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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回 恩仇未了相思债 利害云何骨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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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恩仇未了相思债 利害云何骨肉情 辣手观音与总镖头 车如流水马如龙。在北京最热闹的“王府井”街头,出现了一个颜容枯槁的妇人。年纪 不算太老,大概不过五十多岁,脸上却已皱纹遍布,刻下她阅尽沧桑的标志。 繁华闹市,踽踽独行。车水马龙,在她都不过如同云烟过眼。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催恢。为什么她的心境这样寂寞? 她可不是普通的老妇,她是大名鼎鼎的辣手观音,曾令江湖人物闻名丧胆的辣手观音杨 大姑。 她的儿子齐世杰是武林后起之秀中最负盛名的少年英侠,两年前到塞外去,尚未回来。 她的弟弟是保定名武师杨牧,如今却已成为甚得皇上宠信的大内侍卫,正在北京。 但她这次来京,却并不是来探望弟弟的。她是应震远镖局总镖头韩威武之请而来的。他 们是多年的老朋友。 她一见到韩威武,劈头就问:“老韩,你捣什么鬼?” 这句话来得甚为突兀,韩威武虽然熟知她的性格,也是不禁为之一愕,笑道:“我是专 程请你来的,你怎么一开口就骂?在你姑奶奶面前,谁又敢捣什么鬼啊?” 杨大姑道:“好,那我问你,你不是专程请我来吃喝玩乐的吧?” 韩威武笑道“老大姊,原来你是怪我不把请客的原因告诉你。实不相瞒,我是有事求 你,但却是不方便请外人转达的。” 杨大姑道:“你不说这句话还好,说这句话,我倒是又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了。” 韩威武道:“请问。” 杨大姑道:“宋鹏举和胡联奎这两个小猴儿是不是出差去了?”宋胡二人是她的师侄, 也是震远镖局的镖师。 韩威武道:“不是。” 杨大姑道:“是不是两个人都得了病了?” 韩威武道:“他们连伤风咳嗽也没有。” 杨大姑道:“好,那么我再问你,你总不会不知道他们是我的师侄吧?” 韩威武道:“我还知道他们是在你的家中长大的呢。” 杨大姑道:“那么,他们既非出差,亦非生病,你为什么不差遣他们来请我?他们可并 不是外人啊。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难道叫他们转达你也相信不过。” 韩威武道:“实不相瞒,别的事我可以差遗他们,唯有请你告大姊移玉京师这件大事, 我可不敢差遣他们。” 杨大姑道:“为什么?” 韩威武道:“因为有人在盯着他们。” 杨大姑道:“他们犯了何事?”韩威武道:“没有。”杨大姑道:“我还以为宫府的人 监视他们呢。既然不是,那又有谁这样大胆,胆敢让你们京师第一大镖局的镖头不敢走出京 城?” 韩威武道:“这个人也是你的师侄。” 杨大姑面色一变,说道:“你说的是闵成龙?”闵成龙是杨牧的大弟子,如今正在御林 军中当个不大不小的军官。 韩威武道:“不错,正是你们这位杨门高足,闵成龙,闵大人!” 闵成龙曾在震远镖局当过副总镖头,如今韩威武把他以前的副手称为“闵大人”,当然 不是“尊称”,而是发泄内心的气愤。 但听在杨大姑的耳中,却是不能不想到别的方面。她以为韩威武是在提醒她别忘记她的 这个师侄如今已经是替朝廷办事的官儿了。 mpanel(1); “莫非杰儿在保定所做的事情,已经给牧弟知道。杰儿和宋鹏举、胡联奎二人私交最 好,故此牧弟授意他这个心腹弟子监视宋胡二人,要从他们的身上打探杰儿的秘密,并兼侦 察杰儿的行踪。” 她哼了一声,说道:“哦,原来是闵成龙要为难他的两个师弟吗?你老实告诉我,其中 是否还牵涉别的事情?你又是否因为无法维护他们,才请我来的?” 韩威武说道:“别情那是有的。但闵成龙倒不是要和师弟为难,相反他还应承未胡二人 许多好处呢。” 杨大姑冷笑道:“闵成龙在官场里混了这许多年,大概也学会了威逼利诱这种双管齐下 的手段了。他应承了宋胡二人什么好处?” 韩威武听出她的口气对闵成龙甚为不满,心里暗暗欢喜,想道:“看来我这一宝是押得 对了。这位老大姊虽然人称辣手观音,却也并非如别人想像那样蛮不讲理。凭我和她的交 情,我纵然不敢望她帮理不帮亲,请她替我转告,大概她还可以答允。”当下笑道:“我已 经叫人去请你这两位师侄来了,闵成龙怎样对他们‘封官许愿’,还是让他们亲口告诉你 吧!趁他们未来之前,我先把要你帮忙的事情告诉你。” 杨大姑知道事情与她的儿子无关,稍稍放下了心,说道:“老韩,你是知道我的。我虽 然没有正式宣告闭门封刀,但近十年来,事实上我已经是等于退出江湖的了。江湖的事情, 我不愿意多管!” 韩威武笑道:“老大姊,你放心,我不是请你助拳,我只是想请你帮助我阻止闵成龙毁 掉震远镖局。” 杨大姑勃然变色,说道:“什么?闵成龙这样大胆,居然要毁掉你这间镖局吗?哼,小 小一个御林军官,纵算他倚仗官威,料他也办不到!” 韩威武道:“他并不是要镖局关门,但也等于毁掉镖局。老大姊,你别心急,我慢慢告 诉你。” “我干了这许多年镖行,多蒙江湖上的朋友给我面子,侥幸没出过什么大漏子,保住了 震远镖局这块金漆招牌。如今我已决定退休,并且把我这个决定通知和镖局有关的人了。我 正准备在我六十岁贱辰那天,宴请京师的镖行朋友,正式把总镖头的职位移交。”韩威武道。 杨大姑道:“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对啦,你的生日是在这个月底的吧?” 韩威武道:“不错,是本月廿八日,还有五天就到了。” 杨大姑道:“那我倒是刚好来得及时,可以吃过你的寿桃才走。不过,老韩,你的身体 很好,六十岁也还不能算老嘛,怎么就要闭门封刀了?” 韩威武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老大姊,你不干镖行,你不知道,做我们这 行,和做强盗一样,过的都是刀头和血的生涯。但做强盗可要比我们好得多。” 杨大姑笑道:“做哪一行都有牢骚的。但做镖师和强盗相比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我倒想 听听你的牢骚。” 韩威武道:“做强盗的只凭武力去抢,本领不如人家,大不了只是赔了脑袋。做缥师的 不但要武功好,而且还要操心。他们到处拉关系,黑道白道都得应酬,逢年过节,你少送一 份礼可能就惹出麻烦。我当了几年总镖头,还有许多人事上的纠纷,当真可说是已经心力交 瘁了。这几年江湖上又出现了许多急于想要成名立万的黑道高手,去年我亲自保一支镖到成 都,碰上一个不明来历的独行大盗,就几乎遭了挫折。我想来想去,不如趁现在尚未大栽跟 斗,学你老大姊的榜样,趁早退出江湖的好。” 杨大姑笑道:“你这一招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不敢劝阻你退休了。但不知继任的 总镖头你选定没有?” 韩威武道:“就是在这个问题有了麻烦!” 杨大姑道:“哦,什么麻烦?”。 韩威武道:“震远镖局的历史你是知道的。创办这间镖局的本来只有两个股东,一个是 先父巨源公,另一位是武师戴均。约二十年前,戴均涉嫌和小金川那帮反叛朝廷的人物有往 来,他弃家逃走,震远镖局幸亏得令弟之力,不至遭受牵累。” 杨大姑道:“我知道。闵成龙就是那个时候由我的弟弟介给到你们镖局来的。”韩威武 道;“闵成龙进了镖局,未够两年,就升到副总镖头,当了我的副手。老大姊,料想你也明 白,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好。” 杨大姑道:“我知道这是你给我弟弟的面子。” 韩威武道:“老大姊,你说对了一半。” 杨大姑道:“哦,还有别的原因吗?” 韩威武道:“戴均涉嫌私通叛逆,畏罪潜逃,至今毫无消息。震远镖局是戴家、韩家合 资创办的,戴均一走,他在镖局的股权,就变成了无主之物了。”杨大姑已经猜到几分,故 意问道:“这件事情与你提拔闵成龙当副总镖头又有何关?” 韩威武道:“令弟还没有告诉你吗?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了。” 杨大姑道:“知道什么?” 韩威武道:“戴均一走,令弟就成为震远镖局的大股东!” 杨大姑道:“真的吗?他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但怎的他会承继戴均的股权?” 韩威武道:“戴均畏罪潜逃,官府就坐定了他私通叛逆的罪名。本来震远镖局是难免受 他牵累的,全仗令弟之力,和官府说情,把这件案子压下来,镖局才得保全。但所谓‘压下 来’,也只是官府未把戴均的罪状公开宣布而已,他在镖局的股权则是必须易主了。令弟是 揭发此案的人,又是替震远镖局斡旋的人,所以事情过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替代戴均做 镖局的股东了。” 杨姑眉头一皱,说道:“这么说来,他乃是挟官府之力强占戴家股权,怪不得他不敢把 这件事情告诉我。二十年前,我的性子比现在暴躁得多,要是我当时知道,一定不许他这样 做的。” 韩威武苦笑道:“当时令弟还惺惺作态,要我们苦苦求他,他才肯做镶局的股东呢。不 过这是有关震远镖局的业务秘密,令弟在镖局的身分是直到如今尚未公开的。” 杨大姑点了点头,说道:“我懂,要是给江湖上的朋友知道有一个大内侍卫占了震远镖 局的一半股份,恐怕就有许多人看不起震远镖局了。” 韩威武道:“令弟不是占一半股份,是占了六成股份。” 杨大姑道:“你不是说镖局是你们韩家和戴家一人一半合资创办的吗?他那另外一成股 份从那而来?” 韩威武苦笑道:“是我为了报答他为我向官府说情免受牵累的恩惠,送给他的。当然不 是他开口问我要,是当时的御林军统领北宫望给我暗示,叫我求他接受的。” 韩威武苦笑着继续说道:“令弟是震远镖局的大股东,他要安排他的大弟子做副总缥 头,已经是给了我面子了。否则,即使阂成龙要做总镖头,我也只能迁至位让贤。”杨大姑 叹口气道:“我有这样一个弟弟,真是令我惭愧。不过,好在闵成龙已经做了官,震远镖局 的事情,你总可以作主了吧?” 韩威武道:“不,现在他又想回到镖局来了。而且,不仅仅只想当副总镖头了。” 杨大姑冷笑道:。”他想当什么?” 说到此处,宋鹏举与胡联奎已经来到。韩威武道:“老大姊,你问你这两位师侄吧?” 杨大姑问道:“听说闵成龙前几天来找过你们,答允你们一些好处,是什么好处?” 宋鹏举道:“闵师哥说,要让我们做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 杨大姑道:“哦,他凭什么资格可以提拔你们做副总镖头?” 胡联奎道:“他说他要回来当总镖头,希望我们自己人拥护他。” 杨大姑道:“原来他要你们做他的党羽,你们一下子就能够当上了京师第一大镖局的副 总镖头,他给你们的好处可也当真是不小呀!” 宋胡二人齐声说道:“师姑,我们有多少斤两,你老人家知道。我们怎样不自量力,也 不敢接受大师哥的‘好处’的。说老实话,大师哥要把震远镖局拿到手中,我也替总镖头抱 不平呢。不过,我们不敢说罢了。” 杨大姑道:“为什么不敢说?” 宋胡讷讷说道:“这个、这个,做弟子的实在,实在……” 杨大姑道:“我明白了。闵成龙告诉你们,这是你们师父的主意吧?” 宋胡二人低不了头,默认了。 韩威武说道:“按照大镖局的惯例,总镖头的人选应该是在镖局做过多年的旧人,不但 要武功好而且要人缘好,才能令得镖局上下一心。事业兴旺。” 杨大姑道:“这两个条件,闵成龙可都差得太远!。 韩威武道:“便依照规矩,做镖头的固然要得同仁拥护,但更紧要的是人选先得由股东 决定。不是股东兼任,也必须由股东聘任。倘若那个人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没在镖行 做过事也可以的。闵成龙好歹做过震远镖局两年的副总镖头,令弟以大股东资格要他继承我 的职位,我又怎能反对。” 杨大姑道:“你请我来,是不是要我帮忙阻止闵成龙做总镖头。” 韩威武道:“我不敢说令师侄不配做震远镖局的总镖头,但他是现任的御林军军官,纵 然是辞了官方始再来镖局,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了也会从此把震远镖局的招牌看得一文不值!” 杨大姑道:“你不用为我解释了,我告诉你,要是你让闵成龙继你做总镖头,我连你也 看不起!” 韩威武喜道:“老大姊,那么你是肯帮我劝阻令弟打消这个主意了。” 杨大姑道:“不是我不肯,只怕我说了也不济事。” 韩威武道:“老大姊,你不是故意推搪吧。长姊如母,何况令弟确实是你这位姊姊兼母 职,将他抚养成人的。令弟怎会不听你的话?闵成龙不过是令弟的傀儡,只要令弟收回成 命,他自是非打退堂鼓不可!” 杨大姑不愿把家丑外扬,说道:“好,我答应替你管这件事,但你也不必管我用什么办 法,你告诉我,你心目中可有了继任的总镖头?” 韩威武道:“这个、这个……” 杨大姑道:“咦,你怎么吞吞吐吐?有何顾忌吗?” 宋鹏举道:“师姑,我们一众镖师,在镖局里除了韩总镖头之外,最佩服的就是沐副总 镖头。我们一知道韩总镖头有闭门封刀之意,就曾经联名表示拥护沐副总镖头了。” 杨大姑道:“你说的这位沐副总镖头可是沐天澜么?” 宋鹏举道:“不错。这位副总镖头也正是总镖头的东床快婿。” 杨大姑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我也明白了,老韩,你是怕别人说你闲话,说你任 用亲人吧?” 宋鹏举道:“别人不会有闲话的,要有也只是闵师哥。 韩威武道:“本来我连副总镖头也不想给小婿充当的,只因他为镖局立了好几次大功, 不能不让他做。但要是让他做总镖头,只怕令弟认为我是要和他争权夺利了,你想他属意他 的徒弟,我则要提拔我的女婿,表面看来,岂非一样?” 杨大姑道:“好在你也知道只是表面相同,实际并不一样。闵成龙的武功和威望怎能和 沐天澜相比。” 韩威武道:“还是避免贻人口实的好。我心目中倒有另一个人选,只不知老大姊肯不肯 应承?” 杨大姑道:“咦,这倒奇了,你选总镖头继承你的职位,何须要我应承。” 韩威武笑道:“这个人必须得到你的点头,或许他才会做我们镖局的总镖头的。要是你 不答允,连‘或许’的希望都没有!” 杨大姑诧道:“你说的究竟是谁?” 韩威武道:“就是令郎!” 杨大姑造:“你真是异想天开了,世杰怎能担此重任?” 韩威武道:“我可是非常认真的,令郎和关东大侠尉迟炯斗到百招开外打成平手这件事 情,早已传遍江湖,论名气是足可以做区区一间镖局的总镖头了!”(齐世杰与尉迟炯不打 不相识一事,事详拙著《弹指惊雷》) 杨大姑道:“震远镖局可并不是区区一间小镖局,而是京师第一的大镖局啊!” 韩威武道:“正因为是震远镖局,令郎出任总镖头方始最为合适!” 杨大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是因为你们的大股东是他舅舅的缘故。” 韩威武道:“是呀,外甥应该比徒弟更亲,加上由你向令弟提出,令弟也不好意思拒 绝。而我得到今郎继任,我也可以放心。” 杨大姑道:“哦,你就这样信世杰不会帮他的舅父吞掉你的镖局。” 韩威武笑道:“世杰世兄的为人我亦略知一二,他怎能与闵成龙相提并论?何况他是你 调教出来的儿子,有其母必有其子,我要是不相信他,岂不等于不相信你了?不相信你,那 又何必请你老大姊出来支持公道?” 杨大姑笑道,“你别给我戴高帽了,我老实告诉你,世杰和他的舅父是合不到一起的。 世杰固然不会沾他舅父的光,他的舅父也不会信任他的!” 韩威武道:“由你提出,你的弟弟会给你面子吧?” 杨大姑道:“第一,我一生为人梗直,我既然不值舍弟所为,也就不会去求他提拔我的 儿子;第二,就算我肯搁下面子求他,世杰也不能到你们镖局来的。因为他已经出门去了, 我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在何处,更不知道何时方始回家。” 韩威武好生失望,说道:“如此说来,此议只好作废了。” 杨大姑道:“还是让我用自己的办法吧。依我看还是由令婿继你之任最好。现在就请他 来见过好吗?” 韩威武尚在沉吟,他的女婿沐天澜已经不请自来了。 杨大姑道:“这可正是应了一句老话了,刚说曹操,曹操到。” 沐天澜道:“对不住,恕我未曾通报。”原来韩威武因为是和杨大姑密商镖局的大事, 故此早就吩咐下去,未得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的。 韩威武见他不请自来,心里也有点觉得奇怪,但不想在人前责备他,见他仍然站着,便 道:“你坐下来吧,我正要找你呢。” 沐天澜怔了一怔,说道:“师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么?” 韩威武也是一怔,说道:“什么事情?” 沐天澜道:“外面来了一个要求我们替他保镖的客人,这客人可有点怪。” 韩威武和杨大姑这才知道他是为了别的事情,韩威武皱眉道:“生意上的事情,你叫李 管事应付他吧。” 沐天澜道:“李管事不知应该如何应付,才叫我请示总镖头的。” 韩威武道:“哦,那你说吧,他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 沐天澜道:“条件并不苛刻,只是有点古怪。他指名要我们镖局的两位镖师替他保镖。” 镖行的规矩,客人是可以指名请除了总镖头之外的任何镖师保镖的。这种人必定是熟悉 镖局的情形,知道那个镖师武功最好,而且成交游最广,方始慕名而来。 不过镖行虽然有这条规矩,震远镖局却从未有过这种客人,这是因为一来震远镖局卖的 是“京师第一大镖局”的金漆老招牌,只须打出震远镖局的旗号,任何一个镖师都可以在大 江南北通行无阻,二来照镖行规矩,指定镖师保镖,镖银最少就得加倍。 韩威武道:“他想请那两位镖师?” 沐天澜道:“就是宋胡两位老弟。” 此言一出,宋鹏举与胡联奎都吃了一惊,说道:“这个客人一定是来找我们开心的!” 要知道他们二人在江湖上尚未混出字号,在镖行里也只是新进的后辈,论武功,论名 气,震远镖局里怎样数也数不到他们! 杨大姑道:“怪不得你说有点古怪,果然真是古怪!哼,莫非这个客人是因为你们师父 的缘故才看重你们的。” 韩威武问道:“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要保的是什么?” 怪客来求保暗镖 沐天澜道:“是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年纪很轻,看来似还未到二十岁。他要保的乃是暗 镖,愿意出镖银黄金千两。?” 保镖有“明镖”“暗镖”之分,明镖把货物当面交给镖局管事的人,看货议价而定镖 银。“暗镖”则是不让镖局知道货物是什么的,通常“暗镖”保的乃是奇珍异宝一类的“红 货”,火漆密封在匣子里。根据客人愿出的镖银而定货价,以一赔十作为“例规”。黄金千 两的镖银,假如这支“暗镖”在途中被劫,镖局就要赔一万两金子了。韩威武吃一惊道: “我们震远镖局,总共也值不到一万两金子。” 沐天澜道:“那么我去对他说,不接这支镖,好吗?” 韩威武摇了摇头,说道:“震远镖局从来没有把送上门的生意推掉的!这不是赚镖银的 问题,是我们要维持这面金漆招牌,你懂不懂?” 沐天澜道:“我懂,李管事和我也正是为了咱们的镖局的面子为难。不过,他指名要宋 兄和胡兄保镖,这个这个……” 杨大姑道:“不必吞吞吐吐,要是你们当真让我这两个师侄保镖,别说你们不放心,我 也放心不下。” 韩威武道:“李管事有没有与他商量,请他许可咱们另派一位镖师?” 沐天澜道:“说过了,我也已经碰了钉子了。” 韩威武道:“碰了怎样的钉子”! 沐天澜道:“李管事向他提出由我保镖,说明我是副总镖头。那知却给他冷言冷语说了 一顿。” 韩威武道:“哦,他竟敢看不起你吗?”这句话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显得他对这位爱 婿十分看重。 沐天澜道:“他说我要的是真才实学不是虚名。贵局的副总镖头或许不是浪得虚名之 辈,但我未曾见过,我只相信我所要选择的宋胡两位镖师。” 韩威武道:“当时你在场吗?” 沐大澜道:“我在后堂,他说的话都听见。” 韩威武笑道:“你听了一定很不服气?” 沐天澜道:“是呀,李管事后来进来和我说,我说倘若镖局不是有严禁得罪客人的规 定,我真想试他有多少斤两。但李管事说千万不可试他功夫。” 韩威武道:“李管事为何这样说?” 沐天澜道:“他说这少年的武功莫测高深,我身为镖局的副总镖头,万一吃了这少年的 亏,镖局的面子可丢不起。” 杨大姑心中一动,问道:“他怎么知道这少年的武功莫测高深?” 沐天澜道:“我们这位李管事武功虽然不能算是第一流,眼光却是第一流的。” 说至此处,听得有人在外面说道:“我有事禀报总镖头。” 他在院子外面说话、声者却如在耳边。杨大姑心想:“这人的武功倒也不弱,不知是 谁?” 韩威武笑道:“又是一个刚说曹操,曹操便到的曹操,来了。李管事,请进来吧。” 只见一个麻子走了进来,先向杨大姑施了一礼,说道:“许久不见,大姑,你好。” 杨大姑道:“李麻子,原来是你。你怎的不做小偷,做起镖局的管事来了?” 李麻子笑嘻嘻的说道:“我给快活张比了下去,没办法只好改邪归正了。” 原来这个李麻子乃是早已享有盛名的“天下第二神偷”,他不但有妙手空空的本领,更 精于改容易貌之术。十多年前,快活张曾与他比试,在施展妙手空空的绝技上胜过了他,改 容易貌之术则是他的手下败将。两人惺惺相惜,交换功夫,成为好友。杨大姑曾经给快活张 捉弄过,当时幸得李麻子给他解窘,故此她对李麻子较有好感。 韩威武道:“哦,原来你们是早就相识,那就更好了。李管事,那个客人还没走吧?是 不是要我亲自出去应付?” 李麻子道:“那客人还在外面,我已经将他稳住了,暂时大概不至闹事。我想先禀告另 一件急事。” 韩威武道?”又有什么急事?” 李麻子道:“闵成龙派人来,请宋胡两位镖师立即去他家里。” 宋鹏举苦着脸道:“大师兄不知又要给我们出什么难题,师姑你说,我们是去呢还是不 去?” 杨大姑道:“去,怎么不去?我和你们一起去!” 沐天澜道:“但那个客人要他们保镖,如何发付?” 杨大姑道:“我替你们打发他!” 韩威武连忙说道:“老大姊盛情可感,不过这是我们镖局的交情,这个,这个……” 杨大姑道:“哦,你不愿意我插手你们镖局的事?” 韩威武道:“老大姊请莫误会,我们只是不想得罪客人而已,除非他是存心闹事,那又 另当别论。” 杨大姑道:“这小子放着多少镖局里别的成名镖师不请,偏偏要请我这两个刚刚出道的 师侄,难道还不是存心叵测,有意生事?” 韩威武道:“他的存心当然是可疑的了,不过他是依照镖行的规矩礼聘我们的镖师,我 们也只能以礼相待,想个法子,将他送走。” 杨大姑有点不大高兴,说道:“好,那你就慢慢想法吧。但只怕闵成龙不能久候了。” 韩威武回过头来,问李麻子道:“老李,你是不是试过那客人的武功?” 李麻子道:“我怎敢破坏镖行的规矩?” 韩威武道:“但听天澜所说,你好像已经知道他身负上乘武功。” 李麻子道:“我是凭着一双眼睛看出来的,只不知看得对是不对,还是请老镖头法眼鉴 辨。” 韩威武道:“待会儿我是要亲自去会会他的。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李麻子道:“观其人观其眸子,这小子的眼神光华内蕴,大异常人。” 韩威武道:“不错,身具上乘武功的人,多半神采奕奕,但只且这一点还不能断定。” 李麻子道:“但若加上另一样特别之处,那就似乎可以断定。” 韩威武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麻子道:“他并不是用本来的面目和我们相见,这一点我相信决不会看错。” 韩威武笑道:“你是当今之世最精于改容易貌的人,这小子隐瞒庐山真貌,当然是骗不 过你了。” 李麻子道:“依我猜想,他多半不是无名之辈,恐怕给人家认出他是谁,才改容易貌 的。” 杨大姑忽地问道:“依你看,他本来的年纪是不是要比现在的模样大些?据天澜世兄 说,他似乎只有二十岁左右。” 韩威武道:“是呀,要是当真已是成名之辈,那就不应该这样年轻了。” 不料李麻子却道:“依我看他本来的岁数恐怕更轻,可能还未到二十。但这就正是我觉 得奇怪的地方了,假如我看得不错的话,他却要比一般练过十年内功的人功力更深!” 沐天澜说道:“哦,竟有这样的事,难道他在娘胎里就练武功?” 李麻子道:“我也觉得奇怪,或许我看得不准。请老镖头法眼鉴定。” 韩威武沉吟半晌,说道:“你的眼力我是绝对相信的,但如此说来,这个少年的来意就 更令人难测了。这样吧,鹏举,联奎,你们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去见大师兄吧。这个少年由 我应付好了。” 宋胡二人答应之后,向杨大姑问道,“师姑,你是准备和我们一起去,还是让我们先 去。” 杨大姑忽道:“我倒想请你们稍待片刻。老韩,我想看一看那小子是何等样人方始决 定,可有地方让我偷窥,那小子不会发觉的?” 韩威武道:“有倒是有,不过老大姊,不知你是决定什么?” 杨大姑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得罪你的贵客的。待我看清楚后,说不定我会让我这两 个师侄给那小子保镖。” 韩威武怔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可以看出这小子的来历?” 杨大姑道:“我没有把握,我也并不是要在确实知道他是好人之后,才让鹏举、联奎给 他保镖。但我希望你把这件事情由我决定!” 韩威武莫测高深,思疑不定。但想杨大姑虽然是著名的“辣手观音”,但在江湖上有几 十年阅历,决不会胡闹一气。便道:“震远镖局全靠老大姊维持,这件小事,我们岂能不听 你的份咐?好,你说怎样办就怎样办好了?” 杨大姑道:“多谢你给我面子,那么咱们先商量妥定,待会儿你按照我的决定去做。” 商量定妥,杨大姑与宋鹏举、胡联奎二人躲在那间专为会见贵客的小花厅后面的一座楼 房,楼房对着花厅的后窗,上面有特殊设备,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得清清楚楚,而不至于给客 人发现。 韩威武则由李麻子陪同他走进那间小客厅。 那个穿着一身华贵衣裳,模样十足十像是个贵公子的少年正自等得心焦,一见李麻子进 来,不禁便是眉头一皱,说道:“为什么还不请宋胡两位镖师进来见我?”韩威武心想: “他这样说,显然他是早已认识宋鹏举与胡联奎二人的了!”故意装作有点儿惶恐的神气, 不作声。 李麻子陪笑道:“这位韩大爷是我们镖局的总镖头!” 震远镖局是京师第一大镖局,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身分岂比寻常?即使是各大帮派的帮 主、掌门见到韩威武也不能不尊敬几分的。 那知这少年却是视若等闲,淡淡说道:“韩总镖头亲自接见,可真是令我这个无名小卒 受宠若惊了。但我只是想请贵局的宋胡两位镖师保镖,不敢有劳总镖头大驾。” 他口里说的是“受宠若惊”,其实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韩威武不觉心中有气,故意微笑说道:“哦,倘若是由我亲自出马替你保镖,也不行 么?” 那少年道:“不敢劳烦总镖头,只是想请总镖头照镖行的行规办事。” 韩威武道:“不错,镖行的规矩是可以由客人指定镖师的,但那也并非没有例外,” 那少年道:“我知道,只是在两种情形之下不可能。第一种是指定的镖师不在镖局;第 二种是总镖头坚决不许他们保镖。但若是后一种情形,总镖头必须要镖行有头面的人,当众 说出足够的理由。否则只有总镖头和客人所指定的镖师一同离开镖局!” 韩威武道:“阁下对镖行规矩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那少年道:“贵局的李管事已经告诉我,宋胡两位镖师是在镖局的!” 韩威武道:“不错!” 那少年道:“那么是你不许他们接我这支镖了?” 韩威武道:“我没有这样说。不过……” 那少年道:“既然总镖头可以允许他们,那就不必拖延时刻了。请他们出来和我商量保 镖的事,别要那许多‘不过’了。” 韩威武笑道:“阁下也未免太心急了。请坐下来喝一杯茶,我慢慢告诉你!” 此时镖行的人已经换过一壶热茶送来。镖头亲自接见客人,按规矩是要另外敬茶。 韩威武提起茶壶,提得高高的斟茶,他眼睛不看茶杯,说道:“这是江西来的云雾茶, 喝一杯可以解解燥气。” 斟了满满一杯,他还在斟。“水面”已经高出杯口了,但奇怪的是,并没溅出半点。 茶壶在距离杯口一尺开外的高处斟下,若非内力用得均匀之极,“水面”高出杯口,那 是绝不会不满泻的。但现在居然没有溅出半点,那也可以看得出来,韩威武乃是藉斟茶敬客 为名,显示自己精纯的内功了。 镖行的规矩,严禁试客人的武功。但自己炫露武功,却是非但没有明文禁止,而且在某 些场合还是受到鼓励的。因为这可以坚定客人对镖师的信心。获得信心,才可以做成生意。 但韩威武之炫露武功,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做成这宗买卖。 他以京师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身分,本来也无须自炫武功。 他的目的恰好和一般镖师自炫武功的目的相反,是要推掉这宗买卖,是要这少年知难而 退。 李麻子看得出这少年身具武功,韩威武当然也看得出。 他虽然未能确定这少年的武功究竟有多深,但最少可以确定,是要比宋鹏举和胡联奎高 明得多。 确定了这一点自然而然,他凭经验判断,断定这少年十九是来生事的了。否则为何指名 要请两个本事远不如自己的镖师? 规在他炫露了这手精纯的内功,等于向这少年暗示:你若想闹事,请先秤秤自己的斤 两。要这少年知所顾忌。 李麻子道:“总镖头,杯已满了!” 韩威武这才装作霍然一省的模样,说道:“糟糕,我只顾说话,斟得太满了。客官,你 小心点接。” 他正想端起茶杯,那少年已经出手,说道:“不敢当!”双指在茶杯边轻轻一擦,斟满 了的茶杯已是滴溜溜的贴着他的手掌转动,“拿”起来了。 韩威武和李麻子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但这样子的拿起斟满的茶杯,看得他们也不禁睁大 了眼睛。 水面本来已经高出杯口,好像覆钟形的,杯子贴在他的手掌滴溜溜的转,茶水居然也没 溅出半点。 这手功夫可比韩威武炫露的更难了。 那少年口一吸,杯子还未“拿”到面前,茶水已被吸进他的口中。 少年喝了半杯,赞道:“好茶!”又吮吮舌头,说道:“苦而不涩,苦中有甘,果然可 解心头燥气。但佳茗不宜牛饮,留下半杯慢慢品尝吧。” 镖行禁止试客人武功,但这少年的武功却已是给试出来。 这少年接着说道:“多谢赐茶,总镖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让宋胡两位镖师出 来的原因了吧?” 韩威武道:“他们恐怕不能接你这支镖,因为恰巧他们今天有别的事情,这件事情尚未 知要耽搁他们多久。” 但刚说到这里,宋鹏举与胡联奎却已走进来了。 那少年道:“这两位想必就是来镖师与胡镖师吧?” 韩威武道:“不错,保镖的事情,你和他们当面说吧。” 宋胡二人仔细商量,但觉这少年似曾相识,但究竟在那里见过,却是怎样也想不起来。 两人心里想道:“好在师姑已有指示,我们也不必管他是谁了。” 宋鹏举是师兄,于是由他先开口:“请恕来迟,阁下贵姓?” 那少年道:“小姓唐。”他只说了一个姓,名字却不肯说。韩威武益增疑惧,寻思: “莫非是四川唐家的人?”四川庸家是一个被人认为十分神秘的武林世家。唐家擅于制炼畏 毒暗器,武功也甚怪异,唐家子弟素来独往独来,不与江湖人物来往。 宋鹏举道:“我们与唐兄似乎素昧平生,不知唐兄何以如此独垂青眼?” 那自称姓唐的少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是仰慕两位大名,特来请两位保镖 的。” 宋鹏举苦笑道:“唐兄给我们脸上贴金,我们可没有这样厚的脸皮。实不相瞒,我们在 震远镖局只是摇旗呐喊的角色,从来没有独挑大梁走过镖的。像我们这样的镖师,只能算做 无名小卒。” 那少年道:“我不管是你们无名小卒也好,还是成名人物也好,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就行 了。我敢相信你们,你们就不必客气。” 宋鹏举道:“我们实是本事低微!唐兄,你恐怕是误听人言。” 胡联奎年纪较轻,忍不住好奇心,说道:“唐兄与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又怎知我们有什 么本事?” 那少年道:“我是来请镖师的,不是来接受盘问的。你不必管我从何得知,我只问你 们,你们愿不愿意替我保镖?镖银是一千两金子。” 宋鹏举道:“阁下如此看得起我们,按说我们就是赴汤蹈火,也该为阁下效劳,不过, 恰巧我们今天有别的事情,马上就要动身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办妥这件事情。所以只好 辜负阁下的美意了。” 那少年道:“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吗?” 胡联奎道:“可以,是我们的大师兄说有急事相召。 那少年道:“你们的大师兄是闵成龙吗?” 胡联奎道:“正是。” 胡联奎毫不遮瞒的告诉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倒是大出韩威武意料之外。 宋鹏举继续说道:“论镖行的规矩我们不能拒绝客官,但本门师兄的召唤我们也不能抗 命。此去不知耽搁多久,只怕误了阁下之事,还是请阁下另聘镖师吧。” 那少年沉吟半晌说道:“我一心想请两位,别的镖师我是决计不请的。” 宋鹏举道:“但我们实是左右为难,阁下若是非要我们不可,那就请阁下替我们出个好 主意吧。” 那少年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完,忽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大师兄是个官儿,俗语说得 好: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算我倒霉,这件事情作罢!” “作罢”二字从他口中说了出来,亦太出宋胡二人意料之外。 原来他们这番对答乃是依照杨大姑所教的。但杨大姑却以为这少年还会纠缠的。 这番话的口气其实已有商量余地,例如这少年可以说我可以等待你们二天,等你们给师 兄办妥事情才给我保镖,或者说你们二人是否可以分头办事,一个去听你们的师兄有什么吩 咐,另外一位暂且留下与我商量保暗镖一事。 要是这少年当真如此坚持非要他们保镖不可的话,杨大姑是许可他们应承的。 没想到的是,雷声大,雨点小,这少年给他们抬出了闵成龙一吓,就吓退了。 他给吓退,韩威武倒是如释重负了。 “多谢客官这样看得起我们的镖师,生意虽然做不成,我们还是一样感激的!韩威武站 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 那少年掏出一锭金光灿烂的元宝,说道:“可惜请不动两位镖师,耽搁了你们的时间, 抱歉之至。这五十两金子,不敢云酬,聊表敬意。” 宋鹏举了连忙说道:“我们不能替阁下效劳,岂可无功受禄?请阁下收回!” 那少年道:“你在震远镖局也有两年了吧,怎的还不知道镖行规矩?” 韩威武道:“就是按规矩也无须付这许多,非份钱财,我们不想妄取。” 原来按镖行习惯,指名聘请镖师,要是谈不妥的话,客人为了尊重自己所要礼聘的镖 师,多少付点钱作为“茶敬”,这点钱大约相当于他愿意出的镖银百分之一就行了。亦即是 说,这少年只须付出十两黄金便已足够。而且这也只是不成文的“习惯”,并非真正白纸黑 字所订的“规矩”。 那少年道:“我身上没有零碎金锭,无法调换。你一定要计算得那样清楚,就麻烦你把 金元宝劈开吧。” 韩威武心头一凛!”原来他又来较考我的武功!” 原来那少年把金元宝在桌上一搁,元宝已经嵌入桌子,与桌面刚好相平,好似巧手匠人 的镶嵌。 韩威武的功力要把这锭元宝取出来或许不难;但要费一些时候,劈开来那是根本做不到 的。 那少年笑道:“我没功夫等了,多下的寄存你这里吧,其实做人又何必这样认真!” 他已经走出去了。 韩威武用力一拍檀木桌,金元宝跳了出来,他追出镖局大门,那少年的影子早已不见。 大门外只见停着一辆马车,他的女婿沐天澜站在马车旁边。 韩威武认得是镖局一辆装配特别的马车,心中一动,问道:“天澜,是谁叫你准备这辆 马车的?” 沐天澜尚未回答,宋鹏举胡联奎二人亦已跟着出来了。 他们也是迫不及待的问沐天澜道:“我们的师姑那里去了?” 沐天澜道:“她已经离开镖局,叫你们不必等她了,这辆马车,就是她叫我给你们准备 的。” 宋鹏举道:“要马车做什么?” 沐天澜道:“给你们乘坐到闵成龙的家里去呀。” 宋鹏举怔了一怔,说道:“为何要乘坐马车?” 闵成龙家在城西,是比较僻静的富贵人家的住宅区,和镖局的距离约有七八里路,但却 无需乘坐马车的。 韩威武也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若是要赶时间的话,让他们骑马不是更快得 多?” 沐天澜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你们师姑的吩咐。你们见了她再问她吧。”“ 韩威武心中一动,问道:“杨大姑还说了些什么?” 沐天澜道:“她说那少年的来历她已经猜到几分,但要待她明天回来方始可以和总镖头 细说,另外,她还叫我向来胡二兄转达几句她的叮嘱,她说,不管你们碰上什么事情,都不 必惊慌。见着了闵成龙,也不必提起她已经到了京师。” 韩威武笑道:“她既这样说,那你们就放心去吧。嗯,天澜,咱们这次恐怕也是沾了杨 大姑的光,倒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呢。” 宋胡二人驾驶马车不疾不徐的前往闵家,走了约莫一枝香时刻,已是远离闹市,到了僻 静处所了。 天色渐近黄昏,马车从一个苇塘旁边经过,苇塘不远处有座亭子,是北京名胜之一的陶 然亭,有两个人从亭子那边走来。 宋鹏举凝眸看去,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胡联奎道:“什么不对?” 宋鹏举道:“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之间,那两个人已经从另一条小路走了。 胡联奎道:“那姓唐的少年恐怕当真是给闵师哥的名号吓退了,师姑这次料得不 准,……” 话犹未了,忽见陶然亭畔人影一闪。宋鹏举笑道:“师弟,这次恐怕是你料得不准!” 那人来得慢极,宋鹏举刚刚把马车转过方向,向着陶然亭走,那人已是来到车前,出掌 一按车辕,马车竟是不能向前移动。 宋鹏举虽然早有准备,但由于尚未能够断定此人来历,不禁也是有点惊慌。当下勒住马 卒,勉强笑道:“唐兄,你是来请保镖的还是来劫镖的,我们这辆车上可没有红货。” 那少年笑道:“实不相瞒,我既不是来请保镖,更不是来劫镖的。不过,有件事情,却 想求你们帮忙,请稍歇片刻,容我细说如何?” 宋胡二人下了马车,宋鹏举道:“阁下武功比我们高明十倍,何须我们帮忙?” 那少年道,“你放心,我不是求你们助拳。” 胡联奎道:“但我们与阁下素不相识……” 那少年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道:“今日我到镖局来找你们,你们一定是疑团满腹 了?” 胡联奎道:“是呀,我奇怪你怎的会知道我们这两个无名小卒?” 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你仔细瞧瞧,你当真不认识我么?” 胡联奎道:“不认识!咦,又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到底是谁?” 那少年笑道:“你们还记得在回疆山神庙碰上的那个小叫化吗?” 宋胡二人不约而同的霍然一省,说道:“哦,原来你是那个小叫化?那么你,你敢情是 我们从未见过面的那个小师弟杨,杨……” 那少年道:“不错,我就是杨炎。不过却并没见过面。”杨炎正是他们的师父杨牧之 子。 胡联奎恍然大悟,笑道:“这可真是对面不相识了。不过当时我们亦已怀疑是你暗中出 手相助我们,只不知你何以不愿表明身分,你可知道你的姑姑找得你好苦,那次她到回疆, 就是特地为了找寻你的。”那次他们在那座山神庙中碰上独脚大盗郑雄图,正在危急之际, 郑雄图却不知怎的摔了一跤,他们这才逃脱性命。如今说起,方知是杨炎所助。后来杨大姑 来到,把郑雄图打得重伤而逃。杨炎仍然是在场的,但始终没有表露身分。 杨炎说道:“我知道姑姑找我,但过去的事我不想谈了。目前我有一件对我十分重要的 事情,要请你们帮忙。” 宋鹏举道,“师弟,你曾经救过我们的性命,即使你不是我们的师弟,我们也该帮你的 忙的。不必客气,你说吧。” 杨炎说道,“我想寻找、寻找你们的师父,你们可以替我设法,怎样才能见着他呢?” 要知杨牧乃是大内侍卫,他是住在宫中的。在外面虽然也有住所,那住所也是保密的。 杨炎和女友龙灵珠入京寻父,一到京城,首先就碰上这个难题。 他从齐世杰口中,早已知道宋胡二人比较可靠。因此他想来想去,只有走他们这条门 路。他们在京师第一大镖局当镖师,一找就可以找到。为了藉口请他们保镖,杨炎和龙灵珠 还做了几件盗案,偷了几个贪官的几千两金子。 宋胡二人听杨炎说要找他们的师父,此事虽是在他们意料之中,却也有些出乎他们意 料。 要知他们的师父就是杨炎的父亲,杨炎不说要找父亲,显然是他目前还不愿意承认杨牧 是他父亲了。 宋胡二人但是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不但对师姑心存芥蒂,对他自己的父亲也好像 有所不满,不过,无论如何,以父子之亲,料想他也不会对师父不利的。” 他们虽然因为不知道杨炎打的是什么主意,有点忐忑不安。但如今他们是和师姑站在一 条线上,想要帮韩威武的忙,阻止闵成龙把震远镖局夺为己有的。而闵成龙背后的大靠山正 是他们的师父。因此假如杨炎和父亲是一条心,他们反而有所顾忌。杨炎这么说法,他们倒 具可以放心把他真的当作“自己人”了。 宋鹏举想了一想,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师父在外面的住处。我们无官无职,也不敢到 官里找他。实不相瞒,我们在京师两年,也只是在镖局里见过两次师父。” 杨炎大失所望,说道:“这么说,你们也是没法找到他了?” 宋鹏举道:“办法不是没有,不过,不过……” 扬炎道:“不过什么?” 宋鹏举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却道:“师弟,你已经知道我们奉闵师兄之召,前往他 家的了?” 杨炎恍然大悟,说道:“哦,你的意思是可以着落在闵成龙的身上,帮我约会你们的师 父?” 宋鹏举道:“不错。大师兄是御林军军官,又是师父最宠爱的掌门弟子,他是可以随时 见得着师父的。” 杨炎说道:“不瞒你说,当我知道你们去闵家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找闵成龙帮忙的, 但闵成龙这个人我信他不过!” 宋鹏举道:“是呀,我顾忌的也正是这个。要是他问你找师父为了何事,我该不该把受 你之托说出来呢?” 杨炎说道:“不能。” 宋鹏拳道:“那只有碰运气了。镖局目前正有一件大事,这件事是由师父策划,叫闵师 兄替他出头办事的,闵师兄要我们为他略效微劳,这次叫我们去,说不定会带我们去见师 父。” 杨炎说道:“我可不耐烦等候你们回音,不如这样吧,我也跟你们一起到闵家去,我会 见机而为,不连累你们就是。” 宋鹏举道:“但你又不愿表露身分,怎么进得了闵家。” 杨炎说道:“我当作是随同你们前往的镖局里一个镖师好了。” 宋鹏举道:“不行,震远镖局的镖师他都认识。” 杨炎说道:“好,那我干脆自己进去。只须你们带我到闵家门前。” 宋鹏举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有点不妥!” 杨炎说道:“什么不妥?” 宋鹏举道:“闵师兄的事虽然不算很大,但他是御林军中得势的红人,家中也有许多护 院的,你既不愿对闵师兄表露身分,当然更不能打进去。而且,既使你能够偷进去,但要找 到闵师兄,也一定得见着他家里的人的。你准备怎样应付他们?” 杨炎搔了搔头,说道:“我不管,进入闵家再说。” 胡联奎急道:“若是只求进入闵家,又可以躲过盘查的话,我倒有一个办法。” 宋鹏举道:“哦,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要知胡联奎乃是杨牧门下最小的一个徒弟, 一向不会出什么主意。如今他的口气却说得似乎有把握,故此宋鹏举感觉有点诧异。 胡联奎说道:“其实这办法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但我想师姑给咱们准备这辆镖车,想必 有她用意。很可能她早已料到此刻之事。” 宋鹏举霍然一省,说道:“不错,师弟,请上车吧。” 天色忽转阴沉,此时正在开始下着细雨。杨炎笑道:“这辆车子正好避雨,姑姑给你们 想得倒是很周到。” 宋鹏拳道:“这辆车子虽然和普通的马车似乎一样,但却是我们镖局走镖用的镖车,它 的功用不是仅仅为了避雨。” 杨炎说道:“好,那我更要见识见识了。” 胡联奎道:“我说的办法,就是要靠这辆镖车。不过师弟,你可要受点委屈。” 在他说话的当儿,宋鹏举已经揭起一块木板,原来这辆车子是有夹层的。 “这是我们用来收藏红货的,装有巧手匠人安置的机关,要懂得机关的用法才能开闭, 寻常人是看不出内有夹层的。不过中空甚罕,你可得屈曲身躯才能躺下。”宋鹏举说道。 杨炎笑道:“受点闷气,那也算不了什么。这笔账我记在闵成龙头上好了。” 闵成龙的野心 闵成龙在密室中正在等待他的两个师弟。 每逢阴雨天、他就感觉不大舒服。脸上发痒,肩膊酸痛。 这也正是他平生的两大恨事。这两件事情都是和他以前的师母云紫萝有关的。 第一件恨事是:少年时候,他虽然算不得美少年,相貌也生得很端正的,但后来却变成 了个大麻子。 并不是由于出天花,他的麻脸是人为的。 那年云紫萝被杨大姑赶出家门,正逞宋腾霄受孟元超之托,从小金川回来探她。宋腾霄 是她和孟元超共同的朋友。 来探访她的宋腾霄刚好碰上这件事情,忍不住和杨大姑动了手。他给师姑呐喊助阵,也 受了池鱼之殃,杨大姑发出一把铁莲子本是用来打宋腾霄的,被宋腾霄的掌力反震回来,都 嵌在他的脸上。挖出了铁莲子,他的脸也变成了蜂窝也似的大麻子了。 变成大麻子也还罢了,另一个他吃的更大的亏几乎令他变成废人。 这件事发生在云紫萝去世那年,他因公事前往大理,在滇南路上,碰上了云紫萝和缪长 风。 缪长风恨他帮师父屡次陷害云紫萝,更恨他做清廷的鹰爪,出手捏碎了他左肩的琵琶 骨。要不是云紫萝替他说情,他的武功当时就要给全都毁掉。 这件事发生之后没有多久,云紫萝就在小金川的一次战役之中阵亡。 他回到京师,用大内珍藏的续断膏治伤,方始免于残废,但武功却已经受到很大的影 响,虽然他当御林军的军官是靠师父的面。但武功不济也不免影响了他的“前程”。最少他 自己是这样想。(他这两件恨事,事详拙害《游剑江湖》)。 缪长风和宋腾霄这两个人,是他的师父都要闻风远避的,他当然无法自己报仇。 是以云紫萝虽然死了,他还在恨她。尤其在阴天的时候。他脸上发痒,肩膊酸痛,他认 为都是受云紫萝所累的。 今天他的肩痛似乎比往常更甚。不过好在有一件即将来临的喜事,冲淡他的恨意。 “我就要成为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了,这可要比当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官好得多。要 是我能够替师父多做几件可令他称心如意的事,我的地位就更巩固了。”他想。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得敲门的声音了。 “爹爹,宋叔叔和胡叔叔已经来了。” 给宋胡二人通报的是他的儿子闵腾蛟。闵腾蛟今年二十一岁,与胡联奎的年纪相差不了 多少。 闵成龙打开房门,说道:“两位师弟,我正在等你们呢。”跟着吩咐儿子:“你在外面 留神瞧着点儿,一要小心门户,二要不许任何人来骚扰我。” 他关上房门,请宋胡二人坐下。 宋鹏举道:“师兄见召,不知为了何事?” 闵成龙笑道:“别忙,别忙。我倒想先问你们,镖局近来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 宋鹏举道:“没什么,师兄,你不必担心,韩总镖头虽然喜欢他的女婿,但直到今天为 止,我们也从没听见他说要提拔他的女婿继承他的职位。”这是闵成龙最关心的事情,曾经 叮嘱宋胡二人替他留心镖局的动态的。所以宋鹏举不待他开口查问就先说。 不料闵成龙却笑了起来,说道:“师弟,你错了!” 宋鹏举怔一怔,惴惴不安地问道:“师兄,我说错了什么?”只怕闵成龙已经知道他是 说谎。 闵成龙笑道:“我不是问你这件事。有师父给我撑腰,区区一个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我还 怕当不上吗?谅那沐天澜也不敢和我争的。” 宋鹏举松了口气,说道:“是,是,小弟会错意了。师兄想要知道的是……” 闵成龙道:“第一件事我想要知道的是,最近这两天可有什么陌生的客人,或者是虽不 陌生,但却是外地的成名江湖人物来过镖局?” 他这么一问,宋胡二人不禁又是心头卜卜的跳了。“难道他已经知道师姑和杨炎师弟到 了镖局?” “没有,没有。”两人齐声答道。 “不知师兄何以有此一问?”宋鹏举大着胆子,加多一句。 闵成龙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京师最近发生的大新闻?” 宋鹏举道:“我们交游不广,外面的事情知道很少。什么新闻,师兄可以说给我们听 吗?” 闵成龙道:“是几宗离奇的盗窃案件。失主都是达官贵人,有郑国公,有刑部的史侍 郎。只须举出这两个失主,你就知道那窃贼是如何大胆了。” 宋鹏举吃了一惊,说道:“刑部是管犯人的,史侍郎是在刑部坐第二把交椅的掌权人 物,素有活阎罗之称。他的家里也居然失窃,这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失了很多财物吧?” 闵成龙道:“不能算少,也不算多。几个失主,总共大概给偷了值十多万两银子的财 物。不过,失主都是大有来头的贵人,他们有关的衙门不能不尽心竭力为他们破案。我们御 林军的统领虽然不是管盗案的,但受了请托,情面难却,不能不协助有关衙门侦查。统领交 待下来,我也是奉命侦查此案的人员之一。” 宋鹏举道:“盗案和镖局有什么相干?”他可真是有点害怕,害怕闵成龙藉这盗案陷害 韩威武。 闵成龙道:“我知道与镖局无关。韩威武胆子再大谅他也不敢勾结大盗的。不过,他做 了几十年总镖头,交游广阔,有什么名人到了京师,他可能知道。甚至那些人物还有可能先 去拜会他的。因此我向你们打听一下。” 宋鹏举道:“没有,韩总镖头这两天非但没有客人来访,言谈之间,也没见他提及有甚 名人来到京师!” 闵成龙道:“好吧,那么盗案暂且搁过一边,不过,仍要请你们替我继续留意。” 宋胡二人放下了心,齐声说道:“大师兄有命,小弟自当紧记。” 闵成龙似乎知道他们的心思,笑道:“我只是要韩威武把总镖头的位子让给我,无需藉 盗案来扳倒他,但要是他不识相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宋胡二人不敢作声,闵成龙继续说道:“关于那几宗盗案,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我忘记告 诉你们。几宗盗案是同一个人所为,这是我们从他的手法便可以断定的。他最喜欢偷的是金 元宝,好像郑王府的失窃一案,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古董他都不拿,只拿了几十个金元宝。你 们镖局耳目灵通,要是在京师发现有人挥金如土的话,你们就告诉我。” 宋胡二人此时方始恍然大悟,心里想道:“原来这个妙手空空的神偷就是杨炎师弟。” 当然他们不会将心里的思虑说出来,只是对师兄的吩咐准唯诺诺。 闵成龙继续说道:“另一件事可比这几宗盗案更重要了。世杰师弟在保定做的事情你们 已经知道了吧?” 宋鹏举道:“听说他在方师兄家里打败了关东大盗尉迟炯,大师兄说的是这件事吧?” 这件事情早已震动江猢,宋胡二人自是不能推说不知。 闵成龙道:“不错,但恐怕你们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宋鹏举道:“什么其二?” 闭成龙道:“虽然他曾经和尉迟炯交手,暗地里他们却是一路!” 宋鹏举大吃一惊,说道:“这怎么会?” 闵成龙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宋鹏举道:“不是不信,但不知师兄有什么凭据?” 闵成龙道:“真凭实据尚未到手,不过蛛丝马迹却是实在可疑。我不想和你们细说,我 只要你们帮忙我做一件事!” 宋鹏举惊疑不定,说道:“请师兄吩咐。” 闵成龙道:“齐世杰在方家出事之后,没多久他就失了踪。我们只知道他已离开保定, 却不知他去了何处。” 宋鹏举道:“大师兄可是要我们侦查他的下落,但只怕我们目前不能离开镖局。” 闵成龙道:“镖局正有大事,你们即使想要离开,我也不允许你们离开的。不过在同门 之中,齐世杰和你们的交情最好,因此你们得有个准备!” 宋鹏举惴惴不安问道:“什么准备?” 闵成龙道:“齐世杰到了京师,可能偷偷来找你们。” 宋鹏举道:“齐师弟已经来了京师吗?” 闵成龙道:“我不是说他已经来了,但也难保他如今不在京师。总而言之出来京师可能 性是非常大的。” 宋胡二人不约而同的问道:“为什么?” 闵成龙道:“我们怀疑在保定劫狱的那个人就是他,在方豪家中抢走方亮的那个人也是 他。……” 胡联奎与齐世杰交情最好,忍不住替他分辩,“不会吧。齐师弟那次冒了很大的危险和 尉迟炯交手,就是为了帮二师兄(方豪)的忙的,他又怎会暗中和二师兄作对?而且据我所 知,师姑对他的管束极严,他又怎敢在救了三师兄(方亮)之后,再去劫狱?和二师兄暗中 作对还不打紧,劫狱就是公然和朝廷作对了,咱们的师父是皇上身边的人,师姑也不肯让他 这样胡作非为的。” 闵成龙的说话被他打断,很不高兴,冷冷说道:“你说完没有?” 胡联奎道:“小弟愚昧,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我想得到的都已说了,请大师兄指 点。” 闵成龙冷冷说道:“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世事常常出乎常理之外,为什么我们会怀 疑世杰,目前我还不能详详细细的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怀疑他的不是我,还有咱们的 师父。” 胡联奎大吃一惊,说道:“师父也怀疑他?师父可是他的嫡亲舅舅呀!” 闵成龙道:“不错,师父正是认为他的嫡亲外甥嫌疑最大!你们是不是对师父的怀疑也 表怀疑?” 胡联奎不敢作声了。 闵成龙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得到确实的消息,他从保定狱中劫走的那个犯人名叫解 洪,是替柴达木叛军来京师办事的,咱们那两个不肖的师弟方亮和范魁是他的助手,这个人 料想是早已到了京师,但如今我们尚未能缉拿他们归案。我们估计,齐世杰的突然失踪,说 不定就是为了要瞒住他的母亲,跟在解洪等人之后也来京师协助他们。 “齐世杰在京师没有别的熟人,只你们两位是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乍到京师, 总得找个凭藉,悄悄来会你们,也就不是甚么稀奇的事了。” 宋鹏举不敢驳他,只好试探他的口风:“大师兄有这个顾虑是应当的。假如齐师弟当真 来找我们,我们应该如何处置?” 闵成龙拿出一个小小玉瓶,瓶子里有薄薄一层淡红色的药粉,说道:“我早已替你们准 备好了。要是齐世杰来到你们的镖局,你们只须挑少许药粉,溶在茶酒之中,给他服下就 行!” 宋鹏举道:“这是什么药?” 闵成龙道:“这是大内秘制的酥骨散。只须指甲粘上一点,功效便足以令得一个武功极 好的人骨软筋酥,任凭你的摆布。但你们可以放心,酥骨散并非害人性命的。” 宋鹏举道:“然后怎样?” 闵成龙道,“待他昏迷之后,把他装入袋中,立即送来给我。我也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一 个坚韧异常利刀也刺不破的皮袋了。”说罢指一指壁上挂的特制皮袋。 胡联奎道:“然后又怎样?” 闵成龙眉头一皱,说道:“以后的事情,就用不着你们管了!” 胡联奎道:“大师兄,兹事体大,请恕小弟不能不多问一句,要是把齐师弟送到你们御 林军中,大师兄,你是不是可以保障他的安全?” 闵成龙道:“他会得到什么待遇,那要看他自己。假如他肯供出解洪、方亮这些人下 落,我们当然不会将他难为。” 胡联奎道:“假如他不肯呢?” 闵成龙道:“那就难说了。” 胡联奎道:“如此说来,岂非齐师弟仍是难保会有性命之忧!” 闵成龙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是愿意忠于我呢?还是不管齐世杰这小子怎样,你们都要 袒护于他?你们可得知道,他是有私通叛逆的嫌疑!”语气变得越来越严峻了。 宋鹏举较为圆滑,连忙出来打圆场道:“我知道胡师弟的意思,他不是不肯为师兄效 劳,而是害怕师姑。万一给师姑知道,我们都担当不起!” 闵成龙道:“咱们做得这样秘密,她还在保定,怎会知道?而且,即使她知道了,也自 会有人出头担待的,用不着你们担心!” 胡联奎摇了摇头说道:“师姑只有一个儿子,咱们的师父只有一个姊姊,师父曾受师姑 抚养之恩,非寻常姊弟何比。俗语说得好,切肉不离皮。咱们若是做了对不起师姑的事情, 师父恐怕也不能庇护咱们吧?” 闵成龙哈哈笑了起来。 胡联奎莫名其妙,说道:“大师兄,你笑什么?” 闵成龙道:“我笑你虽然当了两年镖师,却好像还是小孩子一样的不懂事!” 胡联奎道,“请大师兄指点。” 闵成龙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可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胡联奎心头一凛说道:“这,这主意难道不是大师兄想出的么?” 闵成龙道:“我还不够资格使用这个手段,你再猜猜。” 胡联奎颤声说道:“我猜不着。”其实他心中已是明白的了。 闵成龙哈哈一笑,说道:“我老实告诉你,这个主意是咱们师父出的!否则我哪里来的 这大内秘制的酥骨散。” 胡联奎虽然早就猜到几分,但从他的口中得到证实,还是禁不住骇然失色,讷讷说道: “师父,他、他……真的是他,他要我们这样对付他的外甥?” 闵成龙哈哈笑道:“所以我说你小孩子不懂事,官场讲的只是利害,何况师父是皇上身 边的人,岂能为了亲情而犯欺君之罪。” 胡联奎面色雪白,不敢开口了。 闵成龙大为得意,继续说道:“莫说齐世杰这小子只是他的外甥,即使是他亲生的儿 子,假如犯了和齐世杰同样的嫌疑,他老人家恐怕也要用同样的手段对付!” 宋鹏举极力保持镇定,但亦已禁不住有点心惊肉跳了。心里想道:“小师弟可正是远在 天边,近在眼前!” 闵成龙看出他的神色,却只道他是不信自己所言,于是“嘿、嘿、嘿”的几声冷笑,继 续说道:“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吗?我这句话可不是胡乱说的!” “我可以透露一点消息给你们知道,保定这件案子,咱们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小师弟恐怕 也有份的。” “不错,他是师父唯一亲生的儿子,师父当然希望他能改邪归正,不过他自小就跟缪长 风这个老贼,俗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依我看来,师父对他的期望,只怕十九都会落 空。” “师父他老人家也曾作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我说这句话,用意亦是想提醒你们,假如杨 炎到了京师,他要找到他亲生的父亲,可能也要先找你们的。你们千万不能一见面就把他当 作自己人看待!” 宋鹏举道:“是不是也要我们用酥骨散来对付他?” 闵成龙道:“这是将来的事情,估计他目前还不会就到京师的。过两天你再听我的指 示。” “但为了预防万一,假如他出乎我们所料,在你们还未得到我的指示之前,他就来到镖 局来找你们的话,你们可以用对付齐世杰同样的手段对付他。反正我给你们的酥骨散足够对 付十个武功高强的人有余!你们放心,你们这样做,师父只有赞许你们懂愿办事,绝不会责 怪你们。” “嘿!你们怎的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们听清楚没有?” 宋鹏举道:“听清楚了。”心里则在想道:“小师弟此刻想必已在外面偷听,听清楚 了。” 闵成龙道:“好,听清楚了,那你们就回去吧。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对付齐世杰这小 子,因为我们已经得到消息,这一两天内,他可能就要来到京师的了。” 宋胡二人如释重负,正要出去,忽听得噼啪声响,好像是瓦片碎裂的声音。 闵成龙大吃一惊喝道:“是谁?” 话犹未了,那个人已是推开房门,走进屋来。 “是我!”杨大姑冷冷说道。 原来杨大姑算准杨炎要来闵家,她预先在外面守候,等候那辆马车来到之后,她跟着便 即迳自闯进闵家。 守门的卫士不但知道她是姑奶奶的身分;而且知道她是出名的“辣手观音”,自是不敢 挡驾。 她到了里面,闵府的管家本来要把小主人请出来招呼她的,不料立即给她斥责:“你又 不是不认识我,闵成龙的官做得多大,他也是靠我杨家栽挖出来的,他对我难道还能摆官架 子不成。我见他,也用得着你们通报。”管家没有阻拦,只能让她穿堂入室。 本来第三重门户,是闵成龙儿子闵腾蛟亲自把守的,那个管家也正是因为有小主人最后 把关,才敢硬着头皮放她进去。 哪知闵腾蛟此时早已受制于人,被人抛到阴沟里面。此事管家不知道,杨大姑也不知 道。 内进无人拦阻,她一直走到闵成龙这间室外边。她没发现杨炎,却刚好听见了闵成龙吩 咐宋胡二人如何对付她的儿子。 虽然她的脾气已是比壮年时候收敛许多,但这是强自抑制而已,并非她这“辣手观音” 的本来性格改了,听得闵成龙要害她的儿子,郁积在她心头多时的怒火,突然就爆发起来! 阑成龙大惊失色,连忙陪笑说道:“师姑,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的?” 杨大姑冷冷说道:“是你刮起的一股妖风把我吹来的。,, 闵成龙道:“师姑,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大姑道:“你别装蒜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我的杰儿?,, 闵成龙暗暗叫苦,硬着头皮抵赖:“这话从何说起?我刚才还在夸世杰师弟在方家把关 东大盗尉迟炯打跑这件事呢,不信你问他们。”他只盼宋胡二人替他掩饰,连连对他们使眼 色。” 宋鹏举与胡联奎都不说话。 杨大姑冷笑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已听见了,鹏举,你身上是不是有一瓶酥骨 散?,, 宋鹏举道:“是!,,一面回答,一面把那瓶酥骨散拿出来。 杨大姑道:“是谁给你的?,, 宋鹏举道:“是大师兄。,, 杨大姑道:“他要你拿去做什么用的?,, 闵成龙一咬牙根,情知无可抵赖,不待宋鹏招供,便即说道:“师姑,你既然都知道 了,那就不应怪我。要捉世杰这是师父的主意,你要怪只能怪你的弟弟。,, 杨大姑道:“我不信我的弟弟会是这样忘恩负义!,,其实她是相信的,但因此时她正 是满腔怒气,必须找个人泄愤,因此不肯让闵成龙把责任都推到师父身上,另一方面,她又 是个要顾全杨家体面的人,因此她也不愿意在晚辈跟前,毫无掩饰的暴露他们姐弟的冲突。 有理无理,只好先拿闵成龙开刀了。 闵成龙不懂她的心理,只知大叫冤枉:“我怎敢假传师父之命,不信,你可以自己问 他。,,下 “僻啪”声响,闵成龙先着了一记耳光。杨大姑打得他半边面颊红肿起来,骂道:“姑 不论是否你的师父的主意,我一向待你如子 ”侄,你就不该这样害我的儿子。,, 闵成龙怕她再打,慌忙跪下来道:“师姑,我知罪了,你、你饶了好吧!,, 杨大姑道:“好,你要我饶你性命,那你马上跟我走!,, 闵成龙颤声问道:“你老人家要上那儿?,, 杨大姑道:“让你们师徒对质去!,,原来她准备借这机会,索性和弟弟说破,看弟弟 敢不敢承认。她抱若几分幻想,说不定经此一闹,弟弟有了顾忌,也就不敢害她儿子了。 闵成龙城府甚深,杨大姑想得到的,他当然也已经想到了。这件事情,杨大姑既然拼了 和弟弟翻脸,那么不管他的师父认账也好,不认账也好,总之最后咐定是他倒霉。他如何敢 跟杨大姑去和师父对质。 “师姑,其实这是一个误会,请你稍息雷霆之怒,容弟子解释……”闵成龙想用缓兵之 计。 杨大姑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喝道:“我没工夫听你编造谎言,有话当面和你师父说 去。” 闵成龙苦笑道:“那么总得让弟子换过一套衣裳吧?” 杨大姑道:“又不是请你赴宴,要换什么衣服?”。 闭成龙叫道:“腾蛟,腾蚁!,, 杨大姑道:“你干什么?,, 闵成龙道:“我有点事情要吩咐他。,, 杨大姑冷笑道:“你是想叫你的儿子来对付我吗?好,我把他一并揪了去!,, 闵成龙道:“师姑,你多疑了,腾蛟,你不要上来,给我准备一辆车子,还有我未办完 的事情,你要……” 俗语说知子莫若父,他的儿子年纪虽然不大,人却甚为精灵,而且颇有应变之才,他是 知道得很清楚的,他这么叫喊,料想儿子一定会听得懂他已是身在危险之中。他的家里说多 不多,说少不少,也有几十名家丁护院,要是预有布置,在外面设下埋伏,杨大姑的本领虽 然高强,但孤掌难鸣,也未必就能够将他劫去。 不料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少爷不好了,你们快来呀!,, 原来闵腾蛟给杨炎点了穴道,抛进阴沟,此时方始给人发现。 闵成龙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夺门,杨大姑喝道!“你想跑么?那能跑得那么容易?” 一抓向他抓下。 眼看闵成龙就要给她抓着,忽然有暗器从窗口打进来,暗器破空之声,刺耳异常。 杨大姑大吃一惊,情知碰上高手。饶是她应变迅速,也着了道 只听得嗤的一声,那人打进来的三枚铜钱,给她闪过一枚,弹开一枚,但还是有一枚铜 钱打着了她的曲池穴。她的右臂登时软绵绵的垂下来了。 杨大姑喝道:“那里来的小贼,敢暗算你的姑奶奶!,,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是穿 窗而入,来得有如闪电。杨大姑尚未看得清楚,只觉劲风飒然,业已扑到。 杨大姑喝道:“小贼,我与你拼了!,,呼的一掌拍出。她虽然只能运用左臂,但这一 掌之力亦是非同小可。闵成龙并非首当其冲,被劈空掌力一震,亦已受了池鱼之殃,登时跌 倒。 那人首当其冲,身形却是晃也不晃一下,他好像漫不经意的只是随手一挥,就把杨大姑 这一招极为凌厉的杨家六阳手化解了。 六阳手每一招都蕴藏着六种变化,杨大姑早已练到刚柔合济的境界,此际她情急拼命, 这一掌可说业已尽展平生所学。对方的各种应着,都已在她所算之中。 不料对方随手一弹,用的竟然也是杨家六阳手的手法,内力圆转如流,火候之深,竟然 好像还胜于她。 杨大姑发觉自己发出的内力,受了对方控制,不禁心头大骇,暗自叫道:“我命休 矣。”那知对方只是把她的内力牵引开去,并不反震回来。显然乃是手下留情,不愿伤及杨 大姑毫发。 双方闪电般的交了一招,杨大姑方始刚刚看清楚对方面貌。杨大姑蓦地一呆,失声叫 道:“什么,是……”一个‘你’字未曾吐口中,已是被对方点了穴道。知觉未失,但已是 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了。 原来这个突如其来的人不是到个,正是她刚才在镖局见的那个少年。 杨大姑心头一凉,暗自想道:“这个人我不会看错的,他一定是杨炎无疑。唉,姑侄之 亲,究竟不如父子之亲。到了紧要关头,他还是帮他的父亲。” 杨大姑那里知道,不错,她是没有看差,这个少年确是杨炎。但杨炎出手点她的穴道, 目的却并非如她所想那样。 闵成龙这一跤可摔得不轻,此时还未爬得起来。但杨炎把杨大姑制伏,他已是看见了, 虽然尚未看得十分清楚,不知杨大姑是给点了穴道。 他喜出望外,只道这个少年是他的救命恩人,连忙叫道:“这老妖婆厉害得很,快补她 一掌!”他平生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号称‘辣手观音’的师姑,杨大姑未曾倒下,他心里还在 发慌。 那知杨炎是“补”上一掌,但却并非打在杨大姑身上,他一出手就把闵成龙抓了起来, 掌心只在闵成龙的背心轻轻一按,闵成龙就失了知觉。 宋胡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呆了。此时他们认出杨炎,惊魂稍定。 哪知两人刚叫出一个“师”字,杨炎突然一个左右开弓,把他们的穴道也都点了。 杨炎哼了一声,斥道:“师兄,哼,你们还想倚仗师兄?可借你们这个师兄只会做官, 打架可是一点不行!嘿嘿哈哈,如今你们识得我的厉害了吧,你们叫师姑也没有用,何况你 们这个脓包师兄!” 他一面厉声斥责,一面向宋胡人挤眉弄眼,同时拳打足踢,把房间里的家私打得稀巴 烂。 宋胡二人刚才本来是想叫“师弟”的,到他的口里,却变成了是他们要向师兄求助了, 在这间房间里,他们只有一个师兄,就是闵成龙。 闵成龙重金礼聘的几个护院,大着胆子,开始跑上楼了。 宋胡二人并非笨蛋,一听杨炎这么说,就知他的用意乃是要使闵家的人仍然把他们当作 自己人。 杨炎把挂在墙上的那个皮袋取下。哈哈笑道:“这个袋子正合我。”立即把给他点了穴 道、业已失了知觉的闵成龙装入袋中。 他眼光一瞥,看见宋鹏举手中还拿着的那瓶酥骨散,便即拿了过去,笑道:“这个也合 我用。” 接着一声长笑,说道:“对不住,我可要把你们的师兄请去啦!你们还不够资格做陪 客,留在这儿躺一会吧。”说罢,背起皮袋,“乒”的一脚踢开房门,就冲出去了。 那几个护院刚刚走上楼来,给杨炎抡起皮袋,把他们都吓得狼狈离去。 杨大姑等只听得“咕哆、咕咚……哎哟、哎哟……”的滚下楼梯的声音,给打得筋断骨 折的号叫声,不绝于耳。过了几乎半枝香的时候,方始平静下来。 杨大姑发觉杨炎是用最轻的一种手法点她的穴道,她运气冲开,此时已经自行解了穴 道。 她疑团满腹,料想杨炎这样做作,内里必有缘由。但当着两个师侄的前给人点了穴道, 纵然这个人是她的侄儿,她还是羞怒难禁的。她一声喝道:“岂有此理,我非把这小贼找回 来不可!”立即穿窗而出。 经过杨炎这番做作,,她知道宋胡二人必定是不会受到牵连的了,自可放心而去。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那些人见楼上似乎早已风平浪静之后,过了一技香时刻,方始有两 个受伤较轻的护院,大着胆子上来。 宋胡二人也是给杨炎用最轻的手法点穴的,此时穴道虽未解开,已经能够说话。 那两个护院也是行家,一看就知他们是给点了穴道,不禁相视苦笑。 宋鹏举佯作满脸羞惭,说道:“说来惭愧,只恨我们本事不济,一点也帮不了大师兄的 忙,反而着了那小贼的道儿。那小贼呢,不知你们可抓着他没有?” 护院苦笑道:“我们更是惭愧,伤了七八个人,还是对付不了那个小贼,我们的主人也 给他掳去了。”他还以为宋胡二人被点穴道在先,未知闵成龙已给绑架之事。 宋鹏举道:“好在我们的师姑已退出去了,或许可以把大师兄救出来的。你们的少主人 怎么样了?” 护院说道:“少主人也是给那小贼点了穴道的,他目前尚未恢复知觉呢,我们没办法给 他解开穴道,本来是想……”说至此处,这两个护院不觉又是相对苦笑,说不下去了。 原来他们是想请宋胡二人给他们的少主人解穴的,如今见他们二人亦遭此难,如何还能 说出口来。 不过宋鹏举亦已知道他们的心意,说道:“我的穴道大约还要一个时辰方能自己解开, 要是你们能够帮我解穴,我们可以试试替宋师侄解穴的。” 那两个护院懂得这个道理,宋鹏举的穴道是他本人运气冲一关,差不多可以解开了的, 故此只须有点外力相助就行。不过他们还是不懂怎样解穴。 他们只好实话实说:“宋爷,你给那小贼点的是那个穴道,我们都看不出来。他点穴手 法,我们也是一点摸不着头脑,如何能够为你效劳。” 宋鹏举也不客气,说道:“你不懂,我可以教你。那小贼似乎也没有什么独门手法,你 用这个法子试试吧。”果然一试之下,宋鹏举的穴道就解开了。跟着宋鹏举给胡联奎也解了 穴道。 此时闵家另外的家人亦已把闵腾蛟抬上来了。 宋鹏举一看,知道闵腾蛟是给杨炎用“六阳手”的手法点了穴道的,心想:“原来杨师 弟是有意让我们做这个人情,要是他用另外的独门手法,我们可就要给难倒了。”当下故意 装作吃惊的样子道:“好在还未过一个时辰,若是再耽搁一些时候,穴道纵然能够解开,你 们的少主人恐怕也得大病一场。” 他给闵腾蛟解开穴道,闵腾蛟自是感激不尽。他因行动尚未方便,信不过他自己那些护 院,只能把杨牧的地址悄悄告诉宋鹏举,托这两个师叔向师祖报讯。 他做梦也料想不到,那个小贼就是师祖的儿子,而且正是要到他的师祖家里去的。 天色早已黑了,月亮也已升起来了,月光倒很明亮。 但杨炎的心头却是一片阴暗。 那瓶酥骨散在他的身上,闵成龙在他所背的皮袋中。闵成龙再重一些,也不会影响他的 轻功,但闵成龙加上那小小的一瓶酥骨散,却构成他心头的重压。 “如果闵成龙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的爹爹岂不是要比号称辣手观音的姑姑更为阴狠毒 辣? “爹爹曾经对我说过,他是为了避仇,不得已才当大内侍卫的。” “但如果闵成龙说的是真,他就死心塌地的要当鞑子皇帝的奴才了! “我真不敢相信,爹爹竟然会是这么一个连骨肉之情都丝毫不顾的人! “姑姑不论是好是歹,爹爹都曾受过她的养育之恩,他怎么可以指使徒弟用酥骨散去对 付世杰表哥! “甚至他还要用同样的手段来对我。” 俗语说虎毒不食儿,他不敢相信他的生身之父,对他也有这样毒辣心肠。 但爹爹的阴谋是从他最宠爱的弟子口中说出来的,他又不能不信几分。 其实已经不只是相信几分的了,但因这件事情太过伤害他的感情,他的潜意识在强迫自 己“不愿意”完全相信而已。 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要亲自去试探他的父亲,但要见得到父亲,就必须着落在闵成龙 身上。 这就是他为什么把闵成龙“救”出来的缘故。 他在芦塘旁边解开皮袋,把闵成龙放了出来,解开他的穴道。 闵成龙好像做了一个恶梦,睁大眼睛看杨炎。 “闵大人,你受惊了。不过,你还认得我吧?”杨炎笑道。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闵成龙问道。 杨炎说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你还不至于吓得完全忘记吧?我就是那人从辣手观音的 手中把你抢救出来的人。你是老北京,也应该熟悉这个地方,这里是陶然亭畔的芦塘,闵大 人,你不必害怕啦,现在你已经是脱险了。” 闵成龙当然还认得他,心神稍定之后,也认得这个地方了。但不懂的是这个他从未见过 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救他,救了他为什么又要点了他穴道,将他带到这个僻静的地方来? 他疑团满腹,只好向杨炎道谢:“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但不知小弟的家人怎么样 了?,, 杨炎说道:“我也不知道啊。但依我推想,你那师姑虽然号称辣手观音,但她恨的只是 你,想必还不至于滥杀你的家人的。 闵成龙道:“话虽如此,但小弟不在家申,总是放心不下。,, 杨炎说道:“你是怪我不该用这个手段“强逼”你离开你的家吗?,, 闵成龙道:“不敢,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兄台请教。,, 杨炎说道:“请说。,, 闵成龙道:“那恶婆娘不是兄台对手,不知兄台何以反要避她?” 杨炎说道:“你恐怕不只这个疑问,还有别的疑问吧。比如说为什么我要点了你的穴 道,把你装入袋中?为什么我会知道你今日有难,跑到你的家里救你?又为什么只是救了 你,不救你的公子等等……对么?” 闵成龙最忧虑的就是他的儿子安危,连忙说道:“是啊,在那恶婆娘对我动手助时候, 我听得家人呼叫,小儿似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的。兄台要是知道,请告诉我。” 杨炎说道:“我会一件件告诉你的。首先我要说的是:你错了” 闵成龙吃了一惊,说道:“兄台认为我是哪桩事情做得错了。” 杨炎说道:“你忠于师父,忠于朝廷,事情做得很好。我不是说你做错了事,是说你刚 才的猜想错了。你以为辣手观音不是我的对手,这可把你的师姑看得太轻了!” 闵成龙这才放下了心,想道:“听他的口气,他若然不是新来的大内高手,也一定是师 父的朋友。”于是说道:“我知道我那师姑号称辣手观音,绝非浪得虚名。但兄台的武功更 在她之上,我虽然只看见一招,但只一招就已占了她的上风,我想我不至于看错吧。” 杨炎心里暗暗好笑:“我点了她的穴道、你都未能看得出来呢。”当下笑道:“多谢你 给我脸上贴金,但我可以老实告诉你,要是打下去,我虽然未必会输给辣手观音,但是要胜 她也是实在不容易。那一招我不过出其不意,方始能够拦阻对你续施杀手而已。我为什么立 即要逃?那是因为她还有同党!,, 闵成龙问道,“你说的是我那两个师弟吗?” 杨炎说道:“宋胡二人一心想做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要做副总镖头,就得依靠你的提 拔,他们岂会不忠于你。他们不过只是害怕师姑而已,同党,二字还谈不上。何况以他们这 点本事,即使他们都站在辣手观音这边,我也无须顾忌。,, 闵成龙暗暗奇怪:“怎的他对我所安排的事情知道这样清楚?”但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之腹,只道他这两个师弟也是和他一样,唯名利是图的。故此杨炎给宋胡二人开脱的这番说 话,他倒是觉得言之成理,并没怀疑。 “那么你说的那个恶婆娘的同党,却又是谁?,,闵成龙问道。 杨炎笑道:“你猜不着?这人是非帮你的师姑不可的,你应该猜想得到。” 闵成龙道:“这人能令兄台也要避他,武功想必还在我那师姑之上。” 杨炎说道:“不错。” 闵成龙惊疑不定,说道:“不会是韩威武吧?韩威武料想不敢这样大胆。” 杨炎说道:“当然不是。这个人的武功比韩威武还要高明得多。,, 闵成龙道:“我猜不着。” 杨炎说道:“就是她的儿子。” 闵成龙怔了一怔,说道:“齐世杰已经到了京师?” 杨炎说道:“点了令郎穴道的就是他。他们母子是一同来到贵府的。” 闵成龙恍然大悟,心里想:“怪不得蛟儿叫也未能叫得出声,就着了人家道儿,原来是 这小子。这小子是连尉迟炯都忌他几分的,武功是要比他母亲高明得多。”对杨炎的谎话不 敢不相信。 杨炎继续说道:“我打不过并世杰,只好趁他尚未上楼,赶快和你逃走。但急切间无暇 向你解释,怕你叫嚷;只好点了你的穴道。盼你切莫见怪。”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闵成龙当然不敢怪他,还要再次向他道谢。 杨炎说道:“或许他们母子现在已经离开贵府,但做事谨慎一点的好,你不急于回家 吧?” 闵成龙心中犹有余悸,如何敢冒这个危险,说道:“不错,暂时还是不要回去的好。不 知兄台准备何往?”他的穴道虽然解开,气力尚未恢复,生怕杨炎抛开他不理。 杨炎说道:“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就和你去什么地方。” 闵成龙没有开腔。 杨炎又再说道:“你的师姑找你麻烦,你应付不了,那么第一个你想找的人是谁,难道 你都未曾想好?” 这是明知故问,闵成龙当然是要去禀报他们师父杨牧的。 可是杨牧身为大内侍卫,他的住处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闵成龙也不敢未得他同意,就 把一个陌生人带去。 闵成龙道:“我,我……” 杨炎说道:“这个地方是你不方便带我去的,是么?” 闵成龙道:“也不是绝对不能去。不过,阁下的高姓大名,我都未曾知道:“ 杨炎说道:“我的名字你无需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令师颇有渊源。咱们可以说 是自己人的。”这话倒是不假,闵成龙好歹总是他父亲的弟子。 闵成龙道:“不知兄台是在哪里办事?请恕小弟冒昧多问因为、因为……” 杨炎笑道:“你不必解释,我也明白,我的身分和来历,要是不让你多少知道一些,你 自是放心不下。” 闵成龙松了口气说道:“兄台是明白人。” 杨炎说道:“对啦,有几个问题我还未曾答复你,现在一并答复你吧。首先找要告诉你 的是,我的身分和令师有点相似。” 闵成龙吃了一惊,说道:“你是侍卫大人?” 杨炎说道:“我虽然不是大内侍卫,但却是受了大内总管的委托,替他办事的。” “我还可以告诉你,是彭大遒奉了大内总管之命来请我的。一个月前我在张掖与彭大遒 会面,他本来要与我一起回京的,可惜他受伤了,目前恐怕还在养病。彭大遒是什么人,料 想你一定知道。” 彭大遒是身分不公开的大内侍卫,闵成龙当然知道。他见杨炎说得出彭大遒的名字,不 禁信了几分。 杨炎继续说道:“震远镖局的事情,总管大人也很关心。他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 我暗中注意震远镖局的动静。” 闵成龙出了一身冷汗,想道:“莫非总管大人也想插手震远镖局?怪不得这个人对镖局 的事情如此熟悉。我必须提醒师父,别忘记分一点好处给总管大人了。” 杨炎继续说道:“我在暗中监视震远镖局,进出镖局的人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像辣手观 音这样有名人物,当然是更引起我的注意了。” 闵成龙哼了一声道:“原来是韩威武瞒着我把她请来的。这一招我倒没有料到。” 杨炎说道:“我也知道她是韩威武的老朋友,而且她有两个师侄在韩威武手下做镖师, 她来震远镖局访友本来事属平常,但恰恰在这个时候来,却是不能不令我有点怀疑了。听你 的口气,你似乎也在怀疑他们有甚图谋?” 闵成龙恨恨说道:“我知道韩威武不愿意让我当总镖头,他把我的师姑请来,不用说自 是要用来对付我的了。你可听见他们的谈话吗?” 杨炎说道:“我可还没有这样大的胆子跑进镖局去偷听他们说话。我只能暗地里跟踪他 们。” “杨大姑母子进入镖局不久,你派人来请你那两位师弟。韩威武给你那两位师弟准备一 辆马车,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闵成龙道:“什么秘密?” 杨炎说道:“在你那位师弟未出来之前,齐世杰这小子就先上车,他的母亲更是比他早 一步就离开镖局的。” “我明明看见齐世杰上了车,但后来马车跑出来的时候,我只看见车上有宋鹏举和胡联 奎两个人。” 闵成龙道:“这是因为车上装有机关,齐世杰这小子躲起来了。看这情形,韩威武请他 们母子前来镖局一事,是连我那两个师弟都瞒过的。宋胡二人一向得不到韩威武重用,镖车 的秘密,恐怕他们也不知道:“ 杨炎编造谎言,把自己所做的事情说成是齐世杰做的,非但消除了闵成龙对宋胡二人的 怀疑,而且编造得他完全相信了他的谎话。 杨炎说道:“这件事情太过古怪,于是我就暗中跟踪那辆车子,一直到了你的府上,现 在你可以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而来,来得正是时候了吧。这不是凑巧,也不是我有未卜先知 之能。” 闵成龙看他一眼,如有所思,忽地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我是 说在你未到张掖之前,你本来是住在一个远离中原的地方的!” 杨炎心头一跳,微笑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闵成龙道:“假如我猜得不错的话,兄台是从白驼山未的吧?” 杨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双眼朝天,反问他道:“哦,你知道有自驼山?” 闵成龙心想:“果然给我一猜就着。”洋洋得意,说道:“家师还勉强算得上是总管大 人的亲信,总管大人是时常和他提及白驼山的宇文山主的。” 杨炎说道:“原来如此。你是令师最宠信的大弟子,怪不得你也知道了。” 闵成龙更为得意,说道:“我知道贵山主和总管大人有深厚的交情是个秘密,一般的大 内侍卫都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但请你放心,我绝不会泄漏这个秘密。” 杨炎说道:“看来你倒像是个很谨慎的人。” 闵成龙道:“多谢夸奖,我当了几年差,早已养成了保守秘密的习惯了。我懂得什么话 是不该说的,就不会在人前多说半句。” 杨炎说道:“很好。但我倒想知道,你是因何猜想我与白驼山有关。” 闵成龙道:“兄台年纪轻轻,武功如此了得,除了是宇文山主的门下,其他各派,岂能 有兄台这祥的人物。”另一个原因他未说出来的是,他已经知道彭大遒是替大内总管和白驼 山东联络的,白驼山有人来参加张掖之会的事情他也知道。杨炎既然曾在张掖见到彭大遒, 而且是由彭大遒向他转达大内总管的邀请的,那还能不是白驼山主的门下吗? 杨炎想不到他信口编造的谎言竟然造成这个误会,心中暗暗好笑,当下也就将错就错的 说道:“不知兄台与字文山主怎样称呼?” 杨炎说道:“唔,你以为我是他的什么人?” 闵成龙道:“兄台本领惊人,敢情就是白驼山的少山主字文公子字文……”原来他只道 白驼山少主宇文雷是山主宇文博的侄儿,却不知宇文雷有多大年纪。其实宇文雷已经是三十 岁开外的中年人了。 杨炎心想:“我可不能让宇文博这老贼做我的长辈,要冒充也不能冒充宇文雷。”于是 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双眼一翻,冷冷说道:“你既然懂得什么是不该说的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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