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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惊人的突破 两辆奥迪一前一后滑停在北京机场门口, 8个人都下了车。费新吾把大伙儿拢 到一块儿,相随着进了候机大厅。大厅里熙熙嚷嚷,到处是扎堆的人群,扎堆的行 李。对面墙上的时钟显示着世界各大城市的当地时间。一对青年恋人在窗前旁若无 人地亲吻。一个疲惫的母亲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抱着正在闹瞌睡的儿子。七八位 来接班的空姐拉着同样的行李车走过来,她们都化过晚妆,面容娇艳,穿着天蓝色 的空姐服,薄如蝉翼的丝袜裹着健壮润泽的腿部,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显得十分晃眼。 进口处, 值勤人员耐心地用金属探测器检查着旅客。 向远处看,一架巨大的波音 757正缓缓开出停机区,驶入跑道,飞机上灯火辉煌。 费新吾把大伙儿领到一个空场,说:“去雅典的班机还有50分钟起飞,我们就 要进去了,你们请回吧。” 他是一名老牌体育记者,刚办完退休手续,中等身材,眉肃目正,穿一身深灰 色的西服。这次雅典之行算是中国体育报社对他的临别赠礼:“退休了,再出去玩 一趟――不过别忘了交两篇能叫座的专栏文章,不交文章就不给你报销旅费。”报 社主编威胁地说。费新吾说行啊,准定交两篇,每篇带标题30字。说笑归说笑,他 对报社的情意是很感激的。这会儿他接过老伴手里的小皮包,笑着问:“你到底去 不去?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老伴于香雯也是文人,不过一辈子都是“值内勤”(作编辑)的,从未踏出国 门。这次费新吾一心要拉老伴同去,但儿媳临产在即,老伴坚决打消了出国的念头。 她笑道:“奥运会能有小孙孙重要?你一个人去吧,一定要照料好田歌。” 田歌正倚在父母怀里,她今年22岁,北京邮电学院四年级学生。田歌具有上天 垂赐的美貌,虽然不重脂粉,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光芒四射,艳惊四座。她穿一身 白色的亚麻质地的宽松式休闲装,显得飘逸灵秀,白皙的脖颈上挂一串极细的金项 练。她父亲田子野笑着再次嘱托:“费老,歌子就托付给你了,她是第一次出远门。” 费新吾佯怒道:“还这样称呼?我没老到这个程度吧。” 田子野不好意思地改口说:“老费,拜托了。” 田歌把妈妈谷玉芬手中的马桶包要过来,背到身上,夸张地同妈妈吻别。说起 来,这次雅典之行全是她哄起来的。按说她已过了追星族的年龄了,但她对近年崛 起的华裔美国选手鲍菲・谢却有着近乎痴狂的崇拜。得知鲍菲争到了进军奥运的资 格,她就开始打工来凑路费。当然这只是个象征性的举动,绝大部分路费最后还是 父母赞助的。她不屈不挠地化解着父母的反对,还缠着奶奶为自己说情。奶奶已经 82岁,又瘦又干,一阵风都能吹走,但头脑清晰,说话既幽默又入木三分。她端详 着孙女送来的一大叠关于鲍菲・谢的剪报,笑嘻嘻地说:“小妮子春心动啦!” 田歌娇羞地嗔道: “奶奶! ”但她并没有反驳。奶奶眯着眼审查一会儿说: “不错,小伙子挺精神,又是个外国的中国人,这点对奶奶的心思,就是不知道人 品咋样。” 田歌妈插了一句:“人家可是世界名人。” “名人?名人咋的,”奶奶抢白她,“你说说咱小歌子配不上谁?我就看不得 你们这种贾桂模样。” 有了奶奶的支持,这事算定下了。不过当爹妈的很不放心,毕竟田歌一直没出 过远门,连上大学也是在家门口,属于那种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娇宝宝,咋能放心让 她一个人出国?于是他们想到了田歌的堂兄田延豹,他当运动员时走南闯北,对国 外很熟悉。田家住在一幢四合院内,这种独门独姓的四合院在北京已经很少见了。 田歌比哥哥小13岁,是豹哥看着长大的。 兄妹感情极好,可以说,她在豹哥面前是说一不二的。但这次请豹哥出山却费 尽了口舌,田歌顿着脚下了最后通牒:“豹哥,你要是不去雅典,以后我再也不理 你了!” 35岁的田延豹唯有苦笑。 不谙世事的小妹啊,3年来,温哥华那个失败之夜像 红灼的铁条一样,时时刻刻烙着他的心房。一辈子的追求和奋斗,就这么轻易地断 送在“偶然”和“意外”上。谁说上帝不掷骰子?……那晚,他违犯了团组纪律, 单独一人外出,在酒吧中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焦灼的领队和老费在警察局的收 容所里找到了他,那时他对头天晚上的事情已经没有一点记忆了。 mpanel(1); 回国之后他就挂靴了,也辞谢了让他作教练的决定,彻底告别了田坛,到一家 合资公司作一名职员。他看着娇嗔的妹妹,心中暗暗叹息,小歌太单纯太天真,她 怎会知道,再次面对朱红色的塔当跑道,对我是怎样的精神酷刑! 但他显然错怪了田歌,田歌并不是不理解他的内心痛苦,那天她跺完脚后,又 乖巧地挽着他的胳臂劝说着:“豹哥,我知道你忘不了那次失败,这几年,你连有 关田径的电视节目都不看,你是在逃避。但逃避不是办法!陪我去吧,也许这一趟 雅典之行能帮你跳出失败的阴影。” 耐不住她的缠磨,也感激她的关切,田延豹只好答应了,而且执意不要叔叔垫 付路费。此后他又打听到老相识费新吾也要去,于是便三人结伴同行。 麦克风里已经在通报,飞往雅典的航班开始检票。三个人都没有大件行李需要 办托运,便拎上自己的随身行李,走向检票口。在检票口告别时,田延豹的妻子夏 秋君递过才两岁的孩子牛牛:“亲亲爸爸,跟爸爸再见!” 牛牛早就困了,浑身酥软地伏在妈妈肩头。在妈妈的再三催促下,才勉强睁开 睡眼,应付其事地在爸爸脸上啄了一下,几个人都笑了。 “跟爸爸说,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别把咱娘儿们忘了!” 两岁的牛牛显然学不来这大套的词令,田延豹没有回话,笑着在儿子脸上亲了 一下,作为最后的告别。田家三人都装着没有听见这句稍显粗俗的、半真半假的玩 笑,但费新吾敏锐地发现了他们与夏秋君之间的距离。 中航波音757客机正飞在北京-雅典的航线上, 高度1万5千米。从舷窗望去, 外边是一片深蓝色的晴空,光度暗弱的夕阳几乎静止地挂在天边,脚下很远的地方 是凝固的云海,云眼中镶嵌着深兰色的黑海。 晚餐已经结束,空姐推着镀铬的餐车走过来。费新吾用餐巾纸揩揩嘴巴,把杯 盏递给空姐。 看看他的两个同伴,已经闭着眼睛靠在座背上,专心听着耳机里的新闻广播或 音乐。田歌靠窗坐着,挨着老费的是田延豹,圆脸,平头,穿着式样普通的夹克衫。 他退出田径场后身体已经稍有发福,但行为举止仍带着运动员的潇洒写意。 飞机上乘客不多,不少人到后排的空位上观景去了。留在原位的乘客大多调暗 了灯光,仰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前排几个小伙子,年龄都是十七八岁,穿着李宁运 动衫,听口音是东北人。他们正神情亢奋地大摆龙门阵,其中一个人的嗓门特别大: “这叫哀兵必胜!雅典1996年申奥失败,2000年照样申请;2000再失败,2004年还 接着干,这不把奥运会争到手了?再看咱们,一次申奥失败就等十多年。中国人的 面子值钱哪,操! ” 另一个人说:“对,萨马兰奇退休前还几次劝中国再申奥呢。” 第三个人说:“你们知道不知道?希腊这次成功,有一个女士占了一大半功劳, 就是吉亚纳・安格洛普洛斯,希腊船王西奥多・安格洛普洛斯的第二任妻子。吉亚 纳自己掏出200万美元用作申奥经费, 又坐私人飞机到各个国家进行穿梭外交,这 才把举办权争到手。外电评论说是她的微笑和谦让征服了奥委会的委员们。咱们行 吗?伍绍祖也没私人飞机。” 费新吾微微一笑,他想这个小伙子无意中正说出了中国的一个弱项:尽管中国 国力日渐强盛,但中国的外交更多的是国家外交,很少有私人外交,中国人还远远 未融进世界的主流社会中去。中国外交官的形象过于“标准”,过于整齐划一,很 少有靠个人魅力取胜的。其实,民间的人际关系网是一笔非常宝贵的财富。你不妨 看看英国和以色列这两个蕞尔小国吧,它们在世界上的重要影响,很大一部分基于 这种私人关系。 看来,机上不少人是去观看雅典奥运会的,他们属于迟到的观众,奥运会早在 三天前就开幕了。不过费新吾是有意为之的,因为他和两个同伴主要是冲着田径之 王――男子百米决赛而去,不想多花三天的食宿费。 男子百米半决赛定于今晚,决赛定于后天晚上举行。 从头等舱里出来一个老人,大约65岁,面目清癯,银发,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藏 蓝色西服,细条纹衬衣,淡蓝色领带,显然都是名家产品。他举止优雅,目光十分 锐利。这位老人径直朝这边走过来,边走边含笑打量着费新吾和他的同伴。费新吾 开始在记忆中搜索这是不是一个熟人,这时老人已立在他身旁,抬头看看座位牌, 微笑着俯下身:“如果我没有看错,您就是著名的体育记者费新吾先生吧。” 费新吾赶忙起身:“不敢当,我曾经当过体育记者,现在已经退休了。先生… …”老人接着向田延豹示意:“这位先生……”费新吾忙触触同伴,田延豹睁开眼 睛,看见一个老人在笑着看他,忙取下耳机,欠过身子。老人继续说:“如果我没 有看错,这位就是中国最著名的短跑运动员田延豹先生吧。” 田延豹的目光变暗了,这句赞扬实际是一根赤红的铁棒,无情地烙着他的心房。 他惨然一笑,对老人说:“一个著名的失败者。” 老人在前排空位坐下,慈爱地看着他:“失败的英雄也是英雄,折断翅膀的鹰 仍然是鹰。毕竟你是在奥运会上‘听四枪’的第一个中国选手,也是少数黄种人运 动员之一。历史不会忘记你。” 费新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所谓“听几枪”是体育界的行话,比如听两枪是进 入预决赛,听三枪是进入半决赛,听四枪则是进入决赛。看来这位老人对田径比赛 比较熟悉。老人看见了两人的询问目光,自我介绍道:“我姓谢,双名可征,美国 马里兰州克里夫兰市雷泽夫大学医学院生物学教授,也是去看奥运比赛的。” 靠窗坐的田歌忽然扯下耳机,兴奋地喊:“半决赛刚结束,他已经杀入决赛了!” 田延豹急忙问:“成绩呢?” “10.02秒,仍是最后一名――最后一名也是英雄,飞得再低的雄鹰也是雄鹰!” 她刚才并没有听见三个男人的谈话,所以这番关于鹰的话纯属巧合,三个男人 不由得笑了。 田歌不知道笑从何来,诧异地睃着三个人,眼珠滴溜溜的像只小鹿,三个人又 一次笑起来。 前边的三名小伙子耳朵很尖,立即回头没头没脑地问:“进入决赛了?” 田歌很默契地笑着点点头。三人高兴地说:“我们也是冲着他去的。” 谢教授微笑着,目光被田歌吸引住了,她的美是天然的,就像山中的清泉,荷 叶上的露珠。她身上的穿戴都不是名牌,但穿在她身上便自有一番风韵。费新吾为 老人介绍:“这个漂亮姑娘是田先生的堂妹,一个超级田径迷,虽然她自己的百米 成绩从未突破15秒。 后来田先生为她找到了其中的原因:老天赐给她的美貌太多,坠住了她的双腿, 所以她只好把对田径的一腔挚爱转移到她的偶像身上。” 这番亦庄亦谐的介绍使田歌脸庞羞红,她挽住哥哥的手臂说:“豹哥是我的第 一个偶像。” 谢教授微笑着问:“你刚才谈论的是谢豹飞的成绩吧。” “对,美国运动员鲍菲・谢,那是我的第二个偶像,他和我豹哥是奥运史上仅 有的杀入决赛的两名中国人,而且名字中都带一个‘豹’字,真是难得的巧合!我 想他们的父母在为儿子命名时,一定希望他们跑得像非洲猎豹一样轻扬!”她笑着 补充,“我还发现一点巧合,两人长得满相像哩。豹哥,你是否有一个比你小13岁 的兄弟?”她格格地笑起来,但田延豹只是微微扯扯嘴角。 费新吾看看谢先生,纠正道:“你犯了一个错误,这名运动员只是华裔,不是 中国人。 ” 老人微微一笑:“田小姐说的并不为错,虽然谢豹飞,还有我,不是法律意义 上的中国人,但在心灵上仍属于中国。”他眼睛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压低声音说: “透露一点小秘密,谢豹飞就是我的独生儿子,我特意去雅典为他助威的。” 三名小伙子瞪圆了眼睛,田歌立即蹦起来,惊叫道:“你……”老人把手指放 在唇边:“嘘……请不要张常”田歌站立过猛,膝盖狠狠撞在未折起的小餐桌上, 但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异常兴奋地盯着这个老人。她作梦也想不到能有这样难得的 巧遇,遇上谢豹飞的父亲!在她的心目中,谢豹飞差不多和外星人一样神秘。费新 吾和田延豹也很兴奋。老人说:“我在乘客名单中看到了你们两位……你们三位的 名字,我和田先生、费先生已经神交多年了,今天才有缘见面。几位的入场券准备 好了吗?” 费新吾说:“先头去的中国记者中有我的熟人,已经托他们办了,估计问题不 大。” “百米决赛的入场券比较吃紧,他们不一定弄到好位置。这样吧,为了多少表 示敬意,我准备向三位赠送百米决赛的入场券,到雅典后请用这个电话号码与我联 系。” 他递过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费新吾衷心地说:“谢谢,衷心希望令郎 在明天取得好名次。” 老人起身同三人告别,也向前排的三名小伙子点头示意。三人忙起身拦住他, 不好意思地说:“谢先生,难得遇上你,能为我们签名留念吗?” 谢教授笑了:“我可不是什么明星和偶像,干吗找我签名呢。”不过他不打算 让三人失望,掏出签字笔说:“拿来吧。” 三人十分欣喜,手忙脚乱地翻出笔记本。谢教授问:“三位的名字?” “我叫王刚,和国内那个演电影当主持人的王刚重名。老爹给起的这个名字太 次了,光沈阳至少就有30个重名的,印在电话号码簿上足有半页!这个高个子叫纪 士强,这个圆脸的叫夏飞。” 谢教授边签边问:“你们三位都很熟悉豹飞?” “当然! ”三人如数家珍地列举着谢豹飞的个人资料:25岁,身高1米88,体 重71公斤。最好成绩是9.95秒,这是室外成绩,室内是9.97秒。他的成绩一般徘徊 在世界第15名上下,但最近进步神速,直到杀入决赛。“他是我们的偶像。”大嗓 门的王刚说,“虽说他是美国运动员,毕竟是华人呀。在他之前,黄种人中除了这 位田大哥外,从未进入过100米决赛。” 费新吾纠正道:“不,据我所知,至少在第10届奥运会上,日本选手吉岗隆德 就获得过第6名。” “反正少得可怜。黄种人在技巧性项目上占了优势,男女长跑也快翻身了,就 是在短跑上让黑人压得没脾气。我们盼着鲍菲为我们出气呢。” 费新吾微笑道:“白人也不行。奥运早期时白人曾在百米项目上称雄,但后来 被‘黑色旋风’ 扫地出门。这几年100米选手排行榜上,前25名基本上全是黑人! 而且多是加勒比地区的黑人,像加拿大的多诺瓦・贝利,美国的迈克尔・约翰逊, 他们的原籍也都是加勒比国家。 专家们说,长跑靠锻炼,短跑靠天赋,不服气也不行。” 王刚不服气地说:“这到底为什么?是那儿的风水好吗?” 费新吾微嘲地说:“说起来还是白人殖民者的功劳哩。两个世纪前,他们对黑 奴进行了有组织的、全球性的、卓有成效的基因淘汰。想想吧,能在运奴船和甘蔗 园那样残酷的环境中活下来的黑人,自然有特别优秀的基因!对吧,谢先生。” 谢教授微笑着点头。费新吾感慨地说:“这位小伙子说的‘短跑中让黑人压得 没脾气’,我也早有感触,也同样不服气。为此我走访过不少专家,听到的论证难 免让人丧气。专家们说,黑人的体质确实适于短跑。他们的髋部较窄,小腿较细, 跑动中空气阻力小,股四头肌发达,肌腱结缔组织厚,肌肉粘滞性好,用力时不硬 化,尤其是肌纤维中的厌氧酶高,快肌纤维的比率大,所以特别适于短跑。” 田歌听得一头雾水。她喜欢短跑,喜欢看谢豹飞在赛场上潇洒飘逸、有如天人 的姿态。 但当 了这么多年的田径迷,她对这些有关田径的生物学和生理学术语,仍然是一窍 不通。她带点羞怯地轻声问:“什么是快肌慢肌?” 费新吾耐心地解释:“人的骨骼肌分红肌和白肌两种。红肌中毛细血管丰富, 所以呈红色,这种肌纤维中含肌浆、肌红蛋白、糖元、线粒体和各种氧化酶较多, 主要靠有氧代谢产生的的ATP(三磷酸腺苷) 供能,所以氧化能力强,不易疲劳。 但反应速度慢,收缩力量小,不适于快速运动;白肌又称快缩肌,受大运动神经元 支配, 这种肌纤维中脂类、ATP和CP(磷酸肌酸)含量较多,主要靠无氧酵解产生 的ATP供能。 据测定,加勒比黑人的小腿三头肌中快肌高达65%-85%,所以奔跑 特别迅速。”他看看谢教授,笑道,“我真正是班门弄斧了,这个问题该由谢先生 或小田来回答。” 谢教授仅简单地回答:“这不是我的专业,所谓隔行如隔山。”他再次向众人 告别,回到头等舱。费新吾问那几个小青年:“你们都是东北人吧。” “对,沈阳人,我们都是沈阳石油技校学生,都是铁杆田径迷。” “这次出国是自费?” “那当然,我们还能指望哪个单位报销?老爹掏钱呗。”王刚笑着说,“俺们 仨的老爹都是个体户,掏这几个钱不会伤筋动骨,不过,我们也尽量打工挣了一点 儿。” 三人又同田歌攀谈几句,回过头去。隔着座椅,听见他们仍在兴奋地小声嘈嘈。 费新吾发现,田氏兄妹好一会儿不说话,好像各有心事。田歌忽然站起来,莞尔一 笑:“我出去一下。” 她从两人面前挤过去。看她走远,田延豹轻轻触触老费:“知道吗?听说这几 天有个华裔美国人在体育界打听你我,尤其是你,打听得很详细,个人经历啦,人 品啦。我是从朋友那儿偶然得知的,一直没把这事往心里放,刚刚才想起来。我想, 那个华裔八成就是这位谢先生。” 费新吾很纳闷:“是吗?他有什么用意?” “不知道,我想不出他会有什么用意。我们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一个 失败的运动员,一个已经退休的记者。” 费新吾思忖片刻说:“不必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很可能他听说我们也去雅典, 想找两个聊天的伙伴。” “可能吧。”田延豹闭上眼睛。 谢教授正在瞑目养神,忽然直觉到旁边有人,是田歌,她正落落大方地微笑着: “谢伯伯,你好。” 谢教授忙欠起身,指着旁边的空位:“你好,请坐。” 田歌在旁边坐下,微带羞涩地说:“不会打扰你吧,我只是想同伯伯聊一聊。” 老人笑道:“怎么会打扰呢,尤其是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 田歌在他旁边坐下,两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局促。茶几上有专为头等舱旅 客准备的水果,谢教授掰下一瓣香蕉,塞到田歌手里,笑着说:“你好像有点局促, 我的面相很凶恶吗?” 田歌笑了,局促感一扫而光,爽朗地说:“伯伯,你知道,我的豹哥曾是中国 最著名的短跑运动员,他在三十一、二岁时的崛起曾让国人抱了多大的希望!可惜 ……受他的影响,我从小就喜爱田径。这两年,我对鲍菲很注意,你看,这都是关 于他的剪报。 ” 她从随身的女式挂包中掏出一叠剪报,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 “我知道他的母亲叫方若华,知道鲍菲是在费城出生,知道他的教练是一个从不抛 头露面的中国人,听说这位教练擅长医术,常用中药为鲍菲调本固元。美国一些报 纸称,这正是鲍菲迅速崛起的秘诀。” 谢教授很有兴趣地听着。 “但我豹哥再三说,鲍菲的成功不是靠什么秘诀,他本身就有极好的先天条件, 他的体型、他的奔跑姿势都是近乎完美,无瑕的。豹哥说,其实最著名的短跑之王 也常有技术上的缺陷,只是圈外人大都不了解罢了。比如多诺瓦・贝利,他跑百米 的步频不稳定,有时48步,有时52步,左髋神经有毛病,右脚步幅比左脚大。又如 迈克尔・约翰逊,他的膝盖到踝关节的那一段特别短,跑时上体和脑袋挺立,姿势 十分僵硬。但在鲍菲身上完全没有可见的缺陷。豹哥说,他简直就是一部完美的奔 跑机器,也许唯有猎豹才能和他媲美。他一定能在百米项目上称王,只要他的心理 稳定,不出现我――就是我豹哥――那样的悲剧。” 谢教授轻轻点头:“谢谢你,也谢谢田先生。我会把这些精辟的分析和你们的 关爱转达给我儿子。” 田歌戏谑地说:“伯伯,鲍菲什么时候才能夺冠呢,我已经急坏了!近几年他 的崛起很迅猛, 但在世界排名榜上从未突破过前8名。豹哥说,依鲍菲的实力,他 完全可以在近期内取得好名次,比如说,跻身前三名!” 谢教授富有深意地微微一笑。他看看四周,邻近的旅客都不是中国人,他们对 这儿的汉语对话不感兴趣。谢教授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谢谢你的热情,我很钦 佩田先生的眼力。透露一点小秘密吧,这个秘密你可以告诉费先生和田先生,但对 外要绝对保密,直到明晚9点之后。可以吗?” 田歌性急地说:“当然可以!是什么秘密?” 老人嘴角漾着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除非有特大的意外,鲍菲在决赛中绝不 会是最后一名。” 田哥惊喜地瞪大眼睛,几乎失声喊出来。谢教授笑着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这次 谈话到此为止。 田歌从头等舱回来后,费新吾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亢奋,她面色酡红,一双眸子 闪闪发亮,坐回靠窗的座位后默默不语,但嘴角微微颤动着。费新吾戏谑地想,也 许田歌的爱情攻势(迂徊进攻)已经开始实施并初获小胜? 当然他不会点破这一点,他仍然低着头,阅读飞机上提供的杂志。那边田歌沉 思片刻,掏出记事本匆匆写了两行字,撕下来递给田延豹。田延豹看后显然十分震 惊,又把纸条递给老费。费新吾困惑地接过纸条,上面写着:谢先生说,鲍菲・谢 明天绝不会是最后一名。他让绝对保密,直到决赛后。 费新吾也喜出望外。田歌要过纸条,细心地撕碎,放到前排椅背上的垃圾袋里。 好长一段时间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一个兴奋之球在三人心中来回撞击着。田 延豹伏在老费耳边轻声说:“如果他是有意隐瞒实力的话……”费新吾摇摇手指止 住他。作为多年的新闻记者,他当然听懂了他的话意。如果一个有意隐藏实力的选 手一直以这种成绩杀入决赛,那就说明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他知道自己不会 因为万一的不慎被挤出决赛圈,那么,这个选手极可能有夺冠的实力。 他和田歌一样有抑止不住的狂喜。虽然在种族大融合的21世纪,狭隘的种族自 豪感是一种过时的东西,但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摆脱它。他们兴奋地交换着目光,不 再交谈。他们不会辜负老人的信任,一定要把这个秘密保守到决赛之后,因为这是 出奇致胜的心理战术。 空姐们开始分发口香糖,让旅客在飞机下降时咀嚼以平衡内耳压力,敦促他们 系好安全带。 飞机已经飞临白色的雅典城,地中海在沉沉暮色中泛着波光。城市的的光团渐 渐分离成单个的灯光,跑道飞速向飞机迎过来。客机逐渐减慢速度,降落在海伦尼 肯机常一行人取了行李,验过护照,在机场出口握别。谢教授说:“我住在希尔顿 饭店,你们三位呢?” “我们只能住便宜一点儿的。先头来的新华社记者穆明已经为我预订了尼赞旅 馆的房间,是在市内普拉卡旧城区。” 三个年轻人走来同他们告别,费新吾问:“你们打算住哪儿?” 三个人笑道:“走着说吧,只要不下雨,说不了在公园里或树荫下露宿。虽说 是老爹的钱,也得省着点儿不是?再见,希望还能在雅典碰到你们。” “再见。” 三位游侠骑士各背一只小小的马桶包,晃晃悠悠地走了。 雅典的7月酷热难当, 出租车的空调不大管用,田延豹干脆让司机打开车窗, 希腊特有的里瓦斯热风呼呼地灌进车内。田歌一直趴在车窗上向外看,看见什么都 是新鲜的。司机是一个腼腆的青年,英语十分糟糕,费新吾只好担当了兼职导游。 他在1997年8月世界田径锦标赛期间来过雅典,在这儿呆了半个月。 他告诉同伴, 雅典早在4600年前由迈锡尼人建城,最早的城区在一座150米的 山包上,即今天有名的雅典卫城。雅典是神话和历史的城市,希腊共和时代是人类 历史上最生气勃勃的时代,那时的社会和人民健康昂扬,从容大度。在中国历史上, 只有盛唐时期才差堪与其相比。“我从年轻时就对古希腊文明十分心仪,我真希望 自己也是古希腊自由民的一员,喝着茴香酒,嚼着橄榄,到英雄剧场看荷马的悲剧, 到奥林匹亚参加古代奥运会,或者参加吵吵嚷嚷的公民大会的辩论和自由选举。我 特别喜欢古希腊的裸体雕塑,它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体美。观赏着这些雕塑,能真 切感受到四千年前古希腊人的勃勃生气。我真不相信这样伟大的文明会一蹶不振!” 他说, 希腊在公元404年沦于异族统治,直到1829年才赶走土耳其人,赢得独 立。所以,希腊在欧洲是比较落后的,是欧洲的农村。就拿雅典来说吧,这个白色 的圣洁的城市容纳了希腊的一半人口,过于拥挤,绿地太少,污染相当严重,到处 废水横流。不过我说的是1997年的情形,从那时起雅典就在大兴土木,迎接奥运, 想来城市面貌大有改观吧。 出租车已开入雅典市区,现在是当地时间晚上10点20,但雅典人的夜生活刚刚 开始。 到 处是室外餐厅,空中弥漫着煮咖啡的香气。小贩们在集市上兜售着舌鳎、鳐鱼 和海绵,身穿白色夏装、肤色稍黑的女孩在叫卖鲜花。在建筑物的空档里,费新吾 为他们指认了著名的巴台家神庙和埃雷赫修神庙,它们都是白色的大理石建筑。 田歌看得目醉神迷。出租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缓慢地爬行,但田歌毫不着急,一 直观注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汽车到了普拉卡旧城区,这是一片陡峭的山地,密集的 建筑物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出租车停了,司机抱歉地说了几句蹩脚的英语,费 新吾请他重复了两遍才听懂。他说卡赞旅馆已经到了,就在这串石阶之上。他愿意 帮客人把行李提上去,因为汽车是开不到跟前的。费新吾说:“谢谢。只有几件小 行李,我们自己可以带的,这是车费,不用找了。” 司机高兴地同他们告别。 这是个中等规模的旅馆,十分整洁。经理卡佐米茨看见两男一女进来,立即用 英语问道:“欢迎,你们是中国来的费先生、田先生和田小姐吧。” “对。” “房间已经预定了,是四楼的10号和12号房。按你们的要求,其中10号房有可 以上网的电脑,并且加了一张床。” “谢谢。” 田延豹在柜台上办了手续,临结束时卡佐米茨殷勤地问:“三位要纪念品吗? 本店代卖奥运会徽章、吉祥物和纪念T恤衫。” 费新吾不由一笑,心想奥运会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了。他婉言辞谢道:“等我 们吃过晚饭再说吧,飞机上的晚饭太早了。” 侍应生带三人上楼,房间不大,但对于“挤惯”了的中国人来说已绰绰有余。 屋里有卫生间,有一间小小的起居室,桌上摆着一台台湾宏基电脑。卧室较小,两 张单人床拼在一块儿。 费新吾对两人说: “抓紧时间洗漱,然后下去吃饭。我先给熟人打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说:“是老费吗?新华社的穆明出去采访,交待我等你 的电话。房间还满意吧。” “房间很好,谢谢你们。” “不客气。穆明让转告你,后天百米决赛的票已经搞到,明天你过来龋”“不 用了,我们在飞机上遇到一位朋友,他已经为我们准备了入场券。那边的三张票好 处理吧。” “没问题。门票的黑市价格已经翻了5倍。” “中国队战绩如何?我知道到昨天为止是6块金牌。” “今天又添了3枚, 男女气步枪和女子自由泳。总数暂居金牌榜第二名。这次 中国队的人气不错,看来‘争三’问题不大,争第二名则绝无可能,不过能当世界 老三已经不错了。” 两人寒暄几句,挂了电话。浴室里水声哗哗,但田延豹还是听到了外面的谈话, 大声问道:“今天几块?” “3块!” 田延豹穿着浴衣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评论道:“不错,开局不错,有这个 势头,今年中国队还能上一个台阶。你去洗漱吧。” 两人穿戴齐毕,田歌正好来敲门,新浴过后,她显得格处鲜嫩。“费叔叔,豹 哥,吃完饭,咱们再逛逛雅典的夜景吧。” “你不累吗?” “不累。走前就说要调时差,我看时差肯定调过头了,这会儿特精神,想睡也 睡不着。 ” “好吧。” 雅典似乎没有夜晚,外国游客淹没在希腊人的海洋中。露天舞场里,人们弹着 桑图里琴,跳着邦多扎里舞。佩着电警棒的警察在街道上遛达,个个满面笑容。费 新吾领着同伴在一个露天餐厅就座:“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吃什么?来点正宗的希 腊饭菜?” 田歌饶有兴趣地答应了。费新吾向侍者点了菜,告诉田歌,希腊的作息时间很 特别,由于天气酷热,希腊人的习惯是中午一直休息到5点,夜里8-12点吃晚饭, 商业活动则彻夜不停。为了节约电力,希腊政府不得不以法律形式规定,凌晨两点 商店必须关门。但店主们常常关门半个小时做做样子,就又开门了。“和咱中国一 样,这叫你有政策我有对策。你们要是有兴趣有精力的话,咱们今天玩个通宵。” 田歌雀跃道:“行,逛个通宵!呀,这是什么东西?”她皱着眉头打量着杯子 里色味怪异的饮料,费新吾笑了:“你不是想尝尝正宗的希腊风味吗?这就是老希 腊人爱喝的鼠尾草煎汁。喝吧。” 田歌喝了一口,立时把脸皱成了苦瓜,两个男人开心地大笑,正端菜上桌的希 腊侍者也自豪地笑起来。 奥林匹克运动是古希腊人对世界文明的重大贡献,如果不说是最重要的,也是 最重要的贡献之一。 公元前776年,古希腊人在奥林区亚村召开了第一届奥运会,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公元393年,共举行了293届。后来,异族统治中断了这个传统, 留下了长久的空白。 直到1896年3月25日,希腊国王格奥尔基奥斯在全雅典体育场 宣布,第一届现代奥运会开幕,历史才重新接续起来。在那次奥运会上,希腊获47 枚金牌,高踞金牌榜的首位。 希腊政府和民众曾努力游说,想把奥运比赛场地固定在希腊,这当然是不可能 的。开放的现代国际社会不会同意把奥运局限在一个偏僻的小国,尤其是当体育变 成了重要的商业活动之后。此后的奥运在世界各国轮流举行,由国际奥委会委员投 票决定会址。1996年,现代奥运百年诞辰,雅典积极争取奥运主办权。但他们在这 场看来必胜无疑的战斗中悲壮地失败了,败给了美国的亚特兰大。有识之士评论, 这个结局说明,历史输给了金钱。 第三天上午,谢教授吩咐希尔顿饭店的仆役送来了当晚的入场券。三人很早就 吃了晚饭,乘车向帕特西耐孔体育场出发。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一个巨大的能量 场,走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奥运会的巨大磁力。一队队警车在为运动员的车队开道, 数目众多的警察牵着警犬在奥运村和体育场附近巡逻。等待转车的新闻记者焦灼地 翘首望着,一旦大会的专车开来,他们就肩扛手提笨重的摄影器具,蜂涌而上。身 着盛装的本地观众或乘车或步行,潮水般涌往赛常这种人的海潮在赛场门口被阻住 了,数目众多的男女警察把观众分成单行纵队,认真地进行检查。三个人排在行列 中耐心等待着,费新吾摇头叹道:“体育和暴力已经密不可分了。幕尼黑奥运会惨 案,亚特兰大奥运爆炸案……怎么能想像古希腊的奥运会中对观众搜身?这也是现 代文明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吧。” 雅典帕纳西耐孔体育场一直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圣殿,就像是伊斯兰信徒心中的 麦加天房。 帕纳西耐孔体育场建于公元前330年,全部由洁白的大理石建成,座落 在圆形的山丘上。体育场正面是典型的古希腊朵利亚建筑风格的高大前柱式门廊, 门廊中央是巍峨壮严的白色大理石圆柱,前后排列共24根。中央门廊成品字形,共 12根, 后门廊柱共6根。看台依跑道的形状而建,也全部是洁白如雪的大理石,跑 道两端是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方形圣火台,静卧在乳白色的地毯上。 体育场后面是郁郁葱葱的绿树,晚霞洒落在高大的树冠上。这个古老的体育场 同时也充满了现代气息,两个巨型电视屏幕高高耸立,10口锅状的卫星天线一字排 开朝向天空。暮色渐渐沉落,但体育场内亮如白昼,灯光映照着绿色的草坪,朱红 色的塔当跑道,还有数万兴奋的盛装观众。 看台上可以说是座无虚席。费新吾不由想起1997年在雅典举行的世界田径锦标 赛上,曾闹过一场小小的风波。世界田联主席内比奥洛批评赛场里观众太少,从而 引起他与希腊体育部长的一番唇枪舌剑。这番争吵在报纸上披露后,希腊人潮水般 地购票入场,作为对内比奥洛的回敬。想到这里,费新吾不由得会心地笑了。从某 些方面看,希腊人和中国人有相似之处,两者都有灿烂的古代史,也有令人扼腕的 近代史。所以,在涉及民族自尊的问题上,两者都是极为敏感的,甚至敏感到了病 态的地步。他揶揄地想,也许今天的观众中就有一些并非体育爱好者,他们仅仅是 为了民族的自尊才付出了高昂的票价。不过,他对这种看似幼稚的自尊心十分理解。 费新吾和两个同伴在靠近跑道终端的2层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作了多年 的体育记者,他知道在百米决赛的黄金时段,这样的位置是十分难得的。他十分感 激那个慷慨的老人。但他没有找到老人的影子,附近没有,贵宾席上也没有。莫非 在这个令人癫狂的时刻,他还能端坐在卧室中看电视? 他在贵宾席上看到了原美国短跑名将刘易斯,一个百米跑道上的风云人物,他 曾经多次破世界纪录和获奥运冠军,现在已经50岁了。这会儿他正在与贵宾席正中 的原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交谈,萨翁左侧则是现任奥委会主席安妮塔・德弗朗 兹女士。两名主席当然不会错过今天的比赛,毕竟,男子百米是田径运动中份量最 重的奖牌之一。 回头望望看台, 7排以上全是各国的新闻记者,他们胸前挂着长焦距像机或摄 像机,膝上摆着最新的笔记本电脑,面前还有为他们特意配置的小型闭路电视。费 新吾用目光扫视一遍,从他们佩带的台徽看,有英国的BBC,美联社,意大利的RAI, 日本的TBS, 加拿大的CBC,法国的FT2,挪威的NRK,以色列的IBA……自然也少不 了新华社。新华社的穆明也看到他了,两人远远地招招手。 田延豹一直瞑目而坐,眉峰微蹙,他一定是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痛苦的夜晚。 田歌穿一件洁白的露肩装,紧紧捧着一束硕大的花束,里面有象征胜利的月桂和象 征爱情的玫瑰。她的眸子里有两团火在燃烧,从她手指和嘴角无意识的抖动中,能 看出她心中极度的渴盼。 有人拍拍费新吾的肩膀,是个子矮胖的穆明,他才从人群中挤过来。费新吾移 移身体,让他挤着坐下,穆明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说:“热,希腊的天气真 要命!下次再出国采访,我只到阿拉斯加和冰岛。喂,谁给你弄来这么好的位子? 能在百米决赛时弄到这儿的位子,那人肯定有点神通。” “我们在飞机上邂逅到一位美国的谢教授,是他主动赠与的。对了,他是鲍菲 ・谢的父亲,知道吗?就是决赛中唯一的黄种人。” “当然知道, 他的成绩是8个人中最后一名。”他骂了一句粗话,“采访百米 真没劲,尽是黑人耀武扬威,中国人连边也占不上,有个华人还是垫底的。” 费新吾怕他的话剌激田延豹,忙触触他,使一个眼色。穆明这才探过身同田延 豹搭讪:“是老田吧,咱们打过交道。哟,这一位漂亮姑娘是谁?我敢说你是体育 场中最漂亮的,是智慧女神雅典娜!” 田歌虽说免不了羞涩,仍落落大方地同他握手:“我是田延豹的堂妹。” 费新吾指指贵宾台:“那一位是谁?那个白发老者。” “萨翁左边的?是前田联主席内比奥洛。记得吗?这个前意大利跳远运动员是 81年当上田联主席的。他对国际田联作了许多意义重大的改革,是他首先实行一国 一票制,并允许田径选手拿高额奖金,促进了田径运动的商业化。他上任时国际田 联是个穷家破庙, 资产只有5万美元,到他卸任时,国际田联的家底已经上亿了! 连奥委会主席也得让他三分。” 费新吾摇摇头:“这不一定是好事。体育的商业化必然也带来丑恶:兴奋剂、 假赛、贿赂、腐化……”穆明直摇头:“老费,我的费圣人,别乌托邦了。大势所 趋呀,谁也挡不住的。比赛马上要开始,我该过去了。” 费新吾低声说:“透露点小秘密,今晚你把镜头对准鲍菲・谢,很可能,他要 爆个大冷门。” “不可能吧,贝利他们几个老将都正在巅峰状态哩。鲍菲能进入前三名?” 费新吾同田延豹交换了眼神,压低声音说:“我想他不止是进入前三名,他甚 至有可能夺冠。”穆明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摇头。费新吾笑道:“反正很快就要 见分晓了。既然你那么推崇体育的商业化,要不咱们也商业化一次?咱俩拿他的名 次赌个东道,他若拿不到三牌,我请客;拿到的话,你请客。” 穆明瞠目良久才干脆地说:“好,说定了!”他兴奋地回到记者席。 在地球的另一面,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市耐克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菲尔・奈 特先生停止了一切工作,来到小会议室,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的超大型液晶屏幕。 奥运百米决赛快要开始了,他交待秘书玛格丽特小姐,在半个小时内,所有电话及 来访人员一概挡驾。此刻,百米决赛的结果是世界上最使他揪心的事情。 两个月前,他刚与迈克尔・乔丹通完话,玛格丽特告诉他,有一位名不见经传 的华裔短跑选手要同他通话。奈特不耐烦地挥挥手,让秘书挡驾。这些年是耐克公 司的多事之秋,属于耐克旗下的几名体育明星,像篮球明星乔丹、撑杆跳高明星布 勃卡等, 相继退出体坛。尤其是NBA的天皇巨星乔丹,他退役所造成的损失――不 是指对NBA的损失, 是对耐克公司利润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以往,以乔丹作 广告的AIR・JORDAN系列运动鞋, 每一款新型推出,耐克的销售额就有一次飙升。 现在,耐克的名字在无奈中已经由“酷”(COOL)逐渐变“冷”了。 奈特对乔丹的退役并非没有预作绸缪, 5年前他就成立了耐克旗下的乔丹有限 公司, 生产JUMPMAN(飞人)牌系列运动鞋。可惜事不遂人愿,说到底,只怪美国 人太健忘了,而且恰恰是体育商的商业化运作培养了这种健忘。在令人眼花缭乱的 明星攻势中,他们不可能长久怀念一个过时的明星――即如乔丹这样的巨星也罢。 乔丹公司自诞生后,销售额一直不令人满意,刚才乔丹的电话中就充满了无奈。 奈特一直在遴选足以继承乔丹的未来明星,但他对这位找上门来的华裔运动员 却没有兴趣。 百米跑道上,老将多诺瓦・贝利风头仍健,他是阿迪达斯旗下的,甚至举着阿 迪达斯的公司旗帜上赛常奈特估计,短期内很难有人与他争雄。 何况这位找上门来的是位华裔。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奈特比谁都了解美国社 会的脉博。在平等博爱的大旗下,种族意识的潜流仍是极其强大的。拳王阿里曾因 是黑人而被饭店拒之门外,愤而将金牌扔到水里。当然,70年代之后,黑人体育明 星渐渐成了社会的宠儿,但这里面多少有些无奈的成份。因为黑人在诸如拳击、短 跑、篮球等项目中已经不是一般的优势,而是绝对的优势,他们已经把几乎所有白 人扫地出门。在这种情况下,白人观众只好把黑人明星认同为自家人了。 但一个华裔选手就很难成为大众情人――除非他极为出色。奈特表态后,玛格 丽特没有即刻便去回绝,看来她倾向于让老板接这个电话,她小心地补充道:“他 说,他是百米赛坛中很差劲的一个选手,但希望耐克公司的总裁不要太短视。他说 一定要同你亲自交谈。” 奈特抬头看看秘书,既然那人能说服精明的玛格丽特,也许值得一谈。他改变 了主意,皱着眉头说:“接过来吧。”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圆圆的脸庞, 英气勃勃, 十分年轻。那人嘻笑自若地说: “是奈特先生吧,我叫鲍菲・谢,我想先生不会记得这个名字,因为我是有资格进 军奥运的短跑选手中最差劲的,以致各个体育用品公司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奈 特先生是否知道一句中国话‘烧冷灶’?也许在某个冷灶里烧一把火,会得到意想 不到的好处呢。”他大笑一阵,继续说道,“所以我自己找上门来,想与奈特先生 签一份对双方都有利的合同。” 他的笑容明朗而自信,在这一瞬间,奈特忽然触摸到了这个人明天的成功。老 奈特十分相信自己的商业直觉,他仅停顿两秒种就果断地说:“好,我同意,我马 上派人去同你签合同。你的经纪人呢?” 那人笑着说:“我不喜欢同你的下级讨价还价,还是咱俩在这儿敲定吧。我会 在百米决赛中穿上耐克跑鞋――毕竟我一直在穿它――比赛后我会把耐克跑鞋抛到 天空,或顶在头上,或把耐克公司的旋风符缀在胸前,总之做出你想要我干的任何 表演。至于贵公司的酬劳,当然与我的名次有关。我提个数目,看奈特先生是否赞 成。如果我取得第8至第2的任何名次,贵公司只需付我1美元……”奈特立即问道: “你说多少?” “1美元,只需1美元。但我若夺得冠军,这个数目就立即上升到3000万。你同 意吗?” 奈特十分震惊于他的自信,短时间的踌躇后他干脆地说:“我可以同意这个数 额,但……”“不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如果我夺冠的同时又打破世界纪录, 贵公司要把上述酬劳再增加1美元, 也就是3000万零1美元。 但如果我的纪录打破 9.5秒大关,”他一字一顿地说,“听清了吗?如果打破9.5秒大关,我的酬劳就要 变成1亿美元。” 纵然奈特是体育界的老树精, 他仍然吃惊得站起身来:“你说9.5秒大关?那 是多少体育专家论证过的生理极限呀,根据计算,为了达到这个速度,大腿的肌肉 纤维都要被拉断。换句话说,这是人类的体能无法达到的。” 对方不耐烦地说: “那就是我的事了。怎么样?1亿美元,据我所知,贵公司 还没有同哪一个运动员签过这么大数额的合同。” 奈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我答应。你不要把我看成唯利是图的商 人。 只要你能超越体育极限,达到人类不敢梦想的这个高度,我情愿奉送你1亿美 元,并且不要你承担任何义务。” 鲍菲目光锐利地看看他,略作停顿后笑道:“也好,我会把这段谈话透露给某 位记者,我想这将是对耐克公司更好的宣传,远远甚于向天空扔跑鞋之类杂耍。至 于付款期限等枝节问题就由你们酌定吧,我不会挑剔的。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奈特平和地笑道:“谢先生,让我们把话说透吧。我的年纪已经太大,早已过 了相信奇迹的年代。当然,我相信天才,相信天才能远远超过时代,就像乔丹、布 勃卡等人那样。但是,在短跑领域里出现如你所说的突破还是难以令人信服,因为 短跑技术已经发展得近乎尽善尽美,在男子百米中作出突破是极为困难的……”鲍 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活:“不必绕圈子了,请点明你的主旨吧。” 奈特的目光变得十分严厉: “请原谅我的直率,我会很乐意付出1亿美元,但 首先要保证不会出现兴奋剂丑闻这类麻烦事,比如,像汉城奥运会上加拿大运动员 本・约翰逊的丑闻。我绝不能把耐克公司的名字与丑闻联在一起,成为世人的笑柄。” 鲍菲哈哈大笑:“谢谢你的坦率。告诉你,国际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兴奋剂检测 中心刚刚对我进行过飞行检查,就是那种不事先通知的突然抽查。知道这个机构吗? 是1998年成立的,专职负责协调对运动员在赛期外的检查。你去打听检查结果吧。” 他收起笑容,真诚地说,“其实你正好说出了我的担心。我知道,一旦我在决赛中 作出惊人突破,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使我顺利通过兴奋剂检查,也会遭到众人 顽固的怀疑。所以,我正想请奈特先生为我作一件事,即:由耐克公司出面,邀请 一些有足够权威的人士,从现在起就对我进行强化监督,直到奥运会结束。我不要 抽查,我要全过程的监督检查,而且要对各种兴奋剂进行检查,包括:苯丙胺、可 卡因、 安味奈盯麻黄素等刺激剂;吗啡、杜冷丁等麻醉剂;类固醇、贝塔2等蛋白 同化制剂;利尿酸、速尿、甘露醇等利尿剂;还有比较难以检查的肽和糖蛋白等激 素类药物,如红细胞生成剂、生长激素、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等。 除了上述种种常规检查外,对我的监督还应包括那些事后无法检查的禁用方法, 如抽血回输; 包括那些尚未研究出检查方法的最新兴奋剂如携氧乳剂PFC、生长因 子IGF-1、网状血红蛋白等。我希望有人在我身边时刻监督,以便将来向奥委会和 公众舆论明白无疑地证明我的清白。那些对我监督的人士必须十分权威,十分公正, 他们在决赛后公布的结果必须为所有人信服。当然,检查费用是十分昂贵的。耐克 公司可以先为我垫付,然后从我的1亿美元中扣除。” 奈特被他的周密心计慑服了:“可以。我认为这样的安排很好。” 鲍菲忽然换成调皮的笑容,显出一个25岁青年的本来面目:“知道吗?这些主 意不是我的,而是我父亲和教练策划的,他们暂时兼任我的经纪人。奈特先生,你 不必为我的‘突然’崛起而不安,实际我的成绩早就能稳坐前三名了。但父亲和教 练一直让我隐瞒实力, 他们说只有造成绝对轰动的效果,才会有人愿意签订1亿美 元的合同。” 他狡黠地在屏幕上看着奈特,奈特脸上微微发烧,一笑而罢。第三天,他就同 鲍菲的父亲签了合同,随后又聘请国际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委员、瑞典隆德大学体育 医学专家莱夫・卡内因和新西兰怀卡托大学生理学家雷奥・麦克唐纳,以他们为首 组成了监督小组,随时随地对鲍菲进行血检、尿检、光谱检查和其它方法的检查, 并且陪着他飞赴雅典。专家们报告说,至少在这段时间内,鲍菲是绝对清白的。 8名运动员已经站在起跑线上, 奈特竟不由得心跳加速。他自嘲地拍拍额头, 使自己镇静下来。 一般说来,田径选手在公众中的号召力不如拳击和NBA选手,但 是, 如果鲍菲真的如他所说一举突破9.5秒大关,他就会成为跨越整个世纪的不可 企及的高峰,成为美国人的新偶像。那时,鲍菲就会和乔丹一样,为耐克公司带来 滚滚财源。他想,上帝一定会护佑我的,既然我是这样虔诚。 罗伯特・盖纳的汽车驶近家门口时,朱莉娅正倚着月桂篱墙等他。她穿着很薄 的浅绿色连衣裙,被风吹得紧紧裹在身上,凸现了饱满的乳峰,一头长发也随风飘 舞。罗伯特打开车门,朱莉娅高兴地喊一声:“鲍勃!” 她跑过来,纵入罗伯特的怀中,然后是一个炽热的长吻。罗伯特是加州大学社 会学系的学生,刚刚毕业。他与朱莉娅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不过在加州上学这几年, 两人见面不多。现在,朱莉娅是劳伦斯学院的二年级学生,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 姑娘了。 前边两个寒暑假他没有回家,两人未能见面,现在,吻着朱莉娅湿润性感的嘴 唇,他的体内萌动着强烈的饥渴感。朱莉娅从他怀中挣出来说,他的父母已经等急 了,接风的饭菜也早已备好。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回走,盖纳夫人已经听到动静,迎 到门外:“我的小山鹰,你总算到家了。” 她把儿子紧紧拥到怀里。父亲也迎出来了,这位参议员没有表露太多的温情, 他同儿子拥抱一下,捏捏儿子的手臂:“小山鹰的翅膀长硬了。” 简单洗漱之后,仆人来唤他入席。午饭桌上妈妈兴奋得不能自制,把波尔多葡 萄酒洒在朱莉娅的裙子上。她不停地问着儿子的近况,毕业后的打算,几乎令他人 无法置喙。后来参议员只好下命令了:“这些以后再谈吧,有的是时间。吃完饭让 年轻人在一块儿聊一聊。” 朱莉娅感激地看看伯伯。 饭后,朱莉娅陪他回到卧室。两人进屋后便是一阵透不过气的长吻,透过薄薄 的衣衫,能感到对方狂乱的心跳。然后,没有任何中间过程,两人就相拥着走向卧 床,把衣服扔到地毯上,来了一番急风暴雨般的激情渲泄。 两人到卫生间冲了澡,又回到床上。朱莉娅用手划着罗伯特赤裸的胸膛:“听 说你要回来,我就盼着这一天。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罗伯特很感动,在加州上学的这四年,他同几个女子有过临时的性关系,但在 他的心中,始终把朱莉娅的友情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他起身吻吻她:“我也一直没 有忘记你,等你毕业后我们就结婚吧。” 朱莉娅笑着:“哟,还要等那么长时间吗?”她关切地问,“你毕业两个月了, 准备干什么?听伯父说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他想让你从政。” “不,我还是想当记者,而且要当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 的名记者,或者是李普曼那样一言九鼎的专栏作家。” “有眉目了吗?” 罗伯特多少有点丧气:“还没有,这两个月我在一家地方小报《星报》作见习 记者。我想,等我写出几篇有分量的报道后,各家报社才会认识我的价值。” 朱莉娅笑着安慰他:“不必着急,你会成功的。” 两人又和风细雨地温存一番,两点钟他们起身,到客厅里同父母聊了一会儿。 两点二十分,罗伯特打开电视;“今天是奥运男子百米决赛,这会儿该开始了。” 两人偎依着坐到沙发上,妈妈亲手为他们冲了两杯咖啡:“鲍勃,朱莉娅,喝咖啡 吧。” 罗伯特应了一声: “谢谢。”就没了动静。屏幕上,百米决赛的8名运动员正 在出场, 首先是贝利灿烂的笑脸,然后是其他6名黑人运动员,最后是一个身材修 长的黄种人。罗伯特对他看得格外专注,朱莉娅奇怪地问:“你的爱好变了吗?我 知道你喜欢篮球和橄榄球,对田径不大感兴趣的。” 罗伯特笑道:“现在也没变,不过这一次有特殊原因。看见最后一名选手吗? 我们都认识他。” “他是谁?” “鲍菲・谢,华裔美国人。18年前是咱们的邻居。真没想到他能在短跑上出名, 直到杀入奥运决赛。你仔细回想一下,应该能记起他的。”朱莉娅努力思考着,迟 疑地摇摇头。“还没想起来?一个坏脾气的家伙,绰号是爱咬人的鲍菲。” 朱莉娅马上想起来了。大约在她3-4岁时,他们所住的高级住宅区搬来一对华 人夫妇,都是很有地位的科学家,父母十分尊敬他们。他们带来一个6-7岁的小男 孩,动作敏捷,身材稍显单保总的说,他并不是罗伯特所说的坏脾气的孩子,平时 与伙伴们相处甚洽。但在街区学校里他是新生,口语又比较糟糕,一些大孩子难免 欺生。在一次争执中他突然发起狂来,把一个比他高半头的男孩撞倒,又狠狠咬住 他的肩头,几乎撕下一块肉来。 此后没人敢欺负他了,但他的狂性仍发作过两次,罗伯特就被他咬过,难怪他 对此耿耿于怀哩。朱莉娅惊奇地问:“他?他成了短跑选手?” “对,但他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一年半之前才突然崛起,直到获得进军奥运的 资格。不过,在各级选拔赛上他都是勉强过关,谁都没料到他能一直杀进决赛。” 他补充道,“是前天通过的半决赛,决赛就在今天,马上开始。” 镜头定在鲍菲的脸上,但只是吝啬地一晃就过去了。电视台记者们都是些势利 小人,他们的镜头从来只对准胜利者,不过朱莉娅从那张平静的笑脸上已认出了18 年前的鲍菲。她也来了兴趣,便到餐厅端来苏打饼和甜蛋卷,偎在罗伯特的怀里慢 慢吃着,等着决赛时刻的到来。 8名运动员还没露面,但赛场气氛一直在升温,几乎就要爆燃了。 田延豹看看手表,距穆明 离开这儿只有10分钟,而他似乎已过了一个世纪!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大多是 作为运动员来体验赛前的焦灼,没想到告别赛坛后,作为一名观众,他仍是难以自 制。 播音员正用英语播送着有关百米竞赛的知识性资料,看来只有她没有感受到赛 场的沸腾。她的声调平板舒缓,在赛场上悠悠飘荡,就像是睡梦中赶都赶不走的声 音: “1884年, 美国正式举行首次百米比赛, 托马斯・伯克以11秒2获得冠军。 1888年,美国人查尔斯・谢里夫发明了跪式起跑。1896年,在雅典举行的现代首届 奥运会上,托马斯・伯克以12秒获百米冠军,这是第一个手动记时的奥运百米纪录。 1908年,南非雷金纳德・沃克首次突破11秒大关。1968年,美国吉姆・海因斯首次 突破10秒大关,成绩为9.95秒。 “1968年洛彬矶奥运会正式使用电动记时,海因斯的9.95秒即为第一个电动记 时的纪录。 男子百米最高纪录为加拿大选手多诺瓦・贝利于1996年7月27日在亚特 兰大奥运会上创造,时间为9.84秒,因此这也是该项目的奥运会纪录……”忽然观 众骚动起来,随之各种语言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就如一阵闷雷从赛场上空掠过。 8名 决赛选手从休息室出来了,打头的是老将贝利,他的笑容明朗而自信,不时向 四周挥手致意。以下是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博尔顿,纳米比亚的弗雷特里克斯,尼 日利亚的埃津瓦, 牙买加的新秀奥塞,英国新秀德锐克,古巴的卡斯蒂安,这7名 选手全是黑人或黑白混血儿。他们都步履悠闲地走着,不时向看台上招手或送个飞 吻。即使从他们悠闲的漫步中,也能看出他们强大的体能,他们就像是用弹性极好 的黑色橡胶雕成的。 最后出场的是鲍菲・谢,选手中唯一的黄种人。他是初次参赛,但丝毫看不出 他的紧张, 这是基于对自身才能的高度自信吧。这会儿他的眼光盯着走在第5名的 奥塞身上,奥塞的长运动衫上印着旋风符,就是被某些人讥为纳粹万字符的耐克公 司的标记。 看来在鲍菲之前,耐克公司已经把他罗致门下。奥塞近年最好成绩是9 秒86,如果走运的话,他的确有超出贝利的能力。 不过咱们走着瞧吧,谢豹飞想。 谢豹飞缓步经过记者席时, 2排看台上的一个姑娘用英语高喊:“鲍菲・谢, 谢豹飞,这束花是你的!” 姑娘的声音十分脆亮悦耳。谢豹飞看到了那个手持花束用力挥舞的姑娘,纵然 是决战前的紧张时刻,那姑娘明月般的美貌还是让他心神摇曳。他点点头,送个飞 吻,继续往前走。 田歌脸上发烧,坐下来,把脸埋在花丛,心房狂乱地跳动。她心目中的偶像听 到了她的声音!为这一句话她曾推敲良久,她原想喊“不管胜利或失败,这束花都 是你的”!但仔细考虑,这样喊未免不吉利,反复斟酌到最后,她才把自己的激情 浓缩在这几个字中。 八个选手正在脱外衣,她目醉神迷地盯着自己的偶像。其实,她对谢豹飞知之 甚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意中人,但她仍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了。谢 豹飞已脱掉长衣,悠闲地作调整运动。他身高1.88米,肩宽,腰细,臀部微凸,双 腿修长强劲,园脑袋,背部微有曲度,整个身体像非洲猎豹一样矫健剽悍。 9点30分, 八名选手各就各位,谢豹飞是第八跑道。裁判高高举起发令枪,八 台激光测速器分别对准了各人的腰部,全场突然变得一片静寂。 一声枪响, 8个人像箭一般冲出起跑线,鲍菲和奥塞跑在最前面。但随即又是 一声枪响,有人抢跑!8名运动员都很快收住脚步,怏怏地返回起跑线。 田延豹心头猛然一阵紧缩。这两年他一直盯着谢豹飞的崛起,为了某种潜意识 的种族情结,他把自己破灭的梦想寄托在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华裔年轻人身上。其 实他知道谢是美国人,他得奖时会升起星条旗,奏起美国国歌。但不管怎样,他仍 然期盼着这名华裔选手获胜。在邂逅了谢先生之后,这种亲切感更加浓了。但是, 今天的情形简直是3年前的重演,莫非谢豹飞也要遭到命运之神的毁灭? 他原以为是谢豹飞抢跑了,但裁判却向牙买加选手奥塞发出警告。奥塞困惑地 摇头,向裁判交涉。裁判立即重放了起跑时的录像,电脑中打出奥塞的反应时间为 0.098秒,小于竞赛规则中规定的最小反应时间0.100秒。奥塞点点头,认可了裁判 的判决。 其它选手不耐烦地等着。短跑是高度技巧性项目,比赛成绩与选手的竞技状态 有很大关系,而这种突然的中断是最能影响情绪的。不过他们都很有涵养,没有让 自己的烦燥形之于色, 只有谢豹飞返回起跑线后,怒气冲冲地瞪着5道上的奥塞, 向他狠狠啐了一口。田歌没有想到自己的偶像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这样粗野的举 动,面庞发烧地垂下目光。田延豹却突然攥住老费的胳臂――在这一瞬间,他对谢 豹飞获胜的把握又大了几分。不错,这个动作是有失体面的,谦恭的中国选手绝不 会这样作,但恰恰这个粗野的举动显露了他身上未泯灭的野性。 这种可贵的野性在国内选手身上太少见了,而在国外选手尤其是黑人选手身上 常常能看到。 那时,国内运动员中流传着一个近乎刻薄的笑谑,说黑人因为进化得较晚,所 以才保留了较多的野性,当然这是吃不到葡萄的自我解嘲。据近代基因科学的判定, 非洲人的基因是最古老的,非洲是全世界人类的摇篮。基因学家们还说,正因为古 老,所以非洲人的基因中突变最多,因而比较容易出现体育天才。 发令枪又响了,谢豹飞第一个冲出起跑线。依田延豹多年的经验来看,谢的起 跑反应时间应该在0.120秒之下,看来他的体力和心理都没有受到上次抢跑的影响。 奥塞则显得缩手缩脚,因为如果他出现第二次抢跑就会失去比赛资格,所以他的起 跑明显慢了一拍。 谢豹飞的动作舒展飘逸,频率较高,步幅也大,腰肢柔软,酷似一头追捕羚羊 的猎豹。 从一 开始,他就把其余的选手甩到身后,在后程加速跑中又把这个距离进一步扩大, 领先第二名将近5米。 转眼之间,他就昂首挺胸冲过终点线。赛场中立即响起雷鸣 般的掌声,这阵惊涛骇浪几乎把看台冲垮。 但今天场上的情形很奇怪,欢呼声仅限于普通观众,而那些教练、老选手、老 资格的体育记者们都屏住气息,紧紧盯着电动记分牌。他们凭感觉知道,一项新的 世界纪录就要诞生了。 9. 39秒!记分牌上打出这个不可思议的数字,全场足足停顿了10秒钟,才爆发出 天崩地裂的欢呼声,数万观众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有节奏地欢呼着:“鲍菲――谢! 鲍菲――谢!” 谢豹飞接过别人递过的美国国旗,绕场狂奔。新闻记者们低着头,争分夺秒地 用专用电话线发回最新报道。两名奥运会主席也忘形地站起身大声喝采,尤其是满 头银发的萨翁,他兴奋得不能自已,以致于泪流满面。费新吾和田延豹的眼眶都湿 润了。田歌捧着花束跳到场中间,等谢豹飞跑过来时,她狂喜地扑上去:“谢豹飞, 这束花是属于你的!” 她递过鲜花,忘情地搂住谢豹飞的脖项。谢豹飞一手执旗,一手执花,环抱着 姑娘的臀部把她举起来,在她的乳沟处吻了一下。 虽然这个动作失之轻薄,但狂喜中的田歌毫无芥蒂,她深深地吻了谢豹飞的额 头,挣下地跑回看台。其他几名选手也过来同冠军握手祝贺,他们对这个冠军心悦 诚服。从记分牌上看,埃津瓦和贝利的成绩都是9.83秒,也打破了世界纪录。如果 没有鲍菲,就该他俩风光了,不过,也许他们的成绩是得益于鲍菲的带跑。奥塞也 过来了,谢豹飞笑着特意同他紧紧拥抱,了却了不久前的冲突。 直到运动员回到休息室,全场的狂欢才慢慢平息。 新华社穆明第一个发出了传真,比所有同行正好快了一个百米赛程――10秒。 他素知费新吾不是鲁莽之辈,他既然说出那样的话,想必有一定根据。所以返回记 者席后,他就预先在笔记本电脑中拟好了报道的草稿,只需到时填上具体数字就行 了。电动记会牌上打出那个不可思议的数字后,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再回头看看自 己的报道,写得太平淡了!不过已经来不及修改,他立即用专线发了出去。 各家电视台、电台和电子报纸都以最快的速度报道了这则爆炸性的消息。美联 社套用了首次登月的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的一段著名的话:“对于鲍菲・谢而言,这 只是短短的100米;但对于人类来说,却跨越了几个世纪。” 不久,奥运会兴奋剂检测中心公布了对获奖运动员尤其是鲍菲・谢的检测结果: “我们在赛前及赛后对他们进行了两次兴奋剂检查,检查结果均为阴性。值得提出 的是,应鲍菲・谢本人的要求,由耐克公司出面,延请了以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委员 莱夫・卡内因教授和雷奥・麦克唐纳教授为首的监督小组,从两个月前就对鲍菲・ 谢实施了全程的强化检查,这些检查所花费的昂贵费用都由耐克公司慷慨支付。该 监督小组工作期间,一直与奥委会医学委员会主席德梅罗德亲王保持着协调,他们 得出的结果是完全可信的。 我们可以负责任地宣布,鲍菲・谢没有使用任何形式的兴奋剂或禁用方法。他 正是以此向世人证明,他这次令人震惊的胜利是光明磊落的。” 随之举行的颁奖仪式稍许耽误了一会儿。原定由希腊申奥会主席吉亚纳・安格 洛普洛斯颁奖,但已退休的前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委婉地提出,能否改由他颁奖: “我太激动了。我来日无多,这种历史性的突破无缘再见第二次了。” 吉亚纳理解萨翁的心情,笑着答应了他的请求。10分钟后,满头银发的萨翁被 搀上颁奖台,乐曲声中得奖选手依次上台。萨翁满面笑容,把奖章挂在鲍菲的胸前, 同他久久握手:“谢谢你,想不到我辞世前还能看到一次伟大的突破。不少专家论 证过百米跑的生理极限,有人说是9.6秒,有人说是9.5秒。没有人料到,21世纪刚 刚开始, 这个纪录就大幅度地提高到9秒39!从此我再也不相信专家和权威的断言 了!” 他爽朗地大笑着,又郑重地说:“你的成功是一个好兆头,是21世纪体育昌盛 的报春燕,也为在体能项目上一直比较沉寂的黄种人选手打破了心理障碍。再次祝 贺你!” 鲍菲・谢咧嘴笑着:“谢谢你的夸奖,我会继续努力,超越自我。” 在升旗和奏美国国歌后,记者们对三牌选手进行了采访。年轻的鲍菲在镜头前 显得很老练,他微笑着,简捷地说:“感谢支持我的观众,也感谢我的父母和教练 黄立均先生,他们为培养我付出了很多心血。感谢耐克公司,他们组织了对我的兴 奋剂强化检查,付出了大量金钱,又不要我承担任何义务。 ” 银牌选手、尼日利亚的埃津瓦说:“谢的成绩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他确实没有 使用兴奋剂,那么,整整一代的短跑选手只有对他仰视的份儿了!” 这是褒中带贬的外交词令,谁都能听出他的话中暗含着怀疑。铜牌选手、加拿 大的贝利则给予了无条件的赞扬:“贝利时代已经结束了,不过我丝毫不嫉妒他, 他的胜利是光明磊落的。他就像撑杆跳高中的布勃卡,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人,是一 座不可企及的高峰。” 这些话通过电波迅速传遍了全世界。 百米决赛一结束, 玛格丽特就冲进总裁办公室,兴奋地嚷道:“他赢了!9秒 39,真不可思议!” 奈特含笑点头。他知道自己这把赌注赢了不仅是金钱上的胜利,也是道义上的 胜利,耐克公司的信誉一定会随之高涨。此后十几分钟里,祝贺的电话不断,有公 司董事会的,也有新闻界和政界的朋友。他边回电话,边看着屏幕上激情洋溢的颁 奖场面。仪式结束后,玛格丽特在内线电话上兴奋地说:“又一个祝贺电话,能猜 到是谁吗?总统!” 奈特与总统早就相熟,但此刻总统特意打来电话,仍使他十分感动。他让玛格 丽特把电话转过来:“老菲尔,干得好!”总统开玩笑地说,“我很高兴你没有参 加上届总统竞选,不过我劝你参加下一届的竞眩以你的精明、眼光和运筹帷幄的能 力来看,你一定会赢得这个座位。 ” 菲尔・奈特笑着说:“谢谢你的提醒。如果你下届谋求连任,我一定也参加竞 选,同你来一番费厄泼赖的公平竞争,看谁先撞上终点线。” 两人又寒暄几句,挂断电话,菲尔的心情十分兴奋,头脑也分外敏锐。他知道 耐克公司面临着一个大的机遇,至少10%的美国男青年会去买一双耐克跑鞋挂在墙 上,以此渲泄对鲍菲的崇拜。还有女青年呢?鲍菲英俊的面貌,他的明朗自信,还 有他偶尔一露的野性,对那些正处于青春燥动期的美国少女们一定有强大的诱惑力。 菲尔忽然来了灵感,他要迅速开发出一种新的女式运动鞋,由鲍菲作广告。相信它 能打响的。 还有,不要忘了,还有13亿中国人和5000万华人呢。由于鲍菲的华人身份,他 对华人青年肯定有极强的号召力,而且中国人的购买力已经不可小觑了。他要立即 研究一个计划,把鲍菲・谢塑造成华人的英雄。 他在一分钟内作出了两个重大决策,然后按下同秘书的通话键:“玛格丽特, 请通知董事会,明天上午开会。谢谢。” 百米赛事的转播已经结束,镜头已经切换到球类预赛上。朱莉娅发现罗伯特仍 在发愣,目光盯在屏幕之外。她轻轻触触他:“喂,你怎么了?咖啡凉了。” 罗伯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仍然出神地思考着。两分钟后他才回过神来, 兴奋地说:“我发现了一条好新闻,一条能上纽约时报头版的新闻。” “是吗?什么新闻?” “就是这位一鸣惊人的鲍菲・谢!” 朱莉娅没能理解他的话意,迟疑地说:“太晚了吧,轮不上你去报道的。” 罗伯特摇摇头:“不,不是报道他的成功,而是披露成功的内幕。要知道,男 子百米的技术几乎已经尽善尽美了,要想作出惊人突破是极为困难的。当然,鲍菲 是个天才,但天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突破人类的生理极限。一句话,如此神速的、 超乎寻常的突破,只有一种解释是可能性最大的:他服用了某种高效的兴奋剂。” “不可能吧,奥委会医学委员会,还有耐克公司……”“欲盖弥彰!”罗伯特 斩钉截铁地说,“知道吗?要做完那个公告上所说的全部检查,至少得数百万美元。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他们会把大把钞票轻易地撒出去?你不知道,我的毕业论文题 目就是‘兴奋剂在体育领域里的使用历史和展望’,我为此作过大量的调查研究, 所以我对这件事是有发言权的。” 在书房里看书的老盖纳听到两人的争论,悄悄地踱出来,饶有兴趣地听着。朱 莉娅顽强地反对着:“绝对不会。如果像你所说,他必须买通医学委员会的众多专 家,那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有 一个半个败类与他通同作弊还有可能,但他不可能瞒过全社会的监视。不要忘 了,1999年的盐湖、长野和悉尼的贿选风波使众多奥委会委员被除名,他们不会忘 掉这个教训的。是吧,盖纳伯伯?” 老盖纳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顺手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罗伯特解释道:“不, 这些专家们并不是作弊, 而是被蒙骗了。兴奋剂现在已发展到第5代,越来越真假 难辨了。 像生长激素HGH,红细胞生长素EPO,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等等。它们 或是从死人身上提取,或是人工制造,但不管什么来源,从化学组成上说,它们确 确实实是人体中的天然物质,因此极难检测。比如红细胞生长素,检测它的唯一办 法就是它的‘量’,专家们只能作出人为的规定,凡血液中含氧量超过51%时,就 判定为服用了这种兴奋剂。由于这种本质上的混淆,没有一种检测方法是绝对准确 的, 更何况兴奋剂每天都在发展,像90年代末发明的携氧乳剂PFC,至今没有研究 出检测办法。所以,鲍菲这次突破的最大可能是:某些人在兴奋剂上为他作出了重 大的突破,发明了一种无法检测的、效力奇高的新玩艺儿。” 朱莉娅看看他,看看老盖纳,困惑地说:“我越听越糊涂了。如果这些兴奋剂 本身就是人体中的天然成分,何妨让运动员们使用、使他们的体质不断强壮呢。这 对人类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她补充道,“这里不存在公平与不公平的问题,可 以让每个人都使用嘛。” 老盖纳听得入神了。作为参议员,他算得上见多识广,对兴奋剂也并不陌生。 但这样深入的讨论,他还没有参加过。他没有插言,但以目光鼓励两人继续讨论。 罗伯特在加州大学中历来是以口才便捷而闻名的,这一会儿更是滔滔不绝:“你有 这种想法并不奇怪,连前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在退休前还说过,要区分‘对人体有 害的兴奋剂’和‘能提高运动能力的无害兴奋剂’。不过,即使以他的身份,这个 主张还是招来一片反对之声,没有被通过。如果细究起来,兴奋剂的绝对界限的确 难以划定。有些办法,像长跑运动员的高原拉练,在本质上也属于一种‘兴奋剂’。 由于高原气压低,氧含量少,在高原锻炼可以刺激运动员的脑脊液,产生更多的血 红蛋白,增大了人的体能。现在有些国家还建立了仿高原拉练房,人为制造低气压 环境,达到和高原拉练同样的效果。这种方法为什么至今仍是合法的?因为尚未发 现它对运动员造成明显的损害。但其它兴奋剂就不同,比如红细胞生长素、携氧乳 剂,使用过量常常造成猝死;生长激素使用过量会引起肢端肥大症、心血管症、糖 尿并癌症、皮质底节骨髓变性症等。”他总结道,“生命的本质就是一种精巧的平 衡。一旦某个方面的发展破坏了平衡态,生命就要受到伤害。从这个意义上说,体 育是一种刀刃上的舞蹈。它既要尽量强化人的某个方面的功能,造出奔跑机器、举 重机器、游泳机器、跳高机器……又要时刻警惕不要超出某个界限。而使用兴奋剂 就势必会打破这种平衡。” 老盖纳欣慰地笑了:“不错,鲍勃,我很高兴你对生活有自己的见解。你准备 怎么办? ”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要尽力揭开这件事的内幕。我刚才说的‘某些人’是有 所指的,不要忘了,鲍菲的父母都是有名的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也许正是他们 制造了鲍菲的成功。” 老盖纳回避了鲍菲父母的话题,问道:“你准备从哪儿入手?” “从他父母所在的雷泽夫大学入手吧。这是我的优势,其他记者不了解这些。” 朱莉娅下意识地摇着头,老盖纳看见了,笑问:“你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朱莉娅迟疑地说:“我没有什么看法。只是,他父母曾是我们的邻居,而且是 一家不错的邻居。” 罗伯特看看她,没有说话。老盖纳沉思片刻说:“记得不久前猝死的健美冠军 特里普吗?他确实是男子力量的象征,肌肉暴突,体型剽悍。 有人说,和特里普相比,不要说80年代的美国健美冠军施瓦辛格成了发育不全 的小男生,就连古希腊的力士雕塑都太缺乏想像力。他的照片曾贴在上千万美国男 孩女孩的卧室中,但这个力量之王却在一家旅馆里猝死了,医生作尸检时,在他体 内发现了多达20种的兴奋剂和毒品。”他语重心长地说,“兴奋剂是体育界的毒瘤, 它又是在金钱之上繁殖的。只要体育的商业化不能根除,这个毒瘤就不会彻底消亡。 不过我们总得随时铲除它,使它不致长成大的癌肿。鲍勃,按你的想法干吧,不管 牵涉到谁,这也是为我们的邻居负责。” “好的,明天我就开始,我知道妈妈那儿有他家的电话号码和详细住址,听说 他们住在克里夫兰市的郊区。” 朱莉娅突然决定:“那么,我也要去,我也要参加这次调查,就算是我的假期 社会实践吧。” 罗伯特很高兴:“好的,我们一块儿干会更方便。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早点 出发。”他把朱莉娅送出去,在门口吻别。 ------------ 书香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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