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财宝 我在圣播克拉齐奥城门外的那家饭馆当跑堂那个时候,有一个种菜园子的人, 人家都叫他马里内塞,也许他是马里诺人,或者是他喜欢马里诺出产的葡萄酒。这 个马里内塞已经很大年岁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多大岁数。但是他喝酒比许 多年轻人都喝得多,他喝酒时跟愿意听他说话的人聊天,或者自言自语。要知道, 我们在饭馆里干事的人,没活干的时候,就听顾客聊天。马里内塞在胡说八道的同 时,常常说出一个似乎是真实的故事:他说德国人在不远处的_位亲王的别墅里偷 了一箱子银制器皿,并把它埋在一个地方,他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儿。有时候他真喝 醉时,就随口说出来那箱子就埋在他的菜园子里。总之,他说,要是他想要那只箱 子,他就会发大财了。他总有一天想要那只箱子的。可到什么时候呢?“当我年岁 大了,不想干活了,”有一次他对某个向他打听此事的人说道。那是一个可笑的回 答,因为看上去他至少都有80多岁了。 总之,我开始老琢磨着这事儿,我深信那事儿的确存在,因为几年前,就是在 德国占领时期,真的有过那桩失窃案,亲王从没找回过他的箱子。我仔细一琢磨, 一想到那箱子在马里内塞手里我心里就很恼火,有朝一日他要是突然死在他的草棚 里,那财宝就完了。于是我就想方设法巴结他,可是老头子真赖,一个劲儿让人请 他喝酒,却一直守口如瓶。“你哪怕是我的儿子,”他最后庄严地说道,“我也不 会告诉你的……你太年轻:干活吧……老人们才需要钱,他们疲惫了,干不了了。” 绝望了的我最后跟另一位叫雷米乔的跑堂吐露了真相,他是金黄色头发的小伙子, 比我年轻。他当即很激动,傻子似的就开始想人非非起来了:等我们一发财,我就 买一辆摩托车,一起开一家酒吧,等等不一而足。我对他说:“得想办法找着这个 财宝……你先别胡思乱想的……我们分四份……我取三,你拿-……行不行?”他 说这样行,他总是那么欣喜若狂。我们当夜就约定半夜过后在奥雷利亚古驿道道口 碰面。 那是五月上旬,那满天的星斗,那明亮的月光,照得天地万物都如同白昼似的 清晰,在那温馨的氛围里,干那种袭击一位可怜的老人那样的事,在我看来似乎很 不得体:我自欺欺人地把它当作一场游戏。我们走奥雷利亚大街,穿行在那些古老 的城墙中间,城墙后面有修道院的菜园子和花园。我带着一把铁锨,以防马里内塞 不肯把他的铁锨借我们用,我为雷米乔带了一把小铁棍儿,反正得让他有事干。我 从维多里奥广场买了一把手枪和一梭子子弹,但我上了保险,因为说不准会出什么 事。说实在的,一想到那财宝我也为之欣喜,现在我后悔把此事告诉了雷米乔:我 比本来要得的少拿一份。另外我知道他是个快嘴,要是他说出去的话,这场游戏就 得以蹲监狱而告终。当我们沿着城墙行驶时,这种思绪一直折磨着我。我在这以前 没让他见过手枪,突然我停下车,拔出手枪,说:“你听着,要是你说出去,我就 毙了你。”他全身发抖地说:“可是,亚历山德罗,你把我看作什么人啦?”我还 说:“马里内塞也应得到些好处,而且为了让马里内塞不去告发,也应有他的份…… 也就是说从你的那份里分给他点……明白吗?”他答应了,我把手枪放回去,重又 驱车前行。 往前走了一会儿,右面有一个饰有圆柱子的古老的楼门,三角门饰上有一块拉 丁式石碑。楼门绘成绿色,都已褪了颜色而且有了裂痕;我知道那楼门后面就是马 里内塞的菜园子,我扫视了一眼街道,见路上没有人,就推开了楼门,门是开着的, 我走了进去,雷米乔跟着我。 尽管我不是来买蔬菜的,可当我探头看到菜园子时,我不禁赞许地喊出声来了。 多整齐的菜园呀。在明亮皎洁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片绿叶葱葱的菜园子,我从未见 过收拾得那么好的菜园。那闪烁着银光的水渠径直地流经菜地,就像是用直尺画出 来的似的;一道道水渠之间种的成行的生菜跟宗教仪仗队似的,在明亮的月光下郁 郁葱葱,一直延伸到坐落在菜园尽头隐约可见的马里内塞住的棚屋里。还有那硕大 的莴苣,卖蔬菜的拿这样一棵莴苣就可占住整个秤盘了。那漂亮的西红柿的株叶间 插着一根根支撑的竹竿,隐掩在绿叶丛中的西红柿还是青的,但是已一个个饱满得 快崩裂了似的。甘蓝长得跟孩子的脑袋那么大。高而挺拔的洋葱长得跟刀剑似的。 洋蓟每棵都长有三四个。有苣荚菜、豌豆、豆角、蚕豆,都是时鲜菜。地上到处都 是西葫芦和黄瓜,像是让人随便捡似的。还有许多果树:梅树、桃树、苹果树。梨 树;那矮小而又茂密的果树上结满了发青的果实,隐掩在清澈的月光下的枝叶中。 看得出种菜人在每棵作物上所花的心血;而且,不仅仅是为了挣钱才花费那么多工 夫的。一门心思想着财宝的雷米乔不耐烦地问道:“马里内塞在哪儿?”我指着菜 园尽头的棚屋回答说:“在那边。” mpanel(1); 我们沿着一条小径走着,一旁种着大蒜,另一旁种着芹菜。可是雷米乔把脚踩 到莴苣上,我说他:“畜生,你走路当心点啊。” 我弯下腰,把那棵莴苣的一片叶子捡起来放在了嘴里:莴苣叶有甜味,含水分多, 很新鲜,像是受过露水的滋润。我们就这样到了棚屋;马里内塞豢养的狗认识我, 它不但没有汪汪叫,反而摇着尾巴朝我迎了过来:一只黄色的狗,就是守菜园子的, 但很聪明。棚屋的门关着,我去敲门,开始时我轻轻地敲,后来我使劲地敲,最后, 因为看不到任何人,就拳打脚踢起来。马里内塞的声音把我们俩吓了一大跳,他不 是从棚屋里出来,而是从附近的一片丛林里出来:“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 他手里拿着一把铁锨,看得出来,他夜里也在菜园里干活。在月光下他走上前 来,他耷拉着双臂,躬着背,红黑的脸颊上长着灰白的胡子,一个地地道道的种菜 园子的人,从黎明到傍晚悉心地种他的菜。我立刻回答他说:“是朋友。”他回答 说:“我没有朋友。”然后他走了过来,补充说道:“可我是认识你的……你不是 亚历山德罗吗?”我对他说我正是亚历山德罗;我从兜里掏出手枪,但没有对准他, 责令他说:“马里内塞……告诉我们财宝在哪儿……我们每个人都分一点……但要 是你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们照样拿走。”这时我举起手枪,可他用他那粗壮的大手 抓住了它,像是说用不着那样,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问:“是什么财宝?”“银 制器皿,德国人偷走的那个。”“什么德国人?”“占领时期的德国士兵……他们 偷了亲王的银器。”“哪个亲王?”“亲王……你说过他们把它埋在菜园子的地下 了……”“哪个菜园子?”“马里内塞:你的菜园子……你别装傻了……你知道财 宝在哪儿,别来这一套。”他始终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说:“哦,你说的是财宝?” “对,是财宝。”“你跟我来,”他热心地说;“我们立刻就挖;你有铁锨吗?你 拿着这个……你过来,也给他一把铁锨……你跟我来。”我感到惊异,因为我没想 到他会那么痛快地接受了。我跟着他走。他到棚屋后面,总是嘟哝着说:“财宝…… 现在你会看到是什么财宝了。”他带着一把铁锨走出来,把它交给了雷米乔。然后, 就开步走,嘴里一再说着:“你们跟我来……你们想要财宝……你们会得到它的。” 棚屋后面的地没种东西,堆满了废物和垃圾。再过去是一排树木,而树干后面 就是一堵高墙,类似把菜园和奥雷利亚大街隔开的那堵围墙。他沿着那排树行走在 那条小路上,他走到了菜园尽头的墙角里。他突然转过身来,用脚踏蹬着地说: “你们在这里挖吧……财宝在这里。” 我拿过铁锨,马上开始挖起来。雷米乔手里拿着铁锨看着我。马里内塞对他说: “你也挖……你不是要财宝吗?”于是雷米乔拚命地挖了起来,马里内塞说:“慢 一点……你有时间。”听他这么一说,雷米乔放慢了速度,把铁锨搁在脚边。马里 内塞把他的铁锨接过来,在自己手里比划着说:“你得这样拿……每次铁锨铲进土 里时,你得用脚使劲踩才是……否则你挖不了。”然后,他又说:“你们得挖成长 与宽一般大……两米左右……不用更多……财宝在下面……我去转转。”可我说: “你呆在这里别走。”他回答说:“你怕什么?……我跟你说了,财宝是你的。” 于是,我们先是在表面上凑合地挖着,后来越挖越深了,按照我用铁锨尖划出 的一个长方形挖。地又干又硬,尽是石头和根;我把土往一边扔,堆成一堆,可是 马里内塞什么也不干,用脚踢开石子,或者关照说:“慢一点……把那块根拔出来…… 把那块石头搬开。”挖出来一根又黑又长的骨头,他拿过来,说:“是一根小牛的 骨骼……你看,你开始挖出点东西来了。”我不知他是说正经的还是在开玩笑;尽 管夜里很凉爽,可我已是满身大汗;我不时地看雷米乔,看到他也那么卖劲累得上 气不接下气的,我特恼火。我们挖了好长时间,可是总看不到任何东西:如今我们 已挖出一个约1米深的长方形的大坑,深处的土壤湿润,呈褐色粉末状,却不见盒子、 口袋或是容器的影子。我突然责令雷米乔说:“停下。”然后,我走出土坑,对马 里内塞说:“你说说,财宝在哪儿?什么都没有,莫非你是拿我们开心?” 他摘下嘴上的烟斗,立刻回答说:“你不是要财宝吗?现在我让你看看财宝。” 这一回我没能挽留他,因为我已筋疲力尽了,实际上我已不再那么在意财宝了。我 见马里内塞朝另一所小棚屋走去,原先我没注意到靠着围墙那排树木后面的那间小 棚屋。雷米乔说:“他溜了。”我支着铁锨擦着汗回答他说:“不,他没溜。”果 然,过不久马里内塞很快就推着一辆像是装满了牛粪的小车从棚屋里出来了。他走 到土坑,把牛粪倒了进去,然后,他把一只脚放在牛粪中,用手把它铺平了。我疑 惑地问:“财宝呢?”他回答说:“这就是财宝呀……你瞧,多好的牛粪哪;”说 着他抓了一把牛粪,在我鼻子底下把湿淋淋的发臭的牛粪掰成碎块说:“你瞧,它 是不是像金子……是奶牛拉的粪……你瞧这多宝贵呀……像这样的财宝你到哪儿去 找啊?……这就是财宝呀。”他只管说自己的,根本不理会我们的存在,他一个劲 儿地说着从坑里出来,又推着小车回棚屋去装牛粪,随后又把车推到土坑边把它倒 进坑里。这一次他也用手铺平牛粪,并再三地说:“你看见财宝了……这就是财宝。” 我与雷米乔面面相觑,然后我壮起胆,又从兜里掏出手枪。而他立刻像回避一根树 枝似地躲开它:“你放下手,放下手……如果你想要银器,你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吗?” “哪儿?”我天真地问道。“去商店……如果你把一千里拉一千里拉的大票给出去, 你要多少就有多少。”总之,他拿我们开心。“那你让我们挖这个坑算什么事儿呀?” 雷米乔细声地问道。他回答说:“那是沤粪的坑……我正好需要它……你们让我省 了力气了。” 我完全泄气了。我想着我本该恫吓他一下的,哪怕朝他开枪,可是挖了半天的 坑,我又那么沮丧,我早就没情绪了。于是我说:“那么,没有什么财宝喽?”我 几乎期望马里内塞能确认没有财宝。但老奸巨滑的马里内塞却回答说:“有,也没 有。”“这话什么意思?”“要是你白天来,好说好商量的,也许就有……可是你 这个样子,就没有。”这时他不再理会我们,径自朝棚屋走去。我气喘吁吁地跟在 他后面,抓住他一只袖子说:“马里内塞,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半侧着身子问道: “你为什么不开枪呀?你不是有手枪吗?”我说:“我不想开枪……我们对半分。” 而他却说:“你说实话吧:你不敢开枪……你看你多窝囊……换个别人就开枪了…… 当初德国人就是开枪扫射。”“可我不是德国人。”“要是你不是德国人,那就另 当别论了。”他这样一边说一边走进棚屋,冲着我们把门一摔。 财宝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第二天,跟平时一样的时辰里,马里内塞来到饭馆, 当我把一升酒端给他时,他大声说:“哦,你就是那个找财宝的人……你把手枪放 到哪儿去啦?”幸好没人留意他说的话,因为就像我所说的,他特爱瞎聊,而且尽 说一些没意思的话。但我还是感到不安全;再说,我不愿意让他当着雷米乔的面捉 弄我,因为雷米乔知道那事儿,而且他还嘲笑我,似乎他本来就不相信有财宝的事 儿。于是,我趁有人招聘,就到台伯河彼岸坐落在科西马多广场上的一家餐馆去干 活。而雷米乔还是留在圣潘克拉齐奥城外的那家餐馆。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