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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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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暴风骤雨 我逃出来了。从英国灰蒙蒙的冬天里,从使自己意乱情迷的少女时代里,以及 伦敦家中的一点家具和旧衣服堆里逃出来了。我终于战胜了自己的懦弱,走出了以 前那个古板、散漫和狭窄闭锁的世界,进入一个新的天地。我常认为自己很有能耐, 不过如果一直停留在原地,不改换环境的话,就会象关在笼子里、脚蹬轮子的小家 鼠一样,永远找不到出路。说真的,我除了没有犯法以外,简直是被一切东西纠缠 着,所以我一定要不顾一切地从这些烦恼中逃出来。 我不停地走着,似乎已经绕了半个地球。从遥远的英国伦敦,来到了美国纽约 州北部。这是个布满了巨型山脉、湖泊和森林的地方,叫作亚迪朗代克山岳地带, 我现在就在这里,一个名叫托里米・班兹・毛达・柯特的地方,离美国观光区乔治 湖有十英里远。我从伦敦逃出来的时候是九月一日,现在已经是十月十三日了,又 是一个星期五。那时候,肮脏的马路旁种的枫树还绿油油的。但是,进入加拿大后, 放眼望去,满山遍野的松树中夹杂着一些枫树。火红的枫叶,就象炮弹爆炸时那刺 眼的红光,直逼得你喘不过气来。 季节变化了,而我自己也有了显著的改变。比如我的皮肤。在伦敦时,因为生 活没什么规律,我的脸总好象洗不干净似的,黯淡无光。而现在,因为适度的运动 和充分的睡眠,苍白的脸变得红润了,精神焕发。整个人已脱胎换骨。在英国时, 因为要扮做淑女,在每次的交际应酬中,我都不得不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比起那时来,魁北克时期的我,真是太令人怀念了。 当时我娇艳得象一颗漂亮的樱桃,性格活泼开朗。脸上自然流露出一种与生俱 来的吸引力,不需任何人工的修饰。口红、指甲油等化妆品和我没关系。 我的皮肤白里透红,柔软细腻,有如婴儿一般。我周围充满了羡慕的眼光。 生命,是由满足和幸福堆砌而成的。镜子对别人来说,是顾影自怜的玻璃,对 我而言,却是多余的了。我并不是自命清高,只是不愿把自己的脸当作调色板,涂 抹得红红绿绿罢了。过去五年的封闭生活,使我憎恨、懊恼。目前的情况,虽然不 是最佳,但比起那个时期,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前面五十英里远的地方,是纽约州的首都阿尔巴尼。那里教堂的大钟正好敲打 了六下,指向六点。刚才气象报告说,有强台风由北向南移动,可能在下午八时登 陆,阿尔巴尼将受到影响。我早已经过大风大浪,即使台风来势汹汹,我也并不在 乎。我唯一担心的是那条二级国道。因为我从这里到二级国道旁的乔治湖,路上荒 无人烟。风一吹,路边的松林一定会被吹得“沙沙”作响,又加上隆隆的雷鸣和闪 电,一定十分恐怖。不过,我并不十分害怕,因为比起过去,我已经十分安全了。 而且我喜欢单独一个人活动。我曾经看到这样一句话:“当你习惯以后,寂寞会变 成恋人,孤独会变成不可多得的朋友。”这句话到底是谁写的,我记不清了,反正 这种情况我幼年时经常碰到。那时的我似乎天生有一种反叛情绪,瞧不起那些循规 蹈距的孩子。 和别人合不来,也很少交际,独行侠似的独来独往。现在,每当想起我的童年, 我就忍不住甩头想甩开它。虽然如此,我仍然认为:人各有志,各有各的生活方式, 不必强求。一般说来,画家、作家、音乐家之流,都有潜藏的孤独癖,甚至政治家、 军事家、将军等也不例外。当然,其他的人,诸如罪犯、狂人等也不例外。特别是 那些声势显赫的名人,他们的心往往充满孤独。 mpanel(1); 当然这并不是好现象。人活在世界上,就必须为社会出力,即使再微薄,也该 相互关怀、勉励。现在我以孤独为喜的心绪应该是落伍了。五年来,我常觉得自己 象浮萍一样无依无靠。特别是黄昏时分,我总是怀着落漠的心情,在宽阔的平台上 眺望夕阳。 我生平最讨厌的植物就是松树。它总是阴暗而缺少变化,既不能躲雨,又不能 爬不上去,树干总是黑漆漆的,使人难受。当松树密密麻麻种在一起时,乌鸦鸦的 一片,好象充满了敌意。但是我喜欢它那清新的气味。洗澡时,我喜欢在水面洒些 松叶,以使身上充满那种淡淡的香味。不过这亚迪朗代克山丘地成群成堆的松林, 确实使我感到压迫。连山谷中那不过一码长的小地方,也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松树, 甚至连山顶也不例外。乍一看,会使你大吃一惊,好象它盘据了整个大地,你怎么 也逃不出它的掌心似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人们在这片松林里开出了约五英亩的地方,建了观光旅馆。 但旅馆成立后管理疏松,不经登记也可投宿。因此许多不三不四、形迹可疑的人, 如杀人犯之流,都闻风而至,弄得乌烟瘴气。大家管这旅馆叫做“午餐旅馆”或 “停车旅馆”。对游客而言,地理环境不错,由乔治湖向南,连接格兰・贺滋的是 一条蜿蜒的小路。在湖畔露营的人最常经过这里。 有人称这条路作托里米・贺达斯的。也许因为这条路是在湖泊旁边吧!观光旅 馆位于湖泊的南岸。旅馆的大厅面对着大马路。旅馆里有客房四十间,配备完整的 厨房、浴室、厕所设备。在房中可俯视整个湖泊。墙壁采用有光泽的松木作为材料, 屋顶是鱼鳞状,房里还有冷暖空气调节器、电视机等,此外还有儿童游乐场、游泳 池,有玩水球的地方,真是应有尽有。游乐设施属一流,吃的方面,旅馆备有简易 食堂。从乔治湖的那头,每天两次,有人将新鲜的肉类、果蔬运送过来。需要什么, 只要吩咐一声就行。虽然旅馆耗资庞大,约二十万美元,但开张以来,一直生意兴 隆,旅客盈门。旺季从七月一日开始,持续到十月初,其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尤其是七月十四日到九月的第一个星期的星期一“劳动者公休日”,更是经常高挂 “客满”的牌示。这里收费非常昂贵,不能久住,住得越久花钱越多。那对情绪变 化无常的梵西夫妇,以每星期三十美元雇我来做接待客人的工作,并供应三餐。好 在现在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了,我再也不受这对讨厌夫妇的干扰了。因为在今天清晨 六点钟,他们驾着一辆闪闪发光的马车,朝格兰・贺滋方向奔去,回他们的老巢特 洛伊去了。看着他们离开,我的心情马上开朗起来。和他们纠缠了这么久,我似乎 被钉在这里,老是没法离开。尤其梵西先生这个老色鬼,他的手象只动作灵敏的蜥 蜴,总是盘在我身上。今天走之前,他又来缠我,把我气极了,用高跟鞋狠狠地蹬 了他两下,他才放手。他勉强忍住痛,皱了一下眉,然后又嬉皮笑脸地说道:“噢, 我现在才知道,你还有这么在火气! 不过放心好了,我只是试试你,希望到明天中午有人来向你接收旅馆的时候, 你能平心静气地住在这里。今晚你一人住在这里,做个好梦吧!”听他这样说,我 不禁哑然失笑。这边,梵西太太已经不耐烦地跑向马车:“喂!你怎么还不来?你 那些该死的精力,看样子今晚当街就可以发泄出来了。”她尖酸地一边说,一边驱 动车子。忽然她回过头来看着我说:“那么,再见了,可爱的小女孩。别忘了常写 信给我们哟!”说完露出一脸神经质的笑容,然后策动马缰,调转车头,把车子赶 上了马路。他们的侧面看起来有点干巴巴的,让人生出些同情。呵,这对夫妇的外 貌,真象某篇小说所描绘的一样。 到底是哪一本小说,我一时却想不起来了。说起来他们虽然有点飞扬跋扈、阴 阳怪气,但总算还没做出什么坏事,不过我还是希望今后能跟更高尚一点的人交往。 我茫然地望着奔驰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远方的马路上,脑子里浮动着的是和他们 相处时的情景。然后我抬起头来仰望北方的天空。今天天气晴朗。这种天气,当地 人称作“十月半的瑞士晴天”。我注意到天空中有丝丝浮云,在夕阳的照射下,好 象一些竖立起来的头发。它们逐渐变成带桃红色的黑影,挂在高高的天空中。一会 儿,起风了。风在树梢上发出了“籁籁”的响声。 马路伸向远处,和湖泊连接在一起。看守湖泊的警卫已经离开了。他站岗的地 方,有一盏黄色的路灯。风吹在路灯上,引起灯兴不停地晃动。一阵风迎面向我吹 来。我听到风中夹着细碎的金属撞击声。虽然声音不大,可是足够令我毛骨悚然了。 平静的湖面受到风的吹袭,起了层层小波浪,拍打在湖畔的石堤上。旅馆后面和马 路的那头,似乎站了几个站岗的士兵,但仔细一瞧,原来只不过是些树木而已。正 当我仔细研究周围景物的时候,忽然想上洗手间,不由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接着我又回忆到我孩提时候的事情。往事象开了闸的洪水般从脑中渲泄出来,一发 不可收拾。那时候,我总喜欢和别的小朋友在黑漆漆的晚上玩捉迷藏的游戏。我最 喜欢躲的地方就是楼梯脚的柜子里。一边躲,一边把耳朵竖得老高,怀着惴惴不安 的心情,倾听下楼梯的脚步声。声音越近,心也“砰、砰、砰、砰”跳得越厉害, 好象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脚也站得僵硬了。如果站的地方门没关好,正好露出一 点光线,被其他的伙伴发现的话,他会一头栽进来说:“嘘,让我跟你作伴。我们 一起躲在这里吧!”还故意压低声音,又把门轻轻的关好,却又忍不住咕噜咕噜的 笑开来。两个小身体靠在一起,温温暖暖的,很舒服,但更主要的是好象增加了一 个同盟,可共同抵抗敌人似的。现在长大了,过去的事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想到当 时躲躲藏藏的恐惧感,到现在背后还会直冒冷汗,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这也许是 一种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纯真,真是非常怀念,不由得越发珍 惜当时的心境。看看这种天气,天阴沉得厉害,也许马上会来一阵雷电,或者刮风 下雨。现在我只想逃离这个混沌阴暗的地方,最好是在阳光舒适的屋里,喝杯咖啡, 听听音乐,悠哉悠哉地度过这一段时间。 天色终于昏暗下来。今晚也许听不到鸟儿们在黄昏时唱歌了。也许它们早已预 知今晚这场暴风雨,躲到林中自己的巢里去避难了。其他的动物,比如松鼠、鹿等, 也跑得无影无踪。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又是这样的天气,有闲情逸致出来溜达 的,大概只有我一个。终于,我呼吸到柔软、潮湿的空气。这些空气里还含有松叶 及青苔的幽香。我贪婪地深吸了好几口,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风呼呼的吹着,整 座树林变得阴沉沉的,附近有一只胆小的猫头鹰忽然叫了起来,声音十分古怪。不 过很快又恢复了寂静。我走出有灯光的门口,站在马路中央,仰望天空。风越来越 厉害。我的头发被吹得往后飘动。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地平线上一露出刺眼的一道 白光,然后沉闷的雷声就响起来了。接着,强风猛烈的吹来,树木手舞足蹈起来, 加油站那边的黄色电灯左摆右摇的跳跃着。大颗大颗的雨滴从天而降,洒在我身上。 我全身很快淋得湿透,不得不拔脚往回跑去。 冲进屋子里后,我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紧紧把它锁好。马上,倾盆大雨毫不留 情地倾泻下来。刚才真是危险极了。这些哗啦哗啦的下雨声,仔细一听,似乎不尽 相同。打在屋顶上的,好象是敲打空铁罐发出的声音;打在窗户上的,则象是金属 碰击的尖锐声。同时,连接屋顶的排水管,好象已经装满了水,不时传来流动的激 烈响声。在这些不同声音的伴奏下,这场大雨显得更声势浩大、惊心动魄。但是, 我已经轻轻松松躲在温暖的屋子里,收听这场奇妙的交响乐了。忽然身后爆开了一 个很大的响雷,接连来的闪电把屋子照得通明。雷声就好象大型炮弹爆炸时所发出 的声音一般,把屋子震得摇摇欲堕。忽然“噼噼啪啪”,一块玻璃被震碎了,摔落 在地上。雨水迫不及待地倾泻进来。 我惊得捂住耳朵,无法动弹。忽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大地象是又恢复了 宁静,只听到激烈的、单调的雨水打下来的声音。这声音象是在嘲笑我,又象是在 安慰我:“怎么样?你做梦也没想到吧,这种山间的暴风雨是你从不曾见过的。别 以为躲在屋里就什么也不怕了。这座屋子实在是受不了打击的。我可以把这屋里的 灯灭掉,也可以把这破烂的天花板撕碎,把闪电和响雷倒进你屋里,给你一点‘亮 光’!或者,干脆让你触电吧!反正我会让你在屋里待不下去,最后,让你跑进雨 里,到乔治湖那边去。你不是喜欢孤独吗?好呀!如果你还不认输,我还有更厉害 的办法来对付。”我还没反应过来,又一道白色的强光闪进屋内,接着一个炸雷震 得我耳朵嗡嗡作痛,我几乎怀疑自己会变成聋子。不过这次的雷声和上次不一样, 这次给我的感觉是前后左右都受到炮击似的。桌上的玻璃杯被震得东倒西歪,发出 清脆的声音。我全身发软,跌跌撞撞地瘫在椅子上,双手紧抱着头。啊!我真蠢! 为什么非得要孤孤单单呆在这儿呢?随便什么人,赶快来吧,只要能在这儿陪 我,度过这恐怖的一夜,帮我挡风遮雨就太好了。真要有那么一个人出现那该多好 啊!可是,噢!或许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暴风雨,也许暗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也 许完全是冲着我来的!你看!又来了!这惨白的光和雷声! 我得赶快想办法求救,打电话吧!可是梵西夫妇离开之前,已把电话费缴清, 所以电话线已被剪断了。怎么办?对了,我只要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霓虹灯的开 关。灯一亮,就会出现“有客房”的标示,路上的车就一定会看见,那么就有人会 为了躲雨而来到这里。可是,当我挣扎着爬起来要按开关时,又一道闪电,似乎在 警告我不许动似的,接着是轰隆轰隆的雷声,我还来不及思考,就已被击倒在地上。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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