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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 我喜欢一人独处,因为人们总取笑我的眼镜儿和我说话带女人腔,而且,当我 神情紧张时,说话就结巴。所以,当公司提出让我到离萨拉里亚大街20公里的一个 仓库去当看守时,我二话没说就接受了。仓库坐落在一些光秃的青山坡之间的一个 山谷里。你们不妨想象一下,一个山谷深处的一块四方形的灰尘扑面的荒凉之地, 围墙是用砖石刚刚垒起来的,靠着围墙是很多长形的低矮棚屋,中间放着一个歪斜 的大木桶盛接着从一条拐弯的管子里滴下来的水。棚屋里什么都有:水泥袋、管子、 瓦片、沥青桶、成堆的大梁和建筑材料;其中一个棚屋用来作我的住房:两间空屋 子里面有一张行军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好像是在远离喧闹尘世的乡下了,可 是只要一登上其中的一座山头,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笔直的萨拉里亚大街,以及两旁 刷了白色条纹的梧桐树,再那边一点儿就是给我做饭吃的“猎人酒店”所在的绿树 丛。他们还给了我一把带有多个弹夹的军用手枪和一杆步枪,有时我带着步枪去山 坡上打云雀。总之,那边除了夜里的巡逻队以外,没有人影,没有什么事可做。 我在那个工地上呆了四个月没发生任何意外的事情。一天晚上有人敲门,我心 里想准是公司里的什么人来了,就去开了门,可是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两个男人和一 个女人。其中一个人我认识,他叫里那尔迪,他是汽车司机:他是我原来工作的城 市工地上唯一的一个不讥讽我的眼镜儿和我声音的人。他是与我截然不同的人:我 是个卑微的小人,他是个落落大方的先生;我丑陋不堪,他却是个美男子,高高的 个子,褐色的头发,健壮的身躯;我不讨女人喜欢,而他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也 许正因为他与我截然不同,而我又很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所以我对他很亲切。跟他 一起来的是一个名叫埃米利亚的女人:矮小圆圆的体形,苍白的椭圆形的脸,大大 的灰眼睛无精打采的,往上翘的嘴巴像是总在微笑。 另一个男人是蒙特罗通多人,他叫特奥多洛:红红的卷头发,跟猫一样的黄眼 睛,瘦削的鼻子,紫色的脸颊,好像寒冷的朔风始终吹打着他的脸似的。里那尔迪 说想跟我谈谈,我就让他进到棚屋里来。“维琴佐,”里那尔迪递给我一支香烟后 说:“现在有机会让你可以不费力气挣到钱……而你仍然当你的看守。”我瞠目结 舌,但我什么都没说;我的沉默使他壮了胆,他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他们从城 里的一家大百货商店提取到了一大批货。我得允许他把赃物存放在我的一间棚屋里。 然后,由他们负责及时地来取走:那时他们也会给我一笔钱。 我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就打鼓;但我又不能拒绝。对我来讲,里那尔迪像是一位 兄弟。我结结巴巴地说:“你听我说,里那尔迪,我是个看守,是不是?”“当然。” “那么好,我是看守,就得像个当看守的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 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把东西搁在棚屋里,来来去去的……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当没看见你们,也不认识你们……要是有人问起你们来,你们就说不认识我…… 就是说,你们是背着我把东西存放在我这里的。”他们惊异地摇晃着脑袋。特奥多 洛略带威胁地说:“可你得把东西看住了……到时候可不能说你不认识我们……” 里那尔迪打断他说:“你不了解维琴佐的为人……别为难他。”于是我说:一我是 看守,对不对?那么,我也是看管你们东西的看守。”特奥多洛又关照说:“你放 心,会有你赚的钱。”我反感地说:“你放心好了,小人……我不要你们的钱…… 你明白吗?”总之,我们说定了;里那尔迪出去了,过一会儿他开着卡车回来了。 他们把东西卸在一间棚屋里的一些大桶后面,我连看都没看见是什么,可是他们对 我说都是布匹面料。在离开之前,埃米利亚似乎亲切地看了我一眼,而这就是我收 到的全部礼物了。一 那天以后,他们又来过三四次,总是带着埃米利亚。他们用喇叭给暗号,我立 刻把栅栏门打开,他们卸下东西就走人。我不想让他们呆在那里,他们卸货的时候,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跟那个特奥多洛,我总有话要罗嗦:他总那么盛气凌人让人 受不了。但是埃米利亚总朝我微笑,她对我说话总是很客气。有一次她对我说: “你总这么一个人不烦恼吗?”我回答她说:“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过了。” 有一天,我翻开报纸,发现他们把特奥多洛、里那尔迪和许多别的人都逮起来 了。报纸上说他们是“打洞的团伙”,因为他们总是在附近商店的墙上打了洞钻进 商店里去。有几次他们进到地窖里,不过都是打洞进去的。报纸刊登了里那尔迪、 特奥多洛和另一个人的照片,没有衣领,下巴朝上,睁大着眼睛。题目是(投案自 首的危险团伙)。但里那尔迪作为司机陷得不深,文章只字未提埃米利亚。 mpanel(1); 已是冬天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空地上成了水塘,有人来敲门。我去开了 门,站在我面前的是埃米利亚,看她都成了什么样了:她已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 那漂亮的脸蛋朝肚子耷拉着;她身上被雨水打湿了,她似乎衣衫褴楼,头发都贴在 脸颊上。她走了进来,缄默不语,递给我里那尔迪写给我的一张字条。里那尔迪在 纸条上说他一年后才能出狱,他把埃米利亚托付给我了,付给我一笔赡养费,并关 照说所有存放在我这里的东西都归埃米利亚,因为别人已得到了他们的份额。没有 别的话。我想里那尔迪相信我能为他做他想做的事,而我想他是对的,因为我为他 可以做任何一切事情。于是,我对埃米利亚说,那天晚上她可以睡在我的床上,我 可以在另一个房间里打地铺凑合。我们就这样开始共同生活。 过了几个月以后,来仓库的人就肯定认为我娶了妻子,我是幸福的丈夫和父亲。 10月的阳光普照在空地上,埃米利亚卷起袖子露出她圆润的胳膊,在水桶里清洗我 的衬衣;别的衣物都搭在绳子上晾着;我呆在棚屋外面的阳光底下,怀里抱着埃米 利亚的孩子坐在一把椅子上,那孩子跟我一样名叫维琴佐。在棚屋旁边,我亲自搭 起一个小棚子;从那个小屋里传来了通心粉酱汁的香味,因为由埃米利亚给我做饭, 我不用到饭店去吃饭了。可以这么说吧,凡是看见我逗孩子乐的那股劲,看见埃米 利亚在木桶里清洗衣物时那么平静地笑盈盈地跟我说话的人,肯定会以为我们是一 个幸福的家庭。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个孩子是里那尔迪的,埃米利亚是 里那尔迪的人,藏在棚屋里的面料也是里那尔迪的。我过去是给一家公司当看守, 现在我看守里那尔迪的东西,包括埃米利亚和孩子在内。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像 是已结过婚了似的。埃米利亚很能干,她不让我缺少什么,孩子很听话而且挺漂亮。 要说有什么不合我意的事,就是我总得跟埃米利亚谈及她日夜思念的里那尔迪,她 扳着手指头数着里那尔迪出狱的日子:我不是不乐意与她谈论里那尔迪的事,他既 是埃米利亚的情人,又是我的朋友;可是似乎这个世界上唯有里那尔迪存在,而我 好像根本不存在了似的。一天晚上,我把这个想法对她说了;而她好像头一次发现 我也是个男人似的,打从那天后,她就开始在爱情的话题上跟我逗笑。她是跟我开 玩笑,我却很痛苦,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直到有一次,我对她说:“你是里那 尔迪的人,你就别理我。”她回答说:“我明白我是里那尔迪的人,但你是个真正 的朋友,你不必忌妒。”一切就那样了了。 有一天夜里,我像是听到有响声。我起了床,拿着手枪,从棚屋里出来。那天 月亮圆圆的,月亮像是掉落在水桶里似的反照出银色的亮光。月光把空地上大大小 小的石头连同它们的阴影照得清清楚楚;明亮的星空下是黑漆漆的山坡。一切都如 同白昼,我立刻就发现了来人。我对那个在几个棚屋里悄悄溜串的人说站住别动。 那人立刻就走出来说:“把你的手枪放下,你认不出我来啦?” 原来是特奥多洛,那个蒙特罗通多人,可是他变化太大了。他穿得破破烂烂的, 消瘦的脸上布满了粉红的雀斑,睁得大大的黄眼睛跟狼的眼睛似的。他说:“我是 来取那些面料的。”我回答说:“那些面料是里那尔迪的。” 于是我们开始争论起来了,开始他蛮不讲理,后来他提出要对分,但我拒绝了。 我们站在水桶旁,埃米利亚的小窗亮灯了,她看着我们。最后我对他说:“你最好 还是走吧。”他回答说:“我会走的,你别怕,”说罢他就朝大门走去。可是我一 直跟着他,我的目光盯住他看,因为我知道他是那种能动刀子的人。果然,在离大 门不远的地方,他朝我扑了过来。我往后退了一步就朝他开枪。你们信不信?他还 是朝我冲过来,他的脸向前冲,睁大着狼似的眼睛,一只手捂着他胸口我射中的部 位,另一只手拿着刀子。我又对他开了一枪,他就倒在地上了。 第二天早晨,宪兵们来调查,他们发现他是个惯犯房从监狱里逃出来的,这就 齐了。公司里赠送我一件礼品奖励我忠于职守保管财产。我对埃米利亚说:“里那 尔迪先让我当贼,然后又让我变成了杀人犯。”她回答说:“你是正当防卫……没 说的。”于是我说道:“我只是说着玩的……我是看守,不管怎样我都得开枪。” 凑巧同一天,里那尔迪最后释放出狱了,他来领走了埃米利亚、孩子和布匹面 料。而公司通知我得尽快撤空工地:这样一来,就一切全都结束了,我不再为任何 人当看守了,不为公司,也不为里那尔迪。一天夜里,里那尔迪半夜之后开着一辆 卡车来了;在挡风玻璃上他用白色的字样写着“埃米利亚”。我对他说:“里那尔 迪,这是你送来的埃米利亚……,这是你的儿子……屋子里是你的面料……一切都 原封不动,你可以查看一下。”他微笑着,很高兴又见到埃米里亚和孩子,他说: “太好了,维琴佐……我知道你是信得过的人……太好了。”可是我感情中夹杂着 怨愤和忧伤,我几乎是痛楚地说道:“里那尔迪,你看,你怎么托付给我的,一切 都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你。”后来他要给我钱,还坚持要送我一只表,要用卡车把我 带到罗马去,可我全都谢绝了,我说:“我什么也不要……我是个看守,不是吗?…… 我什么也不要。”现在我明白我曾经爱过埃米利亚,这使我同时感到很遗憾,但我 很高兴自己尊重了她。总而言之,我亲自给他装好车,然后,他跟埃米利亚上了车, 埃米利亚怀里抱着裹卷在被子里的孩子微笑着。他向我喊着,也许没任何恶意: “嗨,看守,我们会再见面的。”卡车开走了。 没过几天,公司的卡车开来了:他们把砖瓦、水泥袋、管子。沥青桶都装走了, 然后他们拆掉围墙,把砖头也装走,最后他们又动手拆棚屋,把木板也都装走。连 着好几天,卡车整天来回地在尘土飞扬中装运东西。末了,一天早晨,他们把我住 的棚屋也拆掉装走了。留下我最后一个。如今地面结实的空地上空空如也,青草已 长出来了,到处是零星的砖块和水坑,周围是光秃的青山坡。我在那里度过了将近 两年的时光,如今结束了。我所有的东西都放在系在自行车后座上的一个行李箱里。 我手推着自行车朝萨拉里亚大街走去。上了大路,我就蹬上车,慢慢地朝罗马骑去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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