现在也可以 同样担白地来批评你的剧本。我的确批评了《爱尔那尼》的文字。” 巴黎报纸大都是攻击《爱尔那尼》的。政府机关报自从雨果发表《科洛纳广场 之塔》以来,认为他是政治上的变节者;最近雨果不受津贴一事,尤其使它们怀恨。 至于抱自由主义立场的报纸,则其中担任文艺编辑的人,又大抵是新文艺所要打倒 的作家,几星期前还赞扬雨果不受政府收买的《立宪报》,此刻也成了最激烈的敌 人。 一个戏院甚至将一篇尚未公演的戏剧事先加以糟蹋,编演了一幕模仿滑稽剧。 在这年的戏剧年报里,就有一出戏,是影射《爱尔那尼》中“观象”一幕的。在那 里面唐.犹.哥梅茨变成了耍狗熊的人。 别的麻烦事也发生了。《爱尔那尼》稿本送检查后,久不发还,雨果到检查处 询问,检查处说,半个月前已经看过,准予上演了,现在搁在内政部长处。过几天 浦度男把稿本发还了,上面注明“必须”修改的地方,然而一修改,主要的剧情便 受损害。作者不允,当局鉴于上次《玛丽恩.德.洛尔姆》的事,勉强准他保留原文。 但是都是经一字一句地力争过来的,有下面的一封信为证。 “奉部长面谕,来函所陈各节,尚称允当,《爱尔那尼》中被删字句,准予重 用。据此,该剧本下列爱尔那尼呼唐. 查罗的话:懦夫,糊涂蛋,昏君,得由作者 存用原文。此致 雨果先生。 内政部出版检查处主任兼戏院科科长屈皮埃。” 但有一句诗却始终通不过: 你以为在我眼里,国王是神圣的么? 不得不改为: 你以为在我眼里,有什么神圣的名称么? 一八二九年冬,严寒特甚,塞纳河从十二月起到次年二月底止,冻结不开。雨 果每次上戏院,经过桥上,必着套靴,以防滑跌。一到院里就有人送暖炉。参加工 作的赏,冷得直哆嗦,诗文凝冻在他们的唇上,欲吐不能。大家马马虎虎,哼了几 句,赶快回到后台去取暖,工作因此延宕,给了敌方以充分准备的时间。 到后来,剧本可以出台了,然而受攻击的形势已成,一番坚强的拥护是必不可 少的。法兰西戏院的鼓掌班,捧了一辈子革齐密.特拉维业,当然成了他的崇拜者; 而且戏剧界积传旧剧,曾使他们赚了许多钱,今要他们一旦倒戈,怕不容易成为热 烈的革命战士。戴禄尔提议用吉姆那斯戏院的鼓掌班来替代,因为他本人对他们施 过恩惠,敢为他们担保。替克史立伯捧场的也就是这一班人。 “听凭你抉择吧。”经理说。 “我一概不用。”雨果说。 “怎么,你不用鼓掌班?” “我不用鼓掌班。” 这话一传出去,全院人都来问雨果,是否他发了疯?无论哪一个剧本都不能不 用鼓掌班,《爱尔那尼》形势尤为不利,如果没有坚强的拥护,恐怕演不到收场。 雨果说,第一,他不乐意用金钱雇来的鼓掌人;第二,旧剧的拥护者恐怕难于热诚 拥护新剧;特拉维业和史克立伯的鼓掌人不是维克多. 雨果的鼓掌人;有了新的艺 术,就要有新的观众;他所追求的是解放的艺术,所以希望有公一的戏场。他的意 思要请青年诗人、画家、雕刻家、音乐家,印刷家们来鉴他的作品。――大家认为 这办法不妥,但是劝雨果不动,也只得由他,成功失败,由他一人负责。 《爱尔那尼》久已引起一般社会上的好奇心,定座的人非常踊跃。作者时时刻 刻收到下面一类的信: “如今有一件事要劳你的神,并且说不定已经嫌晚,即内子和我随全法兰西之 后,亟想一看《爱尔那尼》。此刻还能定到包厢或者在别人包厢中分得两个座位么? 如不可能,让我们看一次排练也好。如果定包厢或分座,应在何处付款取票,如果 看排练,应如何进行接洽,均乞赐教。我之所以冒味干扰,乃是先睹为快的表示, 钦佩足下的美才,请接受我崇高的敬意。 彭雅明.贡斯当,一八三0年,一,十二。” “先后送给贾茨捷姆士先生的包厢,我本以为在里面分得几个座位,后来发生 误会――其中经过,不堪奉闻,――竟未获如愿。倘令我因此而不得先睹《爱尔那 尼》,并且为之鼓掌,在我说,岂非大不幸事。如果目下整个包厢已不可能,能在 指定的包厢或带座分号的池子里,给我三个接连的座位亦好。总之,使我能参与先 生的胜利大会,是最紧要的事。专此,敬请接受我热诚的钦佩。 列辛卡.德.密贝尔” “《爱尔那尼》上演的第一天,鄙人曾多方努力,定购包厢,但迄今为未达到 目的。据闻先生有给我一个包厢的意思,果能如此,诚感激不尽,特在此先行申谢。 倘属可能,希望这包厢有六个座位,并且越低越好。 嵇爱尔斯” “晋天下人都在向我索取包厢或正厅座位,这封信里所提及的还只是如《环球 报》之所称,知识界及峰人物的嘱托而已。莱格密夫人问我,由我的斡旋,能否得 到包厢或正厅座位。不知我兄有无办法?兄知此君在某种方面确有一定的力量。我 当即答以包厢恐无望,于是她又问还能弄得两个‘鸽楼’否。不知‘贞德’此番将 于何处栖身。 梅里美” 《爱尔那尼》上演的前一个星期,巴黎报纸议论纷纷,刺激着广大的读者。各 报大部抱反对态度,表同情的,只有廖廖几家。政府机关服则力防事态的嚣张和扩 大,《日日报》说: “明天是《爱尔那尼》初演的日期,在还没有看到或听到新剧本之前,便抱反 对态度的人,不知是否已经结成联盟,共谋酿成它的败局;但是作者的朋友们,必 定尽其全力,为剧本的胜利,排除一切障碍,这是不难断言的。这些先生既将此事 看作浪漫主义的生死关头,那自然要......不问如何,《评论报》鉴于这场官司所 关非轻, 已忘却其本身利害, 暂时不管它的自卫工作,以不得不尔的心情,接受 《环球报》的号召,特撰专文,论《爱尔那尼》,说:《爱尔那尼》,已经激起如 此高涨的热情,煽动如此多方的仇意和斗志,即将成为各种利益冲突的场所。但是 我们并不希望《爱尔那尼》成为如此的战场,并且相信这也不是作者的本意。然则 作者的朋友们使一个简单的文艺问题取得政治上的重要性,难免是一种不慎之举。 《评论报》诸公不已经借题涉及新旧两内政部长马尔蒂臬克与浦度男二人了么?他 二人对于雨果先生的剧本,并无加以攻击或拥护或修改之意。总之,《爱尔那尼》 的公演,在文艺界虽极为重要,但法兰西王国是决用不着为它担心的。“ 作者的朋友和一般希望新文艺胜利的人们,齐来自告奋勇,愿为《爱尔那尼》 捧场。首先赶到的有贝隆谢、戴渥菲. 戈帝耶――那时几乎还在童年,而已经有了 成人的才艺――习拉尔.德.纪埃里、赛莱斯丁.囊德意、贝忒吕斯.巴莱尔和他的两 个兄弟、亚弃尔. 巴舒――这最后一个后在罗马台伯河溺毙,否则必成著名画家― ―这些人又向巴黎文艺界、音乐界、绘画界、雕刻界、建筑界分头活动,募得大批 人马,并要求率领各自的部队出场奋斗。我此刻手中还有一张名单,是戈蒂耶、习 拉尔、贝忒吕斯. 巴莱尔一组的:上面有巴尔扎克、裴立渥兹、革拔、马盖、泼来 渥、夕翁. 杜.赛纽、约赛.蒲加狄、夕固、拉维隆、巴密埃、娄穆、比锡尼、兰格 莱、多匀贝克、蒂尔孟、恺尔士等人的名字,还有些是团体的,如固诺建筑场,十 三人,拉勃鲁斯建筑场,五人;度明建筑场,十二人等。 雨果买了两刀红纸, 裁成小方块,每方上画了一个西班牙字-铁,分给每队首 领。 法兰西戏院将音乐台、第二月楼群和正厅侧廊――除去约五十个座位给作者, 听凭他支配。 为准备战略布置阵势起见,作者的青年军要求院方准他们先时进场,院方允许 了,但是限他们在下午三时,趁观众还未排队等候买票以前即行入场。如果院方让 他们从旁边的暗门进去,象平时的鼓掌班一样――现在此门已经堵绝――本亦没有 什么不可。但是分明不愿他们为遮掩的戏院当局,指定叫他们走值仆夏莱路的旁门, 这是国王出入的御门。青年战士们怕到迟了,因之到得太早;到戏院时,门还没有 开。那天黎希留路的行人,从下午一点钟起,便看见路上挤着一大堆怪模怪样的人 物。其中大都留着长头发、络腮胡子,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有工服,有西班牙外 套,有罗伯斯庇尔式背心,有亨利三世帽子,而独不见时装。就在巴黎市的中心, 于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的肩膀上,头顶上,备齐了上下古今,全球五洲的衣服冠 带。尤其以戴渥菲.戈旁耶的大红缎背心和垂到腰下的一头浓发,最为刺人眼目。 门还不开。院前的人马阻碍着交通,这在他们是满不在乎的。然而有一件事几 乎酿了祸。古典派不甘坐视这一班蛮人来侵占他们的大本营,收拾全院的垃圾和污 秽,从屋顶上,向下面包围着戏院的人们兜倒下来,巴尔札克吃着一个白菜根。这 引起的第一个反响当然是发火;发火之后便是要闹乱子;闹乱子必惹巡警干涉;巡 警来了,少不得要拿肇事的人;而肇事的不用说正是已吃过亏的人。然而年轻人颇 机警,知道对方意在寻衅,偏不给他们寻着。 三点钟,戏院门一开,随即又关上,青年的队伍进了戏院,就布置起来,位置 排定以后,还不过三点半,三点半到七点钟之间干什么呢?于是谈天的谈天,唱歌 的唱歌。不多久,话也谈完,歌也唱完,幸而因为来得早,都不曾用饭,只各带了 点熏肚、腊肠、火腿、面包之类的干粮,大家就进起餐来。凳子权当饭桌,手绢做 了饭巾。既无别事可做,不妨慢慢进餐,直到看客进场,有的还没吃完。一看见这 食堂模样的戏院,包厢客人还都以为自己眼花,同时鼻孔里受到大葱味儿的刺激。 这不不算什么,在这许多人中间,除胃的需要之外,少不得还有其他公事要办。他 们在这“莫里哀宅”中寻找有什么中要发放过剩饮料的地方,而那时院里的女招待 们尚未到院,厕所门都锁着。有人想跑到台上去,然而台门不通,幕布密沉沉地垂 着,绝对不许乱闯。有的敝了几个钟头实在忍不住,就跑到二楼暗角里方便了。等 到一开场,灯火齐明,这暗角落也顿时成了光明世界。据前面梅里美的信看,这晚 上,巴黎最漂亮的妇女也不惜坐到鸽楼里去的。你想想,那些锦衣绣衫和高跟缎鞋 走过那种潮湿地方时,成了怎么的笑话? 雨果到院的时候,院里办事人一个个脸带笑容,戴禄尔急做一团。 “什么事?”雨果问。 “没有旁的,是你的戏剧已经给断送了,刽子手就是你的一班朋友。” 雨果问明底细,说这不能怪他们,院方不应该把他们关在里面。这事最好不给 马尔斯小姐知道。经理特别告诫,不许走漏消息。作者来到马尔斯小姐房里。 “好极了,”马尔斯小姐一见就说:“亏你有这样一班漂亮朋友。你听见没有? 他们干的好事。” 敌人早已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马尔斯小姐气得发疯。“我演戏的地方也着实不少了,这样一种看客,倒也是 第一遭看见。这都是受了你之赐啊。”雨果仍旧照前边一样的话答她。他走到后台, 演员、配角、台匠、照料人员的态度都从冷谈变成了仇视,只有乔亚尼一人走过来, 身上穿着华丽的唐.哥梅茨的衣服,对雨果说: “放心,我就觉得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好兴致。” 雨果从幕眼里向外窥视,只见全戏院,从上到下,一片都是绸缎、珠宝、鲜花 和裸露的肩膊。在这一团锦绣之上,却有两簇不调和的颜色,盘踞在音乐台上,第 二月楼和正厅两侧。 木响三声,作者眼看着台幕止升,心里禁住感到一阵压逼。他将自己的思想献 在不相识的大众跟前,他的前程说不定就在此一举。第一幕唐. 革尔洛和约桀法的 一场顺利地演过,接着就是唐娜. 莎尔出台。那些青年即不谙戏院惯例,又不是马 尔斯小姐的信徒,对于她的出场,没有什么表示。那平日为她捧场的人们又怪她不 该演这场新剧,也都默默无声。这种冷淡的场面是马尔斯小姐从来没有经过的,使 她不免有些气馁。幸而费尔孟虽早过了爱尔那尼的年龄,还充满着青春的热烈和精 神,很精彩地读道: 啊,昏愦的老儿,你的头都抬不起了。 你的行程已到了终点...... 老儿啊,快去叫做圹的给你量身材吧! 音乐台、侧廊、月楼三处掌声齐呜,但是别处还是没有动静。 演到第二幕中间,唐.革尔洛和爱尔那尼的一段对话: “我的信使 从今日起,我判你是乱党,是叛逆, 要下令通缉你。” “悉听尊便 我的有是你帝国以外的世界, 你的势力所不及的地方还多着呢。” “等有朝一日,我统治了整个世界, 那时我会遁入坟墓。” 包厢里面也有助彩的掌声了。每一节演过去没有发生阻碍,演员和事务员的态 就和气一分。等到第二幕演完,大家渐渐有了笑意,其中有几个人对剧本也开始真 实地赞赏起来。 然而真的危险还没有过去。“观像”一场,受了滑稽剧的事先攻击,在观众心 目中,先存了个不好的印象,才是最可怕的难关。第三幕开头还好,唐. 哥茨对唐 娜.莎尔所说的一节: 一个年青的牧人走过...... 乔亚尼读来,慷慨悲壮,感动了不少女人,其中有鼓掌的。萨克斯-辜步大呼: “妇女万岁!”乔亚尼态度中含有傲岸的拙直和和蔼的高贵,和他所饰角色的身份 非常适合。他用激昂的声调,朗诵“观像”一节,全场聚精会神地一直听到第六个 像。 从这以下就不及先前顺利, 开始有訾议的声音。到第八个像,果然有嘘声: “更好的有的是,现在且不提。”一句渡过了危局。末一个像赞一开头,便引动了 满场彩声。到唐. 哥梅茨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和未婚妻,不肯献出家里的客人,虽 明知这客人即是自己的情敌,彩声没有停息。这以下,全戏院再没有对剧本表示怀 疑的人,但最后胜利的获得还在查理五世的独白。这里一字一句都被彩声截断。临 末,全场成了一片轰雷的欢呼声。 在这欢呼声中,雨果听说有人找他。雨果走出来,看见一个大腹隆然、神气直 爽的矮胖子。 “我的名字叫马亩,”他说,“我是巴图印书局股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请到外面谈一谈,如何?” 雨果跟他到马路上。 “我和巴图恩今晚都在这里听戏。我们很想印你的《爱尔那尼》,你肯把版权 卖给我么?” “你出多少钱?” “六千法郎。” “戏完了再谈吧。” “对不起,”矮胖子不放手,“我愿意立刻成交。” “为什么,现在你还不知道买进的究意是什么东西,剧本的成功说不定会低落 的。” “这话不差,不过说不定也会高涨。我看到第二幕,只想给你二千法郎,第三 幕,四千法郎,现在第四幕,我给你六千,到第五幕后,恐怕非一万不行了。” “既然如此,”雨果笑道:“既然你有这个顾虑,就现在卖给你,明天一早, 请到舍下签字。” “如果没有妨碍,立刻就签字如何?我此刻就带着六千法郎在这里。” “很好,很好,不过在马路上,怎么签呢?” “那里不是一家纸烟店么?” 书贾同作者走进店去,买了一张印花锐纸,借了笔墨,就在柜台上签了字,雨 果收下六千法郎。这对他是非常有用的,因为这一天家里只有五十法郎了。 雨果回到戏院,一看满场的面孔,晓得戏剧的成功依然未减。第四幕已到了收 场的时候,密启罗、乔亚尼、费尔孟三人平分了今晚的成绩,都笑容满面。前四幕 唐娜.莎尔只占次要地位,这时雨果认为有去看一看马尔斯小姐的必要。 马尔斯小姐却气愤得很。起初她装做没看见雨果,只管骂她的助装的女仆。 “你今天怎么的?我就者是准备不好。我的粉呢,粉!我问你讨了有一点钟了。 我的忘记就老是不得空,人来人去,闹得我关发昏。啊!是你么?雨果先生!”一 面搽粉,“你晓得不晓得,你的剧本好得很。至少在你和那几位先生看来。” “现在我们要看你的一幕了,夫人。” “对了。戏完我才开始。真的,你的那班漂亮朋友,我没有太劳动他们呀!你 晓得不晓得?我出场没有彩声,今天还是第一次呢?” “这次再出去,保你满场彩声。” “总之,”她装出无可奈何的神气,说,“我一接受我角色,就早料到如此了。” 当她穿好白缎袍,戴上白玫瑰花冠,露着霜一般的牙齿,摇着她那永远是二八 年华的袅那身材,重新登场的时候,观众的眼前仿佛一亮。台上的布景也非常美观。 那露台上交头接耳的戴着面具的贺客,那灯烛辉煌的宫殿,那花园里白茫茫放射着 的喷泉,那热闹的喜庆气氛和跳舞会的音乐,然后剩下寂静的月夜,台上单留一对 新人。这一切都自然而然地此起观众的美感,马尔斯小姐用她那金石般的声音,朗 读下面的两句诗: 天际的月儿刚才上升, 你在我耳边谈着,你的声音 和月儿的光明,一齐沁入我的心头。 我的心里宁静而且愉快,爱人呀, 恨不能我就在此刻死了。 这时候的马尔斯小姐也不必妒忌别人了。 第五幕证实了书贾马亩有先见。当乔亚尼摘下了假面具,露出唐. 哥梅茨鬼一 样的面貌,全场人心中为之一寒。这一场,充满了一种凛冽的气氛,使人毛骨悚然。 马尔斯小姐争夺爱尔那尼的猛烈,也出于一般人的意料。她威吓唐. 哥梅茨的表情 的确做到声色俱厉。 你要夺我爱的人, 不如进虎穴去夺虎子。 你不见这匕首么?昏愦的老儿! 你看了我铜铃般的怒眦,难道不怕马锋? 小心啊!唐.犹伊,我和你同一血族, 将门之后啊,我的舅父! 戏剧的收场陶醉了全场的观众和演员们。马尔斯小脚下堆满了遍地鲜花。包厢 里的看客也有高呼作者姓名的。始终保守缄默的有五六个包厢,表示反对的一个没 有。 雨果到马尔斯小姐房间里,表示敬意。这时她房里塞满了人,然而她竟不嫌人 多,反满面堆笑,说是演了一出非凡的角色,雨果的剧本确是一篇杰作。 “怎么?”她一见雨果,说:“你不拥护你的唐娜.莎尔么?” 于是唐娜.莎尔向作者伸出马尔斯小姐的脸靥。 雨果的朋友们在戏院门口等着他,要护送他回家。雨果到家,客厅里已经坐满 了人。乡间圣母院路的住户,到这时候――早晨一点――还听见这样嘈杂的人声, 都惊奇不止。亚契尔. 强弗利亚说象这样一信夜里是不应该睡觉的,回去绘了一张 剧中最后一景的图画。 第二天雨果醒来,接到一封信: “我已看过《爱尔那尼》的初演,我平日钦佩之忱,你所素悉。我的虚名,要 附骥于你的诗才,这是不言可喻的。我将去矣!而君方来,唯盼阁下诗神勿忘区区。 虔敬的荣誉人当为已死者作祈祷。 夏多布里昂,一八三0年,二,二十九。” 《爱尔那尼》的初次公演是在一个星期六,下一个星期一,报纸出版。除《评 论报》外,他们对《爱尔那尼》都抱反对态度。那晚上的观众了成了攻击的对象。 报上说,作者领来了一班和剧本不相上下的看客,简直是土匪,是流氓。这一班人 衣冠不整,言语粗鄙,不知是从什么龌龊地方招来的,一座庄严的戏院被他们闹得 乌烟瘴气。他们先盘踞了戏院,大嚼大喝,竟至于遗留了秽污的东西。据自由派报 纸说,他们嘴里高唱着猥亵的歌曲,据保王党报纸说,是侮慢的歌曲。戏剧的庙堂 从此受污,梅尔卜梅纳坠入了不堪问闻的悲境。 戴禄尔立刻跑到作者家里,报上的一片反对声,使他不安。前晚残败的敌人势 将死灰复燃,今夜免不了还有一场恶斗。雨果既然不愿用鼓掌班,第二日的公演, 少不得仍旧要请他的朋友们来捧场。同时各部队的首领一见报上的论调,不用去找, 都跑来了。他们明了战斗还没有完结,前天胜利得太容易,不战而胜,不够痛快, 今夜当还有一场恶斗,一个个都高兴非凡。 那天仆夏莱路从中午起拥挤了许多呆汉,等看报上所说的那班怪物。但是这天 不限制雨果的朋友们先时进场,并且到时让他们由侧门进去,因此不曾有唱歌、吃 香肠等类的事情发生。但是那些怪模怪样的衣服,也就很够包厢里的人们发笑了。 尤其被千人所指的是戴渥菲. 戈蒂耶。那天他穿着大红缎背心,下面配着一条镶黑 绒边的淡灰色裤子;阔边帽子下,拖着大把的浓头发。那一副冷静的面孔,看着包 厢里的“正经人”,显出漫不在意的神气,足以证明今日的戏院堕落到什么地步了。 快要开幕的一刻,屋顶上忽然散下来一阵小白纸片,纷纷飞到包厢、月楼、音 乐台,粘住在观众的衣服上、鼻子上、女客们的头发上,滑进了女人的上衣。全场 人都立起来,扑衣服,抹头发,这又成了《爱尔那尼》的罪状之一。这究竟是谁开 的玩笑?是敌人,还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厌恶者,故意捉弄他们,惹他们发恼,借此 取笑,并且激恼他们,挑逗他们,象斗牛人激恼牛一样,这问题始终没有解答。但 是以后每逢雨果的戏剧上演,都有同样的事件发生,成为老例。 戏一开头,形势就非常紧张。第一幕的一句: 我们这里一共三人,却太多了两个。 第一月楼和音乐台上一齐只堂大笑。到 是的,是你的侍从,国王啊!你的侍从!――我是, 这一句费尔孟将它读错了。笑声更甚。以后,这一句竟成了笑柄。 但是,对这嘲笑声,青年们立刻予以猛烈的反击。于是在笑声和彩声的交错中, 两方展开了战斗。第二幕, 什么时候?――是半夜。 一个国王也问时辰,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四个字也可以入诗,人 家回答他,又说:“是半夜。”也是诗。这在古典派看来,不成东西,如果说, 在住宅的高处 陛下,时钟正打着第十二个时辰。 不好得多么?然而青年们恼了,立刻用坚决的态度表示不许喧哗。爱尔那尼和 革尔洛的一段对话因此没有受到扰乱。比第一天的成功更佳。乔亚尼毫不畏缩地读 过“观像”一节,渡过了最大的难关。他对革尔洛表示授首的姿态,非常动人。 这一颗或那一颗,我都许下了, 你们说,这不是真的么? 我还是给你这一颗。 反之,上次博得许多彩声的查理五世的独白地受尽了揄揶和哂笑。 熄灭了吧,充满火焰的青春的心, 久被你搅扰的明智应该出头统治; 从今以后,你的爱人,你的情妇, 是德意志,是弗朗德勒,是西班牙。 有笑声; 但是,你已有了那最甜蜜最美丽的项圈, 是我所没有,就是一国的至尊也无法强求的, 一个我们所爱和爱我们的女人的两条手臂。 大笑。 第五幕化装跳舞一场使漂亮的看客暂时得到了满足。但是当唐娜. 莎尔不愿听 音乐,而希望听野外的歌声时,爱尔那尼说她, 好恶无常! 这字似乎特别发笑,看客的笑声,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各报都详细记载看客的哂笑,但是对于这些哂笑声如何被彩声压倒的事 却一字不提。据他们说,这篇要不得的戏剧已经寿终正寝,此一可以不必再提,多 谢上帝!压根儿它就不曾打动多少好奇心。从第二夜直,戏院的座位就一半是空的。 的确,那天舞台正对面有两个包厢是空着的。别处人挤都挤不下,而这两个包 厢独空着,使看客们非常惊异。作者知道包厢是全数卖掉的,有人付了钱而不来看 戏,究竟是谁,后来查出是当时该院一个著名作家的顾问律师的兄弟。 第三天比第二天闹得更其厉害,反对方面的唯一战略是笑;不过是取笑的次数 更加多了。这晚作者的朋友也全体到场,每次听到嘘声中笑的声音,必报之以热烈 的彩声。 但是过了第三天,雨果只能享受到作者平常的权利,戏院只给他几个座位了。 演员们重新要求用鼓掌班,但是鼓掌班对于这一个排挤过他们的剧本,一定不会尽 心,于是经理用私人名义拿了一百张票,送给作者。 此后的斗争,要在一百对一千五百的条件下进行了。敌方的报纸说,从今天起, “真正的看客”才方进场,为蒙尘的艺术复仇的就是他们了。 此后的斗争果然一步紧似一步。每晚的戏都变成一场震耳欲聋的喧哗。包厢里 的人只管笑,正厅里的人只管啸。当时巴黎人有一句时髦话是“上法兰西戏院去笑 《爱尔那尼》”。各人依照不同的个性,各有不同的方法,表示反对。有的表示不 愿意看这样的戏,转了背。有的说:“实在听不得”,正当一幕的中间,故意使劲 一脚踢开包厢门,大踏步走了出去。性格比较安静的人,为显出剧本的乏鼓掌,当 众取出报纸来翻读。然而真正文学上优雅趣味的拥护者不中途出场,也不掉转背, 也不读报,他们全副精神贯注在戏剧上,一个字不放松,嘴里嘘着、吼着,叫别人 无法听戏,叫演员无法演唱。那一百名健卒,散在戏场里,虽然众寡悬殊,也丝毫 没有馁色,他们仗着二十青春,和牢不可拔的信念横冲直撞,当者披靡。他们抗击 着优势的敌人,剧中的诗文,不容敌人攻击,一字一句地同敌人斗争着。他们顿着 脚,狂吼着,辱骂着打嘘的人。萨克斯-辜步是最勇猛的一员,他问对方年龄性别, 概不客气。有一个少妇看到“观像”一场,张口大笑。 “夫人,”辜步对她大叫,“笑不得呀!一笑你的牙齿就露出来了!” 坐在音乐台上可敬的秃顶老人也有打嘘的。他叫道: “把那些膝盖送上断头台去!” 雨果受了攻击,不再是前晚那胜利的作者;在后台里,再遇不见那样尊敬的礼 貌。他的杰作也仍旧变了一本新剧,一种悲剧和喜剧混合而成的杂品,叫人说不清 究竟是什么。演员们也都投降了敌人,甚至有一个主要角色对着打嘘的人挤眉弄眼, 表示:你嘘得对,我是不得不演,剧本不是我写的。乔亚尼也懈怠了起来,只有马 尔斯小姐倒是始终不屈的,因此也同别人一样,受了侮慢。马尔斯的被嘘也算是这 位文学改革家的成绩之一。这一点她痛心地归罪作者;对他的作品,再不说一句谀 词;但是,尽管她在后台发脾气,到了前台,却态度坚强。这室内密谈,她责备作 者,但当了群众,她仍是作者的代表。 然而敌人的攻击无论如何猛烈,演员们的态度无论如何沮丧,雨果的剧本,有 每晚上巨大票房收入,始终兀立不动。人们虽来打嘘,只要他们来就好。但是敌人 仇恨之深,竟有在戏院里对实在的收入加以否认的。一个无名的小喜剧演员,自己 也写写哈尔维、恩特立欧一派的剧本。当旁人问他,剧本既然很坏,而看客偏这样 多,是什么道理的时候,他竟说,那并不是剧本的吸引力,因为那些座位都是白送 的,戏院尽管满座,账房里的钱柜却是空空的。 “你看,今晚虽是满座,我敢说叫入只有......” “四千五百五十七法郎又七十八生丁。”雨果手里拿着帐单,正从这里走过, 回答他说。 敌人的攻击点也游移不定,今天在这里,明天在这里。先一晚被攻击得体无完 肤的地方,第二晚竟安然无恙;反之,大家认为已经没有危险之处,忽然又步步遇 到挫折。演到第三十场的休息中间,作者和马尔斯小姐――这晚上特别和气――耍 笑着寻找剧文里没有被嘘过的句子,竟不可得。 “我的全部剧文还没有被嘘过,”正在旁边的苔奈尔小姐说。 第五幕里有她一句又四分之一的诗。 我的伯爵 你知道,同你跳舞,我的丈夫都计着次数儿。 “你的没有被嘘过?”作者问。“好,你等着吧。” 当晚果然也被嘘。 演员们经了如此剧烈的斗争,都渐渐感到畏乏,其中甚至有希望收入减跌,可 以借口停演的。有的还以为无须等到那时候,那些青年们不久就要厌倦,不高兴来, 剧本自身决立不住,就会半场被迫停演。作者家里的人也存着同样的想头。雨果每 夜回家,他夫人第一句问话总是:“戏演到终场么?”这种激动不宁的生活,长久 了令人难堪,就是雨果夫人也暗暗希望听一个,“没有终场”了。 然而后生们却不肯,他们拥护剧本的热烈始终如一,那一百张票子每天总有人 争夺。下面的一封信可以证明当明拥护情形的热烈。 “今有部卒四人请缨自效,敬以献诸麾下。今晚请为留四个座位,如今晚不成, 则星期三亦可。 弟部下多忠耿之士,弟敢为担保。如此四人者,皆有为取人假发,不辞割其头 颅之明略。弟亦勉善务恒,四人跪受祝福曰:‘天下之善士盍从我来,上帝其佑诸, 尔辈宗旨既正,宜各尽厥职。’四人起立,又从而慰之曰,‘儿辈拥护雨果,须尽 心力,上帝不负好心人。我友事繁,舍吾辈勿赖而谁与俱?行矣,儿辈勿负尔主, 我之望也。阿门!’ 全心全决拥护你的小弟查莱,星期一午后。” 雨果却也收到另一种信,有一封信的结尾说:“设你二十四小时内不取回此下 流剧本,谨防你将不复识得面包滋味。”这时有两个青年人正在雨果家,看到了信, 认真起来,以后每晚散场,他们一定在戏院门前等着雨果,并且护送他回家,直到 停演那天为止。他们住在蒙玛脱尔,到乡间圣母堂路,有不少路。 那时政界也在多事之秋,《爱尔那尼》和二百二十号门牌(当时的首相府)成 了当时社会上的两件令人注目的东西。《法兰西邮报》有一个编辑是雨果的朋友, 告诉他说: “目下全法国有两个人是大家讨厌的,一个是巴里臬克先生(当时首相),一 个就是阁下。” 这件文艺官司是由巴黎渐渐蔓延到外省。在图卢兹,有一个名叫白忒兰的青年, 为了《爱尔那尼》,同人决斗而致被杀。在瓦讷,一个骑兵排长临终留遗嘱:“我 的墓石上要刻‘此人是雨果的信徒’。” 《爱尔那尼》接连演了四十五场,因马尔斯小姐告假,方才停演。 八年以后,《爱尔那尼》重上舞台,全场就只闻彩声。有两个看客,于散场后 走出戏院,一路辩论: “现在再没有人打嘘,是无足怪的,”其中一个说:“作者把全剧的句子都改 过了。”这显然是当初打嘘者之一。 “你弄错了,”另一个回答,“被他改了的,不是剧本,是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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