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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英雄气,儿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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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英雄气,儿女情 尹荆山,锦州人。四十七岁.便性子。喜怒不止脸,较深沉。他掉了一顿牙。 大约不习惯假牙,说两句话必要纸纸那颗镶嵌不牢的假牙。我们的交谈便慢上加 慢。偏偏他又将香烟捏一捏,把它玩着拿到鼻子底下嗅。我便扑作笑出声:“什么 毛病,莫不是跟主席学的?他不慌不忙点燃香烟,眯缝了眼:“戒不掉,蘑菇蘑菇 可以少吸几振。” 烟雾在房间里弥漫。这房屋比柬埔纂难民营强不到哪里去。不过,窗外电铲轧 轧,汽车嘶鸣。一个现代化宾馆正在破土兴建。他是副总经理,负责这项工程。 他曾在《报告文学》编辑部工作过,说故事不搞平铺直叙,很注意倒叙的魁 力。 ――那天,毛泽东走出书房,在台阶上住了脚。仰天凝视。深吸一口气。忽然 放开喉咙,唱出两句京戏。记得是《空城计》。 卫士们一怔,随即交换眼色,无不流露欢颜。这两声京剧似乎宣告了三年困难 时期的结束,我们都生出“一唱雄鸡天下白”的感觉。 江青从她的办公室探出头,接着又走出门,手里拿着一本厚书。李钠也从她的 房间跑出来,都朝着毛泽东望。 毛泽东在院子里散步,不时哼几句京剧。他环绕那七株翠柏走过一圈,忽然把 脸转向江青:“今天没有事噢。来,玩一下。玩一下。” 江青有些激动。那时她只是毛泽东的夫人,不曾登上中国政治舞台。她并不如 相声中所言,需要戴假发。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皮肤光洁白皙。她比毛泽东年轻 二十岁。但是,他们吃不到一起,住不到一起,行不到一起,更谈不到一起。我们 看得出,她本心是想多关心毛泽东身体,希望能讨毛泽东欢心,希望他能与她协调 一致。但是他总是不一致。 江青一口起居很讲究规律。毛泽东却另有一套独自的规律,每天要多工作三四 个小时,他的一天总比大自然的一天长几个小时。他们睡不到一起。江青吃饭讲究 甜淡营养,主食精细,蔬菜纤维切得很短,身体不适时便要弄成菜泥才人口。毛泽 东一生粗茶淡饭,喜吃粗粮,蔬菜常常整很炒菜来吃。他喜欢咸辣,缺油水时便 “补”一碗肥肉,完全是农民的饮食习惯。他们吃不到一起。江青一心想登中国的 政治舞台表演,毛泽东从延安时期便严格禁止。他们不少争吵,有时吵得卫士们也 知道了。毛泽东办公或视察工作最怕江青在身边,有时到了一地,听说江青也来 了,便马上启程转移。他对卫士长讲过多次:“我不要见她,她一来了我什么事也 千不成。她这个人到哪儿哪儿扫兴。” 然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使江青愤恨、惶恐、伤心的是另外两句:”江青 使我背了个政治包袱”和“江青这个人,谁跟她也搞不到一起”。后来江青用行动 反驳了毛泽东的话。她与林彪、康生、陈伯达、张春桥等人搞到了一起,并且逐渐 形成独自一股政治力量…… 那时还没有。那时她很注意关心毛泽东,揣摩毛泽东,迎合取悦于毛泽东。她 将书本丢给卫士,响应着:“玩玩麻将牌好吗尸 mpanel(1); 李钠已经孩子气地喊起来:“玩麻将,就玩麻将牌么。” 毛泽东笑了。他很喜欢李呐。李钠小时候,毛泽东回到家里常抱起她轻拍后 背:娃娃,我的好娃娃。像所有做父亲的人一样,毛泽东愿意满足女儿的要求。他 高兴时总是说:“那好,那好。 江青立刻招呼卫士报桌椅,声音脆朗欢侠。她这个人性格并不特别复杂,是一 种轻躁狂的性格。容易冲动,受不了挫折,欲望外露,感情用事。人们对她只能适 应,不能信任。她高兴时可以替卫士照相,心血来潮还为你织一件毛背心。但是, 转眼间不高兴了,诸如“他妈的小免息子”、“你给我滚”。“到门外站着去”之 类粗野的话便会脱口而出。 现在她正高兴。桌椅摆在小院西北角的草坪上。那里有片树荫。毛泽东常和刘 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等同志在那片树荫下乘凉谈话。如今树荫下响起搓麻将 牌的哗啦声和轻松愉快的说笑声。听卫士小封讲,他跟随毛主席十来年,还是第一 次见毛泽东同家里人一道搓麻将呢。 我心里动了一个念头,趁洗牌工夫凑近毛泽东小声建议:“主席,晚饭在一起 吃吧? 江青和李钠都听到了。江青不露声色继续洗牌。我看得出,她眼皮一掀一掀, 手下的牌洗得乱翻跟头也不知。她在注意毛泽东的反应,暗暗盼望着什么。李钠毫 不掩饰地眼巴巴望住父亲。毛泽东的目光和女儿两眼一相遏,似有所动,马上笑 道:“那好。那好。 家常便饭。四莱一汤。毛泽东并不因为同家人一道吃饭而破坏习惯,仍然是手 不释卷,边吃边看。不过,这次看的是小人书《火饶连营》,完全是休息脑筋的一 种独特方式。 可是,他的注意力终于被李钠吸引过去。 孪呐有声有色地吧叽着嘴,筷子伸向每一个菜盘,大口吃菜,大口吃饭,嘴里 不停地发表评论:“哎呀,这个菜真好吃。”“哎呀,这个菜真香。她吃得狼吞虎 咽。江青帮忙夹菜往她碗里放,好像几百年没吃过饱饭一样,她很快将饭菜吃得千 干净净,盘子都用饭蘸得干干净净。她伸出舌头转圈清洁嘴唇,又咂响一声,意犹 未尽:“真好吃……就是太素了一点。” 毛泽东看着女儿,小人书不知什么时候丢在了桌角。他动了感情,嘴角和眉梢 轻轻抽动几下,终于露出慈爱的笑:“你吃得很香,也促进我的食欲。我考虑考 虑,还是多跟你吃一顿饭吧。以后星期六晚上都回家吃饭吧。 “真的?李呐高兴得叫起来,两眼闪闪发亮。我却鼻子一阵酸,不由得想起那 困难的日子…… 那是二年前,也是一个星期六。我利用倒茶的机会提醒毛泽东:“主席,李钠 回家了。两三十星期没见,一起吃顿饭吧?” 毛泽东停下批阅文件的笔,望住我。目光柔和,含着感激。他嘴角微微一翘, 露出笑:“嗯,那好,那好。 我去告诉江青:”今天主席说一起吃饭。”江青自然高兴,把我从门口叫回 来,嗯嗯几声才说:”多下点米,多放点油。 我点点头,不用她嘱咐我也会这样做。李钠确实太苦了,这顿饭她不知怎么盼 呢。 毛泽东要求家里人很严。李敏李钠自小便吃机关大食堂。考上大学后,吃住都 在学校,只有星期六回家。学校在郊区,一旦有活动,天黑才能离校。一个女孩子 独自走夜路总是不大安全。卫士氏李银桥便瞒了主席让我去接。她们住集体宿舍, 或六人或八人住一屋,睡上下铺。我让汽车停校外僻静处,进校找她们。再坐车 回。这事被主席知道了,严厉批评了我。我不服气,说:“不然我也不接,天太黑 了,一个女孩子……”毛泽东做一个断然手势:“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别人的 孩子能自己回家,我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行?”我说:“别人的孩子敌特不感兴趣, 你的孩子敌特就要感兴趣。”毛泽东笑了,满意我的敌情观念。那时国民党叫喊反 攻大陆,确实派遣不少特务。可他说:“感兴趣能怎么样?过去他们不感兴趣鸣? 中国革命照样胜利。“我知道毛泽东已有六个亲人为革命献出了生命,其中包括他 第一个妻子和他的长子。正因为如此,我更须负责。可是毛泽东把手一挥,“不许 接,说过就要照办,让她们自己骑车子回来。” 冬天天黑得早,不许接,孩子常二三十星朗才能回家一趟。最近李敏身体不 好,在家里休息。我找机会去学校看望李钠。她脸色不太好。我问是不是生病了? 孩子忸怩半天,小声说:“尹叔叔,我确实很饿。我国来向卫士长作汇报。李银桥 想了想,便搞了一包饼干悄悄给李钠送去。江青知道了这件事,便向主席报告。毛 泽东表扬江青,批评了卫士长:“三令五申,为什么还要搞特殊化?”李银桥小声 喃喃:“别的家长也有给孩子送东西的。”毛泽东拍了桌子:“我的孩子一块饼干 也不许送!”李银桥退下来,直发江青的牢骚:“不叫送么说一声就得了,就会向 主席打小报告! 毛泽东没有专门吃饭的饭厅,每次都是卫士用食盒把饭提到卧室或办公室吃。 今天搞了四菜一汤,还有辣子。霉豆腐等四个小碟。炊事员得意他说:“今天我多 下了一倍的米! 饭菜摆上桌。李钠正在毛泽东卧室里同父亲谈话。她委婉他说:“我的定量老 不够吃。菜少,全是盐水煮的,油水还不够大师傅沾光呢,上课肚子老是咕噜噜 叫。毛泽东轻声细语说:“困难是暂时的,要和全国人民共度难关。要带头,要做 宣传,形势一定会好转。要相信共产党。”他开句玩笑:“大师傅掌勺连我也管不 了。” 我轻轻走进去,说:“主席,饭好了。” “嗯,今天一起吃饭。毛泽东拉丁李钠的手来到饭桌旁。 李钠抓起筷子,鼻子伸到热气腾腾的米饭上。那是红糙米,掺了竿头。她深深 地吸了一口热气:“啊,真香哪!”她望着父母粲然一笑,那么天真可爱。 江育望望女儿.望望毛泽东,想说什么,可是又看到我,便忍住了。勉强笑一 笑,夹一筷子菜放女儿碗里 毛泽东眼睛有些湿润,望着女儿:“吃吧,快吃吧。 话音刚落,李钠已经向嘴里扒饭。饭太烫,她咝咝地向外吹热气,吹儿口便咽 下去,眼里烫出了泪。 “吃慢点,着什么急?”毛泽东尽量平静他说。他依然在轻轻笑着,但是笑得 越来越有些不自然,似乎嘴唇在哆嗦。 李钠瞟了我一眼,腼腆他说:“在学校吃饭都很快,习惯了。 “现在是在家里么。”毛泽东说话声音很低,已经变成昔笑。 “吃菜,多吃菜。”江青不停往女儿碗里夹菜。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依然保 持刚才笑的样子,却已是僵僵的。她望着李钠吃饭时,那目光神色是母亲特有的。 李呐在父亲面前不多拘束,也无须保持“形象”,慢吃不了几口,又开始狼吞 虎咽。我愣住了。她几乎嚼也不嚼就把一口口的饭菜吞下去。在她朝嘴里扒饭的时 候。偶尔掀一下限皮,目光沿着上眼皮匆匆扫过桌面,她在看饭菜还剩多少。我忽 然一阵眼酸,喉咙立刻发哽。她是毛泽东的女儿啊!谁能相信她会饿成这样子? 开始,毛泽东还在慢慢陪女儿吃,一面有一句没一句他说点什么。渐渐地,他 不说话了,默默地夹一筷子菜或饭往嘴里送。嚼得那么慢,那么慢……终于,他停 了筷子停了咀嚼,怔怔地望着女儿出神。 江青早已停了筷子,看看女儿.又看看毛泽东。她接连几次大喘气,便盯住毛 泽东不动了。她有时心里有想法,并不说,而是希望毛泽东能够理解,能够先说。 如果经历多次,毛泽东仍不有所表示,她才会按捺不住地爆发,甚至又哭又闹。 “哎,你们怎么不吃了?”李钠好不容易把嘴离开饭碗,诧异地问。 “哦,”毛泽东身体一抖,漫不着边际地笑了笑,说:“老了。吃不多。我很 羡慕你们年轻人。”他说着,并不看女儿,也不看江青,抓起报纸,侧了身看。头 轻轻晃动几下,仿佛念念有词。 江青胸脯微微起伏,最后瞥一眼毛泽东,似怨似嗅,忽然端起碗,把剩的半碗 饭拨到李讪碗里,动作像赌气。 “哎――妈,你怎么吃这么少?”李讹叫起来。 江青脸色很不好看,竭力控制着,煞有介事揉揉心口:“这几天胃不舒服,老 泛酸水,不敢多吃。” “又是没睡好觉?” “嗯。”江青瞟一眼毛泽东,便起身离开了。她转身很快,低着头,但我看到 她眼眶里已经溢满泪水。她从毛泽东身边走过时,拼命抿紧了嘴唇,把头微微侧 仰,再不多看一眼。 毛泽东始终埋头看报,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江青刚走进她的房间,毛泽 东便抬头望住了女儿,慢条斯理讲:“我年轻时候在湖南农村搞社会调查,有次饿 了一天,讨到一碗米饭 他没有讲完,李钠的心思只在饭上。她吃得正香,说:“你们不吃我就全打扫 了啊。”” “打扫完。”毛泽东回光在女儿脸上稍触即离,好像不敢多看。重新盯住报 纸,只是左手在桌上点了点:“三光政策,不要浪费。 其实。李他也不了解她的父亲平时吃什么,吃多少?如果她知道父亲有时一天 只吃一盘马齿苋,她一定不去这样“放肆”的。她把碗盘吃得干干净净,仍然没有 离开的意思,两眼可怜巴巴朝桌子上转,连一片葱花也不放过,仔细地往起夹,往 嘴里送。・ 我装作挠痒,把脸扭向一边,顺势擦擦眼窝。经历过困难时期的人都好理解这 种”吃一顿”的心情和感觉,不少人为“吃一顿”而撑死,本不为怪。但他毕竟是 毛泽东主席的女儿啊。想到这一点便不能不叫人落泪!。 李钠仍坐在椅子上不动,绕山绕水说:“爸,我可能还要发育呢。饭量特大, 这么大的窝头我能一下子吃三个。”她比划了碗口那么大。 毛泽东没有看,始终盯着报纸。他习惯地含住下嘴唇吮一吮。 “今天的饭真香哪,可惜……”李钠膘一眼父亲,目光又在桌子上扫。 毛泽东掀起眼皮望我,欲言又止,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看报。没有走开的意 思,也不说再要点饭的话。 李钠还不甘心,舔舔嘴唇,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们学校大远了,回来走那么 长的路,我今天好像特别……能吃。她带着孩子气的狡黠望住我:“尹叔叔,还有 汤吗?把这盘子涮涮。别浪费。” 我猛地扭开脸,泪水夺眶而出,直朝厨房跑去。毛泽东和江青的工资统由卫士 长李银桥掌管。每月伙食。房租、水电、家具折旧、补贴身边工作人尺等一应开销 都是造了计划经主席批准照办。厨房做饭也是照计划来,不能超支。何况困难时期 粮食定量,毛泽东也不知厨房还有没有剩饭。他生活的简朴和随意凑合,外人是难 以想象难以置信的。 “还有剩饭没有?快,找一点。”我一进厨房就嚷。 “还不够?我多做了一倍呢!炊事员惊讶了。 “少罗嗦,快找找。 “唉,李钠这孩子也真受苦了。”炊事员嘟咬着,找出两个白面掺玉米面蒸的 馒头。我不等他放到火上热,忙拿了一个赶回饭桌旁,递给李钠。 李钠摇晃着身子,不好意思地看看父亲又看看我,掰一块馒头擦擦盘子便往嘴 里塞。我拿来热水倒进菜盘,帮她一个盘子一个盘子涮。毛泽东喉咙里咕噜响两 声,站起身,什么也没说便走开了。他好像也不知自己要干啥,先朝院子走,到门 口又折回卧室,没有进卧室,又走向院子。在院子里缓缓踱几步,便住了脚,抬起 头,凝视那七株古老的柏树。久久不动。 父母不在身边,李钠随便多了。馒头泡着涮盘子水,几口便吃下去。 “还要吗?”我悄悄问。 “嗯。”李讪点点头,孩子气地笑。 厨房那个冷馒头已被炊事员炕热了。李钠先揭一层焦黄的硬皮,嗅一嗅,接着 便送进嘴,吧叽着吃得很香。看她吃完,我小声劝:“行了,一下吃大多会伤了 胃。” “细粮伤不了。”李钠摇摇头。她在学校一星期至多不过吃一两顿细粮。她眼 睛眨一眨,又点点头:”不吃了。今天太舒服了。” 晚上,江青进了主席卧室。我忙退出门.在外面侍立。我估计是为李钠的事, 可能会哭闹,严重时我就进去劝。 可是,没有吵闹。半小时后江青出来了,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我想了想, 便进去替主席倒茶。 “主席,李钠太苦了。我想……” 毛泽东皱着眉头:“全国人民比较起来,她还算好一些。” “可是……” “不要说了,我心里并不好受,她妈妈也不好受。我是国家干部,国家按规定 给我一定待遇。她是学生,按规定不该享受就不能享受。”毛泽东深深叹了口气, 不无忧伤他说:“还是各守本分的好。我和我的孩子都不能搞特殊,现在这种形势 尤其要严格。” 毛泽东抬起右手,由里向外轻轻一挥,我便悄悄退出屋。他感情丰富,但他更 注意自己的代表性。他始终站在大多数人民一边,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 毛泽东能鼓舞人心是因为他本人便时时力他所奋斗的理想所激动。作为党和国 家的决策人,他容易冲动,他对自己能够用意志铸造历史的能力有着高度信心。他 从来不肯低头。敢于藐视。喜欢挑战。这是他吸引人民,使人民心甘情愿随他一道 奋斗的一个重要原因。。 记得1959年9月30日,毛泽东吃过两次安眠药,仍然未能入睡。他起来了, 坐在办公桌前,一杯接一杯喝茶,一支接一支吸烟。 卫士们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我们明白,国家发生了困难,而且多 享。毛泽东的案头,堆满文件和电报。大跃进结束不久,饥饿笼罩着全国。安徽、 山东、河南等地发来俄死人的绝密电,这些内容只有政治局常委才能看到。中印边 境、中苏边境。东南沿海都不平静。最新送来的一份材料是美苏戴维营会谈的情况 介绍。 那时,北京普通市民是不知道这些情况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挂红旗,歌声笑 声锣鼓之声处处可闻,准备迎接十年大庆。 值班室电铃响了,我匆匆走进毛泽东卧室,好大的烟雾! “你搞点饭来。毛泽东看着文件吩咐。我刚欲转身,他又扬扬手中的铅笔: “不要搞麻烦。煮点粥行了。 我不敢多言,忙拿茶缸到值班室用电炉子替主席煮一缸麦片粥送去。当时我还 不知道,毛泽东喝麦片粥是为了迎接晚上一场激烈的挑战。 就在这天晚上,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在颐年堂同来访的赫鲁 晓夫等苏联领导人开始了会谈。 我守在值班室,门玻璃上只隔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帘,会场情景看得一清二 楚。 颐年堂里转圈摆了几张沙发,茶几上放有茶杯和烟灰缸。毛泽东和赫鲁晓夫紧 挨着斜对面坐,两党两国的其他领导人在旁边顺序排开。 那时的说法是: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赫鲁晓夫虽然还不及斯大林当年 的权威,但是从银幕上我也看到,他仍是以“首”自居的。说好听点是老大哥,说 难听点便有些“老子”架势。他并不将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其他共产党领导人放在眼 里,他指挥他们就像指挥自己的部下一样。但是对毛泽东例外。他对毛泽东的个性 是有所了解的。以当年斯大林的权威,毛泽东就敢于不听。就敢于抛弃城市暴动, 搞农村包围城市。就敢于拒绝划江而治,指挥百万大军过长江一统天下。就敢于拒 绝苏联在中国建军港,就敢于跟斯大林提出领土问题。毛泽东的魄力、魅力和意志 力,几乎是带着东方的神秘色彩展现于全世界。所以,早在1955年赫鲁晓夫就不 无忧虑地向阿登纳谈起过对中国的恐惧和担心。 颐年堂里,赫鲁晓夫一进门便表现出过度的兴奋和热情。时而故作做然和尊 严,时而说出许多敏捷而下连贯的俏皮话,时而无缘无故地发出一阵快乐的哈哈大 笑。其实,这是掩饰紧张和深藏心底的不安。由于意识形态上的争论,他六月份宣 布与中国签定的核协议无效,已将矛盾发展到国家关系上。这次他对美国进行的快 速访问及戴维营会谈结果,他估计到中国会强烈反对。 相比之下。毛泽东要自然得多。就那么随随便便往沙发上一靠。轻松随和。无 拘无束。他像是漫不经心望着赫鲁晓夫,看戏一样。其实那是决心下定,胸有成竹 的表现。他的全部烦恼、紧张和思考,都在一杯接一杯喝茶。一支接一支吸烟的时 候进行完毕。他去迎接赫鲁晓夫的时候,把烟一拧,肩膀放松似地一垂:“金龟子 来了,那就谈谈么。” 后来我才知道,俄语赫鲁晓夫就是金龟子的意思。 毛泽东与赫鲁晓夫谈话,开始气氛还柔和,能听到笑声。渐渐地,气氛越来越 严肃,越变越紧张。相比之下,毛泽东表情变化不大大,始终显得阴柔深沉又坚定 自信。赫鲁晓夫不然,前后判若两人。他曾吵吵嚷嚷,热烈开朗,动手动脚也与人 亲热,不乏某种诱人的魅力。可是,遇到反对和挫折,他瞬即变了,用一触即跳来 形容是很恰当的。这时他显得怒不可遏,简直说得上是粗暴蛮横,飞扬跋扈。毛泽 东的大手在他和赫鲁晓夫之间画了一道,那手势的含意不言而喻。赫鲁晓夫像被割 了一刀似地吼叫起来,两手激烈地挥动。可是,少奇、恩来等中国领导人开始了尖 锐强硬的插话。苏联方面也不再是赫鲁晓夫一个人讲。会谈变成了争吵。吵得一塌 糊涂,每时每刻都不止一张嘴在讲。在喊、在吼,那气氛可说得上惊心动魄。 赫鲁晓夫知道中国面临的困难,口气咄咄逼人,真有一种“老子党”的架势。 到最后,已是充满威协和压力。 毛泽东将手在沙发抉手上一拍,只轻轻一拍,已经奋然立起。稍稍侧着身体, 胸膛微挺,头仰起来,似乎在凝视远方,又像不屑一顾。他的脖颈犟直,腰杆笔 挺,凛凛然一副神姿:谁也休想让我低头弯腰! 紧张激烈的争吵声中。会谈不欢而散。天安门晚上有活动,赫鲁晓夫拒绝上天 安门。不久,我便知道了苏联撕合同、撤专家、逼还债等一系列消息。中苏公开论 战开始了。意识形态上的争论还要继续认识。最终由历史去作全面、客观、公正的 评论。但就领袖的气质风度而言,赫鲁晓夫还不能同毛泽东比。他的一些作风,诸 如在联合国大会上脱下黄皮鞋敲打桌子,在重大场合仍然无法控制的胡言乱语和真 真假假,使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精神病医生对他大感兴趣,使苏联在国际上丢了不少 脸,并且最终导致了他的下台。 国庆节之后,毛泽东立刻南下视察。记得专列开入山东时,沿途土地龟裂,到 处是白花花盐碱。进入安徽后,大田里看不列丰收的庄稼,却插着一堆一堆的红 旗。毛泽东一路凝思默想,不断吸烟,手指熏得焦黄,整日整夜不睡。他思考的全 部内容谁也无法窥见。但是,有句话我至今记忆深刻。他长长叹一口气,说:“天 灾人祸啊!”这时,他眼睛湿润了。他说的人祸,有多少是指苏联赫鲁晓夫,又有 多少是对他及党内一批领导人工作失误的反省?不得而知。 车到合肥市正是晚上。整座城市黑沉沉一片,不见灯火。地方党政负责人汇 报,合肥地区是水力发电,由于长江水流枯竭,只剩主航道有点水,已经无法发 电。 毛泽东凝望黑沉沉的城市,没完没了吸烟。良久,他用嘴深深吸口气,仿佛负 担重透不过气一般。卫士们静悄悄侍立左右,都感到形势严峻。我们想到了流窜在 全国的一股股饥饿的“盲流”,甚至想到天下文乱……不,我们不相信会乱。毛泽 东望往我们.慢条斯理讲出历史上几次有名的大灾荒,讲到者百姓吃观音上。然后 一字一板说:“现在我们也到了这个地步。有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想逼我们屈 服。没骨气的国家是不敢顶的,你们敢顶不敢顶?” “敢顶!我们知道毛泽东指的是苏联赫鲁晓夫。 “他越压我们越要顶!”毛泽东的大手重重拍在车桌上,身体左侧。斜挺出右 府和胸膛。那气势仿佛要挑起泰山一般,全身微微激颤。于是,我们惶惑浮动的心 立刻踏实下来。以后,不论国家遇到什么大灾大难,只要想起毛泽东拍案而起,挺 立下动的身姿,我便生出一种信心:没关系,有毛泽东呢,终归会有办法闯过去。 作为领袖人物,不遇挑战难以充分表现英雄本色。毛泽东一生大大小小不少失误。 即使是他的失误,由于他那与主俱来又在艰苦复杂的斗争中锤炼而就的个性、气 质、决心和意志力,在历史上仍然会产生出一种向上的巨大力量,使我们的国家民 族巍然屹立,任何人不敢欺。 回到北京,毛泽东对我们郑重宣布两条:自力更生和艰苦奋斗。他说:“全国 人民都在定量,我也应该定量。是不是肉不吃了?你们愿意不愿意和我一起带这个 头啊?” 我们回答:“愿意!” 喊罢,我一阵羞愧。我到毛泽东身边工作,当时想得多的只是可以沾光,吃饱 肚子。我确实太渺小了。毛泽东庄严宣布:“那好。我们就实行三不:不吃肉,不 吃蛋,吃粮不超定量! 三年困难时期,我为毛泽东服务,千真万确一点光不曾沾上。但我心顺,无牢 骚。因为毛泽东就在我身边勒紧了裤腰带。青黄不接的困难时刻,一盘野菜聊以充 饥便坚持了夜以继日的工作。只此一条,我便愿意跟随他同心同德,共度难关。 作为一个人,毛泽东常会出现意外之举,使他更具吸引力。 困难时期,他的案头床边堆满“事”,处理之余,他却迷上了小人书。那套 《三国演义》连环画册也摊开在案头床边,看得津津有味,而且一连几天反复看, 吃饭睡觉也不放。 那夭,我叫他吃饭,他靠在床上看小人书,不愿动弹。我说:“主席,您还迷 小人书啊?”他翻着书说:“小人书不简单哪,言简意赅。就那么几句话,多少大 事多少人物就交代出来了。道理一目了然。”他给我讲赤壁大战,讲夷陵之战。说 孙刘联合,一把火烧了曹操,烧出一个三国鼎立。刘备犯了错误,被火烧连营死在 白帝城。诸葛亮临危不乱,安居平五路,稳定了蜀国局势,他讲这些故事似有所指 又无所指。影影绰绰,扑朔迷离。至今我没想透。他很欣赏“话说天下大势,分久 必合,合久必分”符合辩证法。他认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汉朝的张良和三 国的诸葛亮都比较出色。他想象力极丰富,我不可能追踪理解。 那一年,他引退二线,放弃了共和国主席职务。像是要陶冶性情,休息时便练 练书法。常有民主人士和过去的老熟人来看望他。 黄炎培育一本王羲之的真迹,毛泽东借来看,说好借一个月。那一个月毛泽东 工作一停便翻阅来看,爱不释手。我给主席倒茶时,总是见他望着字迹琢磨,有时 又抓起笔来对照着练。他不是照着摹仿,而是取其所长,取其神韵,消化吸收,变 成自己的东西。练到兴头,吃饭也叫不应。。 大约是真迹太珍贵,听说价值连城。黄炎培很下放心,借出一星期便接连打电 话询问。我接过两次电话,问主席看完没看完?什么时候还?有一次还把电话直接 打到了主席那里。毛泽东慢条斯理问:“不是讲好借一个月吗?那边马上连连说: “对对对,对对对。” 可是,不足一个月,那边的电话又打来我们值班室。放电话时我挖苦一句: “是不是大小家子气了?”我想了想,还是来到毛泽东书房。 毛泽东正在看那本真迹,头依着真迹上的笔画晃动,好像下巴额是一支笔。我 不敢贸然叫.先替主席倒茶水,设法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然后小声报告:”主 席,黄炎培那边又来电话了 “嗯?”毛泽东不再晃头,掀起眼皮望住我。 “他们……又催呢。” “怎么也学着逼债了?不是讲好一个月的,还差七天,我是给他数着呢。”毛 泽东将手中的烟嘴摔在桌上。 糟了。我心里暗暗叫苦。毛泽东又联想到苏联逼债一事了。前不久一名卫士剃 光头,毛泽东还敏感地询问怎么回事?老人家非常愤恨赫鲁晓夫,后来赵朴初同志 发表《某公三哭》.“赫秃儿”一词便流传中国。毛泽东是喜欢赵朴初的诗的。 “主席,他们。他们不是催要,是问问,就是问问主席还看不看?” “我看!”毛泽东喝口茶,重新拿起烟嘴,语气较缓和,“到一个月不还,我 失信。不到一个月催讨,他们失信。谁失信都不好。 一星期后,毛泽东将王羲之那本真迹用木板小心翼翼夹好。说:”送还吧,今 天必须送到。 我说:“黄老那边已经打过电话。他说主席如果还在看,尽管多看几天没关 系。” 毛泽东说:“讲好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那段时间,来看毛泽东的更多的还是党内负责同志。其中。刘少奇主席、周恩 来总理以及负责军事外交的林彪。陈毅来得最多。毛泽东虽退居二线,决定政策的 还是他。 1960年底的一天,毛泽东工作到中午才睡觉。 “小鬼,主席现在做什么?”总理每次来都是这样问。 “主席中午才睡下,现在还没起来。”我犹豫着问:“有急事吗?要不要我去 叫醒他?” 周总理摇手:“你不要去惊动他,等一会儿我再来。 三年困难中,毛泽东生活毫无规律可言,总是脑筋再也转不动时才上床躺躺。 这样一来,党和国家其他领导人汇报工作便也没了规律,有时兔不了白跑路。 周总理走出一步,又转回身,小声问:“主席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啊?” “不文好。他老睡不着睡不稳。有时一天睡不够二小时。” “你们要多功劝他。毛主席肩上担子重,你们肩上的担子也就不轻。 “劝不动。只要眼睛能睁开他就不肯上床。他又名堂多,他说看闲书都算休 息。 周总理沉默片刻,像是想什么,又问:“吃饭怎么样?” “也不好。很长时间了,夭夭是青菜芋头麦片粥。” 周总理显出严肃,一字一板说:“小鬼,跟你们卫士长说说,要开会研究研 究,想想办法。毛主席休息不好,吃不好,我们是没法向人民交代的。 那时,无论哪位中央首长来汇报请示工作,都要向我们询问主席休息好不好? 吃饭好不好?李银桥组织我们开会研究,常常束手无策。一个大国家的大人物,处 于重大事件中,有这三十“大”.压力可想而知。我们都明白,只要国家还困难, 人民还困难,毛泽东是不可能吃好睡好的。否则还算什么人民领袖? 下午四点半钟,周总理又来了,我从值班室远远望见,忙去看主席醒来没有? 上次陈老总来,一进门就问:“小鬼,主席现在工作还是休息嗅?”陈老总嗓 门大,主席即使休息也得被吵醒,我把陈老总的卫士留在值班室,直接引陈老总进 了主席卧室。为此,老卫士张仙鹏。封耀松批评过我,说主席睡一次觉不容易,不 管谁来,都该看看主席是否在睡觉?能不能见客? 我在门口理理衣冠,这是向李银桥学的。他跟随毛主席十几年,每次见主席都 要先理好衣冠。 我轻轻推开屋门,闪身进去。没有鼾声。毛泽东只要睡熟,鼾声很响。莫非醒 了?我不能大意,踩着柔软的地毯轻走几步,探头朝里屋卧室张望。我听到一声咳 嗽。毛泽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批阅文件。 “主席,总理来了。” “嗅,叫他进来吧。” 我出去,周总理已进院门。我说毛主席已经醒了,把他引入主席房间。 那几年,周总理到毛主席这里来汇报工作,第一句话总是问:“主席,睡得怎 么样啊? “挺好,刚睡一觉。 “吃的什么呀?” 毛泽东没有回答,仍然靠在床上,指着沙发说:,‘坐么,坐下说么。 我给总理端来一杯茶水,悄悄退出。关门时听到主席讲的半句话:“你不是也 没有吃猪肉么。大家都不吃……… 半小时后,总理出来了。在门口,他又一次嘱咐我:“首先要设法让毛主席休 息好。睡足觉才会有好胃口,才能吃好饭。 工夫不大,毛泽东走出屋,在院子里散步一圈,忽然朝我们值班室走过来。 卫士长带着我们几位卫士忙迎出门。 “你们来,你们都站到院里来。毛泽东叫出我们,打量打量说:“去,把理发 员炊事员都叫来。” 很快,我们在主席身边服务的七八个人都集合到一起,互相用眼色询问,不知 是什么事? “你们站好,站成一列横队。注意了,立正――!” 我们立刻挺直了身体,站成直直一列横队。 毛泽东自己也立正了,非常严厉,像一名操场上的军事教官。大声说:“现在 全民皆兵。我身边的人尽是兵,我也是兵。你们的活呢,由我来发号施令,操练一 下,看你们到底像不像兵? 理发员老钱直眨巴眼,不明白主席为什么心血来潮要练兵?我虽然也感觉突 然,但又隐隐明白一点原因。毕竟整天呆在主席身边,打扫卫生时偶尔从桌上文件 看到的只言片语,倒茶水时听到主席和中央领导们谈的话头话尾,我已经知道中苏 边境、中印边境都不安宁,台湾也在叫喊反攻大陆。林彪和陈毅来见主席时,谈论 这方面问题更多些。 “听口令,齐步――走!”毛泽东声音洪亮,我们立刻甩臂迈步。大家都曾受 过严格军事训练,何况院子小,走不远,队列很整齐。 “立定!向左――转!跑步――走!” 丰泽园里响起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毛泽东不停下达口令,向左转、向右转、向 后转。齐步走、正步走……我们精力高度集中,竟没有一个人做错动作。 “立定!”毛泽东把我们调动到他面前,仍然是一列横队。他脸上有了笑,点 点头:“稍息。看来你们还像个兵。我们全民皆兵就是六亿兵,试看天下谁能敌? 帝国主义敢侵略我们,就叫他们寸步难行!以后你们要坚持训练,保卫国家保卫人 民。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解散! 这件事过去不久,毛泽东便发表了《为女民兵题照》那首诗: 飒爽英姿五尺枪。 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 不爱红装爱武装。 经过三年困难时期,毛泽东老了许多。外人在照片上看不出什么,只有我们生 活在毛泽东身边的卫士最清楚。他的头发在三年中白了许多,像染了一层霜。体质 下降,脸上生出许多皱纹。他从来不曾在任何屈辱的环境中低头,他的意志是与他 的追求精神相适应的。形势稍一好转,他那诗人的丰富想像力便又无限制地翱翔起 来。他坚信共产主义,但他以“只争朝夕”的热情使历史按他理想的格局来塑造。 他把不同意见看作是阻挡历史前进。他的不屈不挠的意志力带来了胜利也带来了失 败。这是一幕悲壮的历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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