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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我自己坐在前排,他们都坐在商务舱的后排,有的在昏睡,有的在读书、玩游 戏、看电视。我在他们的眼中消失了:不再是他们的重心。 当飞机飞到英国上空时,柯姆在我的身边坐了十几分钟,向我解释这趟罗马之 旅失败的后果,也好让自己心安。她说,白宫不会放弃我,既然原计划已经取消, 我就属于投资者――尽管,他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存在。我这才知道我是被他 们花钱买下的,我居然一直天真地以为,我是在义务地为国家服务。我了解到克莱 伯尼法官如何同桑德森谈判,买下了我的开发权、肖像权以及各种附加条件,比如 说,当我一旦公开露面,当我给人治病时,卖主还要从盈利中提取一个比例。 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值多少钱了――或者说我花了他们多少钱。因为教廷拒绝接 受我,我成了一笔无用的投资。总统放弃在对外政策中使用我,我成了他们的一个 败笔。 我们一旦抵达华盛顿,我将落人证人保护计划之手。为了让我保持沉默,他们 将为我编造新的身份,设计新的形象,安排新的生活。我告诉柯姆,我想去修道院 过隐居生活,她用眼角瞥着我说,没问题。然后,她叹了一口气,补充道,总之, 全是一摊烂泥。我不知她指的是欧米茄计划,还是对我身体的回忆。 无论所指何事,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从我的陪同人员的眼光看来,我的一切都 结束了――或者说,一切要重新开始。 她坐回媒体专家的身边,后者正为自己在梵蒂冈面前卑躬屈膝、丢尽颜面而懊 悔,在飞机上,除了埋头吃饭,就是闭目养神。吉文斯主教的屈辱感渗入骨髓,他 眼睛盯着《保罗福音》的注解,胸中排解不去满腹的怨气,结果连一页也看不下去。 恩特瑞杰医生,在电脑上下象棋,偶尔抬头,也是为了向我送上怨恨的一瞥。金大 师则心烦地把电视频道,从一台调到另一台,或者干脆埋头品尝鱼子酱。 保安人员则全部坐在经济舱里。 我的眼睛盯着地毯,思绪却飞回了卢尔德。眼前,浮现出了娣安娜的面孔:她 睁开眼睛,伸手扯下输液管,在病房里迈出的第一步……自从教廷拒绝了我,再也 没有人相信我的神迹了。连一贯支持我的恩特瑞杰都说,一个处于昏迷状态、身体 和精神双重毁坏的下身麻痹者,怎么可能站立行走? 纯粹是我的幻觉。至于多诺威 神父身上的弹片,那更是卖主想卖出个好价钱而编出的谎话。唯一与我有关的奇事, 就剩下那棵复活而又被锯去的枫树,也只能充当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等待登机时,对于宣传攻势还没有完全死心的媒体专家,忽然想到,中心公 园的园丁愿以人格担保,那棵死了的枫树的确发芽了。 “什么,园丁? ”恩特瑞杰啐了一口,“您想让他向教会作证? 以为从后门给 梵蒂冈递上一份救活植物的材料,就可以更改他们的决定了? ” 争论到此为止,我的档案封存了,我的事情结束了。我独自承担着一个不为同 僚所知的使命,一个出自世上唯一对我抱有希望的人的使命,一个没有他们的帮助, 我永远也无法完成的使命。 我惊醒过来,发觉自己打了个盹。我转身四顾,所有的椅子都放平了,只有我 的顶灯还亮着。我关了灯,透过舷窗看着外面的月亮,它在沙漠般的云层上涂抹着 微光,想从中找到几分慰藉。身边微响,飘来了柯姆的香气。我凝神打量她,只见 她卸了妆,头发散开,越发显得年轻动人,她那身美航发的淡褐色的、不分男女的 棉质睡衣,穿在她身上,显得有点滑稽可爱。我问她为何过来。其实,我知道答案, 只是想在自己和步步逼近、身着睡衣的她之间,填塞点什么。 “能谈谈当时的经过吗? ”她低声问道。 在梵蒂冈召见期间,她一直留在旅馆里,因为她是女人,吉文斯不想因此刺激 教廷。 在我们从养老院回来后,又忙着收拾行李,因为白宫已经发出了撤回的命令。 她仔细听我叙述,时而焦急,时而伤感。 当我说完时,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忘了这些荒唐事吧,吉米,关上这扇 门,我求你了:你会赔上你的性命的。” “那又怎么样? ” 她双手攥紧椅子的扶手,转过身来。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眼中冒着怒气,担 心和害怕让她呼吸急促,胸脯一起一伏,她的神情让我感动。我不想她再为我操心,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故意冷淡她,已经伤她伤得太多了。 “柯姆,你对我有何建议? ” “我想你。” 我吓了一跳,她继续说下去,好像我没有听明白似的:“你不需要我的建议, 你的决定已做出。 你想回修道院去,把自己关闭起来,直到你认为你有能力完成‘急救天线’的 使命。但没有人会听你的,人心自古就摇摆不定,也没有人会介意那块裹尸布在惰 性气体容器中是存是毁。在地球上,人们更感兴趣于其他的事情。 你总不至于为一群细菌去死,去毁了你的一生吧? 但是,我说什么,你也听不 进去,你认为,你是在为全人类谋幸福,那好,去吧,我无话可说。” 她压了过来,寻找我的嘴唇,我没有勇气躲开。她边吻着,边喃喃低语:“同 我做爱吧,吉米。这次,是真的,我不会再作假,假装自己那么差劲……” “你并不差劲。” “别骗我了。来吧,埋葬你男人的生活,然后,我就把你让给上帝。我想拥有 你的最后一次,我想让你知道真实的我……来吧,抚摸我,拥抱我,向女人的身体 告别……来吧。” 她解开我的安全带,用下巴示意洗手问。 我对她说:“去吧,我留在这里,柯姆,我们远距离做爱。” 她咬着嘴唇,注视着我,点了点头。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我头顶隔板上的 红灯亮了。我闭上眼睛,十指交叉,握拳顶在嘴唇上,我用意念,把自己连上她的 身体,试着截取信号,如同面对装死的行人、教堂前的盲人、枫树、FBI 的德国猎 犬、欧文,还有小娣安娜。我同一切受造物做爱,那其中,有醒过来、行走、最终 又死去的孩子,好让她的灵魂有所归依;有欧文的头痛,让它消失;有我命中的女 人,希望她与别人在一起幸福;还有坐在轮椅上的“干豆角”,一心想让我去拯救 人类,而人类却无动于衷……我在天上,一动也不动地做爱,一种纯粹的丢失。我 知道,厕所门后的柯姆,正随着我的节奏而颤动,而快乐。我祈祷,我此旅的失败, 别给她带来太多的麻烦,让她忘了我,不再痛苦。我希望她的灵魂结出一颗种子, 当然,是一颗长不出生命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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