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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干谒汴州府
一
唐文宗太和元年(公元827年)初春,天气乍暖还寒,汴河里的浮冰,犹如凋落的
梅花瓣儿,一片片漂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悠悠地漂向远方。
一个身着白色粗麻布长袍,头戴方巾软帽的少年,伫立在河岸上,痴痴地凝视着那
梅花瓣儿似的浮冰,向远方悠悠漂漂而去。
他还是个孩子,可眉宇间却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深思熟虑,紧抿的嘴角窝,微
微上挑的眉梢,充满着自信和豪气。
“少爷!看什么这样入神?赶路吧。”
身后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肩背着一个蓝布包袱,催他上路。
“堂叔,不是说好了吗?别叫我少爷。您不是仆人!您教我读《五经》,教我作文
吟诗练字。您是侄儿的恩师才是。”
“这事儿,不要总挂在嘴上。该挂在嘴上记在心里的是发奋读书,重振咱们李家门
庭。好吧,你别不高兴。你排行十六,就叫你十六郎吧。但是,一会儿在令狐大人面前,
我还是要称呼你少爷,别叫令狐大人笑话你家穷,连个跟随的仆役都没有。好,别说了,
走吧。”
十六郎知道自己拗不过堂叔,只好随他去吧。
刚抬腿走两步,突然感到脚趾疼痛难忍,不由得“哎哟!”叫了一声,跌坐地上。
“你这孩子!――怎么啦?看把衣服弄脏了,怎么去见令狐大人!”
十六郎气鼓鼓地把一双新麻鞋甩掉,又把一对新布袜扯下,看看大脚趾上的水泡,
愤愤地回道:
“在家,我说不穿新做的麻鞋,你和俺娘就是不依,好像穿上新麻鞋,令狐楚刺史
老爷就会喜欢我的诗文,将来就能高中进士第!哎哟,疼死我啦!”
堂叔似乎也觉得侄儿说得在理,但是,又觉得在堂堂刺史大人面前,穿双露脚趾头
的破鞋,太失体统。当看见侄儿双脚上那些大水泡,心疼得在河边团团转,后悔不该和
嫂嫂一起逼迫侄儿穿新鞋。路,走得太急。从东都洛阳起程,经过故乡荥阳也没停下歇
一歇,一直走到汴州,让侄儿怎么受得了哟!
他捧起十六郎的脚,搂进怀里,禁不住浑浊的老泪滚落下来,连连摇头叹息。
十六郎见堂叔掉了泪,忙把脚从堂叔的怀里抽出,站起来,在地上走了几步,脸上
堆满笑容,道:
“堂叔,不疼啦!光脚丫子走路真舒服。在家耕田,我就愿意光脚,走吧。”
“这成何体统!应举士子,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足行走!”
“堂叔,等到了刺史大人府,我再穿上鞋,去拜见大人。现在先让两脚舒服舒
服……”
十六郎边说边快步走在前面,还不时回头招呼堂叔快走。
堂叔拎起麻鞋,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二
汴州,是座古都。早在战国时代,魏国就定都于此,称为大梁。世事变迁,朝代更
迭,往昔魏国的繁华已不复存在。在魏王宫殿旧址上,重新建筑起刺史府第。府门前有
两头石狮,圆睁巨目,龇着獠牙,蹲伏左右两旁。琉璃瓦的大门楼,飞檐插空,雕甍彩
螭。兽头大门,用鎏金制作,在阳光下,金辉灿烂。
十六郎走到近前,慌忙穿上新麻鞋。
令狐大人府第这等豪奢,简直与王侯之家不相上下。堂叔边瞧边自语道:
“唉!安史之乱以后,这些刺史、节度使、观察使,权力越来越大,府第越来越讲
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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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叔,令狐大人高官得做,雄踞一方,府第讲究气魄,有什么不好?假如我……”
“住嘴!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岂可为个人口腹享乐钻营?看来令狐楚不是个
廉吏,干谒他,你只会学坏,不会学好。是赃官,就不会珍惜人才,不会向主考官推荐
你。”
“堂叔,我……”
十六郎不愿意离去。已经走了这多天,晓行夜宿,千辛万苦,才来到令狐家门口,
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不管他是清官还是贪官,见见面再说嘛!
正在这时,从大门里冲出两条汉子,一个手持腰刀,一个手握宝剑,老远就大声吆
喝道:
“你们何故在刺史老爷府前喧扰?一定是尴尬人,快快从实招来!”
一个箭步,两条汉子已经站立在叔侄俩面前,用刀剑把他俩逼住。
堂叔年纪大,见过世面,并不慌张,抱拳施礼之后,和颜悦色地解释道:
“诸位小哥勿恼,勿恼。这是我家少爷,昔日寒窗苦读,今日‘袖里新诗十首余,
吟看句句是琼琚’,特来干谒汴州刺史大人,请……”
“什么?老家伙,你说什么?这小乞丐会吟诗?还要巴结刺史老爷跳龙门?哈哈
哈!”持刀汉子狂笑道。
“滚开!快滚开!刺史老爷没功夫理睬你们!”
握剑的汉子更不客气,连推带搡,骂不绝口。
堂叔被推得连连倒退,但仍然不断地解释求告。
“住手住手!狗奴才!我本王孙皇族,不会吟诗作赋岂能来干谒汴州府大人?快快
去进府禀报!”
十六郎挺胸昂首,大声吆喝。两个看门奴才吓了一跳,停住手,重新端量这个自称
“王孙皇族”的小乞丐。这小子长得不错,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副富贵
相。不过这套行头,却太寒酸。粗麻布长袍,不知传了几代人,他穿在身上又肥又大,
有些地方已经成灰白。足登一双新麻鞋,没穿袜子……
持刀汉子端量到这儿,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讥讽道:
“我说皇家公子哥,昨晚到哪嫖妓去啦?袜子都忘穿了,是不是?嘿嘿!”
十六郎低头看看双脚,才想起刚才慌忙穿鞋,忘了袜子,窘得满脸通红,又听那汉
子信口雌黄,气得脸色霎时惨白,正欲辩白,忽然,听到从刺史府传出呼声:“刺史大
人出府――”只见一队士卒排成两列,手握各样兵刃,鱼贯而出,接着是举着“肃静”
“回避”牌子的衙役,最后是一乘四人抬着的漆黑小轿,悠悠走出来。
乘轿人似乎已经听见门外的吵闹声,撩起轿帘,探出头,向这边张望。
两个持刀握剑汉子连忙抱拳鞠躬,解释道:“是两个乞丐,我等正在赶他们走开。”
“领进府里,让他们吃顿饱饭吧。”
“是!刺史大人。”
乘轿的刺史大人吩咐完毕,扫了一眼这一老一少,摇摇头,正要放下轿帘,十六郎
抢前一步,跪倒地上,朗声道:
“刺史大人!学生姓李,名商隐,字义山,乃怀州河内人氏,与当今圣上同族同宗。
学生苦读寒窗,吟得诗赋数十篇,还著有《才论》、《圣论》,敬请大人赐教。”
刺史大人复姓令狐,名楚,颇有文学天赋,二十六岁登进士第。善属文,才思俊丽,
精于章表书启等今体文,名重一时。在太原幕府任掌书记时,每当太原的章奏传递到朝
廷,德宗皇上都能辨别出是他所写,颇为赞许。令狐楚历事德宗、顺宗、宪宗、穆宗和
文宗六朝,官越做越大,名气越来越高,故而有许多读书人都想用诗文干谒,求他向主
考官推荐。
令狐楚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向主考官推荐某某的人。他的门下,没有无能之辈。
他接过递上来的诗赋文稿,略略扫了一眼,抬起头,看李商隐依然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嘴角向上提了提,顺手捋了捋花白胡须,道:
“不必拘礼,站起来说话。”
李商隐依旧伏在地上,回道:“弟子初入师门,与恩师说话岂敢无礼?”
令狐楚微微笑道:“你并未踏进吾家大门,老夫怎可受你师礼?快快请起。”
“不!大人已经接了弟子的诗赋文章在手,今生今世,大人就是弟子的恩师。请恩
师受弟子入门之礼。”
“哦?……哈哈哈!小儿郎,倒很机灵。”令狐楚被李商隐童声童气的小伎俩逗笑
了,重新打量伏在地上的那副瘦弱单薄的身子骨,收敛笑容,关切地问道:“来汴州几
天了?住在何处?”
“回禀恩师,弟子从洛阳出发,走了三天,刚刚到汴州城就来拜恩师,尚不知住在
何处才好。”
“噢!午饭还没吃吧?”
“不瞒恩师,弟子连早饭都没吃,就来恩师府门前,等候给恩师行入门之礼。”
堂叔站在李商隐背后,对侄儿的“小伎俩”已经提心吊胆,惧怕遭到刺史大人申斥,
当听见侄儿又说这话,更加担心,连连咳了两声,想制止他不要再说下去。
令狐楚把那持刀握剑汉子叫到近前,吩咐道:“领他们进府,先吃饭,然后安排到
客房休息。”
两个汉子送走刺史大人,又向李商隐和那老者报了姓名,赔了礼。原来这两人,是
刺史府上看家护院的家将,持刀者名叫胡舟,握剑者名叫蓝莰,此刻变得异常和霭可亲,
陪着叔侄俩进了刺史府。
三
吃饱饭后,由管家令狐湘引领,经过抄手游廊,穿过一道垂花门、两道月亮门,来
到西跨院客房。
一踏进西跨院,就听见笛声阵阵,忽而高亢激越,忽而低沉幽咽,忽而轻快舒缓,
异常悦耳。李商隐喜欢声乐,尤其擅长吹笛,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倾听了一会儿,对
走在前面的管家问道:
“老爷,这是谁吹笛子?”
管家皱皱眉头,道:“李公子,不要喊我老爷。我是刺史府管家,府上人都叫我湘
叔,你也叫我湘叔好啦。”
笛声悠扬悦耳,越走越近越清晰。
“湘叔,吹笛子的到底是谁呀?”
湘叔冷冷地回道:“是谁?温庭筠呗!他是有眼儿就能吹响,有弦就能弹出调调儿。
老爷说他有音乐天分,留他在府里住半年多了。他总说走,总也不走,唉,这个人啊!”
“原来是他呀!”李商隐早知道温庭筠的大名,还能吟唱他填的小词,只是没有机
会见面。今日能在这里相见,李商隐喜不自禁,向管家抱拳道:“学生早就想结识这位
乐师,烦请湘叔为学生引见一下。”
“用不着引见,住进西客房,天天能看见他。什么‘乐师’!不过一个‘俳优’而
已。读书人不可跟这种人交朋友。
我家少爷八郎,最看不起他。”
李商隐听到管家警告,心中郁郁不乐。会音乐的人就是“俳优”?岂有此理!是
“俳优”又怎样?“俳优”就低贱啦?
东方朔是汉武帝的“俳优”,深得皇上宠信哩!
又进一道月亮门,来到一座小院落。
院中央有五六个人围着一个吹笛者,十分专注地倾听着笛乐。
李商隐心想,那一定是温庭筠了,便赶紧上前一揖,道:“久仰温公庭筠乐师大名,
今日……”
那些听笛人听见背后有人大声喊叫,都扭过头,眼中冒着不满。
吹笛者却照吹不误,双目微闭,大脑壳左右晃动,仿佛沉浸在音乐的优美世界里,
不能自拔。
李商隐面对众人的不满,向前又迈一步,抱拳鞠躬,自我介绍道:“小弟乃怀州河
内李姓,名商隐,亦是携诗赋干谒刺史大人令狐公,请诸位仁兄多多关照。”
吹笛者突然收住笛声,转过头来。李商隐这时才看清他的脸,吃了一惊,“哎哟!”
叫了一声,倒退两步。
听笛人忽然哄笑起来。
“小弟弟,这副鬼脸怎么样,吓坏了吧?我是温钟馗,不是乐师。嘿嘿嘿!”
李商隐听过别人传说温庭筠相貌丑陋,都叫他温钟馗,但绝没想到竟然丑陋得如此
吓人。一对鸡蛋般的眼球,挂在眼窝边上,翻着白色,向外凸着,仿佛一碰撞,就会滚
落地上。两个鼻孔朝天,像两个无底黑洞,从里面往外冒着袅袅白烟。鼻子下面,横着
一条宽阔的大嘴,从两边嘴角龇出一对黄色獠牙。说话时,那鲜活的紫舌头,一吞一吐,
好似咀嚼一块总也嚼不烂吃不完的人肉干,让人毛骨悚然。
“是……是的。我……”
李商隐边支吾,边向后退。
这时,从众听笛人中走出一人,高而瘦,一副斯文模样,对李商隐抱拳还礼,安慰
道:
“休要惧怕,温贤弟不拘小节,但笛子吹得极好。贤弟,你刚来,跟他不熟,过几
日,保准你会喜欢他的。”
李商隐站住脚,听了这斯文人的话,心里有一股暖意向上翻涌着,重新抱拳,诚心
诚意地给他鞠一躬,道:
“谢谢!敢问仁兄大名?”
“在下令狐绪。家父喜欢学子们聚集一起,切磋学艺。”他用手指了指温庭筠周围
的人,又道:“他们都是从各地来的。大家在一起读书,议论国家大事,听听音乐,其
乐无穷!”
管家不愿跟这些公子哥儿打连连,上前对令狐绪道:“大少爷,有话一会儿再讲,
让我先安排好李公子的住处。”
“湘叔,就让李贤弟住在庭筠贤弟隔壁吧。李贤弟也是位喜欢热闹之人。贤弟,你
说好不好?”
李商隐听得令狐绪问,连忙答应。
堂叔却很不高兴。我是带他干谒求登进士第求官的,不是来这里会公子哥儿,听乐
曲的。但他又不愿意在这些年轻人面前,扫侄儿商隐的兴,便悄悄跟在管家身后,自言
自语道:
“我家公子喜欢僻静,请管家叔多关照。”
“老哥,我明白你的意思。管住你家公子,少跟这些浪子胡混!你们小户贫寒之家,
怎么能跟他们这些高姓大户富家子相比呢!”湘叔边走边告诫,边介绍这些浪子的情况:
“太原温庭筠是贞观四年中书令温彦博之后。温彦博后来赐封虞国公,良田千亩,是太
原首富,所以他生得虽然丑陋,可是追随他左右的年轻学子不少,都想沾点富,借点光,
以便跳龙门。其实,他才十六岁,自己还未中进士第得官。他来刺史府,也想请令狐公
推荐哩,怎么可能照顾别人?这些毛孩子,什么也不懂,在一起吃喝玩乐,整天胡闹。
以我之意,早把他们赶出府了!”
“管家叔高见,高见!年轻人不好好读四书五经,不好好吟诗作赋,却在一起填词
歌舞,虚度光阴,太不像话!”
李商隐见他两人谈话颇投机,不愿意打扰,脚步渐渐放慢,不时回头想看看温钟馗
到底有些什么本事,让人喜欢。不巧游廊拐弯,把他们全挡在了花墙后面。
四
第三天清早,令狐绪乐颠颠地跑来,热情地对李商隐道:
“义山贤弟,快收拾一下,家父要见你。”
“真的吗?”李商隐惊问道。
这三天,李商隐在刺史府等待拜谒令狐大人,深怕大人拒不接见,把自己丢之脑后,
他如坐针毡,坐立不宁。
“这种事还能说谎?家父不是随便谁都接见。家父想面见的人,一定是他喜欢的人。
明白啦?温贤弟庭筠,已经来半年了,家父尚未见他。”
李商隐听了这话,高兴的心绪一下子全消失了,剩下的都是紧张。他脸涨得通红,
穿衣服的手颤抖着。
“堂叔,把我的诗稿文稿都带着,到大人那里,就站在我旁边,别离开我。”
令狐绪被逗笑了。
“这位堂叔,是你家老仆人,还是随身的侍从、保镖?家父是想见你,跟你谈话,
仆人或者侍从、保镖,不能跟去。”
“不,他不是仆人,是我的亲堂叔。小弟在家时,是堂叔亲授经典,教我文章诗赋,
实为商隐启蒙恩师。”
令狐绪有些为难。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跟干谒的士子们谈话,不喜欢别人在场,要
单独面训。
最后,还是堂叔坚持不跟去,让侄儿自己独自去赴约,拜见刺史大人。
这是李商隐第一次单独行动,尤其是要拜谒一位资深望重位高的长者,心里总不踏
实。幸亏令狐绪善解人意,携着他的手,边走边向他介绍府里的规矩和礼节,像兄长一
般,他才渐渐安下心来。
他们从西跨院出来,经过垂花门,两边是环形走廊,中间是一道穿堂,迎面放着一
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就是正房大院了。
正面五间上房,都是雕梁画栋,上有飞檐凌空,下有青砖铺地;两边厢房用游廊贯
穿,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令狐绪指着上房,不无自得地介绍道:“这就是家父起居和接见官僚政客、亲友门
生的地方。这座屋宇是仿照秦王府的格局而建。看看,门上的匾额,赤金九龙盘绕,中
间三个大字‘惜贤堂’,是德宗皇上御笔所赐。德宗皇上最称赏家父惜才爱贤,所以才
赐匾。德宗皇上还很喜欢家父的今体章奏。
皇上不看属名,就能分辨出家父所写的文章。”
李商隐是家中长子,十岁丧父,就开始与寡母相依为命,过着孤贫生活,没有机会
与王公贵族高姓大户交往。当他置身在这华贵壮观的房舍之中,就像来到琼楼仙阁,惊
诧不已。他知道秦王是唐太宗李世民未登基前的爵号。三个金光耀眼的大字,足有斗大,
是先皇所赐,更令他赞羡。
“谁在外面喧嚷?”从惜贤堂里传来问声。
令狐绪向李商隐做了个鬼脸,悄声道:“这是家父在问话,快进去吧。”
李商隐顿时惊慌失措,连连后退。
管家令狐湘从堂内走出,见李商隐这等羞怯,面露不屑,大声呼道:
“怀州河内李公子商隐到!”
李商隐见过管家,这时像看见老相识,忙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正待说什么,管
家却甩脱他的手,看都不看他一眼,大声道:
“请李公子进堂!”
管家说完,挑起门帘,径直走了进去。
“快跟上,贤弟!”令狐绪在背后提醒道。
这时,李商隐再也犹豫不得,挺了挺身子,心想,今日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非
进不可了!不能给李家先辈丢脸,进去就得大大方方,显示出“我系本王孙”的风度,
于是迈步投足,跨了进去。
进入厅堂,抬头迎面悬挂着一幅墨龙大画。只见一条巨龙,在云雾海潮中上下腾跃,
时隐时现,煞是威武雄悍。巨幅水墨画下,是一张紫檀雕螭大案。案上摆着三尺高的青
绿古铜鼎,一边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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