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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清算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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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过去循环往复, 像一只狗在追逐自己的尾巴。”                  ――邓迪・德・威尔 就好像是从当今世界回到昔日的旅行――蒂姆骑马奔向贝蒂娜的房产附近的村子。 他感到时间向后滚去。除了那里的人和他们的农场都很落后,还有路上车少马稀以外, 有什么东西看来不对头,可是他却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他三分钟里第三次不安地在马鞍上挪动,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他应当知道,却又不知 道。感觉似乎在头脑中有一片空白正在展开。一片永远不会被填补的空白。 他摇摇头否定这种荒谬的想法,催马前行。他曾经爱好全能马术,于是去向常到山 庄的英国客人学习。现在想来真是谢天谢地。否则他们手帕大小的马鞍和高高的马蹬, 还有骑马的方法肯定会大大阻碍他的计划。他不想驾驶马车,或者雇用农夫的车。海上 的旅程已经够糟的了,夜里不断的做怪梦,白天则陷入越来越强的焦躁不安。 那只船的船长说是因为船的摇摆颠簸。可蒂姆明知不是。他既不恶心,又没有感到 其它任何不适。从他能坐直身体他就开始骑马,还做过一次乘热气球的航行。大学毕业 时,他进行了一次环球旅行,穿越大西洋,跨过地中海,从没有晕船的感觉。 他皱起眉,只有在这时才问自己为什么在环游欧洲时避开了英格兰。那时候他告诉 父亲和杰卡布,他在怀阿明看够了英国人,他们的家园对他没有吸引力。那时候他就知 道这听来很怪。那时他本该有兴趣了解这个国家和它的文化,因为这个国家的人们慷慨 解囊,使祝好山庄生意兴隆。 然而他一踏上英格兰的土地,就感到了一阵恐慌,和每次提到英格兰他都会有的感 觉一样。只是现在情况更糟,他离村子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越明显。 不过,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艾塔说得对,贝蒂娜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他要对她的未 来负责。至少他要关心她的未来。选择他去寻找她,把她带回家是合情合理的。上帝知 道如果杰卡布真的像他威胁的那样御驾亲征,会发生什么事。上次杰卡布对贝蒂娜大发 雷霆,想展示他对她的控制时,贝蒂娜反抗了他。她从山庄溜出去,像个夜色中的山贼。 他不能太责怪她。太长时间以来,杰卡布把她当成了娇生惯养的囚徒,限制她对世界的 观察。当她想在生活中奔跑时,他却逼着她慢慢地走。见鬼,即使最温顺的小马也需要 享受辽阔草场的自由,否则它会不听管束,性情戾张。 蒂姆最不愿意的事是娶这样一位太太,她梦想等到的东西比他能够做到,或者愿意 给她的要多。他爱贝蒂娜,筹划着与她一起在他同样热爱的土地上度过一生。他比杰卡 布更信任她,知道如果需要,她的思绪可以集中起来。她常读书,远比大多数人更能理 解故事的层次,每次花上好几个小时研究一件又一件新奇的事。不幸的是,杰卡布竭力 把她看作完全依附于他,受控于他的人,而且觉得因此她才不会受到伤害。在蒂姆看来, 分开一年左右是个小小的代价,可以让杰卡布对她的控制减弱一些,更不用说她会乖乖 地,心甘情愿地――甚至感恩戴德地――回到他身边,与他一起在西部简单而直截了当 的社会中安顿下来。 道路弯过一个小山坡,又爬过另一个。然后村子就在一洼低地中躺在他面前了。那 低地更准确地说就像是地面上的酒窝。他望着那些房子、农舍、商店和远处的沼泽,胸 口绷紧了。他的呼吸浅浮而紊乱。他倾听着大海冲击悬崖底部的轰响,凝神望着远处肃 立如同阴郁的影子一般的树林,额上绽出了冷汗。 他的马继续前行,而他却像瘫痪了一样,任马儿把他带到一个他从没有去过,可是 却不可理喻的惧怕的地方。 马蹄在石头上的踏响听起来很遥远,荡着回声。土路变成了村中的石子路。人们带 着怀疑的警觉望着他前去,相互交头接耳。 他的手瑟瑟发抖,双腿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停下马,向一位妇女打听客 栈的方向。 mpanel(1); 她眯起眼来打量他。“客栈不开张。” “我知道,我到那里去有事。”蒂姆说,料想所有的小地方都是这样,每一个居民 都几近把好奇视为神职,从而保护他的邻居。从某些方面讲这让他安心了一些。贝蒂娜 在这里是安全的,而且肯定这些居民的大惊小怪已经逼得她受不了了。 “唔,你的事不关女主人的事吧?”粗声的女人说。 “因为她是主人,所以我的事就是要找她的。”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好像在 跟孩子说话。 “去年来了不少律师,你是当中的一个吗?” “实际上,我是个律师。”蒂姆说,承认这个身分他感觉很好。在山庄,他的法学 位与他管理企业的才能相比是第二位的。而且蒂姆偶然要为朋友打官司时,杰卡布就开 始不耐烦起来。 “那你是来解决客栈的事了?” “你可以这么说。” “那好吧,我告诉你怎么走。挺好找的。” 听着她的描述,蒂姆能够看到那条路上的一切。它沿着沼泽的边缘延伸,然后穿过 沼泽。沼泽的一边是陡降到大海的悬崖,另一边是拒人千里的树丛。道路直通客栈,在 到达院子之前,被一簇玫瑰拦出一道拐弯。那景象被薄雾弄得模糊不清,黯然无色。但 是却显得熟悉,好像以前他曾经去过很多次似的。他好像嗅到了被诅咒的玫瑰的气味, 刹那间他的双眼涌出泪水,鼻子刺痛。玫瑰总是使他这样。 “小心点。告诉你,”那女人说,“那地方遭了诅咒,夜里有响马骑马飞跑。不过 这个月他倒是安生了。也许那姑娘能打破他身上的符咒,玫瑰也许能再开花。” “姑娘?你是说韦尔斯小姐?”他问,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每当提到贝蒂娜心头便 是一颤。 “没错,是叫韦尔斯。比原先更漂亮了。她第一天来认那客栈的时候我就见到她。 你知道,那才是个开头。也许她能救下那个浪子。” “什么浪子?”他问,隐隐觉得这很重要。 “当然是那个响马了。他每天夜里都骑上马顺着那条路跑,到这阵子有一百年了。 他是在追他的灵魂。他的贝丝死的时候,他把灵魂丢了,把乡亲们都吓死了。那以前他 骑马跑过来是为了抢那些过路的财主。有人说他已经把灵魂追回来了。现在他有了白头 发,走路也瘸了。我不知道,我那会儿正帮着我姐姐生产。他和贝丝到集市上来,热闹 了一阵子。都是他俩招来的。” 这故事也在蒂姆的腹中引起一阵激荡,使它扭曲,绞痛。他想知道贝蒂娜的情况, 却明白下马来问不合时宜。即使在怀阿明,面对陌生人这样明确的问题,人们也会闭口 不谈。他敛起纷乱的思绪,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缓下来,好像他是在对一群没受过教育 的陪审团成员说话。“要是他这么让人讨厌,你们为什么不向当局报告,制止他呢?” “没有当局这一说。”那女人回答。 “军队怎么样?” “我们不愿意让他们到这儿来。他们杀了我们的贝丝,这千真万确,虽说那是她自 个儿的手指头扣的扳机。” “这是刚刚发生的吗?” “一百年了,信不信由你。”那女人擤了擤鼻子,“从那以后他就骑着马在那条路 上跑。” 一百年。老天爷,他所面对的是一个传说,而不是什么真人真事。这意味着有些机 会主义者很有眼光,利用了当地人的迷信,从中牟利。而贝蒂娜是个爱做梦的人,可以 会像村民一样轻而易举地被欺骗。“你们村的几个男人一定可以把他赶跑。” “他们干嘛要那么干呢?”她问,蒂姆能发誓她被这个建议吓得魂飞魄散。 “不管怎么说,他孤身一人。” “他不是一般人,是个神人。我们可不想去惹他。” “为什么不惹?他不是让这里的人害怕吗?” “我跟你说了――他遭了符咒。没人知道他能干什么,我们也不想弄清楚。” “你说他走路瘸,”蒂姆耐心地说,“那就是说他也会受伤。” 那女人又一次眯起眼来打量他。蒂姆把眼光移到别处,却惊讶地发现别的人正在向 他走来,有些是来寻衅争斗,其余的只是好奇。奇怪的是,倒是那女人看起来敌意最深。 “这个外国人觉得咱们应该追上那幽灵,把他赶跑……或者把他干掉。”那女人朝 那一小群人说。 蒂姆知道,明智的事是骑马上路,可他却做不到。那女人讲的故事的只言片语使他 大大地震惊。他非得了解更多不可。不是出于吸引力,而是出于更深切的需要……本质 上是他个人的需要。他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贝蒂娜,当然是的,可却不能向自己证实一 切就这么简单。 “是这么回事吗?”一个男人问,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咱们干嘛要那样?” 蒂姆皱了皱眉,有什么东西不对头。是错了位……或者更像是不合情理。“我只是 建议如果那个人给你们造成威胁,你们应该摆脱他。” “你要到那客栈去吗?” “是的。韦尔斯小姐是我未婚妻。”蒂姆说,决定公开自己同贝蒂娜的关系,认为 这样也许他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人们喜欢传闲话。笼罩他心头的恐惧使他需要了解贝 蒂娜和这个响马的所有事情。 “噢,”另一个女人失声叫道,声音尖尖地说:“这下可来了麻烦了。” “住嘴,普兰蒂。”穿铁匠围裙的男人说,“一点也不麻烦。”他从人群中跨出来, 抬头望着蒂姆,粗壮的胳膊交叉在圆桶一般的胸前。“要是你有事要干,就去干。不过 记住了,我们可不愿意让外乡人掺和我们的事。” “一点没错。”给他指路的那女人说,“他是我们的人,你跟他没关系。” “你们把古老的传说和一个明显在迷惑你们的人混为一谈了。”蒂姆一说出来,就 知道这是个错误,可是他因为焦虑而变得无所畏惧且茫然无措。 “也许是这么回事。”低低的声音说,“不过你记住,他是我们的传说,我们的事 由我们自个儿来管。” 透过头脑中的迷雾,蒂姆意识到这群集结起来的村民正在迅速变成愤怒的暴徒,层 层向他围过来。他们的敌意把他的马都吓坏了。“我理解。”他心里平静地说,把他戴 的STTETSON牌表送上去,连几天前他离开船以后一直穿的西装也一同送出去了。他可以 想象当地人也许更想得到李维斯牛仔裤和白洋布衬衫。他手缝的尖头高跟鞋在踏进英国 这段路程里招来了不止一次的注目。“请记住,我是来处理自己的事务的。” “蒂姆,”一个新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过来。一个蒂姆熟悉的声音。 他搜寻着那些脸,找到了那张被岁月磨损,被日光晒干的面庞。那个人从他记事起, 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菲尼斯,”他叫道,转了转帽子的角度。“贝蒂娜跟你在一起 吗?” “我肯定她正在客栈里打扫灰尘和蜘蛛网。” 一个女人大声喘起气来,接着又是一个女人。人群中扫过低声议论。 “灰尘!” “蜘蛛网!” “过了这么长时间。” “啊,上帝保佑。”尖声的女人大声说,压住了其它声音。“这是真的,这是真 的。” “这当然是真的,普兰蒂。”低沉的声音说,“时间够长的了,该把事情摆正了。” “咱们都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的。” 突然间,村民三五成群地分散开来,他们的头摇着,点着,凑到一起,好像正在讲 什么秘密,外来人不准听似的。只有菲尼斯和铁匠站着没有动。 躁动在蒂姆的体内膨胀,从内心推动着他。他望着菲厄斯的眼睛,“我想你和贝蒂 娜的到来在这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他语调平平地说。 菲尼斯耸了耸肩,“是这些事自己的性质引起的。”他神神秘秘地说。 蒂姆有种感觉,菲尼斯在说实实在在的“事”,而不是在说村民的迷信故事。不过 这也可能是他的想象。菲尼斯一向都用谜语来说明问题,掺杂着哲学和离奇故事,把他 的观点阐述清楚。他和贝蒂娜在孩提时代从他的故事里学到的东西比从他们父母的命令 和一本正经的说教中学到的要多。“我想,既然你在这里,贝蒂娜应该平安无事了。” 蒂姆只知道这是真的。哪怕有一点危险的蛛丝马迹,菲尼斯都不会让贝蒂娜一个人待在 那里。 “她好好的,没什么可害怕的。”菲尼斯说,“都是应该的样子。” “好,”蒂姆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挣扎着深深地吸口气,为什么孤独随着一阵寒 潮席卷全身,为什么悲伤将他窒息了。 “你最好先为松开的马掌操操心。要是你不让这儿的铁匠看看,它一会儿就得瘸。” “等等再说吧,”蒂姆说,想逃离这个地方,跑出像疾病一样在体内展开的慌乱。 “我从不知道你对马这么马虎,蒂姆。”菲尼斯说。 铁匠弯下身,向蒂姆马儿的耳朵里说了几句话,接着抬起它的后腿,察看着。“松 了,一准松了。”他直起身,望着蒂姆的眼睛,“去客栈的路挺远,要是你走着去,可 累呢。” “我得在肉变臭以前回到小姐那儿去。”菲尼斯说,“让铁匠弄弄那马,你一会儿 就能追上来。” 蒂姆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菲尼斯已经走开了。铁匠牵着马向铺子走去,蒂姆坐在鞍 子上。 一辆马车驶过大路朝客栈奔去。当石子路变成土路以后,车子越走越快。菲尼斯高 高地坐在车夫的座位上。 蒂姆望着烟尘遮蔽的马车,不知道菲尼斯为什么不让他搭车回去,为什么他自己坐 在马上,像个傻子一样,由着铁匠想往哪里牵,就往哪里牵。 突然间,他感到菲尼斯的保证“一切都是应该的样子”好像带着种不祥之意,好像 菲尼斯概念中的“应该”跟他的不一样。 他在铁匠的铺子前面下了马,用手抹了抹脸。这真是疯了――所有的一切。他没有 理由感到如此惊慌和迷惘。他以镇定和公平而著称,也因为他能够脚踏实地思考使自己 成为不容忽视的人物。菲尼斯和所有人都了解,也因为他的这些素质尊重他。 是累了。他告诉自己。他每天没到黎明就早早醒来,为了躲避那些他不能理解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黑暗的虚空中飘移,这空虚在他的想法还没有成形时就把它吞噬下去了, 而他却束手无策。唯一不变的是他对贝蒂娜的爱……以及他必须在黑暗将她噬去以前找 到她的愿望。 可是这些只是梦,没有意义。 贝蒂娜很安全,怀疑菲尼斯的话。 他一到贝蒂娜那里,一切就会真的很好了。   网络图书 独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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