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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我的心狂跳起来。柯姆示意我去看那个高耸的玻璃塔中的导播室。我调了调望 远镜,看到守在控制台前的一张张面孔被惊愕拉长了。如果吉米受难过程缩短,那 么,对收视率、对投资商、对推销以及回报率,都将是一场灾难。 “观众啊观众,你们为什么抛弃我? ”柯姆朗诵道。 我紧紧地拥抱她。在苦难中,她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姐妹,我的城堡,我的第 一个读者。我们用尽了一切力量,来阻止吉米去硬充好汉,当我们彼此相望时,我 们像他的一对苦难的寡妇。她告诉我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甚至包括在罗马和华盛 顿之旅中,他们之间的那次精神交合,她在厕所里,而他在商务舱的座椅中。我们 把两份爱加在一起,集中了我们最强的意念,一并交给吉米,这样,能够减轻他的 痛苦吗? 现在,有百分之八十的选票拒绝他死。 我们身边,每一个联网的观众都如同投人湖中的石子,在他们的四周都激起了 一片涟漪。 终于有人发出了第一声呼喊:“停止十字架之旅! ”太阳出来了,一阵狂风, 吹走了满天乌’石。 “放了耶稣! ”观礼台上,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口号声。 真是让人无法相信,就这样,同情心取代了观赏癖、赌徒心理和复活的愿望。 吉米成功了。他没有拯救人类,而人类却拯救了他自己。 突然,他向前扑倒,牵起一片惊呼声。只见十字架摇摇晃晃,慢慢地向他砸了 下去。 就在此时,怪事发生了,一阵狂风把摇摇欲坠的十字架托起,倾斜地悬浮在吉 米的上空,好像有两股方向相反的风,阻止它落下。观众惊呆地盯着屏幕,全场肃 静,目瞪口呆,就这样持续了四五秒。吉米挣扎着站起来,十字架轰然倒在他的身 畔,摔成两半。 一声雷鸣,来自天空:“明达纳奥( 菲律宾南部岛屿,穆斯林自治区。)!” 惊呼声戛然而止,人们纷纷起身。 “明达纳奥,伊斯兰共和国万岁! ”四周响起了高音喇叭的喊叫声。 观众害怕敢死队的袭击,四散逃去,观礼台上人挤人,人推人,人踩人,恐怖 分子已经占领了音响区。一台投影机爆炸了,接着又是一台。摄影师们丢下摄像机, 朝玻璃高塔逃去。而塔上,扩音器中要求人们安静的喊话,被尖叫声浪所淹没。面 对四散逃跑的人群,警察和武装人员只能徒劳地大声嚷嚷,却完全控制不了局面。 两名担架员抬着担架同我们会合,他们用对讲机,呼叫制作台,申请抬走吉米。 他们的耳机中毫无回应。一旦全球转播中止,合同就要毁约,广告费和投资经费将 要撤除,这一切,让制作人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吉米了。 在一片混乱中,我们抬着吉米朝救护站跑去。 在受伤的人群中,吉米醒了过来,他不再坚持,并让我们放心,他会活下去的。 护士给他服了镇痛药,硬生生地从他身上揭下了被血粘在皮肤上的长袍,为他重新 包扎伤口。 趁他输液期间,我用根镊子,从他的头颅里,拔出了二十几根深深扎在里面的 荆棘刺。 外面,依旧是动乱。我担心疯狂的信徒们会冲进来,抢走吉米,让他去行神迹, 控制局面。但是,演出的中断让演员失去了角色。 人们的害怕压倒了信仰,逃命取代了救恩,没人再对半小时前还背负着解救人 类希望的吉米感兴趣。特赦的耶稣已不再有意义。一切都是欺骗,都是愚弄,都是 骗人的广告。危险解除了,随之而来的是失望,是愤怒,虔诚之后是报复。从救护 站里,我们能听到围住制作塔的鼎沸的人声,他们在要求退票。柯姆剪去了吉米的 长发,我刮去了他的胡须。我们把改变形象的他塞进救护车里,逃离了人群。 他固定在担架上,镇痛药使他昏昏欲睡,他冲我们微微一笑,我们紧抓着他的 手,看着他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到了机场,他说了第一句话。我把耳朵贴在他的 嘴上,我听到了微弱的气息:“巴底毛斯。” “巴底毛斯? ” 我脸上绽放了笑容,眼中流出了热泪。 转身看到柯姆,只听她叹了口气,神情疲惫地解释道:“巴底毛斯,是圣约翰 写《启示录》的岩洞。” 我不愿反驳她,但对我和吉米而言,它有另一层含义。我婉转地提醒她,回美 国养伤,也许不太恰当:在局势和缓之前,应该先去欧洲找一个隐秘处避难。她看 着我们,吉米用眨眼表示赞同。她拨通了使馆的电话,要求改变我们的航线。 最后一批渔民也扬帆返航了,海鸥飞向大海深处,太阳睡了,冬日的宁静落在 每一家的白色屋顶上。 我碾灭了香烟,离开阳台。在壁炉一侧,柯姆正在修补一只双耳尖底瓮,那是 她从海边捡来的。在一张几乎占据整座屋子的巨大餐桌上,期5 布劳太太正在往葡 萄叶上抹芥末酱,这是她自己发明的菜谱,她说,每做这道菜时,就让她想起了美 国。她的心脏手术不太成功,但她还活着,她每天早晨都去院子深处丈夫的坟前, 请求他原谅她迟迟未到。她似乎很高兴我们的到来,但她的魂魄已飘往别处。在爱 琴海边这个天堂的小角落里,她用老相片,用长颈大肚瓶中的干花,用葡萄叶来消 灭她的时间。 吉米的伤口在一点点地愈合。他用海水疗伤,伤痕一天天地凹了进去,并不显 得痛苦。他几乎不说话,只用笑容代替语言,但他的眼睛却透着空洞。柯姆很不安, 我却有信心。娜布劳太太没有发觉他的变化:她没有电视,也远离现实,吉米正在 为她挖一座游泳池。 每隔一天,他都会在早晨驾船出海,太阳落山时才回来,并带回一篓鱼来。他 只能用古希腊语与渔民交谈,但他们看上去很喜欢他。我不了解他的心路历程,也 不知道他每两天都去《启示录》溶洞做什么,我只是在傍晚时离开电脑片刻,草草 地吃顿晚饭,与他匆匆一见,然后回到工作中。我尊重他的沉默,我也有太多的东 西要写。 我的怀孕和我的书在同步进展,这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我生命中的两个 美梦彼此交融,彼此营养。也许,我应该为未来担忧,但是,现实实在是太丰盈了。 吉米从来没有过问我的写作,就像我一样,也没有去过问他的所思所想,他身上所 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公开的,还是隐秘的。我要靠我的直觉说话,靠他对我的信任 写作。我用我的回忆,还有柯姆、欧文、古柏曼以及红衣主教法彼阿尼为我提供的 资料,我把它们汇集起来( 法彼阿尼通过他的助手,发来了大量的信件) ――然后, 我借此走进吉米的心里,用他的眼睛去看,用他的语言去说。到该给他看的那一天, 他一定会很愉快地去修改的。但目前,他的过去,由我来照看,他的力量,用来恢 复身心健康。 在烛光的夜晚,我觉得我进入了他的角色,我看着他沉默地置身于他的三个女 人中间,内心的光芒从微笑中散发出来,我凝听他,却不知道我在他的嘴里放进些 什么话,我对自己说,人不一定非得死,才能复活。现在,他该如何去度过他的余 生,度过那段他所要拯救的人类赠给他的时间? 我不知道,他的经历,会让他成为 半人半神? 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 一天夜里,我醒了过来,看到他站在我的面前, 聚精会神地一动也不动,手掌平平地伸展着,悬在我的肚子上方。他冲我微笑,伸 出一根指头竖在嘴唇上,又指了指在阁楼另一侧熟睡的柯姆。然后,他回到了自己 的房间。 自此,我知道他每晚都来,我在睡梦中等他。 他为我的孩子发功,就像我为他而写作一样。 今天下午,身心都被假期和阳光滋润透的柯姆将离开我们。美国总统大选的结 果改组了FBI ,柯姆接到命令,调她回去就任要职,她晋升好几级,对此,她只犹 豫了三天。 我把她送上码头,她的提包装着娜布劳太太送给她的干花瓶,塞得拉不上拉链, 大张着嘴。我在把包递上船时,看到里面吉米那件沾满了凝固的血迹变得僵硬的长 袍。她迎着我的目光,挑了挑眉毛,微耸了耸肩膀,说:“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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