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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按说,想到她的生活中换了别人却用着同一种香水,应该让我倍感痛苦的。但 如今,虽然我的感受相同,感觉却很遥远。如今的我,生活中已没有她的位置。我 没有权利后退,没有权利被人的激情所俘虏,没有权利忌妒、消沉、埋怨。我已经 接受了她的生活中没有我,我希望以我的方式帮助她。这是我至少还能为她做的事 情:我们那未尽的爱情,在别人的眼中,只有失败,但对我而言,它却为我做好了 接受后来一切的准备。我全心全意地感激她。我握着她的手,脸上露出友好的微笑, 似乎她已经成为过去,成为一桩美丽的回忆。 “你好,爱玛。” “你好吗? ” “你呢? ” 她回避着我的问题,脱去手套,装进口袋里,然后,她打量着我蓄了四个月的 胡子,还有那披肩长发。 “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算是句恭维话吧? ” “为什么? 原来的你也挺帅的。” “是啊,但你没有看到我的另一副样子:重了四十磅。” “不会是因为我吧? ” “有点。” “马屁精。你怎么啦? ”她快乐地问道,“为什么你要上电视? 你在游泳池竞 赛中获了奖? 还是你发明了一套处理水的新系统? 讲讲嘛! ” “不完全是这样。不过,我想让你拥有独家专访权。” “太好了,你该是申请了专利了吧? 可别让专利使用费,全进你老板的腰包… …” “我就是专利,不过,这不重要了……” “谢谢你主动给我打电话。我以为…… 总之,我应该给你消息的。” “我也是。” “我想说的是,错在我,所以,我应该…… 我应该迈出第一步的,不是吗? ” “别这么想。我所找的不是女人,而是记者。因为你原来就认识我,而我又信 任你。” “谢谢你,吉米,你让我感动,真高兴能见到你……总之,你好多了,你有别 人了? ” “是的。” “我真为你高兴。” 我微笑了。她的热情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出自一种自卫――我能感觉到,她对 我持有戒备心和担心,她因为我们的重逢而慌乱,又被我那诚恳而安详的神态所困 扰。她原先等待的,是一个在感情中无法自拔的前男友再次露面,准备了好消息, 向她许愿并说服她,从零开始,她的所有防备都因我的不攻而自破了。 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因此失望了,现在的她,对我已不再有激情,我看得很清楚。 但是,她也不是那种对手变强了就自惭形秽的人。她与我之间,还有一种更深层的 东西。 “爱玛,你不坐下吗? ” 她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抽出手来,脱去大衣,折了折,搭在椅背上,转身面对 我。蓝格子连衣裙衬得她的胸部更加优美。我的呼吸停顿了一下,我再次看向她的 眼睛,知道她觉察出了我的反应。我用一种尽量使她自在、尽量自然地口吻问道: “几个月了? ” “四个月。”她迎着我的目光答道。 我点了点头,用抬了抬眉毛来表达我听到这一消息时的心情。 她坐下,我也在她的对面、隔着桌子坐下。 “很好。” “不好。”她扭过头去。 她抿着嘴唇,眼睛盯着梳妆镜下那一排化妆品。我问她怎么啦。 mpanel(1); “我同汤姆之间出了问题。其实,他感兴趣的只是孩子。这几个月来,他为我 制定了一整套严格的规章制度。你听我详细说来,从一怀孕起,他就变得……怎么 说呢? 我在他的眼中就不存在了,只是一个盛孩子的容器。我必须处处小心,提前 休产假,不能抽烟,不准开车,不准出门,连打一个喷嚏都要被指责。他不再碰我, 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至于我的工作,那就更别提了,他不准我再写作,因为担 心电脑辐射――甚至从两个月起,你信吗? 而且也不许见人,怕染上风疹。” 她十指交叉,分开,两根食指绞在一起,手指上的戒指已不见了。我愣愣地听 着,心想,梦想就是陷阱,相对于她的幻想破灭,我的忧伤要容易承受得多。 “我离开他了,我对自己说,孩子我留着,我自己来抚养,或者轮流带也行。 一开始,他完全不听,还威胁我。现在,他安静下来,带着他的律师们等着孩子的 出生:他雇人跟踪我,想找到证据,来起诉我……有流产的企图。警察已传讯我三 次了,产科医生被盘查,法院也来了传单。以当前《保护出生法》规定,如果我丢 了这个孩子,我得蹲三年的监狱。反正,孩子只要一出生,我就要失去他:汤姆, 他在检查官办公室工作。可怕吧? 当然,这也是我咎由自取。我会同他们斗到底的。 谈谈你吧。” 我看着桌子对面濒临崩溃的她,看着这个被最珍贵的愿望所伤害的女人,想找 回我的爱玛,我的无忧无虑的爱人,我的迷恋镜子里的仙女,我的小姑娘。 冷场使她不自在,她故作轻松地说:“哎,我有娜布劳太太的消息了,她很好, 住在希腊的帕特莫斯,她拥抱你。”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伸手递给她一份文件。她的手指碰到我的,停顿了一一 下,然后,接过文件夹靠在椅背上读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紧张地看到,她的脸色正随着一行行的文字在改变。我的判断错 了,我与她的重逢,唤醒了我的感情,也截断了我对信仰的冲动;在她的面前,我 的坚定是那么空洞,一文不值。她的气息、她的美丽、她的忧伤……我的生活不能 没有她。我的内心里充满了从没有过的绝望,而她,却惊呆似的看着报社刊出的新 闻。挑战、使命、责任,一切的一切,一旦面对她,都变成了空洞的辞藻,甚至, 成了一种逃避。我以为,我已经杜绝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我以为,我能控制好我 的情感,放弃我的欲望,只剩下一份对全人类的博爱――她的女性魅力扼杀了一切, 抹去了一切。在这份绝望中,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切都还有可能。只要我抓住她的 手,离开这些人,忘了我是谁,忘了他们的要求,忘了我自认为所肩负的责任―― 同她一起消失,做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的养父,放弃整个地球,只守着一个家,一 个同我所爱的女人共筑的爱巢。 当她从报纸上抬起眼睛,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一切,真的结束了。 “你是……你是上帝?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悸,“这篇文章是这么写的? ” “不,爱玛,我只是有耶稣的基因,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一切都还一样。” “我能录音吗? ” “当然。” 她在旅行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录音机,放在桌子上,放在我们俩之间, 按下录音键。 “你有证据吗? 有没有科学家证明你的身世? ” “是的,科学顾问欧文。是他从白宫里取出我的档案,我可以给你他的电话, 他同意证明我的克隆,证明我为他治病,证明……” “他就是这项欧米茄计划的负责人吗? ” “他和巴迪・古柏曼――你还记得《小龙虾》吗? 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 “为什么你要上亨利的电视? ”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并不等我的回答,是为了保持其不偏不倚的立场。 “只有人们信我时,我才有能量,爱玛。 我必须去帮助尽可能多的人……” “为了给亨利拉听众? 为了填满他的腰包,你就站在这个腐败的邪教徒一边? ” 我很恼火她的武断,这有欠公允:不能因几棵荆棘就抛弃整座森林。 “并不是与两千万听众隔绝,就能够帮助他们认清真相。” “他们给你注射毒品了? ” “够了,爱玛。我有我自己的使命。我会阻止妨碍我完成使命,只想从中盈利 的人。”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你的基因秘密的? ” “七月。” “它在你的生活中,引起什么样的变化? ” “全面的改变,直到今天早晨我还是这么认为。但是,当我看到你,我发现, 我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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