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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割完黑麦以后――还没来得及运到场院上――又到割小麦的时候了。粘土地上 和山坡上一片金黄,小麦叶子被太阳晒得都卷起来了,生命已经告终的麦茎也干枯 了。 人们争说――是个罕见的大丰收。麦穗粗大,麦粒饱满,沉甸甸。 潘苔莱・普罗贝菲耶维奇和伊莉妮奇娜商量过以后,就这样决定:如果跟科尔 舒诺夫家的亲事说成了,就把婚礼延到最后的救主节。 他们还没有去讨回信:因为马上就要割麦子了,再说,要等到星期天才能去。 星期五出发割麦子去了。三匹马拉着收割机。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在大车 上做木匠活儿,准备装运麦子的车盘架。彼得罗和葛利高里去割麦子。 葛利高里扶着哥哥坐的车夫坐位走着,脸色阴沉。牙齿咬得紧紧的,从下颚骨 到颧骨,斜着隆起的一道肌肉在哆哆嗦嗦地上下颤动着。彼得罗知道:这是葛利高 里在生闷气的标志,这种时候谁要惹他,那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是他的麦色的胡 子上仍然挂着嘲弄的微笑,继续在逗弄兄弟。 “真的,她全都对我说啦!” “哼,让她说吧,”葛利高里咬着小胡子的茸毛嘟哝道。 “我正从菜园里回来。‘她说,’忽然听到麦列霍夫家的葵花地里有说话的声 音。‘” “彼得罗,别说啦!” “‘是的……有说话的声音。’她说,‘我隔着篱笆往里一看……’” 葛利高里不断地在眨眼睛。 “你还要说,是不是?” “真是个怪物,你让我说完嘛!” “你小心点儿,彼得罗,咱们会打起来的,”葛利高里渐渐落在收割机后头, 威吓说。 彼得罗挑了一下眉毛,背朝着马,脸对着走在后面的葛利高里。 “她说:‘我隔着篱笆往里一看,他们,一对情人,正又楼又抱地躺在那儿呢。 ’我问:‘是谁呀?’她说:‘就是阿克秀特卡・阿司塔霍娃和你弟弟呀。’我说 ……” 葛利高里抓起放在收割机后面的短叉子柄,向彼得罗扑过去。彼得罗丢掉僵绳, 从座于上跳下来,躲到马前头去。 “呸,该死的!……这家伙疯啦!呸!呸!看他……” 葛利高里像狼一样呲着牙,把叉子朝彼得罗投去。彼得罗两手往地上一趴,叉 子从他头顶上飞过去,叉子尖扎进于硬、尽是石头的土地里足有一俄寸深,在铮铮 地抖动着。 彼得罗的脸都青了,攥着被呼叫声吓惊了的马的笼头,骂道:“你会扎死我的, 混蛋!” “扎死你才好哩!” “你是个混蛋!疯鬼!你真是爸爸生的儿子,地地道道的蛮子。” 葛利高里拔起叉子,跟在重又动起来的收割机后头走着。 彼得罗用手指头招呼他过来。 “到我这儿来。把叉于给我。” 他把缰绳换到左手里去,抓住亮锃锃的叉齿。 用叉柄朝一点也没有提防的葛利高里的脊背打了一下。 “应该抡起皮带抽你才对!”彼得罗看着跳到旁边去的葛利高里,惋惜地说。 没过一会儿,他们抽着烟,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 正赶着车在另一条路走的赫里斯托尼亚的老婆,看到葛利什卡把叉子向哥哥投 去。她从车上站起来,但是仍然看不清楚麦列霍夫弟兄究竟在于什么,――因为收 割机和马挡住了她的视线。还没有进胡同,她就朝一个邻居喊道:“克利莫夫娜! 快去告诉土耳其佬潘苔莱,说他家的儿郎在鞑靼岗拿着麦叉子打起来啦。正打得难 解难分,要知道,葛利什卡可是个疯子呀!――用叉子往彼得罗的肋骨上乱扎一气, 彼得罗也朝他……那儿血流成河,吓死人啦!” 彼得罗吆喝那三匹已经疲惫不堪的马,嗓子都有些嘶哑了,于是就吹起悠扬悦 耳的日哨来。葛利高里一只落满了黑土的脚踩在收割机横梁上,把收割机割下的一 铺铺的麦子拨下来。被马蝇咬得浑身是血的马摇着尾巴,胡乱地拉着套索。 草原上,直到蓝色的天边儿,到处都是人影绰绰。收割机的叶片沙沙地响着, 到处是一铺铺割倒的麦子。金花鼠在小丘上学着牧童的调子在尖声鸣叫。 “再割两趟,咱们就停下来抽烟啦!”彼得罗扭过头来,透过收割机翼板的啸 叫声和叶片的沙沙声喊道。 葛利高里只是点了点头。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动起来非常困难。他两手攥住紧 靠叉子头的地方.这样,翻动割下的沉得要命的麦子就容易多了。他急促地喘着气, 汗湿的胸膛痒得要命,从帽子底下流下的热辣辣的汗珠滴进眼睛,像肥皂水一样杀 得疼极了。他们停下马,喝足了水,抽起烟来。 “有个人骑着马从大道上跑来啦,”彼得罗把手遮在眼睛上方眺望着,说道。 葛利高里仔细看了看,惊愕地扬起眉毛。 “是爸爸,没有错儿。” “你疯啦!他骑什么来?马全套在收割机上啦。” “是他。” “你看错啦,葛利什卡!” “真是他。” 没过一会儿,一溜烟似的奔马和马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是爸爸……”彼得罗惊讶不解地跺起脚来。 “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啦……”葛利高里把他俩共同的预感说了出来。 潘苦菜・普罗河菲耶维奇在离他们还有一百沙绳远的时候勒了一下儿马,改为 小跑。 “我――要――抽――死……狗崽子们!……”老远他就大喊起来,皮鞭于在 他头顶上飞舞。 “他要干什么?”彼得罗更胡涂了,把麦色的胡子往嘴里嚼了大半截。 “快躲到收割机后头去!天哪,他要用鞭子抽咱们哩。等咱们说明白了,他早 已把咱们抽够啦……”葛利高里笑着说,躲到了收割机后头去,以防万一。 汗流如洗的马在割过的麦地里小步跑着。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晃着两腿 (他骑的是没有备鞍子的马),摇着鞭子问道:“你们在这儿干了什么?杂种!” “割麦子啦……”彼得罗两手一摊,担心地斜眼瞅着鞭子。 “谁用叉子叉人啦?为什么打架?” 葛利高里背朝着父亲,小声地数着被风吹散的云片。 “你怎么啦?用什么叉子?谁打架啦?……”彼得罗两脚挪动着,眨着眼睛, 把父亲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怎么回事呀,他妈的,这只母鸡,跑来大喊大叫说:‘你们家的儿郎在打架 哪,都动了叉子啦。’啊?这是怎么回事?……”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拼命地 摇晃着脑袋,撒开缰绳,从气喘吁吁的马身上跳下来。 “我抓过谢米什金・费吉卡家的一匹马就跑来啦。怎么回事呀?……” “这是谁说的?” “一个娘儿们!” “她是在胡说八道呀,爸爸!该死的东西,准是在车上睡着了,梦见打架啦。” “这个臭娘儿们!”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尖声喊叫起来,大胡子里露出嘲 笑的神色。“克利莫夫娜你这只母鸡!唉,你这是干什么呀!……啊?我要把这只 母狗好好抽一顿!……”他瘸着左腿,跺起脚来。 葛利高里因为不敢笑出声来,憋得浑身直哆嗦,望着脚下。彼得罗的眼睛一直 盯着父亲,摸着大汗淋漓的脑袋。 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也暴跳够了,平下气来。他坐到收割机上于起来,自 己往下扔着割下的麦于,割了两趟,然后嘴里骂着,骑上马走了。他骑到大路上, 追过了两辆装着麦子的大车,身后扬起一道滚滚的烟尘,跑进村子。那根编着美丽 的花纹的细条鞭子忘在田垅上。彼得罗把它捡起来,在手里玩弄了一会儿,摇了摇 头,对葛利什卡说道:“要是真打到咱们身上可够受的,小伙子。这哪里是马鞭子, 兄弟,这玩意儿能一下子就把脑袋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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