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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个子男人 男人个子矮意味着什么呢。人人都嘲讽我们,高个子的男人只就因为他们人高, 就自认为比我们聪明,而女人们根本不要我们,好像我们是小孩子似的。可实际上, 正像成语所说的那样,小酒桶里有好酒,你喝四分之一公升都不上头,而在大酒桶 里装的是普通酒。可是我知道那句成语是小个子人为报复自己所受到的委屈而发明 的。正常的男人不知道这句成语,连听都没听说过;他们总对个子矮小的人竭尽奚 落挖苦之能事。 我的不幸就在于我还就喜欢大个儿的女人,尽管我自己是小个子。也许是为了 反衬,也许是为了显示我的价值,但是我对与我一般高的女人不感兴趣。像那些1米 75中等个子的女人我也不喜欢。不,不超过1米80的女人我都不喜欢。我不仅喜欢个 头高的,还要块儿大的,就是说要臀部壮的,胸脯丰满的,肩膀宽厚的,胳膊腿粗 壮的。不过,请你们注意,这不是审美观的问题;这么说吧,就像一个人出于这种 或那种明显的理由,喜欢大号的汽车,不喜欢小号的汽车一样。不是的,我无缘无 故地喜欢大个子女人,这就表明我喜欢强有力的人。的确如此,当我在老远看到一 位个子高大的女人,还没有见到人家的脸,我的心就怦怦直跳,同时还胡思乱想起 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铁被磁铁吸住了似的被她吸引住了。自然我无法掩饰自己 的感情,虽然我不断地叮嘱自己:“别太着急,你别忘了你是个矮胖子,别忘了一 般女人,尤其是你喜欢的女人是不会要你的。”但是我还是勇往直前地向我遇到的 任何一个高大的女人求爱。结果是一无所获。说得确切些,并不是毫无所获,而是 十个女人中有九个不仅对我显出无动于衷,而且还讥讽奚落我一通。了解我这一弱 点的朋友们比女人们更喜欢嘲讽我。 他们嘲讽我。可是说是嘲讽也许太轻描淡写了。他们开的某些玩笑要是换个不 像我那么好说话的人可能就一辈子都不好受。就拿那次他们安排我跟维多里奥大街 的一位烟草店女老板之间通信来往的事来说吧,他们告知我在没有收到一定数量的 信件之前我不宜露面;但实际上她的回信都是他们写的,而我的信他们就背着我笑 着大声朗读:当我忍耐不住鼓起勇气去跟那女人说时,那女人很惊异,痛斥了我一 顿之后就把我撵了出来。说得轻些是不适度的玩笑;可照他们看来,要是跟大个子 开这些玩笑可能会酿成动刀子杀人;而小个子的人就应该作为友好和善意的表示而 接受下来。于是,那一次,怎么说呢,我不得不忍耐了;我甚至请他们喝苦艾酒与 他们言归于好以表示我没生气。但是,过后我一直心里有疑团;而当他们对我说到 这个和那个女人偏爱我时,我立刻就采取防卫,显得含糊其辞的样子。如今我已不 相信他们了,无论他们说什么或是做什么,我都觉得其中有诈。 算了,不说这些了,令我感到自己对其有真正强烈的爱情的是一个叫马尔切拉 的姑娘,事情发生在那年冬天,马尔切拉与她的姐姐和姐夫在瓦莱剧场那一带经营 一家酒店。他们那一家子都是大个子:酒点的老板特奥多洛是一个比火车站的脚夫 还壮实的男子汉;他的妻子埃格莱几乎比他还个头大,她并不漂亮,也不太年轻; 而马尔切拉确实是朵玫瑰花。高大的个子,举止庄重,像是一尊雕塑像,长长的脖 子,小脑袋,大眼睛,宽嘴巴,细细的踝骨和手腕,犹如天使般温柔的声音。这高 个子的女人常常胆小得跟小孩子似的,我是说她很腼腆;当她发现有一个男人在看 她,她就会羞得满脸通红并转过睑去。我喜欢她这样怯生生的,但她的羞怯也遭受 很多麻烦。晚上,当我关上我的电器配件商店并吃完晚饭后,我就跟朋友们去那家 酒店。那是个空间很大的地方,墙上糊的是画有堆成金字塔似的酒瓶的墙纸,摆有 几张小桌子和酒吧的柜台。特奥多洛酗着酒不止一次地在桌子旁转悠;埃格莱照应 着顾客;马尔切拉穿着一件黑围裙站在酒店尽头的酒吧柜台后面管小卖部。好,你 能相信吗?在我们常常光顾酒店的一个月时间里,她一次也没有抬起头来看我。是 的,我有意坐在对着酒吧柜台的地方,一个劲儿的看她,我一直用目光在寻觅她的 目光。 朋友们在那里玩牌,他们每人都喝半升或一升酒,他们相互开着玩笑,海阔天 空地神聊,一直聊到酒店关门;特奥多洛从一张桌子走到另一张桌子,看那神气像 是一切都是由他一人操办的;而实际上他只是酗酒和玩牌;由埃格莱和马尔切拉招 待着顾客;越来越沉湎在爱恋中的我挖空心思地想让她注意我,我就像是断了线的 木偶在椅子上扭动折腾。我找不到从桌上站起来或是去酒吧柜台的借口;她从来不 离开柜台一步;要是我独自一人,我会设法跟她搭讪,可当时有我的那些了解我心 思的朋友们在场,他们一刻也不让我安宁。要是我望着她,他们就取笑我说:“你 在看什么?你在看什么?……你这么看她,会把她看没了……你还是看着牌吧,看 着你的杯子吧。”可要是我不看她,他们就会假装天真无瑕地问我:“出什么事啦? 今天晚上你怎么不看她啦?”终于有那么两三次我正要挨近她时,又退回来了,因 为我听见他们在我背后笑话我,并说我的坏话呢。喝足了酒已失去理智的特奥多洛 对这一切显得没有察觉。但是埃格莱跟我过不去,她好几次毫不客气地对我说让我 放明白了:“您别去烦我的妹妹了……您应该放明白些……个儿的差别就不般配。” 但是,个儿高矮是一回事,可马尔切拉似乎感觉到了,并有所准备。 mpanel(1); 可是,我对她的激情渐增,以致当她向后转身朝向托架取一瓶酒,转动上身隆 起黑色围裙下的胸脯时,看着她作这个动作我就会摒住呼吸,几乎都快晕过去了。 有几次我在玩纸牌时想:“可是为什么我那么喜欢她呢?”我得出的结论是:除了 她的个子高,还有她那高大的身躯上长着一个小脑袋的特点,在我看来她这样很富 有魅力;另外,出于我也不知道的什么理由,热恋中的人常常是这样。反正我喜欢 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始终是远离着我,令人无法接近,这使我的激情有增无减, 如果说开初时我想到她时只是把她看作是一个我想爱的女人,慢慢地我到了把她看 作是唯一可作我妻子的女人的地步。这就是男人的想象:在把她当作是自己追求的 姑娘时,除了想跟她说话,握她的手,哪怕是跟她去散步,上电影院,下咖啡馆, 我都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而一旦我想到可以娶她为妻时,立刻就见到她似乎已在 我家里与我同坐在饭桌旁,或是在我店铺的柜台后面。总而言之,是妻子了。 应该说,我的这些想法充分显露在我的脸上;因为我有一位叫乔瓦基诺的朋友, 他从来没有掺和在那些朋友们之中嘲讽我,一天晚上,从酒店出来时他问我:“你 听我说,要是你没勇气对马尔切拉去说……明天我跟她说去……你看,我替你去跟 她约会一次如何?”我当时真想拥抱他;但是出于平时对朋友们开的玩笑的害怕心 理,我只好回避了,但我没有拒绝。乔瓦基诺是一个金黄头发的小伙子,瘦长的个 子,脸上神色坚毅,办事似乎总是那么匆忙。要是事情就他自己知道也许我就相信 他了。可是,第二天晚上,在酒店里,我立刻就发现所有的朋友们都知道这事了。 气氛颇为紧张,他们笑里藏刀,指桑骂槐。他们对我说:“你放心吧,由乔瓦基诺 为你安排……”或者说:“你再喝一杯吧,今天晚上是你的节日。”总之,他们的 言谈引起我怀疑。我背朝房间坐在那里,我觉得整个背都热辣辣的,因为我后面就 是柜台,而柜台后面就是在应酬顾客的马尔切拉。我们又是玩又是喝酒,折腾了将 近一个小时;然后,特奥多洛从我们的桌子过去到了另一张桌子上;这时,乔瓦基 诺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低声地对我说:“现在我跟她说去。” 在大门和玻璃橱窗之间有一块斜着的大镜子,上面有彼耶蒙特葡萄酒的广告。 从镜子里我看到乔瓦基诺快步朝柜台走去,胳膊肘支在柜台上,探着身跟她在交谈。 她看着他,低声地回答着。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同时别的人 一个劲儿用胳膊肘蹭我,笑着嘲讽我。乔瓦基诺跟她谈完后,在要走开之前又对她 说了些什么,她听后,满脸通红地笑了,然后又回到柜台后面去。“明天晚上7点钟 在圣彼得广场的柱廊下边,”他坐下来时立刻得意地自言自语道。别的人自然都向 我表示祝贺:事情办成了,她同意赴约,我得感谢乔瓦基诺,得请他喝酒,显出我 是个知思的人。我迎合了他们的意愿,做了一切;但同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我总是深信那只不过是一次玩笑。 冬天的晚上7点钟天已黑了。那天白天里,我甚至想不去赴约了。但最后我抱着 心里尚存的一线希望想去碰碰运气,尽管以往有过多次的失望。圣彼得广场在那个 时辰里,简直是一片荒凉的石板地,圣彼得的塑像沉浸在广场尽头的黑暗中。然而, 铁制的大路灯洒泻下一缕缕白色的灯光,在灯光下我在右面喷泉旁清楚地看到我的 一位叫拉尼耶罗的朋友的旅行汽车停靠在柱廊旁。通过挡风玻璃的亮光,我还隐约 地看到乔瓦基诺的脸,真的就是他,于是我深信那完全是跟我开玩笑。我装出若无 其事的样子走近汽车,用胳膊做出一个粗俗的手势,为了表示我已明白了,而后我 就穿过广场急匆匆地走掉了。那方形碑的尖顶隐没在黑夜中,面对那无垠的空间, 当我像耗子那么逃跑时,我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过来了一辆 出租车,我满腔怨恨地上了车,回家了。 不过这一回我不能原谅他们:我太爱马尔切拉了,我觉得不能像往常那样和解。 我不再露面;加上我又病倒了,也许是因为失望和恼火。我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 然后又到乡下去了一个月,另一个月我往返于家里和店铺之间,没有跟朋友来往, 也没去喝酒。有几次碰上了一两个朋友,但我只是老远打个招呼就避开了。这样, 一直到了夏天。 7月的一个晚上,是星期天,我随着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慢慢地像跟随宗教仪仗 队似地走着。我感到忧伤,因为我独自一人,我多么愿意身边有个像马尔切拉那样 的女子陪伴着我散步呀。在哥尔多尼大街的红绿灯处我停住了脚步,我见到她挽着 一个男人的手臂在我面前走着。肯定是她,因为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像她那样,那么 高大的身躯长着这样的小脑袋。但是这一回吸引住我的注意力的并不是她,而是走 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这个男子是个小个子,不能说是株儒,但跟株儒也差不了多 少,可以说跟我一般矮小。他们停住了脚步,面面相对地说着话:果真是她,马尔 切拉跟着一个40左右的男人,他肥头大脑的,留着小胡子,脸宽宽的。他让马尔切 拉挽着手臂,由于身高的差异,他不像是个男子,简直像个小孩。然后他们转身走 了,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一回我在冬天里失去的勇气重又复生。第二天,是星期一,在气温较高的时 辰里,一溜烟地到了酒店,凑巧就马尔切拉一人在那里,酒店里空无一人。我走到 柜台,突然问她说:“昨天跟你一起在街上散步的那个男人是谁?”她抬起眼睛看 我,这是我认识她以来的第一次,她简单地说:“他叫乔瓦尼,是我未婚夫……您 不知道吗?……我们一个月以后结婚。”我觉得脚下的地板开了洞似的身子像是让 人给拽下去了,我使劲用双手扒着柜台。我说:“那么,那天晚上,您……在圣彼 得广场上……”这一次她不是那么胆怯了。她转过身去从支架上取下一瓶酒,回答 说:“在生活中得抓住机遇才是,您连这也不知道吗?……您怎么样?……来一杯 苦艾酒好吗?”我做了个手势谢绝了,我哽咽着嗓音又问道:“可是我以为那是个 玩笑。”她说:“他们是开玩笑,可我是认真的。” 于是我就走开了,竭力使自己不再去想它。不过,如果说我原先是躲着我的那 些朋友,那么,现在我简直是恨透了他们了。他们那么讥讽我,以致使我相信我是 在渴求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然而,事情却是可能的;没错,我本能地意识到这是 个事实:马尔切拉是与我般配的妻子。她不仅是我所喜欢的大个子姑娘,而且,她 生来就喜欢小个子的丈夫。正像她所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简直是个奇迹。但我 深知这样的机遇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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