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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子 我们到自由广场坐在了一张长椅子上。西尔瓦诺给我看报纸。有那个人去世消 息的报道,占两个栏目;上面写着葬礼将在第二天早晨举行,当天遗体将整天安放 在家里供来宾吊唁:上门来访者可以在门口的一本签到簿上签名。下面的斜体字追 忆了死者生前所做的一切;我正看得人神时,西尔瓦诺却从我手里把报纸拿走了, 说那并不重要。这时,一辆豪华汽车从面前开了过去,一位半裸露的姑娘从车窗口 扔出一支抽了一半的香烟。西尔瓦诺过去捡烟头,然后回到长凳上,他说那死人手 指上戴的戒指才是至关重要的。那枚戒指含有历史意义,价值连城,上面有一颗带 有雕刻的古老的绿宝石。那是殡仪馆里当搬运工人的一位朋友对他说的,是那人帮 忙给死者穿的衣服。戒指是一位国王赠送给死者的;死者在世时曾要求戴着那戒指 人葬。西尔瓦诺最后说死者本来跟一个女招待生活过,可是那天夜里,她肯定不在 他那里,因为她害怕:这是搬运工人反映的另一情况。 当他还不断地对我讲述死者的家,所在的街道和所住套房的位置时,我一言不 发。实际上我在权衡利弊。一方面是特别凑巧有戒指的事,不过,另一方面却是西 尔瓦诺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倒霉的人。他的脑门上就像是写着倒霉;他从来不走运, 不是给他布圈套,就是让他陷在深重的灾难之中。尤其是他的鼻子一看就知道他是 个不幸的人:一只形似拐杖的弯钩鼻子,青紫色,鼻尖像个疙瘩,上面还长着一颗 褐色的痣,真难看。那只鼻子看了就叫人难受;更甭说长着这么个鼻子的人了,怎 么受得了呢。我是个穷人,衣衫褴楼,在手头拮据的日子里,我还真像是个流浪汉; 可是我可从来没闻过西尔瓦诺身上的那种穷臭味儿,那种公共宿舍里的臭味,以及 修道院里的面汤味。我可从来没捡过人家车窗里扔出来的烟头。在他说话时,我想 着这一切,而他似乎感到我在看着他的鼻子,他抓挠鼻子,后来又用手指抠鼻孔。 于是我突然下定决心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2不等于3。” 我见他脸色苍白,低着头。而且,你们真不会相信,他居然哭起来了。他呜咽 着说:“你看我是多么的不幸呀……好容易碰到这么一个机会却又不能利用。” 我回答他说:“你就自己干吧……这样你也不用与他人平分,你会有很多钱了。” “我没勇气,”他哭着承认说,“我怕死人……你是什么都不怕的人,所以我 期盼着……” 这一下我站起身来,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那好,戒指就留给死人算了。说罢, 我就走了。那天正好是八月圣母升天节的前夕,我在好几个公园里的长凳子上这儿 坐坐那儿坐坐地消磨时光。哪儿都没有人:只有尘埃、破纸、以及城里夏日的热气, 我像一件不穿了的衣服那么伤心。我坐在长凳子上悠荡,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忧郁伤 感:假日得度过去,不度假的人觉得该去度假而心里感到沮丧。但是我深知,摘去 死人身上的戒指对我来说就是度假过节了;而且,我明白,我已拒绝了帮助西尔瓦 诺,却利用他提供的情报那就太卑鄙了。最后,内心的忧伤压倒了思想顾虑;我意 已决。出于义气,我立刻就想告知西尔瓦诺我改变了主意;可我发现我没有他的地 址。可怜的西尔瓦诺,他连这一点上也不走运:在广场上碰上了一个唯一正直的人, 却又得不到任何好处。 我回到了家,那是一个制作大理石的老工人转租给我的一间小屋,我从旮旯里 取出一些工具来:一个申着许多大小不同钥匙和各种工具的大铁环;一颗弯头的大 钉子,那是我的发明;一根弯杆;一把钢锉。我还拿了半个长条面包揣在兜里。那 已是夜晚,我按西尔瓦诺给我的地址乘无轨电车到那个地方去。 我毫不费劲地找到了那房子,就在帕利奥里那一带。看上去不是一所豪华的房 子,我几乎感到失望了:我本想那么一个人物一定是住在富人居住的大楼里。可那 是一所普通的房子,虽然样子现代,门面上砌的是红色砖头,白色的阳台,呈肥皂 盒的形状。我琢磨着看门人这时该是在吃饭,果然,我进去时没人看见我,我一溜 烟似地跑到里面安放死人的3号房间。因为死人独自在家,所以门上只是弹簧锁关着。 我毫不含糊地急忙用不同的钥匙开销。可是人说那种现代的弹簧锁的钥匙都各不相 同;而事实上并非如此:最多就是20来种。何况,门锁就像女人:就如同感情似的, 合适的钥匙是不用动脑袋寻找的,而是靠直觉。真的,我的钥匙没有一个开得开; 可是试验了近一打钥匙以后,我就知道哪些钥匙上的齿太多,哪些部位该刻上道痕。 我知道;应该说我亲切地感觉到了。小偷的眼睛就像外科医生的眼睛:他一下子就 能辨别出多少毫米处出差错,多少毫米处就不出差错。 mpanel(1); 我对钥匙有了一个印象后,就不慌不忙地上了阳台。这里有一扇粗木质小门, 装的是老式门锁。我把我的那个钉子插进去,用弯头钩住弹簧舌转动,门打开了。 我走近前去,朝阳台探出身子。那是现代建筑风格的阳台,就像是揭开盖子的盒子 似的:光秃、干净、空荡,没有堆放后面能藏人的家具杂物,没有天窗,也没跟别 的阳台或屋顶通着以便在紧急的情况下可以逃走。月光照得如同白昼,阳台上像是 一个跳舞厅。不过,我在一个烟筒后面发现一个隐蔽的角落;我就蹲在那里,把钢 铁拿出来,改做钥匙。就这样,我凭感觉知道哪里该挫;何况,主要是挫薄些:最 关键的一下得等一会儿再干,当我觉得一把钥匙按需要改做完了后,我就轻松多了, 我把那长条面包吃下去,然后抽了一支烟。我至少还得等4个小时。我扔掉了烟头, 蜷缩成一团,很快就睡着了。 整整4个小时以后我就醒来了,我发现睡了一觉后精神好多了。我朝楼梯走去, 觉得我像职员上班似的那样平静:镇静,不紧张,精神焕发,头脑清醒。我慢慢地 下楼到3号房间,我试了试钥匙。我没搞错:钥匙差不多合适;只需用挫刀稍稍挫一 下就行了,我转动了一下钥匙,门就轻轻地打开了。 套间的确很简陋,我头一眼就看出来了,是那种四间一套带厨房的套间,配备 的家具很一般,对于一个贼是引不起兴趣的。可是他曾是个大人物:报纸上说得很 清楚。我从门口进到走廊,一头门开着,透出一道光,好像不是灯光。我发现那原 来是月光,是从朝花园的窗口射进房间里的月亮的光线。除了窗台上,房间里一片 黑暗:我从兜里掏出一只手电筒,开始搜寻。我先看见的是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 然后见到一张雕刻着狮爪的特大的桌子,还有鲜花。有无数各种各样的鲜花,特别 是玫瑰花、丁香花、水仙花。在花丛中突然出现了死人的睑:他那灰白色的胡须和 头发犹如丝绸般闪着亮光;红润的脸颊;紧闭着的透明的眼皮;一位70岁的男子, 一位体格魁梧、气质非凡的贵族出身的男子。一个尊贵的死者,一个已去世的老爷。 我慢慢地往下移动手电的光线:他穿着黑礼服,白色的衣襟衬托出红里透黄的脸, 银色的山羊胡子下的领带系得很整齐。还有手:交叉在胸口,呈玫瑰色,干干净净 的,略显粗糙,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戒指很明显:在那略为浮肿的短手指头上祖母 绿的戒指十分显眼。我把手电往左边照,俯下身子用两只手指头捏住戒指,轻轻地 转动想把它摘下来。但是不好摘,于是我使劲一拽,戒指到了我的手里。不过,我 那么一拽把死者弄走样了,我提起手电筒,果然,死者张着嘴,在他那如同海象似 的胡须底下清楚地看得见许多金牙。这时一阵轻微的噬噬声吓了我一跳。我骤然转 过身去,发现西尔瓦诺的脸滑稽地出现了。他比平时更加苍白地睁大着眼睛看着我。 然后,他低声地说:“哦,你来了……” 那是一瞬间的事;在那一眨眼之间,我决心骗他。我平静地说:“是的,我来 了……但是没有戒指。”他做了一个难看的怪相,压抑着嗓音低声说:“不可能。” “你过来,”我回答说,“你看。”他用双手支撑着费劲地坐到窗台上,一转身, 双脚落地站在了房间里。我一言不发地让手电光照到死者没有了首饰的手指上。他 立刻战抖着说:“是你拿了戒指了……窃贼。”“瞧你,这是什么话。”这一回他 没说什么,但扑到我身上,竭力想抓我那装着戒指的裤兜。我往后退了一步,在黑 暗中我说:“你当心,他们会发现我们的。”可他也许是失去了理智了,又朝我扑 了过来。我进屋来时已注意到桌子后面的一道门:那门应该通到出口处。于是我绕 着桌子转,当他在半明半暗中朝我伸着手时,我很快地打开那道门进去了。不过, 事情没这么快了结,因为他在我手电筒光照下,很快看清那只不过是个储藏室的门, 没有出口。当我在许多挂在衣柜架子上的大衣和帽子中间辗转反身时,听到钥匙在 锁眼里转动,然后我听到他大声说:“把戒指给我,否则我就把你关在里面了。” 现在,关在那小间里面又问又热的我气恼之极,我回答说戒指不会给他的。于是他 离开那储藏室的门,我听见他开了灯,在房间里活动。我想他是在找别的东西以弥 补得不到戒指的损失,可我错了。突然听到一阵尖叫声,有人喊:“他咬我。”然 后是花园里的脚步声、说话声,摔门声和吆喝声。最后,储藏室的门打开了,房间 里灯光明亮;几个人抓住了西尔瓦诺的胳膊,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几个宪兵。 后来我重新模拟发生的一切:倒霉的西尔瓦诺愚蠢地想不惜一切得到补偿,他 把手放到死人嘴里想把他的金牙拔下来。他以为那金牙就像可以随手采摘的花似的, 用不着牙科医生的钳子。因为这么一震动,死人就又紧闭嘴巴,西尔瓦诺吓得尖叫 起来。不过,这一切我是稍后在警察局里想到的。但当时我看了看西尔瓦诺,压抑 着怒火,摇了摇头:他长着那样的鼻子,一脸的晦气,所以总是一事无成;全怪我, 怎么早没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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