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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水殿   这世界就是有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大概是为了平衡考虑,世上 也有许多平常无奇的事和缺乏幻想的人――原红曲无疑属于后面那一种。   别人缺乏幻想,还情有可原。而她,原秋河的女儿原红曲,竟然能成为一个踏踏实 实、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实在是不容易啊不容易――她的爸爸可是大名鼎鼎的神鬼恐 怖片导演呢!   红曲从来没见过哪家的父亲像自家的这个,人到快五十了,还是爱讲鬼怪故事吓唬 女儿……偏偏他讲得有鼻子有眼,好象他亲眼见过似的。红曲之所以从小就是个天不怕 地不怕的女英雄,尤其不信神仙妖怪阎罗小鬼,据她自己总结原因,大概就是所谓的物 极必反。   有时候,红曲觉得挺对不住爸爸――他有那么强烈的第六感和那么充沛的创作灵感, 而自己却平凡到一无所有……小的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也能拥有漫画里女主人公常见 的那种神奇力量。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她甚至还自发研究了占卜和观星――但结 果均以失败告终――她很奇怪自己的头脑怎么那么清醒,看着纸牌就是纸牌,看着星星 就是星星,怎么也洞察不出其中的玄机,倒是成了天文爱好者协会的副会长。   红曲是爸爸的忠实粉丝之一,爸爸的每一部作品她都认真地看过十遍以上。她由衷 佩服爸爸的构思和布局,尤其是那些常常出人意料地结局,更是她的最爱。有时候她觉 得,如果周围有些超现实的东西,那也挺热闹。但不管怎样努力,她的凡胎肉眼看不到 任何不正常的存在。   等等,等等,这么说似乎也不够客观。   其实有时候她也能看到一些古怪的东西。   比如说上个月的某一天吧,她正走在从宿舍去自习教室的路上。淡淡的晨雾尚未消 散,碧绿的柳枝在微寒的清风里颤抖――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红曲的心情也轻松到了极 点。正在这时……   “你好!”――有人和她打招呼。   至少在循声望去之前,红曲是认为有“人”和她打招呼。   但她立刻就不知道该如何反映――没人教过她该怎么和头上长着牛角的中年男子打 招呼!   他原本坐在柳树上,现在从树枝上跳了下来,冲红曲拼命挥手。如果不是他的头上 有两只逼真的牛角,红曲只会把他当“普通的”变态。 mpanel(1);   他憨憨地笑了笑,似乎挺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先做个自我介绍 比较好……”   但红曲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甚至没等到自己发出恐怖片中常有的那种惊叫,就掉 头逃跑了,然后荣幸地成为心理咨询中心当天的第一个客人。   咨询医师静静地看着她,大概有二十多秒钟――这时间似乎不长,但有兴趣的人不 妨试一下,看自己能不能盯着别人或被别人盯住看二十多秒而不尴尬。   不过人家医师每天面对的都是有毛病的人,也不把红曲的遭遇当回事。   ――你最近有没有吃牛肉?有?这就对了。最近有没有看新闻?看了?这就对了。 知不知道疯牛病?知道?好吧,我来给你作个心理分析:你看了有关疯牛病的新闻,而 自己最近又吃过牛肉,所以心理觉得恐惧,从而形成一个潜意识的暗区,并且在遇到坏 人的时候,自然而然把这种恐惧外化,内在的恐惧和外在的危险威胁合二为一,就看到 一个长着牛角的人……你应该赶快报告保卫科,以免那个变态再出现在我们校园里!   原来是这样啊!红曲松了口气――还是科学有力量。   但不知为什么,从那之后,校园里和红曲打招呼的人忽然多了起来――而且全是陌 生人。红曲不觉得害怕,因为他们都非常亲切和蔼。她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是天生 的乐天派,也就是俗话说的“脑筋缺根弦”,所以一来二去,还认了不少熟人。   直到有一次,那个长发飘飘、常和红曲打招呼的姐姐站在梧桐树旁,友善地对红曲 微笑,而红曲也开朗地冲她大声说:“你好!”――这个举动把同行的舍友弄得一头雾 水,问她:“你跟谁打招呼?美女?在哪儿?”   ――红曲决定不去找心理医生。   她怕自己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红曲今年二十了,平常呢,都住在学校的宿舍,但是今天是她的二十岁生日,又是 星期天,爸爸交代,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家!   其实人长了这么大,过不过生日早就无所谓,但红曲的好奇心很强烈,她一定要知 道,今年爸爸准备了什么“惊喜”给她――或者说成“惊吓”会更合适一些……比如说 吧,十九岁的礼物是一整套的世界百年恐怖片大全;十八岁的礼物是一套三十多个各种 姿势、仿制得栩栩如生的骷髅先生;十七岁的礼物是一个很可爱的僵尸丽丽,几乎和真 人一样大,大概是造出来吓半夜来的小偷,却被实用主义者红曲当了衣架……剩下的就 不用细述了吧,总之就是些和妖怪有关的东西。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四点半,不知去哪里闲逛的爸爸终于回来了。妈妈开始在厨房 里忙活着筹备生日大餐。   “爸爸,”红曲眨巴着眼睛,一路跟着爸爸来到书房,满怀期待地问:“礼物呢? 是什么?”――其实她已经把家里每一个可疑的角落翻了至少两遍,想提前瞻仰一下神 秘礼物,以免它真的很吓人,让自己在老爸面前失态――但这个搜索行动和往年一样, 以失败告终。   爸爸明亮的眼睛里有一种红曲不大熟悉的神采。他看来有些落寞,仿佛在隐忍着某 种强烈的感情。这神采让他比往常更加神秘,而他的言语也比往日更加充满玄机:“现 在还不行,你还看不到。等一会儿。”   难道是什么定做的东西,现在还没送到?红曲单纯的头脑中再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仅仅是这常规的猜测,已经让她十分好奇,又问:“你不会是刚刚才去给我物色礼物吧? 得等多久?”   爸爸摇摇头,眼中那古怪的神采越来越复杂。他的嘴角轻轻咧出一个有些苦涩的弧 线,幽幽答道:“不,我只是随便走走。以后,就不能像今天这么自由啦!”   不自由?这个词从爸爸嘴里还是第一次听到。红曲的眼珠四处乱转,想知道这个家 里是不是发生了令人紧张的冷战。协调父母关系是女儿应尽的义务――想到这点,红曲 蹑手蹑脚溜出书房,鬼鬼祟祟瞄了厨房的母亲一眼,又蹑手蹑脚溜了回来,压低声音问 :“我不在家的时候,出事啦?你和妈妈吵架了?妈妈她……要软禁你?”   爸爸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红曲夸张的举动付之一笑。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似乎 不敢去看女儿热切的眼睛。“时间差不多了!还有28秒,你马上就能看到我平常看到的 世界!”   “28秒?”红曲忍不住顺着父亲严肃的目光看了看那只“滴答滴答”的装饰钟,觉 得今天和老爸沟通很不顺利。“你平常看到的世界和我看到的不一样吗?”   “有些不同。”爸爸不知道想起什么,淡淡地笑了笑。“到底是希望你看到,还是 不希望你看到?我自己也不知道……离幽华门打开的时间,还有10秒。倒计时吧。”   幽华门?这又是什么东西?红曲开始对故弄玄虚的爸爸有些烦了。   她家是建在市郊的一栋小型别墅――谁让老爸是恐怖片导演,人人都认为这样的人 家不该住在平凡的市区,而且爸爸喜欢清静,所以在这里买了一套独门独院的住宅―― 一共有二十几个门,每个都被爸爸起了风雅的名字,像什么“跨虹”“窥月”之类的。 但没有“幽华”。   红曲撇撇嘴,鼓着腮帮子看着表,心里盘算着:要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定和 爸爸好好算这笔帐――五十岁的人还神神秘秘戏弄自己的女儿,太可耻了。   但父亲没有说谎――确实有事发生――一件改变了原红曲生活的事。   当秒针最后一下撞击正点时,红曲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扭曲。   她曾经从有些小说上看过关于世界扭曲的描写,但此时此刻终于知道,那些描写根 本就是胡说八道!那种扭曲的感觉,根本没有任何文字能够描绘!   “爸爸!我……很难受!”――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话,也是她唯一能说出来 的完整句子。   “闭上眼睛!”这声音很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红曲因为痛苦而眯缝的眼中,隐隐约约看到处之泰然的父亲――他似乎已经很习惯 这种感觉,正冲她安慰似的微笑,仿佛在说:对于有经验的人的建议,最好照做。   渐渐的,就好像海潮从身边退去,风从身后吹过一样,那种可怕的感觉消失了。惊 魂未定的红曲觉得,现在大概可以睁开眼睛……   书房还是书房,没有因为世界短暂的扭曲而一团狼藉;爸爸还是爸爸,眼中带着他 今天特有的复杂情愫。   不同的是,刚才书房里好像没有这么多人……   红曲瞪大了眼,想眨巴眨巴,却没做到。   她知道自己的嘴巴一定长得老大,因为她喉咙里“咯咯”的声响非常清晰地传了出 来。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呆呆盯着这一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奇怪组合。他们当中 不乏曾经出现在红曲周围的熟面孔――比如那个头上长角的中年人,他正在人堆里冲红 曲羞涩地摆手,还是憨憨地微笑着。   “这都是谁?”红曲看着那家伙,终于勉强提了一个问题,一边问一边努力回忆有 没有这样的亲戚。   “各位!”爸爸冲那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来介绍一下――我的女儿原红曲!”   那群人中一个面目阴沉、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扬了扬下巴,态度有些傲慢,口气也 十分挑剔:“看来天赋不错。这样你就没什么遗憾了吧,拂水公?”   拂水公?那是什么玩意儿?红曲骤然听到许多不熟悉的名词,很想问个所以然,但 大概是惊吓过度的关系,她竟然不敢在爸爸和这些人对话时插嘴。   爸爸复杂的眼神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悲哀。他拍拍红曲的头,好象女儿还是五六岁的 孩子。“红曲,”他牵强地笑着说,“我来帮你介绍几个朋友,以后你就要靠他们照顾 了。”   啥?他们?红曲还没来得及问声为什么,就被爸爸的介绍吓坏了――虽然爸爸每年 要吓唬她无数次,但这无疑是历年来最成功的一次。   “这位是黑无常……”爸爸指着身穿黑色西服、大约二十几岁的高个年轻男子。男 子虽然很英俊,但是面无表情,在一身黑衣的衬托下更显得阴沉低落。黑无常身边,身 穿白色套装,笑得阳光灿烂的十来岁的少年,被介绍为“白无常”;“白无常”旁边, 长着一对威风的虎牙,满脸大胡子,头上长角、曾被误认为是变态的中年男子叫“牛头” ;“牛头”旁边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长脸老人是“马面”;刚才说话的那个傲慢尖刻、 留着连鬓胡、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是“判官”;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女性,是一个和蔼 可亲、个子矮小、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孟婆”……   红曲吃惊得说不出一句话,使劲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的下巴掉到地上。   “爸、爸,那不是神话里的人物吗?”红曲在头脑的一片空洞中,艰难地搜索出几 个字,“可是,他们都穿西服。”   白无常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少年,他微笑着回答:“这个当然!我们的文明并非止 步不前啊!而且你是秋河的女儿,是下一代的拂水姬,和你初次见面,当然要穿正式一 点!比如说这家伙……”他指指身边的黑无常,“他穿的可是自己最好的一身丧服!”   黑无常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的搭档,一直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压低声音抱怨道: “是你建议我穿成这样!”   红曲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中“哈哈”干笑了两声,好像恍然大悟,大大咧咧地问: “你们的绰号是我爸爸起的吧?我爸爸就是喜欢干这么无聊的事情,在家里胡闹也就算 了,竟然给朋友们起这么恐怖老套的绰号,一点创意都没有,听起来好像黑社会似的。 你们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呢?”   沉默在一群人之间蔓延。红曲不安地瞅了瞅父亲:难道她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没 有吧?   牛头长长吐了口气,最先表态:“我告诉过你们,她不相信。她以前还把我当做和 疯牛病挂钩的变态。”――看来他还挺记仇。   “唔、唔!”马面马上附和着点点头,“你本来就看起来可疑。但她竟然质疑我们, 可见,原红曲和档案上说的一样――没什么想象力。”   孟婆依旧笑咪咪,“啊呀,那又怎么样?我看小姑娘挺可爱,她要是愿意和我们交 个朋友,我们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小姑娘,你就叫我孟婆好了――别人都这么叫。”   红曲的脸庞抽搐着,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判官一直摆着置身事外的臭架子, 根本没理会他们的谈话,只是看看表,不失时机地提醒:“拂水公抓紧时间啊!”   红曲来不及问他“抓紧时间”是什么意思,就听到白无常认真地自言自语:“咦? 我的名字是什么呢?哎呀,好几千年以前的事情啦……几千年没人叫过,我还真忘了! 黑无常,你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啊?”   好几千年?!红曲的头发微微一紧,打了个哆嗦,全副心神都被他吸引。就见黑无 常不耐烦地挥手道:“少来烦我!想起来又能怎样?”   红曲看着这群人在别人家里无所顾忌地喋喋不休,惊疑不定地冲父亲笑笑:“爸爸, 你的‘朋友’很活泼……”   爸爸没吭声,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幽默的地方。他拉着红曲的手,到一边坐了下来, 说:“女儿,我们家的历史,我从没跟你提过。今天我第一次给你讲,这也是我给你讲 的最后一个故事……”   传说,地狱里的拂水公被尘世的情感迷惑,私自跑到人间,还和人间的女子生儿育 女。当他对人世的虚伪狡诈感到失望而回到地狱时,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拂水公。他的能 力随他的血脉遗传给他的一个孩子,拂水公已经没有能力永远担任地狱里的职务……为 了维持拂水殿的正常运作,阎罗大王决定,在拂水公的孙子成年之后,就把拂水公的儿 子带到地狱,接替父亲的工作。就这样,拂水殿的运作就由拂水公的后代们一代一代掌 管,而掌管拂水殿的人只有当自己的儿女来接替时,才能重新步入轮回……   “你能看到这些朋友,证明你已经足够强大,我也可以放心地去地狱接替我的母亲 ……”爸爸说到这里,刻意避开了红曲诧异的眼光。   而红曲,早就呆了。她只能勉强从爸爸的陈述中挑出几个关键字:“地狱”、“轮 回”、“接替”……   “爸,你要去‘地狱’上班?每天能回家吗?”她磕磕绊绊问了一个问题,就听到 周遭的鬼神们忍不住“咕”地笑了一声,还听到马面说:“虽然没有想象力,但她看起 来挺有‘幽默感’。”   爸爸也笑了,但笑容中却是一种深深的苦涩:“傻孩子,去了地狱的人那还有回来 的道理――当我重新步入这个尘世,也就是你去拂水殿接替我的时候。”   “那不就是‘死’吗?”红曲的眼神一片空白,无法想象爸爸怎么能这样平静地讨 论这个人类最关切的问题。“你在开玩笑?!”   爸爸大概很想安慰她,但他沉默许久,只想出一句话:“你还是能看见我,就像你 能看到黑白无常……”   这个敷衍太没水准,红曲毫不犹豫地抗议:“妈妈也能看到你吗?不行吧?而且最 关键的问题是:地狱给你发的工资在人间能不能使用啊?我和妈妈靠谁来养活?靠你这 些朋友照顾?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可靠!”   “真不愧是拂水殿的血脉。”――红曲听到白无常在一边小声嘀咕:“想问题的角 度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判官对这父女俩没止境的对话已经不耐烦,他上前拉开红曲,对她爸爸说:“拂水 公,该交代的话都说过了,我们该走了!”   “不行!”红曲挣脱了他的手腕,狠狠白了这个粗鲁的家伙一眼:“真没修养!还 是地狱的官员呢。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可以打断?!五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不应该在 别人谈话的时候插嘴!”   判官在她劈头盖脸的教训中愣了愣,不由自主放开了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呐呐 地向后退了几步:“那、那就快点说……”   红曲瞪他一眼,阴沉地低吼:“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以为你是谁?想决定我父 亲的生死?没门!不准带走我爸爸!”   在“当当――”的钟声中,空间好象突然又扭曲了,判官以及黑白无常等人掩饰不 住惊讶,像风烟一般消失在扭曲的空间里。   书房又恢复了平静,餐厅里传来红曲妈妈快乐地歌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 日快乐――红曲下来切――蛋――糕!庆祝又――老――一岁!”   红曲的生日被母亲精确计算到分钟:她出生在下午五点整――被许多漫画小说称为 “逢魔时刻”的黄昏。   红曲没在意母亲走调的歌声,只是紧张地盯着父亲的脸,发现他好好地呼吸着,她 终于松了口气。   “傻孩子,”爸爸摸了摸红曲的头,说:“怎么能这样对待初次见面的朋友呢?”   “谁说他们是我的朋友?!”红曲气鼓鼓地叉着腰,脸涨得通红,“哪有朋友拖着 人去死的!”   爸爸笑了,叹了口气:“你果然是我的女儿,不仅不害怕,还能从容地评价地狱的 执事们。可是世上哪有不死的人?况且,‘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啊!”   “那只能说明阎罗王太不讲道理!”红曲仍然鼓着腮帮子,忿忿不平地发表评论, “哪有为了让人给自己工作就让人家死的道理?况且,在地狱的奶奶也不会希望爸爸这 么早去世吧?爸爸你将来会盼望着我早早死掉,好让你去转生吗?”   爸爸正义凛然、豪情万丈地从沙发一跃而起,朗朗说:“当然不会!可是……”红 曲还没添油加醋地乱感动,他又犹豫了,“你奶奶的想法谁能知道呢?她去世的时候还 很年轻。我和你不同,我一出生就能看到那些冥界的执事,所以我母亲一生下我就死了 ……算到如今,她在拂水殿工作了将近五十年,也许她一直在等着我……”   “不可能!”红曲为了防止话题滑向阴暗面,急忙打断了爸爸的思绪,“天下不会 有任何一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健康长寿,奶奶肯定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红曲觉得这个理由完全可以让自己理直气壮,于是匆忙总结说:“一定 是这样的!所以爸爸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以后别和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来往了!”   爸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腼腆地说:“那几乎不可能!因为我们家,就在地狱十八 个入口之一的幽华门上……”   “什么?!”   “黑白无常时常要从这里出入,万一这块地方在意外事件中被破坏,他们会很头痛。 所以我把这儿买下来盖房――他们通常都从花窖来去,不会打扰我们。”   话虽如此,但红曲已经开始后悔,不该在妈妈打算请风水先生的时候,提反对意见 ……   ※※※   ――阎罗宝殿――   “这么说你们没有把秋河带来?”高高在上的阎王很平静地随口说了一句,但却让 下面站着的喽罗们在这意外的平静中一阵心惊。   “十九代拂水公没什么意见,但是二十代拂水姬拼命阻拦……”判官干咳两声,掩 饰不住尴尬,如实汇报道:“她一发怒,就冲开了幽华门,把我们全都推了回来。”   “二十代的拂水姬……二十代的拂水姬吗?”阎王捻着胡须,吟哦片刻,好象在追 寻非常遥远的往事。“哦,是她呀!我和她有些渊源。经过七次轮回,她的性格竟然一 点没有变!”阎罗大王呵呵地笑起来,“她的怒气还是这么有威力!”   “陛下,”黑无常一直静立着没有插话,这时他的眉宇间微微一动,小心翼翼地问 :“难道她就是……”   “咳!”判官干咳一声,狠狠白了这个没眼色的黑无常一眼――大家正在讨论拂水 公,这家伙却想带着众人跑题。“陛下,如果没有什么事,我等先告退!今天还有很多 的工作任务没完成,时间就是生命啊。”判官扯了扯黑白无常的衣袖,拉着他们一起走。   “喔――”阎王好象沉浸在什么有趣的回忆里,心不在焉地吩咐:“尽快把秋河带 来吧!他的力量已经达到巅峰,不趁现在,以后也许就衰弱了。”   ※※※   红曲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过以前一样的生活。   以前看到别人和自己打招呼,她还觉得挺美,总以为自己成了什么名人。现在却看 谁都可疑。人家和她打招呼,她先低头看看那人在地上有没有影子――多半时候会发现 没有。对于这类“人”,她都不知该怎么做出反应。   于是那个每天活蹦乱跳的原红曲,成了一个低着头走路的沉思者……以前她总是住 在学校宿舍,现在却风雨无阻每天回家――怕一个不留神,让地狱那些卑鄙的混蛋带走 她老爸――她简直都成了老爸专用的守护天使。   不出几天,红曲就取得了舍友们羡慕的减肥成果――虽然她本来也没这个必要,但 听说最近流行骨感美,大家还当她要赶这拨潮流……   为她的变化担心的,除了老爸,大概就是那帮没影子、喜欢和别人打招呼的鬼―― 说他们喜欢和别人打招呼,一点也不夸张。红曲曾亲眼看过他们热情洋溢地和根本看不 到他们的人说“你好!”“近来好吗?”“你还在暗恋那个二年级的女生吗?”“你好 久没到操场上偷偷练演讲了,我们还挺想你呢!”“你昨天晚上在宿舍里讲的鬼故事挺 好玩的!我们打算把它排成话剧!”……天啊,看来他们的爱好还真广泛,不是人能理 解的……   自从红曲对他们阳光灿烂的问候无动于衷,他们就变得蔫蔫的,见了红曲总是一副 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挺想和红曲打个招呼,但怕遭她白眼。   日子就这样缓慢地过去,终于到了期末考试。红曲每天更是焦头烂额,忙得找不到 东南西北。   一个很平常的清晨,红曲抱着一摞书匆匆忙忙赶往图书馆占座位――和其他学校一 样,到了期末考试阶段,图书馆的座位特别紧俏,去晚了就只能看到比地里的萝卜秧还 整齐密集的一排排兄弟姐妹们,头也不抬专心于书本……   图书馆前是一片梧桐树,大约有二三十株。每到春天,紫色的花朵挂满枝头时,整 个图书馆都被浸染在特别的香海里。可惜现在早就入夏,花朵都凋零了,只剩下碧绿的 树叶在晨风里私语。   穿过树林中央,有一条蜿蜒的石子小径,无数学子们每天就是通过它,匆忙地穿梭 在教室和图书馆之间,所以这条著名的小径上每一粒石子都是光可鉴人。   桐树林的风雅之处,在于小径旁的那架秋千――被两根铁链拴着的不是一条窄木板, 而是一张能坐两个人的靠背长椅――红曲总觉得,要是能在梧桐树下荡一会儿秋千,一 定很惬意。但因为这个宝地实在太风雅,所以总是被校园情侣们霸占。当他们忙得没空 来风雅时,红曲通常也没时间……   她实在很忙,所以路过秋千时,看也没看一眼,只是听到铁链在晨风里轻轻吱吱纽 纽地唱歌。   “红曲!”――一个很清越的声音轻快地叫着她的名字。   红曲迷茫地回头――她还没有完全睡醒,为了和那些不知道睡不睡觉的师兄弟姐妹 们竞争一个座位,她最近越起越早……   那个一头长发、总是和红曲打招呼的姐姐正坐在秋千上轻轻荡漾,冲她温柔地挥手。   她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高挑清瘦,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总之长得漂亮极了。 红曲总能看到她微笑着站在梧桐树旁,悠闲得好像古代的仕女图。有一次校花站在梧桐 树旁等人,就在这位姐姐身边,红曲碰巧看到了,于是不得不在心里惋惜:“人比‘鬼’, 气死人啊……”   “红曲,图书馆已经没有座位了,”那位姐姐轻柔地微笑着说:“不如和我一起坐 一会儿吧?”   红曲有些沮丧,起了这么早竟然还占不到座位,简直没天理!但看着那摇曳的秋千, 她那老早就有的愿望忽然冒了出来。于是她真的走过去坐了下来,顺手从一摞书中抽出 一本,假装刻苦――免得有人路过时,看到她“自言自语”,以为她被考试逼得发了疯 ……   “我叫文白筝。”那位姐姐轻轻说――她似乎特别喜欢微笑,她的微笑让这个自我 介绍获得了成功,红曲已经对她产生好感,也回敬一个微笑,低声说:“我,原红曲。” ――虽然这样的解说完全没有必要。   白筝一手握着秋千的铁链,一手轻轻拍了拍红曲的肩膀,柔声问:“你最近怎么了? 都不和大家打招,大家觉得很不正常啊!”   红曲皱着眉头,撇撇嘴,“和鬼打招呼的人才不正常吧?”   白筝咯咯地笑起来,问:“出什么事了?难道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天不怕地不怕的原 红曲吗?”   当然有――红曲苦笑了一下。但她不知该怎么跟鬼解释地狱有多可恶……   “姐姐,你……死了很久吗?”红曲不知道这样问是不是失礼,但白筝开朗地回答 :“不算很久,六年多了!”   她的随和让红曲消除了戒备,好奇地追问:“是意外事故吗?”   白筝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悲痛,头慢慢垂下,滑落的发丝挡住了脸,紧紧握着铁链的 手忍不住在颤抖――她这么悲伤的反应让红曲觉得万分抱歉,刚想道歉,就听到白筝低 低的声音说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从这个高高荡起的秋千上……飞出去,撞到对面 的梧桐树……”   天啊!难道是在找替死鬼的冤魂?这个可怕的念头让红曲想撒腿逃离这个不吉利的 秋千,就听到白筝继续说:“……那是我最近的爱好!”她扬起头,又是一脸灿烂的笑 容,问:“是不是把你吓一跳啊?”   红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该固定在哪种颜色。   她老爸每年要吓唬她无数次,但面前这个女鬼,毫无疑问,比她老爸有天赋……   “其实我活着的时候像你一样,能看到不属于人间的东西。”白筝的表情正经了一 些,“所以死了以后,阎罗大王问我:‘白筝啊,你挺有天赋的,要不要到我们地狱工 作啊?’我想那也挺有意思,所以就递了申请书,(红曲:竟然还得交申请?!)―― 走形式而已。然后阎罗大王安排我接替劫火姬的职位,但前任劫火姬的工作拖了好多, 一直交不了班――听说因为你家祖先跷班三十年,当时刚好是人间战争时期,所以积压 了好多工作,引起恶性循环,到现在也收拾不完。”   红曲撇撇嘴,不打算评论自己的祖先,哼了一声:“说不定是因为你太有天赋,阎 罗大王故意害死你!”   “不可能!”白筝自信满满地说:“那样他会被天帝记大过!记三次大过,他就不 能投胎做人了,只能当动物!”   “阎罗大王也要投胎?”红曲第一次听说。   “是啊!”白筝笑了笑,我也是到了地狱才知道。现在的大王好像是第二任,他的 前任就去投胎了。地狱的规矩可多呢!动不动就要记过处分,不过通常写个悔过书就能 了结。我现在常常去书店看书,算是给以后做准备。你也多看看这方面的书,很实用的!”   “我不像你这么清闲!”   “因为等着上任,暂时无事可做。”白筝说话挺坦率,“所以来找你玩,反正以后 一定会在地狱成为同事,不如现在就做个好朋友吧!”   红曲皱紧了眉,“我讨厌地狱,我以后要努力上天堂。”   白筝瞪大眼睛,显得莫名其妙,“地狱很好玩啊?为什么你不喜欢?天堂多无聊! 那个每天搞装修的甘碧王母总是让天界最新版的地图在第一时间失效,不管什么时候去 天界,总会迷路;五音不全的天帝偏偏喜欢常开歌咏比赛……想一想都让人受不了啊!”   什么?这种事可是第一次听说。   红曲改口说:“我讨厌黑白无常!嘴里说是我爸爸的朋友,可是眼看着我爸不想死, 他们也不帮忙……”   “这种事他们怎么能做主!”白筝耸耸肩,“你该直接和阎罗大王讲!他看起来挺 讲理的。”   “是吗?”红曲心里一动。   “哎呀!东君出来了!”白筝抬起头,看看天上的太阳,“你要复习功课吧?我也 该去别的地方玩了!”   红曲看她这么消闲,心理更加不平衡,气哼哼站了起来。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事, 猛地转身,问:“白筝!我们是朋友吧?”   白筝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   红曲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你们晚上不休息,对吧?”   白筝又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   红曲的笑容更加诡异……   后来红曲的复习似乎很顺利,找到一个固定的好座位。但图书馆却出了一个新的鬼 故事――有一个古怪的座位,不管谁坐在那里,都会……拉肚子……似乎只有一个大三 的女生能例外――不用问,自然就是红曲。   别人只当她阳气太重,绝对想不到轮流坐在那个座位上的鬼都是她的朋友,不管谁 坐在那里,都有种鬼上身的感觉,只有红曲来的时候,他们才跑到别处玩……   ※※※   假期的到来让红曲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盛夏的夜晚通常都是热得让人睡不着觉,但红曲却感到一阵一阵的冷气直吹脊梁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一边迷糊地唧咕,一边很不高兴地爬了起来,顺着冷气的 来源寻到爸妈的卧室。   不出所料,卧室中多出来的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红曲沉下脸,气愤地咬牙切齿――果然是黑白无常这对混蛋搭档!   被叫做“混蛋”的黑白无常在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终于又出现了。他们不知道做 了什么坏事,让红曲的母亲像雕像一样沉沉熟睡。而原秋河的魂魄正安详地在他们手中 发出萤火虫一般的光芒。   红曲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一把夺过爸爸的魂魄强行按进他的身体里。   “啊――那样不行!”黑白无常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惊呼。   “有什么不行的?”红曲白了这两个家伙一眼,伸出手指,悄悄在父亲鼻下一探― ―这招是从电影里学来的,还挺管用,她清楚地感觉到父亲的鼻息,于是安心地舒了口 气。然后她怒气冲冲地瞪着黑白无常,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教训这两个家伙。   尴尬的黑无常一拳打在笑眯眯的白无常头上,抱怨道:“怎么搞的!不是让你释放 阴气,让她舒舒服服地睡着吗?”   “就是阴气放太多!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红曲伸手往他们背后一推,下逐客 令:“你们怎么又来啦?告诉你们,只要有我在,决不让你们带走我爸爸!走走走!半 夜三更搅人清梦――赶快从花窖里消失!”   黑无常冷冷地瞥了红曲一眼,似乎对她的无理有些不满。他用惯常的冷漠的声音说 :“可以。只要你愿意去拂水殿接任,就用不着你父亲了。”   红曲绝没想到他有这么缺德的提议,一时间呆了呆,马上回答:“不行!”   白无常依旧笑眯眯,一团和气地商量:“我们有自己的职责。只好带走你父亲。”   红曲又怔了一下,很快说:“不行!”   “你这个丫头真心烦!”黑无常的眉头越拧越紧,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他也开始 咬牙切齿,恶狠狠瞪着红曲说:“你要怎么样?这可是我们的工作!”   看他这么敬业,红曲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同情。正所谓:阎王叫人三更死, 谁敢留人到五更;阎王动动嘴,小鬼跑断腿――毫无疑问,这就是形容这些地狱里可悲 的小人物。   红曲宽慰似的拍了拍黑无常的肩头,“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难处。我也不想让你们 为难。这样好了,我和你们去见阎王,让他放过我爸爸,等爸爸寿终正寝。”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对红曲这个大无畏的建议有些犹豫。据阎罗大王自己说,他和 这女子有渊源,如果这问题能在他们之间解决,自然省不少功夫。但是,冥界又岂是一 个小女子来去自如?   他们俩还在红曲期盼的目光中沉吟,忽然发生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红曲的妈 妈突然醒了,把红曲和黑白无常吓了一跳。   “老公!老公!”她一睁眼,根本没有注意周遭的情形,只是一个劲用力摇,终于 摇醒了红曲的爸爸。   “啊……?怎么了?”原秋河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问。   “呜――”妈妈突然哭了,一边抽泣一边说:“我梦到你死了,吓死我!咦,女儿 怎么也在?”直到此时,她好像才放下心,留意到正准备溜出去的红曲。   “我……”红曲神情尴尬,眼珠乱转,迅速编了个谎话:“我听到妈妈在哭,还以 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妈妈作噩梦啊……我走了。”   黑白无常忐忑不安地看着原秋河,猜度他如果知道他们的来意会怎样伤心。但秋河 竟像没看到他们似的,安慰了妻子几句,又会周公去了……   如果是平常,他至少会冲黑白无常挤眉弄眼,代替打招呼――他是由两位无常看着 长大的,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至于因为怄气对黑白无常熟视无睹。   黑无常疑惑地叫了一声:“秋河?”   可是红曲的爸爸仍然没有反应,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从来没像今晚这么有定力。 换了从前,他早就跳起来,警告黑无常不要那么大声。   白无常的目光从秋河平静的睡相游移到黑无常惊疑的脸上,终于觉得事情蹊跷,他 笑眯眯地走上前,用力推了推红曲的爸爸,“秋河,深夜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红曲的爸爸还是没有反应,仿佛那双手根本不是放在他身上。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诧异和慌张。这情况从未发生过!拂水 公从出生就和他们相识,从小就和他们一起玩耍……没有妈妈的拂水公,简直可以算是 他们的儿子!看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们正心乱如麻,偏偏不识趣的红曲悄悄溜了回来,躲在父母亲的卧室门后面,小 声叫:“阿黑阿白!你们怎么还在里面!还想干坏事?快出来!偷窥别人隐私是犯法的!”   黑白无常绷着脸扭过头,冲红曲大叫:“不准叫我阿黑(白)!”话音未落,他们 迅速留意拂水公的反应――他好像根本就没听见,越睡越安稳。   这下连红曲也觉得不对劲了。她呆呆看着黑白无常一阵风似的掠过她身边,又看了 看爸爸――他和一个甜睡的普通人毫无分别。   红曲踮着脚尖来到父亲床头,屏住呼吸观察父亲的睡脸――她以前没这么做过,不 知道今夜的他是否与平常无异。但看起来他应该是沉寂在安详的梦境里。   想到自己又一次赶走了黑白无常,拯救了父亲,红曲就由衷地自豪,美滋滋回自己 的房间休息。   不过――事情似乎没有结束。   黑白无常正气呼呼、毫不客气地坐在她床上……   “你、你、你们!”红曲捂着嘴巴,没有让尖叫外溢。   “放心,不是要用你代替你爸。”黑无常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这句话让红曲安心了。她小心翼翼地问:“爸爸为什么不理你们?他是不是生气啦?”   黑无常气呼呼地说:“不知道!”   白无常咬着手指甲不吭声。半晌,他才神色凝重地说:“阿黑,(黑无常:不要叫 我阿黑!)我们还是带红曲去见大王吧,秋河似乎不正常,看起来完全就像个凡人!”   “什么?!”红曲轻轻抗议:“这才是一般人认为的‘正常’吧?”   黑无常沉默着不说话,很久才勉强回答:“带生灵去阎罗宝殿实在太危险。”   红曲紧张地看着他,“阿黑……”   “不要叫我阿黑!”黑无常抗议了一句,继续和搭档讨论:“生灵不像幽灵。除非 有极强的力量,否则很难在冥界出入。红曲,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   红曲不再说话。黑无常以为自己刚才吓到她,缓和地问:“对了,刚才你想说什么?”   红曲天真无邪地笑笑,“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阿黑’!这个名字听起来好亲 切!”   黑无常的脸“唰”一声变得惨白。他扭过头,冷酷地对搭档说:“白无常,我们带 她走――这个人的脑筋根本和常人不一样!征求她的意见也是白搭!”   红曲愣了,反问:“现在就走?”   黑无常不耐烦地回答:“当然!难道等你寿终正寝?”   红曲的神情似乎万分犹豫,她啜啜道:“可是妈妈已经睡着了……”   白无常莫名其妙地看了红曲一眼,道:“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要跟她话别?”   红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刚才没看到?我妈妈的神经非常敏感!她总是能梦 到会发生的事!我要是跟你们离开,我的身体不就像死人一样了?妈妈跑来看的话,会 被吓死!”   “对了,你母亲确实很奇特,刚才竟然从我的镇梦术中挣脱。”白无常并没有生气, 他想了想,微笑着问:“那么,我暂时附在你身上,可以吗?”   红曲认真地看了白无常一眼,在这个少年诚挚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黑无常只是拉了一下红曲的手,红曲就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她眼睁睁看着白无常 在同一瞬间进入她的身体,用她的眼睛冲他们眨了眨眼,用她的声音说:“一切顺利!”   黑无常仍旧拉着红曲的手,提醒道:“我们现在出发!”   话音未落,他们两人消失在黑暗里。   所以他们没看到――红曲的妈妈几乎在同一时刻冲进她的卧室,上下审视了女儿一 遍之后,抱着被白无常附身的红曲,号啕大哭:“女儿,我梦到你被鬼上身,好可怕呀! 今天晚上我的梦都这么不吉利――”   ……无奈的白无常只得一边安慰她,一边抹干净她蹭在脸上、身上的泪水……   ※※※   “阿黑,(黑无常:不要叫我阿黑!)为什么这么黑!”   “到了三途河,马上就有光……”   “还要多久才能到阎罗宝殿呢?”   “很快,很快!”   “阎王会见我吗?”   “会。”   “可是……”   “大小姐!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就一会儿?”   红曲不说话了,神情充满了委屈。两人在看似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默了片刻,黑无 常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咳嗽一声,问:“你妈妈,那样的能力是天生的吗?”   红曲“咦”了一声,明白他问的是妈妈的梦。   “应该是吧。总之从我小的时候起,妈妈就总是梦到会发生的事……可惜她梦到的 都是些倒霉的事!要不是她自己这么怪异,怎么会找我爸那样更怪异的人呢?”说到自 己的父母,红曲忍不住微笑。她来了兴致,继续说:“据说妈妈有一天梦见嫁给了爸爸, 第二天就在街上遇到了素不相识的爸爸。你说是不是有意思?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问爸爸, 要不要和她结婚……后来他们真的结婚了!也许这是我妈梦到的唯一一个不算太倒霉的 梦。”   “你呢?”黑无常看着红曲问,“你也能梦到将会发生的事情吗?”   红曲吐吐舌头,哈哈一笑,不无遗憾地回答:“我十岁的时候可以。那时候,每天 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妈妈交流梦境。以前我们的梦总是一模一样!但我到了十六岁就 ……开始做同一种噩梦……”   黑无常问:“是什么样的噩梦呢?”他纯粹是好奇,但没想到红曲的答案让他浑身 一震。   “我总是梦到被自己的丈夫抛弃……”戏谑的神色从红曲脸上消失,她的眉眼之间 浸透着让黑无常心惊的幽怨哀愁。   “每次我都是不同身份的女人,但每次的结局都一样,婚姻以丈夫的外遇和我的自 杀告终!”红曲缓缓地说着自己沉痛的旧梦,口气越来越飘忽:“这样的梦我不知重复 了几次。有时是少数民族的女首领,有时是大富之家的小姐,有时还是公主……唉,真 是,连公主都会因为婚姻不幸自杀……”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似乎不想继续这个难过的回忆之旅。短暂地调整心情之后, 她调皮地吐吐舌头,“虽然知道那只是梦,但悲哀的程度不会因此减轻!”   黑无常的眼神说不出是同情还是伤感。他把眼睛瞥向一边,嘴角不自然地抽动几下, 郑重其事地说:“这些话别告诉白无常他们。那些爱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搞不好会冲 进卞城王殿查你的档案!又会惹乱子。”   红曲笑了,说:“只不过是梦而已,谁会当真!”她问黑无常:“卞城王殿是记录 人生前之事的资料馆吗?谁在主持呢?”   “当然是卞城王大人!不过她很少亲自动手。实际上是判官在管理那里的资料。” 黑无常说,“他就用卞城王殿的资料来判断要将生灵投往哪一道。”   “那位阴沉的大叔?他一定做很久了吧?看他的脑筋都僵硬了……”想到那个趾高 气昂的中年大叔,红曲就觉得没缘分。黑无常的回答让她精神一振――   “并不久,不过七百年而已。”   “七百年还不久?”红曲万分惊诧。白筝说她死了六年,红曲觉得确实不算久,但 一个死了七百年的鬼被称为“不久”,实在太冤枉了吧?   “那么你呢?你做多久了?”红曲好奇地问。   “我?我是执事中资历最浅的,才来一百多年……”   “这么说,你是清朝人喽!”红曲笑着和黑无常打趣――她已经发觉,他其实不像 外表看起来那么冷酷。   黑无常没搭话。   红曲并不甘心,又问:“你生前就有超能力吗?为什么能成为‘黑无常’呢?要经 过考试吗?难道你也是阎罗大王相中的,递了份申请书就上任?”   黑无常笑道:“我是神官隔世――是很久以前的星宿转世。”   “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才去当黑无常?”   黑无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斟酌了很久,才缓缓回答:“因为我和一名女子有孽 缘,注定要和她纠缠六生六世……直到和她的孽缘终结,我才选择自己的归宿。”   呜?听不懂……红曲叹口气,心说,跟这样郁闷的家伙纠缠六生六世,那女子还真 是让人同情!   “你们当中资格最老的是谁呢?牛头?马面?还是孟婆?”   “这个嘛,是白无常。”   “什么!白无常?那个小男孩?”红曲更加惊讶了。   “虽然外表是少年,但那家伙的的确确是当了几千年的原神,是一路做下来的初代 白无常。”   “可是……书里写的黑白无常,都是那个那个那个样子……我以为是你们的前任呢!” 红曲为这两个鬼打抱不平,“你们可比书里写得好多了!――判官除外。”   黑无常笑了,但那笑容却饱含着超脱和漠然。“有哪个见过我们真面目的人会把我 们写进书里呢?就算人类有时会因为过分的流恋或怨恨而记住前生甚至前前生的事,但 从没有人会记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地狱执事们……而真正见过我们的人,比如说你们 家族的成员,不会把我们看成恐怖的妖怪!”   “为什么?”   “因为我们喜欢那极少数能看到我们的人。他们的目光,证明了我们确实存在。所 以我们不会用恐怖的外表去吓唬他们。”   红曲忽然来了精神,扯着黑无常的衣袖问:“喂!喂,你们也喜欢我吗?”   “你是例外,不太喜欢。”黑无常无情地粉碎了红曲的幻想,“真是奇怪,地狱里 的执事们早就超脱了生死的拘泥,但竟然还会在意人世对我们的反映,还会对人类产生 各种感情……”   “你说的是我的先祖拂水公吗?”红曲挠挠头,想起了拂水殿的传说。   “不,不只是拂水公……地狱里的执事都一样,就是做了几千年的白无常也一样。 但只有你的先祖对人类产生了‘爱情’。其他人,比如说现在劫火殿的执事劫火姬,对 人类的恶性恨之入骨,对人类也鄙视得不得了,但谁也不能否认,这种‘痛恨’也是感 情;摇风殿的摇风公,对人类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烦恼深表‘同情’;动地殿的动地公 每次都要为消除人类的功利心大伤脑筋大发雷霆,这‘气愤’也是他对人类的感情…… 还有那个每天游来晃去、不务正业的未来劫火姬,天天在大学校园里管闲事!估计她上 任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总之就是没有一种正经一点的感情!”红曲长呼口气,不无遗憾。   黑无常却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在地狱的时间一久,我们就看不出人类有什么地方 值得我们付出‘正经一点的感情’。”   “哼!”红曲不服气地叉着腰感叹:“看来只有我的先祖是个性情中人!”   黑无常却毫不留情地泼下一盆冷水:“因为他的结局太没价值,我们才更不能理解 他对人类的感情。”   “我的祖先后来怎样了?”红曲关切地问。   黑无常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回答:“拂水公,他本来是掌握人类感情的执事。但 是有一天,他突然对劫火姬说,有一个女子的生灵非常崇高诚挚,不应该在‘人道’中 轮回,应该升天成神。但是那女子注定要在人间十世轮回,拂水公受那女子灵魂的吸引, 擅自跑到人间,与那女子的转世结为夫妻。但人生在世总会变,何况此世又非彼世。那 女子的转世已经不及前生的万分之一。拂水公渐渐受不了人世的尔虞我诈,在那女子过 世之后就回到了地狱。剩下的事情你爸爸也说过,我就不重复了。总之,拂水公由于这 件事受到惩罚,在他的子嗣来接任之后,就步入了地狱最黑暗的地方,直到现在还在其 间受苦。”   红曲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时,他们面前出现一条若隐若现的大河。   黑无常拉紧了红曲的手,好像怕她一不留神走散。“过了三途河的灵魂,就要到文 书殿接受审查,将此生留入档案;然后要在奈何桥上喝孟婆汤,魂魄分离后,由四殿来 处理;之后由十王按照文书殿的审判送往来世。”   黑无常拉着红曲飞过了三途河,果然看到一座森严宝殿。一队亡灵正排着队往进走, 维持秩序的青面小鬼对这帮随时想偷偷溜号的家伙们无奈到了极点。   “看,人类在没有消除对‘生’的眷恋时就是这样。”黑无常说,“它们总想趁小 鬼们不注意的时候溜回去。当文书殿的小鬼最难了,每年总有一大群小鬼由于受不了人 类的聒噪而发疯。”   红曲好奇极了,问:“有人能跑回去吗?”   “有啊!”黑无常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虽说他们的身体大部分都没了,危害不会 很大,但要是真的闯了什么祸,受处分的可是我们。所以地狱保卫科才设立了人间部, 专门负责追捕逃回人间的灵魂。”   飞过了文书殿,后面就是奈何桥,孟婆正在桥上分汤,旁边还跟着两个学徒。看到 他们从上空飞过,孟婆含笑打个招呼,但好象不明白为什么来的人是红曲。   “奈何桥的秩序比较好。人们在文书殿看到自己的恶行,都对过去的一生不抱什么 希望,只求快把自己的罪恶忘掉,所以孟婆的工作比较轻松。但也有人和别人订了强烈 的约定,逃避喝汤。”   “那样他们就不会忘记前生的约定?”红曲觉得这个秘密可是挺实用,就怕说出去 没人信。   “是的。但是孟婆有自己的职责,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所以就算约定的一方 记得自己的约定,另一方也未必记得。这样的结局最痛苦……”黑无常不知为什么有些 黯然,红曲怀疑这和他那段纠缠六生六世的孽缘有关。“但是最近孟婆汤的原料‘忘却 草’由于受人世污染的影响,效力大减。即使喝了汤的人也不一定会忘记前生。这个问 题快把孟婆烦死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前行,看到了按东南西北排列的四殿。   “东边那青色有龙雕的就是拂水殿,里面的执事是你祖母。南边朱红色有凤雕的是 劫火殿;西边银白色有虎雕的是摇风殿;北边黑色有玄武雕的是动地殿。”   看着巍峨堂皇的殿宇,红曲不禁由衷赞叹:“好气派的四神雕像!”   “四殿第一代的执事都是从四个高贵古老的神族中挑选。你的先祖拂水公,在成为 执事之前本是一条小龙。四殿的执事是除去阎罗大王和十王之外,全地狱最尊贵的人。 是能和阎罗大王以及十王同登天庭的神。”   红曲被这些新奇的故事惊呆了,眼里闪耀着兴奋光芒。   “看,那边!”黑无常地神情恢复了平常最通用的平淡,他面无表情地往最黑暗的 地方一指,“阎罗宝殿就要出现了。”   “咦?”红曲往那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看看――什么都没有。   “十八层地狱是十八个空间,每个空间都有地狱的守门人负责看管有罪的囚徒,以 防它们逃逸到人间或是别的空间作恶。阎罗宝殿就是藉着大王的力量,在十八空间之间 移动。”   说话间,一座无比雄伟的大殿渐渐显露出轮廓。   “哇――”红曲实在没办法掩饰自己的惊讶。这就是爸爸描述过的阎罗宝殿――那 个她幻想过无数次,又无数次否定它的存在的宫殿――全人类的历史上,也没有一个宫 殿可以和它勉强一比。“这么大的宫殿,只住一个人,太奢侈了吧?”   黑无常笑笑,“掌握着全人类生死的宝殿,有多大也不为过!”   当宝殿完全显现时,黑无常郑重地对红曲说:“走吧,大王在等我们呢!”   ※※※   “你就是二十代拂水姬?”   当红曲听到宝殿中的雕像竟然发出声音时,她实在难以相信这么巨大的生物就是阎 罗大王……   “……”   “大王问你话呢,快回答!”黑无常揪揪红曲,但她已经完全呆了。   “雕像……在说话?雕像在说话!”红曲抓着黑无常的手,诧异地大呼小叫。   “黑无常,”阎罗大王不想在下属面前被红曲评价得太丢人,说:“你先退下!”   “遵命。”黑无常担心地看了红曲一眼,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你的名字是……红曲?”阎罗大王亲切地问。   “是的。”红曲使劲点头,好让自己能稍微集中精神。   阎罗大王安静地注视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听说你阻止黑白无常招你父亲的魂魄 ……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阻碍冥界的工作程序?”   “因为、因为、因为,”红曲脑中有无数纷繁的思绪张牙舞爪飞来飞去,她勉强从 中抓住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每个人只有一个家庭,谁也不想它被破坏啊!”   阎罗大王笑笑,“一个家庭?你可知道你自从进了生死簿,一共经历了多少个家庭?”   红曲不明白这个问题隐含着什么样的深意,只能“咦?”一声表示困惑。   “六生六世。你直接参与的生养和婚姻就有最少十二个家庭――没有哪一个能永远 维持幸福和美满。”阎罗大王的笑容像庄严的神像一样慈悲淡泊,“每个家庭总有一天 要经历你们眼中的‘不幸’。”   “即使幸福是短暂的,也没有人有权利破坏别人的幸福,就是阎罗大王你也一样。 因为地狱的官吏管理问题就在人家好端端的生活里插一脚,这也太荒谬了!”红曲觉得 这个传说中让人三更死就不会拖到五更、讲求效率和原则的阎罗王似乎不是那么可怕。   “呵呵呵呵呵。”阎罗大王开怀笑了,“又是‘谁也没有权利破坏别人的幸福’! 好熟悉的话啊!”   “什么叫做‘又是’?”他的话把红曲弄得莫名其妙。   “你每次都会说同样的话!”阎罗大王笑吟吟地反问:“你还记得我们见过几次面 吗?”   红曲犹豫地摇摇头。   “八次……这是第八次。之前有六次,我们在这里见面,你每次都会说同样的话… …我一直很好奇地期待着和你再见,看看你还会不会说同样的话,结果你每次都会这样 说。但是,你记得你有几次得到了你争取的‘幸福’吗?”   红曲只好再摇头。她发现在这里,她那传统的冷静理智的思维系统尽数作废。尽管 她一直以为自己真遇到奇怪事物的时候,分析能力也不该衰弱。   “从来也没有!”阎罗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红曲说:“七世之前,你是天庭的菊 花仙子。天帝准你下界报恩,从此你就进入六道轮回。之后六世,你为报恩而嫁给恩人, 但你和他却没有姻缘,每一世必被他所抛弃……我每一次都要问你:是继续轮回还是重 返天庭,你每一世都因为夺夫之恨而答:‘愿轮回!’直到前生,我问你是继续轮回还 是重返天庭,你哭着说:‘我和他没有姻缘,破坏别人幸福的并非绚姬,而是我!’”   红曲的脸色早已苍白。她呆呆听着阎王讲述的故事,好象在听一个神话,又好象在 听她自己曾做过的那些历历在目的梦。   “绚姬?她是谁?是她每一世都夺走我的丈夫,害我自杀?”红曲的手指忍不住轻 轻颤抖。“原来,那不是梦!”   阎罗叹息道:“你丈夫萤星和你姐姐绚姬本来也是天上星宿,因为玩忽职守而被贬 尘世,他二人在历经三世报应之后,就可永结夫妻。”   “这么说,我本来就不该报什么鬼恩,”红曲神色黯然,咕哝道:“正好碰到人家 永结夫妻的人,想也没有好结果!”   “这是孽缘……”阎王闭上眼睛,“俗话也叫‘三角恋爱’……”   “三、三角恋爱?!”红曲的眼睛睁大了,“阎罗王,你懂的新名词还不少嘛!”   阎王认真地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学是学了不少,但是就是没多少机会使用― ―真郁闷。”(竟然连“郁闷”这个词也用得这么恰到好处……)   “难得碰上我这个听众,是不是?”红曲呶呶嘴。   阎王不答,却说:“前生我问你,可想回归天庭,你答:‘愿在人间!我要赌最后 一次!’”   “咦?”红曲这回是真的感到意外。她挠挠腮,万分不解:“为什么不回去呢?要 是早知道自己下辈子的家盖在地狱门口,估计我就会重新决定了……天庭有什么不好? 真是不理解前生的我!”   “因为……”阎王一脸严肃,说:“你摆脱不了你们之间的‘三角恋爱’!”   “这我已经知道!”红曲觉得和这大叔说话,最费劲的地方就是――他翻来覆去用 他学来的新词。“可是我前生不是很清楚地看透了这个关系,而且说不打扰人家吗?”   “咦?我说过这样的话?”阎王像小孩子似的调皮地问。   “难道不是?”红曲最讨厌拐弯抹角,快累死了。   阎王正色道:“当然不是!萤星和绚姬虽然有结为夫妻的姻缘,但萤星不应该在和 绚姬结婚之前与你成婚。况且因此逼死你六次……一次两次就算了,大家也可以装聋作 哑,但同样的事情竟然发生了六次!连天帝都对你们的未来没兴趣。当然,这也怪煌瑛 你太执著……”   “煌瑛?”这可比我现在的名字好听多了――红曲心想。   “菊花仙子煌瑛为报萤星救命之恩,心甘情愿被萤星抛弃了六次……这已经成为姻 缘簿里天上地下最厉害的记录――至今没人打破!”阎王说到这里,情不自禁擦了把汗。 “结果你在天上的那一帮花仙姐妹都气不忿,联名告到甘碧王母殿。天帝也觉得,是他 叫你下世报恩,萤星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让你的报恩计划每次都失败!所以也有意惩 罚萤星。”   “后来呢?”红曲有点不好的预感……   “为了让你的报恩计划能在第七次成功,天帝罚杀业过重的绚姬堕入饿鬼道,为你 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什么?!”红曲不禁脸色惨变,叫道:“身为天帝,就可以滥用职权,决定别人 的命运?太卑鄙了!!”   “难道你还想被人家抛弃,然后自杀?难道菊花仙子煌瑛竟然有自虐倾向?”阎王 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象发现了花边新闻的小道记者。   红曲大叫:“不是!只是因为我、因为我使得让绚姬堕入饿鬼道,今生我有什么脸 面见萤星?”   阎王叹口气,很失望地回答:“你也不必做这种无谓的担心――绚姬堕入饿鬼道后, 萤星也自动放弃了今生为人的命运。”   红曲抬起头,对这离奇的传说感到无比震惊,迷惘地问:“那么他……”   “他放弃了星官的尊严,在地狱担当执事。虽然我们地狱没什么比天庭差的地方, 待遇还更加优厚呢!但是大家就是不喜欢来,认为在地狱当官还不如在人间受苦。所以, 当时我很高兴就把他接受了。”   红曲已经听不见阎王的声音,她的耳边悠荡着另外一个哀愁的声音:   “因为我,是很久以前的星宿。”“我和一名女子有孽缘,注定要和她纠缠六生六 世……”   “是黑无常?”红曲有气无力地勉强说出几个字。   阎王满意地点点头,“你挺聪明。”   “这世界是由各种各样的缘来支撑,没有缘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通过你的 经历,我们全体神官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缘分,是一种比天帝的力量更伟大的力 量!”阎罗王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着跟“正经”一点不沾边的话。“咦?为什么我们要 讨论你的前生呢?糟糕糟糕,原打算不让你知道的……”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红曲蔫蔫地撇了撇嘴,假装生气。   “那个……当然是……就当我从没告诉过你喽!”阎王做了个耍赖的表情。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难道你这个人,只要自己觉得没事就好吗?”   “当然!”阎罗王恢复了满脸庄重,耸耸肩:“要是对每个人都有负罪感,怎么能 当阎罗王呢?”   “真是拿你没办法!”红曲揉揉疼痛的额头,说:“就算我生生世世都不幸好了, 我还是要为活着时候短暂的幸福奋斗!就算我以往六世都不幸好了,我这次还是要为家 庭幸福而努力!所以……”她歇口气,斩钉截铁地说:“我爸爸不能让你们带走!”红 曲忽然换了一副哀求的表情,“再说,大王――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以前多么倒霉,你忍 心看我连今生小小的家庭幸福都把握不住吗?”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奶奶的立场呢?”她的一切反映似乎都在阎罗王预料中,他 平静地说:“就因为你从来没有见过她,你就毫不关心她的将来?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 快五十年――你的家庭幸福,将要牺牲她前往来生、寻求新家庭的幸福。”   “奶奶?”红曲觉得这个名称有些陌生。   她对奶奶的记忆非常有限。即使是爸爸,恐怕知道的也不多。听说爷爷奶奶开过古 董店,爷爷在爸爸出生之前就去世,而奶奶则死于难产――这是传统的说法,但爸爸说, 是因为他力量太过强大,奶奶有了强大的继承人,就前往地狱任职……后来古董店维持 不下去,被卖了,而爸爸被爷爷生前的朋友抚养。   爸爸说小时候曾见过奶奶的一张照片,可后来照片也丢了。所以红曲对奶奶的印象 是――零。只听爸爸说过:“你的爷爷叫做原静潮;你的奶奶,叫做龙薇香,很美的名 字,是不是?她的长相也美极了……”   “难道奶奶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死掉来代替她?”   “这我可不知道哦!”阎罗王拍拍手。   掌声未落,大殿中隐约出现一个人影。   “您叫我吗,阎王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样说,“我不能耽搁太久,今天有很多 很多工作等着处理呢!我可不想再听冰萱唠叨!”红曲呆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悦耳 的声音。   随着话音渐渐清晰,那女人的身姿也完全展露在红曲面前。   她穿着天蓝色带有龙纹的长裙,身材高挑,体态匀称,一头长发没有束,在身后飘 摇。女子面向着阎王,当她转过身看着红曲的时候,红曲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幸好来 到这里的只是她的魂魄,如果是肉身,她一定会因为窒息而死!――那是一张完美的脸 庞,最杰出的画家也没办法临摹她的美……只是注视着她,红曲就忘了呼吸。   “薇香,”阎王说,“先别提你的工作和秘书了吧!这就是你的孙女红曲!”   被叫做“薇香”的那女子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就来到了红曲面前。红曲觉得她简直 就是飘过来的,她的衣摆还带着风。   “怎么是红曲呢?”她托起红曲的脸,爱怜地说:“红曲还很年轻呀!秋河那小子 呢?”   “秋河”自然就是红曲的爸爸,红曲听到他被人称为“那小子”,可能还是第一次。   “不,”红曲说:“奶……奶……”红曲觉得叫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子为“奶奶”很 难为情,但薇香看起来却蛮高兴。   “是我太任性了……可是,我这次必须要任性一下!”红曲低下头,不敢直视薇香,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么美丽的面孔,说出可能让她不悦的话。“是我阻挡黑白无常 带爸爸来。因为我不想失去爸爸,我和妈妈也不能失去爸爸!当然,我这次来也不是接 替奶奶……我是想,想说服奶奶,不要让爸爸这么快离开我们!”   薇香一直保持着浅浅的微笑。她清灵的声音那么平静:“你认为很快吗?他已经把 自己的女儿养大成人了,和自己的妻女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你知道吗,我死的时候只有 二十四岁……连自己孩子的脸都没看到,就死了。然后就在这里待了快五十年。”   红曲越来越紧张,但薇香却在这时候笑了。   “这不是快慢问题……红曲,只有这点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我不会要求你爸爸, 我的儿子这样死掉来接替我,但与‘快慢’无关。而是因为我爱我留在世上的唯一一个 孩子……他是我和我丈夫最宝贵的宝贝。”   红曲抱着薇香,忍不住哭了出来,“奶奶――!”   “好啦!好啦!”薇香拍着红曲的头,好象照顾小孩子似的说:“你父亲自然会有 和我在这里见面的一天的。我不着急……”   “你确实不能着急啊,薇香……”阎罗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着水晶球挠头,“我 刚才顺手分析了秋河现在的灵力……很遗憾……”   薇香的笑容和红曲的哭相都僵硬在脸上。   “出现了突发状况――秋河的魂魄被强行剥离又被强行回归,灵力在这过程中全部 散失了……你恐怕必须等红曲的孩子成人后,由红曲来接替你……我算了一下,大概还 要十二年……啊!不该让红曲听到的。算了,就当没说过吧!”   “奶……奶……”红曲对自己的寿命并不是很悲观。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薇香瞬息万 变的表情,问:“你不要紧吧?”   ――薇香已经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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