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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六三二年,我生在约克市一个上流社会的家庭。我们不是本地人。父亲是 德国不来梅市人。他移居英国后,先住在赫尔市,经商发家后就收了生意,最后 搬到约克市定居,并在那儿娶了我母亲。母亲娘家姓鲁滨孙,是当地的一家名门 望族,因而给我取名叫鲁滨孙・克罗伊茨内。由于英国人一读"克罗伊茨内"这个 德国姓,发音就走样,结果大家就叫我们"克罗索",以致连我们自己也这么叫, 这么写了。所以,我的朋友们都叫我克罗索。 我有两个哥哥。大哥是驻佛兰德的英国步兵团中校。著名的洛克哈特上校曾 带领过这支部队。大哥是在敦刻尔克附近与西班牙人作战时阵亡的。至于二哥的 下落,我至今一无所知,就像我父母对我后来的境况也全然不知一样。 我是家里的小儿子,父母亲没让我学谋生的手艺,因此从小只是喜欢胡思乱 想,一心想出洋远游。当时,我父亲年事已高,但他还是让我受了相当不错的教 育。他曾送我去寄宿学校就读,还让我上免费学校接受乡村义务教育,一心一意 想要我将来学法律。但我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只是想航海。 我完全不顾父愿,甚至违抗父命,也全然不听母亲的恳求和朋友们的劝阻。 我的这种天性,似乎注定了我未来不幸的命运。 我父亲头脑聪明,为人慎重。他预见到我的意图必然会给我带来不幸,就时 常严肃地开导我,并给了我不少有益的忠告。一天早晨,他把我叫进他的卧室; 因为,那时他正好痛风病发作,行动不便。他十分恳切地对我规劝了一番。他问 我,除了为满足我自己漫游四海的癖好外,究竟有什么理由要离弃父母,背井离 乡呢?在家乡,我可以经人引荐,在社会上立身。如果我自己勤奋努力,将来完 全可以发家致富,过上安逸快活的日子。他对我说,一般出洋冒险的人,不是穷 得身无分文,就是妄想暴富;他们野心勃勃,想以非凡的事业扬名于世。但对我 来说,这样做既不值得,也无必要。就我的社会地位而言,正好介于两者之间, 即一般所说的中间地位。从他长期的经验判断,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阶层,这种中 间地位也最能使人幸福。他们既不必像下层大众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而生活依旧 无着;也不会像那些上层人物因骄奢淫逸、野心勃勃和相互倾轧而弄得心力交瘁。 他说,我自己可以从下面的事实中认识到,中间地位的生活确实幸福无比;这就 是,人人羡慕这种地位,许多帝王都感叹其高贵的出身给他们带来的不幸后果, 恨不得自己出生于贫贱与高贵之间的中间阶层。明智的人也证明,中间阶层的人 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圣经》中的智者也曾祈祷:"使我既不贫穷,也不富裕。" 他提醒我,只要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都多灾多难,唯中 间阶层灾祸最少。中间阶层的生活,不会像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那样盛衰荣 辱,瞬息万变。而且,中间地位不会像阔佬那样因挥霍无度、腐化堕落而弄得身 心俱病;也不会像穷人那样因终日操劳、缺吃少穿而搞得憔悴不堪。唯有中间地 位的人可享尽人间的幸福和安乐。中等人常年过着安定富足的生活。适可而止, 中庸克己,健康安宁,交友娱乐,以及生活中的种种乐趣,都是中等人的福份。 这种生活方式,使人平静安乐,怡然自得地过完一辈子,不受劳心劳力之苦。他 们既不必为每日生计劳作,或为窘境所迫,以至伤身烦神;也不会因妒火攻心, 或利欲薰心而狂躁不安。中间阶层的人可以平静地度过一生,尽情地体味人生的 甜美,没有任何艰难困苦;他们感到幸福,并随着时日的过去,越来越深刻地体 会到这种幸福。 接着,他态度诚挚、充满慈爱地劝我不要耍孩子气,不要急于自讨苦吃;因 为,不论从人之常情来说,还是从我的家庭出身而言,都不会让我吃苦。他说, 我不必为每日生计去操劳,他会为我作好一切安排,并将尽力让我过上前面所说 的中间阶层的生活。如果我不能在世上过上安逸幸福的生活,那完全是我的命运 或我自己的过错所致,而他已尽了自己的责任。因为他看到我将要采取的行动必 然会给我自己带来苦难,因此向我提出了忠告。总而言之,他答应,如果我听他 的话,安心留在家里,他一定尽力为我作出安排。他从不同意我离家远游。如果 我将来遭遇到什么不幸,那就不要怪他。谈话结束时,他又说,我应以大哥为前 车之鉴。他也曾经同样恳切地规劝过大哥不要去佛兰德打仗,但大哥没听从他的 劝告。当时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决意去部队服役,结果在战场上丧了命。他 还对我说,他当然会永远为我祈祷,但我如果执意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那么, 他敢说,上帝一定不会保佑我。当我将来呼援无门时,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从他 的忠告。 mpanel(1); 事后想起来,我父亲最后这几句话,成了我后来遭遇的预言;当然我相信我 父亲自己当时未必意识到有这种先见之明。我注意到,当我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 老泪纵横,尤其是他讲到我大哥陈尸战场,讲到我将来呼援无门而后悔时,更是 悲不自胜,不得不中断了他的谈话。最后,他对我说,他忧心如焚,话也说不下 去了。 我为这次谈话深受感动。真的,谁听了这样的话会无动于衷呢?我决心不再 想出洋的事了,而是听从父亲的意愿,安心留在家里。可是,天哪!只过了几天, 我就把自己的决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简单地说,为了不让我父亲再纠缠我,在 那次谈话后的好几个星期里,我一直远远躲开他。但是,我并不仓促行事,不像 以前那样头脑发热时想干就干,而是等我母亲心情较好的时候去找了她。我对她 说,我一心想到外面去见见世面,除此之外我什么事也不想干。父亲最好答应我, 免得逼我私自出走。我说,我已经十八岁了,无论去当学徒,或是去做律师的助 手都太晚了。而且,我绝对相信,即使自己去当学徒或做助手,也必定不等满师 就会从师傅那儿逃出来去航海了。如果她能去父亲那儿为我说情,让他答应我乘 船出洋一次,如果我回家后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航海,那我就会加倍努力弥补我所 浪费的时间。 我母亲听了我的话就大发脾气。她对我说,她知道去对父亲说这种事毫无用 处。父亲非常清楚这事对我的利害关系,决不会答应我去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还说,父亲和我的谈话那样语重心长、谆谆善诱,而我竟然还想离家远游,这 实在使她难以理解。她说,总而言之,如果我执意自寻绝路,那谁也不会来帮助 我。她要我相信,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都不会同意我出洋远航,所以我如果 自取灭亡,与她也无关,免得我以后说,当时我父亲是不同意的,但我母亲却同 意了。 尽管我母亲当面拒绝了我的请求,表示不愿意向父亲转达我的话,但事后我 听说,她还是把我们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深为忧虑。他对母 亲叹息说,这孩子要是能留在家里,也许会很幸福的;但如果他要到海外去,就 会成为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此,说什么他也不能同意我出去。 事过了一年光景,我终于离家出走了,而在这一年里,尽管家里人多次建议 我去干点正事,但我就是顽固不化,一概不听,反而老是与父母亲纠缠,要他们 不要那样反对自己孩子的心愿。有一天,我偶然来到赫尔市。当时,我还没有私 自出走的念头。但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朋友。他说他将乘他父亲的船去伦敦, 并怂恿我与他们一起去。他用水手们常用的诱人航海的办法对我说,我不必付船 费。这时,我既不同父母商量,也不给他们捎个话,我想我走了以后他们迟早会 听到消息的。同时,我既不向上帝祈祷,也没有要父亲为我祝福,甚至都不考虑 当时的情况和将来的后果,就登上了一艘开往伦敦的船。时间是一六五一年九月 一日。谁知道这是一个恶时辰啊!我相信,没有一个外出冒险的年轻人会像我这 样一出门就倒霉,一倒霉就这么久久难以摆脱。我们的船一驶出恒比尔河就刮起 了大风,风助浪势,煞是吓人。因为我第一次出海,人感到难过得要命,心里又 怕得要死。这时,我开始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了。我这个不孝之子,背弃父 母,不尽天职,老天就这么快惩罚我了,真是天公地道。 这时,我父母的忠告,父亲的眼泪和母亲的祈求,都涌进了我的脑海。我良 心终究尚未丧尽,不禁谴责起自己来:我不应该不听别人的忠告,背弃对上帝和 父亲的天职。 这时风暴越刮越猛,海面汹涌澎湃,波浪滔天。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情景。 但比起我后来多次见到过的咆哮的大海,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就是与我过几天 后见到的情景,也不能相比。可是,在当时,对我这个初次航海的年轻人来说, 足已令我胆颤心惊了,因为我对航海的事一无所知。我感到,海恒比尔河,又作 亨伯河,发源于英格兰中部,流入北海。 浪随时会将我们吞没。每次我们的船跌入浪涡时,我想我们会随时倾覆沉入 海底再也浮不起来,了。在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情下,我一次又一次地发誓,下了 无数次决心,说如果上帝在这次航行中留我一命,只要让我双脚一踏上陆地,我 就马上回到我父亲身边,今生今世再也不乘船出海了。我将听从父亲的劝告,再 也不自寻烦恼了。同时,我也醒悟到,我父亲关于中间阶层生活的看法,确实句 句在理。就拿我父亲来说吧,他一生平安舒适,既没有遇到过海上的狂风恶浪, 也没有遭到过陆上的艰难困苦。我决心,我要像一个真正回头的浪子,回到家里, 回到我父亲的身边。 这些明智而清醒的思想,在暴风雨肆虐期间,乃至停止后的短时间内,一直 在我脑子里盘旋。到了第二天,暴风雨过去了,海面平静多了,我对海上生活开 始有点习惯了。但我整天仍是愁眉苦脸的;再加上有些晕船,更是打不起精神来。 到了傍晚,天气完全晴了,风也完全停了,继之而来的是一个美丽可爱的黄金昏。 当晚和第二天清晨天气晴朗,落日和日出显得异常清丽。此时,阳光照在风平浪 静的海面上,令人心旷神怡。那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美景。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所以第二天也不再晕船了,精神也为之一爽。望着前 天还奔腾咆哮的大海,一下子竟这么平静柔和,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那位引 诱我上船的朋友唯恐我真的下定决心不再航海,就过来看我。"喂,鲍勃,"他拍 拍我的肩膀说,"你现在觉得怎样?我说,那天晚上吹起一点微风,一定把你吓坏 了吧?""你说那是一点微风?"我说,"那是一场可怕的风暴啊!""风暴?你这傻 瓜,"他回答说,"你把那也叫风暴?那算得了什么!只要船稳固,海面宽阔,像 这样的一点风我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当然,你初次出海,也难怪你,鲍勃。来吧, 我们弄碗甜酒喝喝,把那些事统统忘掉吧!你看,天气多好啊!"我不想详细叙述 这段伤心事。 简单一句话,我们因循一般水手的生活方式,调制了甜酒,我被灌得酩酊大 醉。那天晚上,我尽情喝酒胡闹,把对自己过去行为的忏悔与反省,以及对未来 下的决心,统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简而言之,风暴一过,大海又平静如镜,我 头脑里纷乱的思绪也随之一扫而光,怕被大海吞没的恐惧也消失殆尽,我热衷航 海的愿望又重新涌上心头。我把自己在危难中下的决心和发的誓言一概丢之脑后。 有时,我也发现,那些忏悔和决心也不时地会回到脑海里来。但我却竭力摆脱它 们,并使自己振作起来,就好像自己要从某种坏情绪中振作起来似的。因此,我 就和水手们一起照旧喝酒胡闹。不久,我就控制了自己的冲动,不让那些正经的 念头死灰复燃。不到五六天,我就像那些想摆脱良心谴责的年轻人那样,完全战 胜了良心。为此,我必定会遭受新的灾难。上帝见我不思悔改,就决定毫不宽恕 地惩罚我,并且,这完全是我自作自受,无可推诿。既然我自己没有把平安渡过 第一次灾难看作是上帝对我的拯救,下一次大祸临头就会变本加厉;那时,就连 船上那些最凶残阴险、最胆大包天的水手,也都要害怕,都要求饶。 出海第六天,我们到达雅茅斯锚地①。在大风暴之后,我们的船没有走多少 路,因为尽管天气晴朗,但却一直刮着逆风,因此,我们不得不在这海中停泊处 抛锚。逆风吹了七八天,风是从西南方向吹来的。在此期间,许多从纽卡斯尔来 的船只也都到这一开放锚地停泊,因为这儿是海上来往必经的港口,船只都在这 儿等候顺风,驶入耶尔河。 我们本来不该在此停泊太久,而是应该趁着潮水驶入河口。无奈风刮得太紧, 而停了四五天之后,风势更猛。但这块锚地素来被认为是个良港,加上我们的锚 十分牢固,船上的锚索、辘轳、缆篷等一应设备均十分结实,因此水手们对大风 都满不在乎,而且一点也不害怕,照旧按他们的生活方式休息作乐。到第八天早 晨,风势骤然增大。于是全体船员都动员起来,一起动手落下了中帆,并把船上 的一切物件都安顿好,使船能顶住狂风,安然停泊。到了中午,大海卷起了狂澜。 我们的船头好几次钻入水中,打进了很多水。有一两次,我们以为脱了船锚,因 此,船长下令放下备用大锚。这样,我们在船头下了两个锚,并把锚索放到最长 的限度。 这时,风暴来势大得可怕,我看到,连水手们的脸上也显出惊恐的神色。船 长虽然小心谨慎,力图保牢自己的船,但当他出入自己的舱房而从我的舱房边经 过时,我好几次听到他低声自语,"上帝啊,可怜我们吧!我们都活不了啦!我们 都要完蛋了!"他说了不少这一类的话。在最初的一阵纷乱中,我不知所措,只是 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船舱里--我的舱房在船头,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最 初,我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忏悔,而是变得麻木不仁了。我原以为死亡的痛苦已经 过去,这次的风暴与上次一样也会过去。但我前面说过,当船长从我舱房边经过, 并说我们都要完蛋了时,可把我吓坏了。我走出自己的舱房向外一看,只见满目 凄凉;这种惨景我以前从未见过:海上巨浪滔天,每隔三四分钟就向我们扑来。 再向四面一望,境况更是悲惨。我们发现,原来停泊在我们附近的两艘船,因为 载货重,已经把船侧的桅杆都砍掉了。突然,我们船上的人惊呼起来。原来停在 我们前面约一海里远的一艘船已沉没了。另外两艘船被狂风吹得脱了锚,只得冒 险离开锚地驶向大海,连船上的桅杆也一根不剩了。小船的境况要算最好了,因 为在海上小船容易行驶。但也有两三只小船被风刮得从我们船旁飞驰而过,船上 只剩下角帆而向外海飘去。 到了傍晚,大副和水手长恳求船长砍掉前桅;此事船长当然是绝不愿意干的。 但水手长抗议说,如果船长不同意砍掉前桅,船就会沉没。这样,船长也只好答 应了。但船上的前桅一砍下来,主桅随风摇摆失去了控制,船也随着剧烈摇晃, 于是他们又只得把主桅也砍掉。这样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甲板了。 谁都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因为我只是一个初次航海的小青年,不久前那 次小风浪已把我吓得半死,更何况这次真的遇上了大风暴。此时此刻,当我执笔 记述我那时的心情,我感到,那时我固然也害怕死,使我更害怕的是想到自己违 背了自己不久前所作的忏悔,并且又像在前次危难中那样重新下定种种决心,这 种恐惧感比我害怕死更甚。当时的心情既然如此,再加上对风暴的恐怖,那种心 理状态即使现在我也无法用笔墨描述。但当时的情景还不算是最糟的呢!更糟的 是风暴越刮越猛,就连水手们自己也都承认,他们平生从未遇到过这么厉害的大 风暴。我们的船虽然坚固,但因载货太重,吃水很深,一直在水中剧烈地摇摆颠 簸。只听见水手们不时地喊叫着船要沉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沉"是什么意思,这 于我倒也是件好事。后来我问过别人后才明白究竟。这时风浪更加凶猛了,我看 到了平时很少见到的情况:船长、水手长,以及其他一些比较有头脑的人都不断 地祈祷,他们都感到船随时有沉没的危险。到了半夜,更是灾上加灾。那些到船 舱底下去检查的人中间,忽然有一个人跑上来喊道:船底漏水了;接着又有一个 水手跑上来说,底舱里已有四英尺深的水了。于是全船的人都被叫去抽水。我听 到船底漏水时,感到我的心就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我当时正坐在自己的舱房的 床边,一下子感到再也支持不住了,就倒在了船舱里。这时有人把我叫醒,说我 以前什么事也不会干,现在至少可以去帮着抽水。听了这话我立即打起精神,来 到抽水机旁,十分卖力地干起来。正当大家全力抽水时,船长发现有几艘小煤船 因经不起风浪,不得不随风向海上飘去;当他们从我们附近经过时,船长就下令 放一枪,作为求救的信号。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要放枪,听到枪声大吃一惊,以 为船破了,或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句话,我吓得晕倒在抽水机旁。 这种时候,人人都只顾自己的生命,那里还会有人来管我死活,也没有人会 看一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人立刻上来接替我抽水;他上来时把我一脚 踢到一边,由我躺在那里。他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苏醒过来。 我们继续不断地抽水,但底舱里进水越来越多。我们的船显然不久就会沉没。 这时,尽管风势略小了些,但船是肯定不可能驶进港湾了。船长只得不断鸣枪求 救。有一艘轻量级的船顺风从我们前面飘过,就冒险放下一只小艇来救我们。 小艇上的人冒着极大的危险才划近我们的大船,但我们无法下到他们的小艇, 他们也无法靠拢我们的大船。最后,小艇上的人拚命划浆,舍死相救;我们则从 船尾抛下一根带有浮筒的绳子,并尽量把绳子放长。小艇上的人几经努力,终于 抓住了绳子。我们就慢慢把小艇拖近船尾,全体船员才得以下了小艇。此时此刻, 我们已无法再回到他们的船上去了,大家一致同意任凭小艇随波飘流,并努力向 岸边划去。我们的船长许诺,万一小艇在岸边触礁,他将给他们船长照价赔偿。 这样,小艇半划着,半随浪逐流,逐渐向北方的岸边飘去,最后靠近了温特 顿岬角。 离开大船不到一刻钟,我们就看到它沉下去了。这时,我才平生第一次懂得 大海沉船是怎么回事。说实在话,当水手们告诉我大船正在下沉时,我几乎不敢 抬头看一眼。当时,与其说是我自己爬下了小艇,还不如说是水手们把我丢进小 艇的。从下小艇一刻起,我已心如死灰;一方面这是由于受风暴的惊吓,另一方 面由于想到此行凶吉未卜,内心万分恐惧。 尽管我们处境危难,水手们还是奋力向岸边划去。当小艇被冲上浪尖时,我 们已能看到海岸了,并见到岸上有许多人奔来奔去,想等我们小艇靠岸时救助我 们。但小艇前进速度极慢,而且怎么也靠不了岸。最后,我们竟划过了温特顿灯 塔。海岸由此向西凹进,并向克罗默延伸。这样,陆地挡住了一点风势,我们终 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靠了岸。全体安全上岸后,即步行至雅茅斯。我们这些受难 的人受到了当地官员、富商和船主们的热情款待;他们妥善安置我们住宿,还为 我们筹足了旅费。我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或去伦敦,或回赫尔。 当时,我要是还有点头脑,就应回到赫尔,并回到家里。 我一定会非常幸福。我父亲也会像耶稣讲道中所说的那个喻言中的父亲,杀 肥牛迎接我这回头的浪子。因为,家里人听说我搭乘的那条船在雅茅斯锚地遇难 沉没,之后又过了好久才得知我并没有葬身鱼腹。 但我恶运未尽,它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我不思悔改。有好几次,在我 头脑冷静时,理智也曾向我大声疾呼,要我回家,但我却没有勇气听从理智的召 唤。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驱使自己冥顽不化的力量,但这是一 种神秘而无法逃避的定数;它往往会驱使我们自寻绝路,明知大祸临头,还是自 投罗网。很显然,正是这种定数使我命中注定无法摆脱厄运。也正是这种定数的 驱使,我才违背理智的召唤,甚至不愿从初次航海所遭遇的两次灾难中接受教训。 我的朋友,即船长的儿子,正是他使我铁下心来上了他父亲的船,现在胆子 反而比我小了。当时,我们在雅茅斯市被分别安置在好几个地方住宿,所以两、 三天之后他才碰到我。我刚才说了,这是我们上岸分开后第一次见面。我们一交 谈,我就发现他的口气变了。他看上去精神沮丧,且不时地摇头。他问了我的近 况,并把我介绍给他父亲。他对他父亲说,我这是第一次航海,只是试试罢了, 以后想出洋远游。 听了这话,他父亲用十分严肃和关切的口吻对我说,"年轻人,你不应该再航 海了。这次的灾难是一个凶兆,说明你不能当水手"。"怎么啦,先生,"我问," 难道你也不再航海了吗?"“那是两码事,"他说,"航海是我的职业,因此也是我 的职责。 你这次出海,虽然只是一种尝试,老天爷已给你点滋味尝尝了;你若再一意 孤行,必无好结果的。也许,我们这次大难临头,正是由于你上了我们的船的缘 故,就像约拿上了开往他施的船一样。请问,"船长接着说,"你是什么人?你为 什么要坐我们的船出海?"于是,我简略地向他谈了谈自己的身世。他听我讲完后, 忽然怒气冲天,令人莫可名状。他说,"我作了什么孽,竟会让你这样的灾星上船。 我以后绝不再和你坐同一条船,给我一千镑我也不干!"我觉得,这是因为沉船的 损失使他心烦意乱,想在我身上泄愤。其实,他根本没有权利对我大发脾气。可 是,后来他又郑重其事与我谈了一番,敦促我回到父亲身边,不要再惹怒老天爷 来毁掉自己。他说,我应该看到,老天爷是不会放过我的。"年轻人,"他说,"相 信我的话,你若不回家,不论你上哪儿,你只会受难和失望。到那时,你父亲的 话就会在你身上应验了。"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很快就跟他分手了。从此再也没 有见到过他,对他的下落,也一无所知。至于我自己,口袋里有了点钱,就从陆 路去伦敦。在赴伦敦途中,以及到了伦敦以后,我一直在作剧烈的思想斗争,不 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道路:是回家呢,还是去航海? 一想到回家,羞耻之心使我归心顿消。我立即想到街坊邻居会怎样讥笑我; 我自己也不仅羞见双亲,也羞见别人。这件事使我以后时常想起,一般人之心情 多么荒诞可笑,而又那样莫名其妙;尤其是年轻人,照例在这种时刻,应听从理 智的指导。然而,他们不以犯罪为耻,反而以悔罪为耻;他们不以干傻事为耻, 反而以改过为耻。而实际上他们若能觉悟,别人才会把他们看作聪明人呢。 我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内心十分矛盾,不知何去何从,如何才好。但一想到 回家,一种厌恶感油然升起,难以抑制。这样过了一些日子,对灾祸的记忆逐渐 淡忘,原来动摇不定的归家念头也随之日趋淡薄,最后甚至丢到了九霄云外。这 样,我又重新向往起航海生活来了。 不久之前,那种邪恶的力量驱使我离家出走。我年幼无知,想入非非,妄想 发财。这种念头,根深蒂固,竟使我对一切忠告充耳不闻,对父亲的恳求和严命 置若罔闻。我是说,现在,又正是这同一种邪恶的力量--不管这是一种什么力量, 使我开始了一种最不幸的冒险事业。我踏上了一艘驶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水手们 的俗话说,到几内亚去! 在以往的冒险活动中,我在船上从未当过水手。这是我的不幸。本来,我可 以比平时艰苦些,学会做一些普通水手们做的工作。到一定时候,即使做不了船 长,说不定也能当上个大副或船长助手什么的。可是,命中注定我每次都会作出 最坏的选择,这一次也不例外。口袋里装了几个钱,身上穿着体面的衣服,我就 像往常一样,以绅士的身份上了船。船上的一切事务,我从不参与,也从不学着 去做。 在伦敦,我交上了好朋友。这又是我命里注定的。这种好事通常不会落到像 我这样一个放荡不羁、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身上。魔鬼总是早早给他们设下了陷井。 但对我却不然。一开始,我就认识了一位船长。他曾到过几内亚沿岸;在那儿, 他做了一笔不错的买卖,所以决定再走一趟。他对我的谈话很感兴趣,因为那时 我的谈吐也许不怎么令人讨厌。他听我说要出去见见世面,就对我说,假如我愿 意和他一起去,可以免费搭他的船,并可做他的伙伴,和他一起用餐。如果我想 顺便带点货,他将告诉我带什么东西最能赚钱,这样也许我能赚点钱。 对船长的盛情,我正是求之不得,并和船长成了莫逆之交。船长为人真诚其 实,我便上了他的船,并捎带了点货物。 由于我这位船长朋友的正直无私,我赚了一笔不小的钱。因为,我听他的话, 带了一批玩具和其他小玩意儿,大约值四十英镑。这些钱我是靠一些亲戚的帮助 搞来的。我写信给他们;我相信,他们就告诉我父亲,或至少告诉了我母亲,由 父亲或母亲出钱,再由亲戚寄给我,作为我第一次做生意的本钱。 可以说,这是我一生冒险活动中唯一成功的一次航行。这完全应归功于我那 船长朋友的正直无私。在他的指导下,我还学会了一些航海的数学知识和方法, 学会了记航海日志和观察天文。一句话,懂得了一些做水手的基本常识。他乐于 教我,我也乐于跟他学。总之,这次航行使我既成了水手,又成了商人。这次航 行,我带回了五磅零九盎司金沙;回到伦敦后,我换回了约三百英镑,赚了不少 钱。这更使我踌躇满志,因而也由此断送了我的一生。 然而,这次航行也有我的不幸。尤其是因为我们做生意都是在非洲西海岸一 带,从北纬15度一直南下至赤道附近,天气异常炎热,所以我得了航行于热带 水域水手们常得的热病,三天两头发高烧,说胡话。 现在,我俨然成了做几内亚生意的商人了。不幸的是,我那位当船长的朋友 在回伦敦后不久就去世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再去几内亚走一趟,就踏上了 同一条船。这时,原来船上的大副做了船长。这是一次最倒霉的航行。虽然我上 次赚了点钱,但我只带了不到一百英镑的货物,余下的二百英镑通通寄存在船长 寡妇那里。她像船长一样,待我公正无私。但是,在这次航行中,我却屡遭不幸。 第一件不幸的事情是:我们的船向加那利群岛驶去,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正航 行于这些群岛和非洲西海岸之间。一天拂晓,突然有一艘从萨累开来的土耳其海 盗船,扯满了帆,从我们后面追了上来。我们的船也张满了帆试图逃跑。但海盗 船比我们快,逐渐逼近了我们。看情形,再过几小时,他们肯定能追上我们。我 们立即开始作战斗准备。我们船上有十二门炮,但海盗船上有十八门。大约到了 下午三点钟光景,他们赶了上来。 他们本想攻击我们的船尾,结果却横冲到我们的后舷。我们把八门炮搬到了 这一边,一起向他们开火。海盗船边后退,边还击;他们船上二百来人一起用枪 向我们射击。我们的人隐蔽得好,无一受伤。海盗船准备对我们再次发动攻击, 我们也全力备战。这一次他们从后舷的另一侧靠上我们的船,并有六十多人跳上 了我们的甲板。强盗们一上船就乱砍乱杀,并砍断了我们的桅索等船具。我们用 枪、短柄矛和炸药包等各种武器奋力抵抗,把他们击退了两次。我不想细说这件 不幸的事。总之,到最后,我们的船失去了战斗力,而且死了三个人,伤了八人, 只得投降。我们全部被俘,被押送到萨累,那是摩尔人的一个港口。 我在那儿受到的待遇,并没有像我当初担心的那么可怕。 其他人都被送到皇帝的宫里去,远离了海岸;我却被海盗船长作为他自己的 战利品留下,成了他的奴隶。这是因为我年轻伶俐,对他有用处。我的境况发生 了突变,从一个商人一下子变成了可怜的奴隶。这真使我悲痛欲绝。这时,我不 禁回忆起我父亲的预言;他说过我一定会受苦受难,并会呼援无门。现在我才感 到,父亲的话完全应验了。我现在的境况已再糟不过了。我受到了老天的惩罚, 谁也救不了我。可是,唉,我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呢,下面我再接着细说吧。 我的主人把我带回他家中。我满以为他出海时会带上我。 如这样,我想,他迟早会被西班牙或葡萄牙的战舰俘获,那时我就可恢复自 由了。但我的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他每次出海时,总把我留在岸上照看他那 座小花园,并在家里做各种奴隶干的苦活。当他从海上航行回来时,又叫我睡到 船舱里替他看船。 在这里,我头脑里整天盘算着如何逃跑,但怎么也想不出稍有希望的办法。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我根本没有条件逃跑。我没有人可以商量,没有人与我一起 逃跑。我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周围没有其他奴隶,也没有英格兰人、爱尔兰人或 苏格兰人。这样过了整整两年。在这两年中,逃跑的计划只有在我想象中实现, 并借此自慰,却怎么也无法付诸实施。 大约两年之后,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情况,这使我重新升起了争取自由的希望。 这一次,我主人在家里呆的时间比以往长。据说是因为手头缺钱,他没有为自己 的船配备出航所必需的设备。在这段时间里,他经常坐一只舢舨去港口外的开放 锚地捕鱼;每星期至少一、两次,天气好的话,去的次数更多一些。那只舢舨是 他大船上的一只小艇。每次出港捕鱼,他总让我和一个摩尔小孩替他摇船。我们 两个小年轻颇能得他的欢心,而我捕鱼也确实有一手,因此,有时他就只叫我与 他的一个摩尔族亲戚和那个摩尔小孩一起去替他打点鱼来吃;那个摩尔小孩名叫 马列司科。 一天早晨,我们又出海打鱼。天气晴朗,海面风平浪静。 突然,海上升起浓雾。我们划了才一海里多点,就看不见海岸了。当时,我 们已辩不清东南西北了,只是拚命划船。这样划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晨才发 现,我们不仅没有划近海岸,反而向外海划去了,离岸至少约六海里。最后,我 们费了很大的劲,冒了很大的危险,才平安抵岸,因为,那天早晨风很大,而且 我们大家都快饿坏了。 这次意外事件给了我们主人一个警告,他决定以后得小心谨慎一些,出海捕 鱼时带上指南针和一些食品。正好在他俘获的我们那艘英国船上,有一只长舢舨。 他就下令他船上的木匠--也是他的一个英国人奴隶--在长舢舨中间做一个小舱, 像驳船上的小舱那样;舱后留了些空间,可以容一个人站在那里掌舵和拉下帆索; 舱前也有一块地方,可容一两个人站在那里升帆或降帆。这长舢舨上所使用的帆 叫三角帆,帆杆横垂在舱顶上。船舱做得很矮,但非常舒适,可容得下他和一两 个奴隶在里面睡觉,还可摆下一张桌子吃饭;桌子里做了一些抽屉,里面放上几 其他爱喝的酒,以及他的面包、大米和咖啡之类的食物和饮料。 我们从此就经常坐这只长舢舨出海捕鱼。因为我捕鱼技术高明,所以每次出 去他总是带着我。有一次,他约定要与当地两三位颇有身份的摩尔人坐我们的长 舢舨出海游玩或捕鱼。为了款待客人,他预备了许多酒菜食品,并在头天晚上就 送上了船。他还吩咐我从他大船上取下三支短枪放到舢舨上,把火药和子弹准备 好。看来,他们除了想捕鱼外,还打算打鸟。 我按照主人的吩咐,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第二天早晨,船也洗干净了,旗子 也挂上了;一切安排完毕,我就在舢舨上专候贵客的光临。不料,过了一会儿, 我主人一个人上船来。 他对我说,客人临时有事,这次不去了,下次再去,但他们将来家里吃晚饭, 所以要我和那个摩尔人和小孩像往常一样去打点鱼来,以便晚上招待客人。他还 特地吩咐,要我们一打到鱼就立即回来送到他家里。这些事我当然准备一一照办。 这时,我那争取自由的旧念头又突然萌发起来。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以支配 一条小船了。主人一走,我就着手准备起来,当然不是准备去捕鱼,而是准备远 航。至于去哪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也没有考虑过,只要离开这儿就行。 我计划的第一步,先借口对那个摩尔人说,我们不应当自说自话吃主人的面 包,得自己动手准备船上吃的东西。他说我的话非常对,就拿来了一大筐当地甜 饼干,又弄了三罐子淡水,一起搬到舢舨上。我知道主人装酒的箱子放的地方; 看那箱子的样子,显然也是从英国人手里夺来的战利品。我趁那摩尔人上岸去的 时候,就把那箱酒搬上舢舨,放到一个适当的地方,好像主人原来就放在那儿似 的。同时我又搬了六十多磅蜜蜡到船上来,还顺便拿了一小包粗线,一把斧头, 一把锯子和一只锤子;这些东西后来对我都非常有用,尤其是蜜蜡,可以用来做 蜡烛。接着我又想出了一个新花样,他居然天真地上了圈套。这个摩尔人的名字 叫伊斯玛,但大家叫他马利或莫利,所以我也这样叫他。"莫利,"我说,"我们主 人的枪在船上,你去搞点火药和鸟枪弹来,也许我们还能给自己打几只水鸟呢! 我知道主人的火药放在大船上。""对,"他说,"我去拿些来。"果然,他拿来了一 大皮袋火药,足有一磅半重,可能还要多些。另外,他又拿来了一大皮袋鸟枪弹 和一些子弹,也有五、六磅重。他把这些全部放到舢舨上。 同时,我又在大舱里找到了一些主人的火药。我从箱子里找出一只大酒瓶, 里面所剩酒已不多。我把不多的酒倒入另一只瓶中,把空瓶装满火药。一切准备 停当,我们便开始出港去捕鱼了。港口堡垒里的士兵都认识我们,所以也不来注 意我们。我们出港不到一海里光景就下了帆开始捕鱼。这时,风向东北偏北,正 与我的愿望相反。因为,假如刮南风,我就有把握把船驶到西班牙海岸,至少也 可到西班牙西南部的加第斯海湾。但我决心已下,不管刮什么风,只要离开我现 在呆的可怕的地方就行;其余一切,都听天由命了。 我们钓了一会儿鱼,一条也没有钓到;因为即使鱼儿上钩,我也不钓上来, 免得让那摩尔人看见。然后,我对他说,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拿什么款待主人 呢?我们得走远一点。 他一想这样做也无妨,就同意了。他在船头,就张起了帆;我在船尾掌舵。 就这样我们把船驶出了约三海里,然后就把船停下,好像又要准备捕鱼似的。我 把舵交给摩尔小孩,自己向船头摩尔人站的地方走去。我弯下腰来,装作好像在 他身后找什么东西似的。突然,我趁其不备,用手臂猛地在他裤裆下一撞,把他 一下推入海里。这个摩尔人是个游泳高手,一下子就浮出海面。他向我呼救,求 我让他上船,并说他愿追随我走遍天涯海角。他在水里像鱼,游得极快,而这时 风不大,小船行驶速度很慢,眼看他很快就会赶上来。我走进船舱,拿起一支鸟 枪。我把枪对准了摩尔人,并对他说我并没想伤害他,如果他不胡闹,也不会伤 害他。我说:"你泅水泅得很好,你完全可以泅回岸去。现在海上风平浪静,就赶 快泅回去吧。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要是你靠近我的船,那我就打穿你的脑袋!我 已决心逃跑争取自由了!"他立即转身向海岸方向游回去。我毫不怀疑,他必然能 安抵海岸,因为他游泳的本领确实不赖。 本来,我可以把小孩淹死,带上那个摩尔人,可我怎么也不敢信任他。前面 提到过,那个摩尔小孩名叫马列司科,但大家都叫他"佐立"。那摩尔人走后,我 就对他说:"佐立,假如你忠于我,我会使你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但如果你不打自 己的耳光向我发誓,如果你不凭着穆罕默德起誓效忠于我,我也把你扔到海里去。 "那孩子冲着我笑了,并发誓忠于我,愿随我走遍天涯海角。他说这些话时神情天 真无邪,使我没法不信任他。 那个摩尔人在大海里泅着水,我们的船还在他的视线之内。这时,我故意让 船逆着风径直向大海驶去。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我是驶向直布罗陀海峡(事实上, 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这样做)。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会驶向南方野蛮人出没的海 岸。到那儿,我们还来不及上岸,就会给各个黑人部族的独木舟所包围,并把我 们杀害;即使我们上了岸,也不是给野兽吃掉,就是给更无情的野人吃掉。 可是,到傍晚时,我改变了航向。我们船向东南偏东驶去,这样船可沿着海 岸航行。这时风势极好,海面也平静,我就张满帆让船疾驶。以当时船行速度来 看,我估计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就能靠岸。那时我已经在萨累以南一百五十英里之 外了,远离摩洛哥皇帝的领土,也不在任何国王的领地之内,因为那儿我们根本 就看不到人迹。 但是,我已被摩尔人吓破了胆,生怕再落到他们的手里;同时风势又顺,于 是也不靠岸,也不下锚,一口气竟走了五天。这时风势渐渐转为南风,我估计即 使他们派船来追我.这时也该罢休了。于是我就大胆驶向海岸,在一条小河的河 口下了锚。我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在什么纬度,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什么 河流。四周看不到一个人,我也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我现在所需要的只是淡水。 我们在傍晚驶进了小河口,决定一等天黑就游到岸上去,摸一下岸上的情况。但 一到天黑,我们就听到各种野兽狂吠咆哮,怒吼呼啸,不知道那是些什么野兽, 真是可怕极了!这可把那可怜的孩子吓得魂飞魄散,哀求我等天亮后再上岸。我 说,"好吧,佐立,我不去就是了。不过,说不定白天会碰见人。他们对我们也许 像狮子一样凶呢!"佐立笑着说,"那我们就开枪把他们打跑!"佐立在我们奴隶中 能用英语交谈,虽然发音不太地道。见到佐立这样高兴,我心里也很快乐。于是 我从主人的酒箱里拿出酒瓶,倒了一点酒给他喝,让他壮壮胆子。不管怎么说, 佐立的提议是有道理的,我接受了他的意见。于是,我们就下了锚,静静地在船 上躺了一整夜。我是说,只是"静静地躺着",我们事实上整夜都没合过眼。因为 两三小时后,便有一大群各种各样的巨兽来到海边,在水里打滚,洗澡,或凉爽 一下自己的身子;它们是些什么野兽,我也叫不出名字,而它们那狂呼怒吼的咆 哮声,真是我平生从未听到过的,煞是吓人! 佐立吓坏了,我自己也吓得要死。然而,更让我们心惊胆战的是,我们听到 有一头巨兽向我们船边游来。虽然我们看不见,但从其呼吸的声音来听,一定是 个硕大无比的猛兽。 佐立说是头狮子,我想也可能是的。可怜的佐立向我高声呼叫,要我起锚把 船划走。"不,"我说,"佐立,我们可以把锚索连同浮筒一起放出,把船向海里移 移,那些野兽游不了太远的,它们不可能跟上来。"我话音未落,那巨兽离船不到 两桨来远了。我立刻走进舱里,拿起枪来,对着那家伙放了一枪。那猛兽立即调 头向岸上泅去。 枪声一响,不论在岸边或山里的群兽漫山遍野地狂呼怒吼起来,那种情景, 真令人毛骨悚然。我想,这里的野兽以前大概从未听到过枪声,以至使它们如此 惊恐不安。这更使我不得不相信,不用说晚上不能上岸,就是白天上岸也是个问 题。落入野人手里,无异于落入狮子猛虎之口。至少,这两种危险我们都害怕。 但不管怎样,我们总得上岸到什么地方弄点淡水,因为船上剩下的水已不到 一品脱了。问题是:什么时候上岸?在哪儿才能弄到水?佐立说,如果我让他拿 个罐子上岸,他会去找找看有没有水,有的话就给我带回来。我问他,为什么要 他去,而不是我去,让他自己呆在船上呢?这孩子的回答憨厚深情,使我从此喜 欢上了他。他说:"如果野人来了,他们吃掉我,你可以逃走。""好吧,佐立," 我说,"如果野人来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开枪把他们打死,我们俩谁也不让他们吃 掉。"我拿了一块干面包给佐立吃,还从原来主人的酒箱里拿出酒瓶给他倒了点酒 喝。关于这个酒箱的来历,我前面已经提到过了。我们把船向岸边适当推近一些, 两人就一起涉水上岸。除了枪枝弹药和两只水罐,我们其他什么都不带。 我不敢走得离船太远,唯恐野人的独木舟从河的上游顺流而下。可那孩子见 到一英里开外处有一块低地,就信步走去。不一会儿,只见他飞快向我奔来。我 以为有野人在追赶他,或者给什么野兽吓坏了,急忙迎上去帮助他。但他跑近我 时,却见他肩上背着个野兔似动物,但颜色与野兔不一样,腿也比野兔长,原来 是他打到的猎物。这东西的肉一定很好吃,为此我们都大为高兴。然而,更令人 高兴的是,佐立告诉我,他已找到了淡水,而且也没有见到有野人。 但后来我们发现,我们不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去取水。沿着我们所在的小河稍 稍往上走一点,潮水一退,就可取到淡水。其实,海潮没进入小河多远。我们把 所有的罐子都盛满了水,又把杀死的野兔煮了饱餐一顿,就准备上路了。在那一 带,我们始终没有发现人类的足迹。 过去我曾到这一带的海岸来过一次,知道加那利群岛和佛得角群岛离大陆海 岸不远。但船上没有仪器,无法测量我们所在地点的纬度,而且,我也已不记得 这些群岛确切的纬度了,因此也无法找到这些群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开海 岸,驶向海岛。要不然,我一定能很容易找到这些海岛的。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 沿着海岸航行,直到英国人做生意的地方。在那儿总会遇到来往的商船,他们就 会救我们。 我估计,我现在所在的地区正好在摩洛哥王国和黑人部族居住的地区之间; 这儿只有野兽出没,荒无人烟。黑人因怕摩尔人的骚扰而放弃该地区迁向前方; 摩尔人则因这儿是蛮荒之地,不愿在此居祝另外,这儿群兽出没,是猛虎、狮子 、豹子和其他野兽栖息的地方。所以,不论是摩尔人还是黑人,都放弃了这块地 方。但摩尔人有时也来这儿打猎。每次来的时候,至少有两三千人,像开来一支 军队。事实上,我们沿海岸走了约一百英里,白天只见一起荒芜,杳无人迹;晚 上只听到野兽咆哮,此起彼伏。 有一两次,在白天,我仿佛远远看到了加那利群岛高山的山顶--泰尼利夫山 山顶。当时我很想冒一下险,把船驶过去。可是试了两次,都被逆风顶了回来。 而且,这时海上风浪很大,我们的船又小,无法驶向大海。因此,我决定依照原 来的计划,继续沿海岸行驶。 我们离开那个地方后,也有好几次不得不上岸取水。特别有一次,在大清早, 我们来到一个小岬角抛了锚。这时正好涨潮,我们想等潮水上来后再往里驶。佐 立的眼睛比我尖,他向我低声叫唤,要我把船驶离岸远一点。他说,"看那儿,一 个可怕的怪物正在小山下睡觉呢!"我朝他手所指的方向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一个 可怕的怪物,原来那是一头巨狮,正躺在一片山影下熟睡呢!我说:"佐立,你上 岸去把它打死吧。"佐立大吃一惊,说:"我?我去把它打死?它一口就把我吃掉 了。"我就不再对这孩子说什么了,并叫他乖乖呆在那儿。我自己拿起最大的一支 枪,装了大量的火药,又装了两颗大子弹,放在一旁,然后又拿起第二支枪,装 了两颗子弹,再把第三支枪装了五颗小子弹。我拿起第一支大枪,尽力瞄准,对 着那狮子的头开了一枪。但那狮子躺着时,前腿稍稍往上抬起,挡住了鼻子,因 此子弹正好打在它膝盖上,把腿骨打断了。狮子一惊,狂吼而起,但发觉一腿已 断,复又跌倒在地,然后用三条腿站立起来,发出刺耳的吼叫声。我见自己没有 打中狮子的头部,心里不由暗暗吃惊,这时,那头狮子似乎想走开,我急忙拿起 第二支枪,对准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只见它颓然倒下,轻轻地吼了一声,便在 那儿拼命挣扎。这时佐立胆子大了,要求我让他上岸。"好吧,你去吧!"我说。 于是他便跳到水里,一手举着支短枪,一手划着水,走到那家伙跟前,把枪口放 在它的耳朵边,向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终于结果了这猛兽的性命。 这件事对于我们实在是玩乐而已,狮子的肉根本不能吃。 为了这样一个无用的猎物,浪费了三份火药和弹丸,实在不值得,我颇感后 悔。可是佐立说,他一定得从狮子身上弄点东西下来。于是他上船向我要斧子。 "干什么,佐立?"我问。 "我要把它的头砍下来!"他说。结果,佐立没法把狮子头砍下来,却砍下了 一只脚带回来。那脚可真大得可怕! 我心里盘算,狮子皮也许对我们会有用处,便决定想法把皮剥下来。于是我 和佐立就跑去剥皮。对于这件工作,佐立比我高明得多了,而我完全不知道从何 下手。我们两人忙了一整天,才把整张皮剥下来。我们把皮摊在船舱的顶上,两 天后皮就晒干了。以后我就把它用作被来睡觉。 这次停船之后,我们向南一连行驶了十一二天,我们的粮食逐渐减少,只得 省着点吃。除了取淡水不得不上岸外,很少靠岸。我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把船驶到 非洲海岸的冈比亚河或塞内加尔河;也就是说,到达佛得海角一带,希望能在那 儿遇上欧洲的商船。万一遇不到的话,我就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那就只好去找 找那些群岛,或者死在黑人手里了。 我知道,从欧洲开往几内亚海岸,或去巴西和东印度群岛的商船,都要经过 这个海角或这些群岛。总之,我把自己整个命运都押在这唯一的机遇上了;遇上 商船就得救,遇不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下定了决心,就又向前航行了十天左右,开始看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有两三 个地方,在我们的船驶过时,可以看到有些人站在岸上望着我们;同时可以看到, 他们都一丝不挂,浑身墨黑。有一次,我很想上岸和他们接触一下,但佐立功我 说,"不要去,不要去。"但是我还是驶近海岸,以便与他们谈谈。我发现他们沿 着海岸跟着我的船跑了一大段路。我看到,他们手中都没有武器,只有一个人拿 了一根细长的棍子。佐立告诉我,那是一种镖枪,他们可以投得又远又准。我不 敢靠岸太近,并尽可能用手势与他们交谈。我尤其着力打出一些要求食物的手势。 他们也招手要我把船停下,他们会回去取些肉来给我们。于是我落下了三角帆把 船停下来。有两个人往回向村里跑去。不到半小时,他们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块 肉干和一些谷类。这些大概都是他们的土产品,但我和佐立都叫不出是什么东西。 我们当然很想要这些食物,但怎样去拿这些东西却是个问题。我们自己不敢上岸 接近他们,他们也同样怕我们。最后,他们想出了一个对双方来说都安全的办法。 他们把东西先放在岸上,然后走到远处等待,让我们把东西拿上船后再走近岸边。 我们打着手势向他们表示感谢,因为我们拿不出什么东西答谢他们。说来也 巧,正当此时,出现了一个大好机会,使我们大大地还了他们的人情。当时,突 然有两只巨兽从山上向海岸边冲来;看那样子,好像后一只正在追逐前一只,究 竟他们是雌雄相逐,还是戏耍或争斗,我们也弄不清楚。同时,我们也不知道这 种事是司空见惯的呢,还是偶然发生的。 但是,照当时的情况判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首先,这类凶残的猛 兽一般大白天不出来活动,其次,我们看到那些黑人惊恐万分,特别是妇女更是 害怕。大家都逃光了,只留下那个拿镖枪的人。可是那两只巨兽跑到海边并没有 去袭击那些黑人,而是一下子跳到海里,游来游去,好像是在游戏。后来,出于 我的意料之外,有一只竟跑到我们的船跟前来了。好在,我已早有准备。我迅速 把枪装上了弹药,还叫佐立把另外两支枪也装好了弹药。当那巨兽一进入射程, 我立即开火,一枪打中了它的头部。那家伙立即沉下去了,但又马上浮起来在水 里上下翻腾,拚命作垂死挣扎;然后,匆匆向岸边游去,但由于受到的是致命伤, 又被海水所窒息,还未游到岸边就死了。 那些可怜的黑人听到了枪声,看到了枪里发出的火光,其惊恐之状,真是笔 墨难以形容的。有几个吓得半死,跌倒在地上。过后,他们见那怪兽已死,并沉 到水里去了,又见我向他们招手,叫他们到海边来;这时,他们才壮着胆子,到 海边来寻找那死兽。我根据水里的血迹找到了那巨兽,又用绳子把它套住,并把 绳子递给那些黑人,叫他们去拖。他们把那死了的家伙拖到岸上,发现竟是一只 很奇特的豹。此豹满身黑斑,非常美丽。黑人们一齐举起双手,表示无比惊讶。 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我是用什么东西把豹打死的。 枪声和火光早就把另一只巨兽吓得泅到岸上,一溜烟跑回山里去了。因为距 离太远,我看不清它倒底是什么东西。不久我看出那些黑人想吃豹子肉,我当然 乐意做个人情送给他们。对此,黑人们感激万分。他们马上动手剥皮。虽然他们 没有刀子,用的是一片削薄了的木皮,但不一会儿就把豹皮剥下来了,比我们用 刀子剥还快。他们要送些豹肉给我们,我表示不要,并做手势表示全部送给他们; 不过我也表示想要那张豹皮。他们立刻满不在乎地给了我。他们又给了我许多粮 食,尽管我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但还是收下了。接着,我又打起手势向他们要 水。我把一只罐子拿在手里,把罐底朝天罐口朝下翻转来,表示里面已空了,希 望装满水。他们马上告诉自己的同伴,不久便有两个女人抬了一大泥缸水走来。 我猜想,那泥缸是用阳光焙制而成的。她们把泥缸放在地下,然后像第一次 那样远远走开。我让佐立带了三只水罐上岸去取水。那些女人也和男人一样,全 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现在,我有了不少杂粮,又有了水,就离别了那些友好的黑人,一口气大约 又航行了十一天,中间一次也没有登岸。 后来,我看到有一片陆地,长长地突出在海里,离我们的船约十三、四海里。 当时风平浪静,我从远处经过这海角;最后,在离岸六海里左右绕过这小岬角后, 又发现岬角的另一边海里也有陆地。这时,我已深信不疑,这儿就是佛得角,而 对面的那些岛屿即是佛得角群岛。但岬角和岛屿离我都很远,我不知该怎么办才 好。如果刮大风,那我一个地方也到不了。 在这进退维谷之际,我郁郁不乐地走进舱房坐了下来,让佐立去掌舵。突然, 那孩子惊叫起来:"主人,主人,有一只大帆船!"这傻小子以为他原来的主人派 船追了上来,几乎吓昏了头。我却很清楚,我们已驶得很远,他们决不可能追到 这儿来。我跳出船舱一看,不仅立刻看到了船,而且看出,那是一艘葡萄牙船; 我猜想,那是驶往几内亚海岸贩卖黑奴的船。但当我观察那船的航向时,我才知 道,他们要去的是另一个方向,根本没有想靠岸的意思。因此,我拚命把船往海 里开,并决心尽可能与他们取得联系。 我虽然竭力张帆行驶,但不久就看出,我根本无法横插到他们的航路上去; 等不及我发信号,他们的船就会驶过去。 我满帆全速前进追赶了一阵子,就开始感到绝望了。然而,正当此时,他们 好像在望远镜里发现了我们。他们看到我的船是一艘欧洲小艇,因此,一定以为 是大船遇难后放出的救生艇,所以便落下帆等我们。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我船 上本来就有我们原主人的旗帜,我就拿出旗帜向他们摇起来作为求救的信号,同 时又鸣枪求救。这两个信号他们都看见了,因为,后来他们告诉我,枪声他们虽 然没有听到,但看到了冒烟。他们看到了信号,就停船等我们。他们的这个举动 真是仁慈极了。大约过了三小时光景,我才靠上了他们的大船。 他们用葡萄牙语,用西班牙语,用法语,问我是什么人,但他们的话我都不 懂。后来,船上有一个苏格兰水手上来叫我,我便告诉他我是英格兰人,是从萨 累的摩尔人手下逃出来的。于是,他们便十分和善地让我上了船,并把我的一切 东西也都拿到大船上。 谁都相信,我竟然能绝处逢生,其喜悦之情,实在难于言表。我立刻把我的 一切东西送给船长,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船长非常慷慨。他对我说,他什么 也不要,等我到了巴西后,他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交还给我。他说:"今天我救了 你的命,希望将来有一天别人也会救我的命,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遭到同样的命 运。再说,我把你带到巴西,远离自己的祖国,如果我要了你的东西,你就会在 异国他乡挨饿,这不等于我救了你的命,又送了你的命吗?不,不,英国先生, 我把你送到巴西,完全是一种慈善行为。你的那些东西可以帮助你在那儿过活, 并可做你回家的盘费。"他提出这些建议是十分仁慈的,而且一丝不苟地实践了自 己的许诺。他给手下的船员下令,不准他们动我的任何东西。后来,他索性把我 所有的东西都收归他自己保管,还给我列了一张清单,以便我以后要还。清单中 连我的那三只装水的瓦罐也不漏掉。 他也看到,我的小艇很不错。他对我说,他想把小艇买下来,放在大船上使 用,并要我开个价。我对他说,他对我这么慷慨大度,我实在不好意思开价,并 告诉他,他愿出多少钱都可以。他说他可以先给我一张八十西班牙银币的钱(这 种西班牙银币都打上一个"8"字)到巴西可换取现金。到了巴西,如果有人愿意 出更高的价钱,他愿意全数补足。他又表示愿出六十西班牙银币买下佐立。这钱 我实在不能接受。 我倒不是不愿意把佐立给船长,而是我不愿意出卖这可怜的孩子的自由。在 我争取自由的逃跑过程中,他对我可谓忠心耿耿。我把不愿出卖佐立的原因告诉 了船长,他认为我说得有理,就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这孩子如果成为基督徒, 则十年后还其自由,并签约为仆。基于这个条件,我终于同意了,因为佐立自己 也表示愿意跟随船长。 去巴西的航行十分顺利,大约二十二天之后,就到达了群圣湾。现在我摆脱 了困境,该打算打算下一步怎么办了。 船长对我慷慨无私的好处,真是记不胜记。他不仅不收我的船费,并出二十 枚欧洲流通金币买下我的豹皮,四十枚金币买下狮子皮。我小艇上的一应物品, 立刻如数奉还给我;我愿出卖的东西,他又都通通买下,包括酒箱、两支枪、剩 下的一大块蜜蜡,(其余的我都做成蜡烛在旅途中点掉了。)简而言之,我变卖 物品共得了二百二十西班牙银币;带着这笔钱,我踏上了巴西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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