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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狼星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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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狼星之子 作者:任野 表面上他是一个健康的男人,浓黑的头发、端正刚毅的五官、宽阔的胸膛、 有力手臂、健壮的两条腿――从头到脚都与一个男人无异、而且像狼一样强壮。 他却没有自由,终日生活在一个基地里。这里有许多荷枪实弹的家伙。 我不是地球人,他想着,我来自遥远的地方,我只记得那里到处刮着红土的 风,从来没有停歇过。家乡在他记忆中是一片到处都是红色土壤的荒漠,他记得 自己是被一双大手抱进飞船的,大风使他睁开眼睛,他看到一张悲伤的脸,他想 那一定是妈妈,妈妈的脸是红色的,像这红色的风,红色的山丘。红土之星的情 景总是闯进他的梦境,他看到许多在红土地上劳作的人,红色的风从他们身上冲 过,红色的沙尘几乎将他们覆盖。沙丘中有一片白色的圆顶小屋,其中一个是他 的家,里面住着父亲和母亲,里面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舒适温暖。这也许是仅 是他的梦,也许这是烙印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这记忆在那红色的沙丘一般钻进 他的大脑,永远永远不会消失。 按地球的时间计算,今年他二十岁了。 “我来自何方?”他问他的老师――莱斯特教授。教授穿着像牧师们穿的黑 色袍子,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深邃的那一双。 “远方,没有名字的星球”。 他总是想说:“放我出去,给我自由吧!”,但他没有说,他明白这是不可 能的。有时在寂静的夜晚,他躺在床上,感觉着自己的力量,他感到有一股能量 在他体内流动。这是他真实的感觉。他感到自己有用不完的力量,他无法入睡, 此时,教授会走进来给他一瓶药水,他喝下便睡了。这一夜,他又梦到“红土之 星”,在晕暗中,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幻影,在尘暴中飘来飘去,他感到无限的充 实,“我完整了!”他大喊,他的脸,他的皮肤变成红色和母亲一样了。 醒来时,他感到有一股巨大的能量自他的身体向四面八方倾泄出去。那是能 够摧毁一切的能量,他想,他坐在床上,回想着梦中的事,突然,他大吼一声, 跳下床,他想要得到能量,那股能毁灭一切的能量。他认定那是他的,只要他能 回到“红土之星”,就能在红色尘暴中获得能量。 从前的他敬畏莱斯特,他像敬神那样敬畏他。这次,他偷偷地溜进教授的办 公室,拉开抽屉,这是教授的日记。他的心沉重地搏动着。他打开了日记本…… 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囚禁他;他来自何方:“红土之星”,在哪 里。 教授来了,在他的眼里,这个男孩与昨天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错了,现在 这个年轻人恨他、恨这个基地、恨整个人类,尽管他看上去也是人类,并受过人 类的教育。因为他的敌人是地球人,他是地球人征服的一颗行星――“红土之星” 的孩子,他已经不记得这颗星的名子,地球人粗鲁地用几个字母加一串数字加以 代替。现在“红土之星”的人民过着贫穷的生活,这都是因为地球人的入侵。地 球人强迫“红土之星”人交出自己的孩子,把他们带回地球作试验品。他打开星 图,找寻自己的太阳――天狼星,那颗明亮的蓝色恒星,他哭了,他发誓要报复 整个人类,晚上他对着闪亮的天狼星发誓,仇恨使他的牙齿咯咯响,在银白色的 月光中,他颤抖着,这是他血液沸腾的表征。 他必须从这里逃走,然后想办法飞跃几十光年,飞到天狼星的第二颗行星上 去。只要他能坐上星际飞船便没有一个地球人可以追到他。在那之后,他想,又 是一场残忍的两个星球、两个种族之间的大战了,而他,他拥有巨大的摧毁一切 的能量,这场战争“红土之星”是必胜的! 这种可怕的力量可以说是仇恨给他的,他的另一半身体、埋藏于红土中、红 色风暴中、孕育着能量。只要他能回到“红土之星”,便能永远地获得那令宇宙 震撼的能量。 以前的敬畏也好,友情也好,现在看来都令人作呕。他们待我好无非想利用 我的能力,他想。也许他想的并不错。莱斯特的一言一行在他眼里都变得造做虚 伪,他觉得莱斯特的那双深邃眼睛仿佛两孔山洞,里面藏着丑陋凶猛的野兽。 他整日沉思,思考着怎样逃出这口温热的锅。他第一次真正注意那些像机器 人一般的警卫,他们面色铁青、不苟言笑。他想像怎样一个接一个地躲过或者杀 死这些家伙,怎么得到通往外界之门的钥匙。迄今为止,他只了解人类的一小部 分,仅限于这个基地之中,外面的广大世界对他来说充满神秘,二十岁的他甚至 不知道人类是怎样繁衍后代的。不过,他并不在乎,只要他能回到“红土之星”, 就能毁灭这些他所不了解的东西。于是他给自己起了新名子――“毁灭”。终日, 他幻想那股能量,控制它的流动。他渴望着红色的能量,狂野的心使他变得冷酷 而且暴躁。 一天下午,房间里充满阳光,他的猫儿在地毯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猫儿,你说我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吗?” 猫儿不回答。他走过去,抚摸猫儿洁白的绒毛。他把它抱起来放到嘴边,亲 了一下,而猫儿仍然在睡觉。顿时,一股仇恨涌上他的心头,这只猫是莱斯特送 给他的,而他自己不正像这猫儿一般被圈养着在阳光下懒懒地睡觉。 他在花园里挖了土坑,然后把小猫儿扔下去,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埋土,此刻, 他的表情是扭曲的,紧锁的眉头流露出令人怜悯的悲哀。小猫儿嗷嗷地叫着,仍 惊慌地睁大眼睛,当土盖在它身上时,它明白这可不是一场游戏,它疯狂地跳跃 起来。但太晚了,土盖住了活埋了爬不上来的小猫。而他,这个行凶者,发呆地 站在旁边,两眼呆滞,他看到一个白点,这个白点越来越大,变成了那只白色的 小猫。他回忆起莱斯特把小猫送给他时的情景,那时他十五岁,他把小小的颤抖 的小猫抱在怀里,他还记得那双可爱的绿莹莹翡翠般的眼睛,小猫紧紧地靠着他 的身体,用绒绒的毛依偎他,他就是它的上帝,它的一切。现在,他果然“毁灭” 了这一切,在一个本应温馨的午后,他杀了它,瞬间它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mpanel(1); 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拼命地挖土,一会儿,他看到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 的小猫的一条腿,最后,他挖出了它的头,但是,这正是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猫吗? 它的嘴、鼻孔、耳朵、眼睛都塞满泥土,仿佛死了很久似的,那双绿宝石似的眼 睛再也没有了,只有一具被残忍虐杀的尸体,可怕地躯壳。 他轻轻地把小猫重新埋葬好,走回屋子。 第二天,他病倒了,躺在床上,他的医生说侵袭他的是一种新型的流感病毒。 他的医生无能为力,只能进行一些基本地降温治疗。 他发高烧,眼前的景像都变了形,朦胧中他觉得自己在红色风暴中艰难地向 前行走,他觉得又冷又累。天空下起雨来,雨水冲刷他的脸,让他觉得很舒服。 母亲走出白色圆顶小屋,走到他跟前,抚摸他的脸,他的前额,他好想看清母亲 的脸啊! 当他缓缓地睁开双眼,他果然看到了一张女性的脸,渐渐地,这张脸清晰起 来,这是一张微笑的年轻女孩的漂亮的脸。 “太好了,你醒了。”她说,女孩的声音很美。 “你是谁?” “凯瑟琳。” “凯瑟琳?” “是我,你叫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与女孩子说话,在电视和书刊上他看到过女孩和女人,但与一 个真实的女孩子交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这就是女孩子,与男孩完全不同,女孩 子的眼睛是褐色且透明的,像山泉一般纯净,能射出温柔的感化万物的光,女孩 子的嘴唇是湿润丰满的,看上去像成熟的果实那般诱人。啊,这就是女孩子,她 与封面女郎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是清新的,这是雨后早晨的清新,能使血液变得 凉爽的清新气息。现在,她看着他,一双能送出灵魂的眼睛直视着他乌黑的眸子。 “我――我叫大卫。” “放心吧,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多亏了这种新药。” “这药是你配的吗,凯瑟琳?” “是的,不过配方是我的老师发明的。” 他很快好了起来,但他并不想这样,他希望自己再病一场,这样就可以再得 到凯瑟琳的照顾。 凯瑟琳照看病人就像照看自己的孩子,她总是面带微笑,看得出,她非常喜 欢自己的工作。当他头痛时,凯瑟琳就会用自己的一双柔软小巧玲珑的手给他按 摩,他陶醉于这种接触,当她接触到他的皮肤时,他感觉到一股爱的冲动自心窝 散发至每一寸皮肤,他的脸红了。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仇恨,仇恨的力量在这 一双手的面前显得那么渺小,渐渐地,他明白了爱的最初意义。没有谁教过他怎 样去爱,但他会爱,这是高等动物共有的情感。 “大卫,你再也不会得这种流感了,因为你的血液里终生会有这种病毒的抗 体。” “凯瑟琳――我―─” “什么,大卫?” “没什么。” “再见,大卫。” 凯瑟琳走了。他看着她披肩的金发和动人的背影。他感到恐惧,仇恨又将包 围他,而这是什么样的仇恨哪!是对整个人类的仇恨,可是对于她,他怎么也恨 不起来。夜晚,他醒来时会看到凯瑟琳坐在他的床边轻轻他睡着,此时她会醒来, 挽一挽她散开的金发,银白色的月光下的金发散射出淡淡的金色光晕,她微笑, 问他需要什么。如果他说睡不着,她会陪他聊天。她温柔的眼睛仿佛女神的手, 在她目光的抚摸下,他变得温柔起来。在凯瑟琳面前,在她的目光下,他感受到 爱。可以说,他爱上了凯瑟琳。现在,凯瑟琳走了。寂静的夜里,这房间里,只 有他一个人,淡蓝色的月光使黑暗的角落变得温馨。他想念她,他觉得她的气息 仍存留在这房间的空气中,在月光下他可以看到她的气息。他轻轻地抚摸她坐过 的椅子,椅背,她头发曾经接触的床边,他仿佛感觉到她的体温,仿佛她刚离开 不久,他追寻她的痕迹。在床沿,他找到她的一缕金发,仅是一缕金发也在月光 下发射出柔和的光,仿佛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灵光闪动的褐色眸子。每逢这样 想起她,他便陶醉了,她的香气又将他包围。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凯瑟琳了,似乎她将永远地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一次, 他鼓起勇气拿起听筒,拔了凯瑟琳家的电话号码,没有人接,他等了很久,仍然 没有人。他知道凯瑟琳非常热爱她的事业,要看护许多病人,他想像着凯瑟琳温 柔地照顾病人的样子。像天使一样,他想。但是,要和凯瑟琳说什么呢?他不过 是她的病人,他也不知道怎样和女孩子相处,她喜欢什么衣服,喜欢看什么类型 的书,喜欢听什么音乐,他都不知道。凯瑟琳,他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你好, 大卫”,他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明白了,他打电话无非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仅此而已。 他对凯瑟琳的感情被他自然而然地埋藏在心的深处,像精美的礼品盒子,他 把它仔细地保存着,无论他的性情发生怎样的改变,但从不涉及那精致的花园, 涉及那里,他就又沉浸在回忆与思念的甜蜜之中了。 现实就是现实,当他想起心上人时,隐隐约约觉得黑暗中有另一种全然不同 的念头在膨胀,一个是恬静的、一个是冰冷的,这是他克服不了的。20年了,他 自言自语,20年,被囚禁了二十年,他的年轻的心在沸腾的血液中煎熬,他想像 着自己成为自由人与凯瑟琳约会。首先是自由、然后是复仇,他想。 焦点,莱斯特教授是这仇恨的焦点,仿佛他的身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聚会了 两个种族之间不可化解的仇恨。表面上他如往常一样恭敬他对待莱斯特,而他的 眼睛却不能骗人,他们像躲藏在黑头发后面的魔鬼,被仇恨埋藏的人就是魔鬼。 他的身躯有无法愈合的伤疤,在被人看穿之前,他忍受着。然而这一天终于到了, 快得他都来不及准备,他的二十年郁闷的能量一下子发泄出来,他害怕自己做的 一切,这是自己的双手吗?,它们太可怕。他杀了莱斯特,也许是在不经意间, 他杀了他。一个警卫闯进房间,也被他杀了,用他的这双手。他慌慌张张地拿起 钥匙,逃出基地。之后,他在树林里跑了三个小时,搭上一辆去城里的货车。他 坐在货物中间,回想着这噩梦般的几小时。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很大,他是用这只右手接触莱斯特的,教授随即倒 在地上,之后是警卫,他几乎是凭本能击倒警卫的。他再次观察双手,暗自一笑。 第二天早上,他下车第一次踩上大都市的道路,这里的诱惑真是太多了。然 而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他有宿命,他是来毁灭这一切的,他昂首仰望摩天大厦的 顶端,阳光照得大厦金光灿烂。 他在一座座大厦下面行走,冷风抽打他。这是一条灰色的安静的小巷,跳出 两个男人,头型怪异都握着匕首。他们把他按到墙上,刀贴着他的脸,而他一句 话不说,不喊叫,冷冷地盯着抢劫犯。两个陌生人倒在地上,他掏出他们的钱包, 继续向前走。 他投宿的旅店很小,夜晚他不开灯,月光会照亮整个房间,他的床变得雪白, 以至于他不敢躺在上面。他再次拨打凯瑟琳家的电话,听到一位老妇人的声音, 他想这一定是她的母亲。“请找凯瑟琳小姐,”他说。老妇人说凯瑟琳不在,仍 在工作。 躺在床上,他计划着怎样去“红土之星”,他问过旅店老板,老板说那颗星 不通航,老板说:“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危险?怎么会有人类危险?”年轻 人自言自语。 突然,他一下从床上跳下来,似乎被什么小东西蜇了一下,他想着,他思考 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凯瑟琳、‘红土之星’,我必须作出选择。人类的 躯体给了他人类的情感,他不由自主地爱上凯瑟琳,她使他看到了人生美丽的一 面,他不愿背叛凯瑟琳,不愿舍弃这份爱。”哦!“他大喊起来,不能作出选择。 他跑到楼下的酒吧,喝了几杯烈酒,然后在一旁看几个老家伙玩纸牌。酒劲 上来了,他晕乎乎地也玩起纸牌,不久,他觉得睁不开眼了,便起身上楼。他觉 得有个人扶着他,一看,原来是个打扮得很妖艳的女人,他们一同走进房间。 他倒在床上,而女人倒在他身上。 “你要干什么?”他问。 “您不需要吗?” “不需要,你出去。” “您别开玩笑了。” 女人凑过来,把嘴唇压在他的脸上。 翻腾的血液和酒精在脑血管里横冲直撞,他仿佛窒息似地躺着,他觉得女人 带电的手伸进他的衣服,感觉像飓风的侵袭,缜密的土沙将他埋藏。他仿佛看到 了一张脸,那张脸越来越远,自己却沉下不见底的深渊,他拼命地挣扎不沉下去。 迷茫中他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原来女人被杀死了,而凶手就是他。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明白了杀人狂的涵义,这就是杀人狂的手啊! “毁灭!毁灭!”他笑着说。 没有比这更恐怖的画面了,黑暗中一具几近赤裸的女尸,月光下一个狂笑着 的男人。他不能与凯瑟琳见面了,他认为不可以这样,他害怕自己的这双能毁灭 生命的手。黑暗阻挡了月光,月光像女神圣洁的白纱巾不肯靠近他,月光下的一 切变得遥远。他抱头痛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他害怕, 害怕这世界的一切,也怕自己,自己是怪物,一半像孩子般的软弱,一半却像狼 一样残忍。 然而,他必须看到凯瑟琳,这是他的不能妥协的欲望。他坐在女尸旁拔打电 话。 “喂,你好。”这是年轻女孩的甜美的声音,是凯瑟琳。 “是凯瑟琳?我――我――” “我是凯瑟琳。休特,你是――大卫?”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凯瑟琳会记得他和他的声音,此刻,凯瑟琳亦幻亦灵的身 姿、她的轻轻的话语又充斥了他的大脑,热流涌向眼睛。 “我是大卫。凯瑟琳。” “什么事?大卫。女孩亲切地说。 女孩的语气如此热情亲切,令他阵阵心酸,如今他觉得自己与凯瑟琳生活在 两个世界里,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我想看看你,凯瑟琳。” “看我?正好,明天下午六点半之后我有时间。现在,你在哪?” “我――” “大卫,明天下午在市中心广场,好吗?” “好的。” “那么――就这样吧,别忘了是六点半。” “不会忘的,再见,凯瑟琳。” “再见,大卫。” 他放下听筒,反复琢磨凯瑟琳的话语。她的声音是多么热情啊,仿佛在她的 周围充满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她一定很快乐,因为与她交往的人都是善良的人, 都是爱她的人,他想。 第二天傍晚,凯瑟琳准时赴约。 她穿着洁白如雪的长裙和毛衣,披肩的金发是她有生命的服饰,一双褐色的 大眼睛安静地垂下,她的嘴唇是这广场中最动人的亮点,红的像热烈的火,像漫 山遍野的山茶花。而她的身后,矗立着无数躁动不安的摩天大楼,仿佛她是从虚 无中走出来,与这背景多么地不相称,城市是灰黑色的,而她是亮丽的彩虹。 他隔过玻璃望着她,静静地望着,他努力把她的一切镌刻在心,认为这是他 欣赏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回忆着她在身旁睡觉的样子,那月色中的神奇的金发, 纯洁可爱的褐色眼睛,他忘不了这些。他忘不了曾经试图用这双手去触碰、去抚 摸她的流畅的仿佛一首诗的头发,手在空气中颤抖着,轻轻地抚过女孩的衣袖, 那衣袖仿佛有能使人触电的魔力,这一刻他感动得想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触 摸她。 他真想走过去与她见面,真想走过去对她说三个字,真想搂住她拥抱她,用 柔情用心房的颤动令她爱上他,然后静静地聆听她的心脏可爱的声音。 然而,凯瑟琳会接受他的拥抱吗?会吗?圣洁、熠熠闪光的宝石般的她站在 一片阴暗的完全可以忽略的背景前,此刻的她没有微笑,但是,只要她向这边一 望、一个微笑,他便会完全崩溃,放下颤抖的双手,跑向凯瑟琳,握住她的手, 向她忏悔他的罪恶,他黑色的罪恶,不可饶怒的双手。 我配爱她吗?他觉得自己的双手污秽不堪,沾满鲜血,而自己的心,充满欲 毁灭这个世界的仇恨,也许对凯瑟琳来说这样的充斥着仇恨的心是可耻的。现在, 他再次静下来,思索着,这思索是痛苦的―─为什么我会爱凯瑟琳?仇恨、凯瑟 琳、仇恨或者凯瑟琳,二者必须选择其一吗?仇恨是宿命,是我出生就注定的, 是那场战争注定的。凯瑟琳呢?难道对凯瑟琳的爱就没有丝毫原因也没有任何价 值吗?我爱她,可是爱是什么呢? 时间缓慢地流失,凯瑟琳在等待,她是平静从容的。他也在暗处等待。他等 待什么?是答案吗?然而他得不出答案,无论多久他都找不出答案。他感觉自己 中了圈套进入陷阱,如果他没有染上那种稀有的流感,如果他没有遇到凯瑟琳, 如果凯瑟琳没有那么热情、亲切又用充满母性的柔情精心照料他,也许他就不会 爱上她,也不会陷入如今的这种困境,他会想尽一切方法回到“红土之星”,然 后毁灭这个世界,以后呢?他想过以后,那以后━━杀戮将我为他唯一的本领与 乐趣。 然而、然而凯瑟琳对他又意味着什么?仅仅是他的一半的地球人本能的体现 吗?他的确憧憬过她的肉体,她的灵肉为一体,纯洁而美丽。他不认为这是下流 的幻想,这只是他对美好的灵魂及其躯体的憧憬,是他所认为的高尚的情欲。在 他“放纵”自己情欲想像时,隐隐地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忘记他的宿命。真 的,现在终于到了不得不做出二选一的时候:仇恨或者凯瑟琳。依然没有结果, 他逃跑了,仿佛身后有一头野兽在猎杀他。 一条小巷,都市中极端冷清的小巷,左右是高墙,偶尔有一盏路灯,灯光昏 暗,仿佛被纸笼罩住的烛火。他坐在墙角,像一只刚被遗弃的小狗。 仇恨吗?不。现在,他的心里只有凯瑟琳,那个白衣白裙,金发褐色眼睛, 像女神的金身塑像一般伫立在暗色布景下的女孩,这个形象在今后在他的前途未 卜的将来会成为他每时每刻最难以忘记也是最不愿意忘记的一瞬。 有时,爱一个人的情感只是一瞬产生的,那一瞬像一场小小的核爆炸,当他 睁开双眼,从红色的风从遥远的母亲抚摸中回到现实的一瞬间,他看到一张红润 的热情洋溢的脸,她的那双隐藏着奇妙的神秘以至永远吸引着他的褐色眼睛,她 的那两片红得象火,湿润圆满得像果实的嘴唇,几缕垂下的金丝,一直触动到他 的发烧的面颊。也许就是那一刻,注定他会爱上她。几天里她照顾他,使他回忆 起他仅有一次被母亲的手抚摸的感觉,在与凯瑟琳的肌肤偶然和必然的摩擦中他 陶醉了,甚至害羞地脸红起来。年轻热情的凯瑟琳现在就站在广场中央,站在一 片喧哗的荒漠之中,她是他的绿洲,他的窗台烛火。也许因为他没有亲人,也许 她是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他为她,也许因为她的脱俗的美丽与纯洁,他为她崩 溃了。只是从她身边走开一小会儿,他知道她依然静静地站在广场中央,而他竟 然像个逃兵一样惶恐起来,他觉得自己背弃了凯瑟琳,他的爱。他猛然地站起来, 试图马上冲到广场中央,握住她的那双洁白的小手。 但是,他意识到,猛然意识到(这使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自己是不配爱她的, 那个白衣白裙伫立在广场中央背后是一片黑暗的金光闪闪的女神。他满怀仇恨地 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呀!你都干了些什么呀!他真后悔了,后悔自己扼杀那 些人的生命,“生命是可爱的,”他说。他的双手,他甚至为自己的手阴险地笑 过,这笑这简单的笑正是为自己的危险即自己对每个地球人的危害而笑,首先是 莱斯特,然后是一个警卫,接下来是两个饥饿的无赖和一个无辜的妓女,他们莫 明其妙的死去,几条人命只因为他当时无法控制的情绪!这样的他怎么能拥抱凯 瑟琳,怎么能用这样的手触摸她的纤纤的小手,她的流动着热烈的血液的身躯。 他恨自己的这双手,这双能毁灭生命的手。他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双手上, 感到一股巨大而冰冷的能量自身体各处汇聚于双手之上,然而他拼尽全身力量把 双手合在一起,从他的双手中央射出五彩的光芒,那是他的左手与右手在激战。 他明白,“红土之星”人的本能告诉他这无异于自杀,两股自己的能量碰撞出爆 炸和的火花,就像把电池短接一般,能量会以最快的速度耗尽。 他的一半在剧烈燃烧着,而他的信念却更加坚定,那就是对凯瑟琳的爱。当 他的超能力耗尽之时,他疲惫地倚靠在墙边,看看自己焦黑的双手,感到它们纯 净了,他感觉自己与凯瑟琳越来越近了。仇恨完全被对凯瑟琳的爱战胜了。“我 终于可以爱你了,我有这个资格了,凯茜。”他失去了一切超人的能力,却因此 变得纯净。为此,他一点没有感到后悔,只有令他心悸的欢喜。 天全黑了,下起雨来,路灯变得更加昏暗,它的光已无力穿透黑暗,只像萤 火虫的尾巴那样留下一轮小小的白色光晕。 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走到他的跟前:“公民,你没事吧?” 他扶着墙虚弱地站起来:“没事。” 警察睁大了眼睛仿佛认出了他,“你――你――” 他拼命地跑向小巷的另一端,那是女神的广场的方向,背后传来低闷的枪声。 雨还在下,他凭着惊人的毅力摆脱了警察,捂着滴血的伤口寻找他的女神。 拐出最后一条小巷就是广场,啊,她还在那里,白衣白裙,象瀑布般的金色 头发,褐色眼睛向他闪着光。此刻的时间是跳跃着缓慢地前进的,她向他跑过来, 仿佛踩着一道彩虹,每一步都像云雾般轻盈。他看清楚了,是凯瑟琳,他的凯茜。 “我爱你,凯瑟琳,”他大声地说出这句话。 他们的四只手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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