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塔尔赞的报复》 那年夏天,因为找不到别的更正经更值得我干的工作,我就接受了为一家新电 影院上演的影片做广告的差使:让骑着自行车跟其他五个人列成队,每辆自行车都 带一块彩色招牌,上面写着两三个字母组成的一个音节,六个人骑着车列着队缓慢 地行进在城市街道上,就组成了影片的完整的片名。总之,我们是骑两个轮子的车 替人做广告的人。干那些行业总有更绝的招;为了使我们的列队变得更醒目,甚至 还让我们穿上一种天蓝色的罩褂,穿着它,我们就像是复活节举行宗教仪仗队列中 跟着走的那些小天使。不过,反正,如果我想吃饭,我就得干那个行当。 我挂着《今夜你爱我》,《群岛上的火焰》,《风暴中的两颗心》,《火山的 女儿》以及许多其它的影片的片名到处转悠。我一直是车队为首的,因为现而今我 已是50岁的人了,满头的白发,我始终是最老的,但是公司却让我负责整个车队。 我后面跟着的是波尔迪诺,一个17岁的金黄色头发的小伙子,他尖尖的脸,嘴巴跟 貂似的,透明的天蓝色的眼睛;他的性格粗暴不驯服,简直是个无赖。 另外4个也都是15岁到20岁的年轻小伙。论年龄我可以当他们5个人的父亲了, 可不是,他们都开玩笑地叫我叔叔。他们都跟波尔迪诺是一类的年轻人:是战后跟 着美国黑人和小姐们到城里来做黑市买卖的。对他们我没有任何权威,这一点我很 快就禀告给公司,每次只要可能他们都联合起来对付我。 那是7月份,大夏天里顶着灼热的阳光在大街上慢慢地转悠的确是件苦差使。再 说那行程拖得很长,中间又没有间歇:我们从圣・玛利亚・马乔雷后面的电影院出 发,以步行的速度经过卡富大街、火车站广场、佛图尔诺大街、皮亚维大街、萨拉 里亚大街、波河大街、威尼托大街、比索拉蒂大街、民族大街、德普雷蒂斯大街, 最后重又回到圣・玛利亚・马乔雷。我们按照跟公司签订的合同,上下午就这样得 转好几回。这样的车队有两个:一队是男的,就像我说过的,都穿天蓝色的衣服; 另一队是女的,她们比我们更糟,穿的是饰有银光闪片的白色长上衣,镶金边的宽 大齐膝的黄色灯笼裤子。 ,天早晨,我们跟往常一样从电影院出发,天阴多云,起先我还指望天气会比 前些天凉快些。可是当我们一上路,我立刻发现正因为天阴多云要下雷阵雨,才加 倍的闷热。我穿着罩服憋闷得直出汗,比有太阳的日子更热;那么闷热的天气下, 我用车每转一圈手脚和脸都肿胀得厉害,好像血液要从皮下送溅出来似的。那天我 们要做广告的电影片名叫(塔尔赞的报复),是彩色片。我拿的是前两个音节的字 母“LaRi”;后面是波尔迪诺,他拿的是第三四个音节的字母“vinci”;再后面按 次序排列就是YTa,Di”,“Tar,zan”。在电影海报上,主人公塔尔赞穿着一身毛 皮,跟一个野人似的,在跟一只大猴子搏斗,呆在一旁的是一个受惊的漂亮姑娘, 她也是半裸着身子。现在当我们在那像要地震似的闷热的天气里缓缓地移动时,我 立刻发现跟在我后面是一群团伙。广告公司特别关照过我们不许大声喧闹,不准抽 烟,不许说话。总之我们得给人跟机器一样的印象,就像是自行车:一声不吭、慢 吞吞的、麻木的、没有表情的。他们说,这样广告才真正有它的效应,因为这样人 们才不在意我们,只注意看电影广告。我说过另5个人他们是一伙的,真让我给说对 了。我们一到火车站广场,我听到他们5个在我后面相互在学主人公塔尔赞说话的腔 调,就像人们听人在电影中说话似的;他们声音并不很大,真的,但也相当响,能 让过路人听得见。我不能转过身去,因为我得带着他们转,如果我转过身去,在火 车站广场这样的地方,整个车队就可能会被轧在公共汽车的轮子底下去;但当我们 进入佛图尔诺大街时,我就转过身去大声说:“这么喧闹干什么?”你们知道波尔 迪诺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一句淫秽的道白。我什么也没说,继续朝财政部前进。 我们经过了财政部;进入了皮亚维大街;在菲乌梅广场,在黑白条纹相间的小 塔楼顶上,警察阻止了交通来往,我们也不得不暂停下来。我乘此机会脚着地转过 身来看情况怎样。我立刻发现情况糟透了:波尔迪诺和其他人找到了两个姑娘,也 许他们早有约会,也许是他们仍然相遇,她们像是那些在饭馆里卖花的姑娘,矮矮 的个子,体态粗壮,一个金黄头发,一个褐色头发,他们又说又笑,似乎广告车队 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后来,当警察举起交通指挥棒后,两位姑娘就跳到自行车的 大梁上,褐色头发的姑娘上了波尔迪诺的车,金黄头发的姑娘上了波尔迪诺后面那 个人的车。这一回我可发火了,因为我有责任心,他们这样太过分了。我下了车, 走近了波尔迪诺,我压着嗓门对他说:“让她下车吧,我们走……别罗嗦。”他也 许是让那个趴在车把上的丑姑娘给激的,神气活现地回答说:“你干吗?谁认识你?” “我们走吧,”我说道,并抓住姑娘的一只胳膊。“放手,”她喊叫道。波尔迪诺 说:“瞧这个丑老头子,对我的姑娘动手动脚。”这时交通全堵塞了,我们后面的 汽车使劲地按喇叭,人们都围了上来,议论着此事:勿庸多说,人人都指责我的不 是。我明白无计可施,我就又骑上自行车,心里很不痛快,我进入了萨拉里亚大街。 在萨拉里亚大街跟波河大街的交叉路口,我朝意大利大街走去,但我立刻发现 波尔迪诺和其他人却朝夸德拉塔广场骑去了。我停了下来,茫然地喊道:“你们去 哪儿呀?从这儿走。”波尔迪诺也停住车,回答说:“我们上台伯河,去洗个澡。” “这怎么行哪,你们疯了?”而他却鄙夷地说:“你才是疯子呢,这一头白发,穿 着天蓝色衣服,跟一个小丑似的。”姑娘们哈哈大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尽管我 气得恨不得宰了他,但我又一次忍耐住了。 mpanel(1); 我们走波河大街,经过了整条利耶吉大道、匈牙利广场和整条帕里奥利大街。 如今是波尔迪诺带着车队走,我落在最后,也因为我没那么多力气,他们飞似地骑 着车。现在电影的片名念起来可全乱套了:字母排列全颠倒了,没有任何意思了; 人行道上的过路人都停下来看那穿着天蓝色衣服的5个小伙子车梁上带着两个姑娘拼 命地蹬着车跑,后面还有一个穿天蓝色衣服的老头子紧追;他们摇着头笑着。现在 小伙子们还大声学着主人公塔尔赞的腔调念着台词,好像他们真地在一座大森林里, 而不是在罗马一条大街的梧桐树下似的。从智利圣地亚哥广场开始是下坡路,他们 把我甩掉了,这样最后就我一个人到阿夸切托萨。我几次找不到道了,我只得骑车 往回走,最后我似乎看到他们在远处的一条小路上沿着河岸走。我满身大汗气急败 坏地朝那个方向冲去。 我在台伯河岸边选中了一块开阔地,那里像是一片自然的沙石地,灌木丛生。 台伯河像是一条蛇似的蜿蜒曲折地在那里拐个弯,可以看到对岸上放着那种可以随 着水流上下浮动的渔网。我见他们把自行车、广告牌和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地上,他 们已经在脱衣服了。两个姑娘至少还躲在一片灌木丛后面,而他们连躲避都不躲避 一下。我下了自行车,朝正在抬起大腿脱裤子的波尔迪诺冲了过去,我对他喊道: “流氓,你就这德行?”可他却盛气凌人地说:“你想怎么样?你究竟想干吗?你 想干吗?你倒是说呀?”他每说一句“你想干吗”,都朝我胸脯打一拳,就在喉头 下面,他只用一只手打,因为另一只手提着裤衩呢;我因为骑车累的,又因为年岁 大了,觉得两腿发软站不住了,最后,当他挨了我第四下时,我就倒在了地上了。 像是一种信号似的,他们立刻就住了手。姑娘们穿着白色的棉纺内衣手拉着手从灌 木丛里出来,说实在的她们的确不漂亮,因为就像我说过的,她们个子矮小粗壮, 胸部窄小,臀部肥大,就像所有吃得少走路多的叫花子和流浪者似的。另外那5个小 伙子像是在舞会上似的用手提着裤衩朝她们迎去。他们在灌木丛里跳起舞来,然后 就开始奔跑追逐起来。波尔迪诺喊着:“我是塔尔赞……现在我要逮住你,把你带 走。”他像塔尔赞那样怒吼着追逐褐色头发的姑娘,看着他那样子真可怜,身体才 是姑娘的一半,那么苍白、消瘦、无力。最后他们蹦跳着奔跑着去了河边,接着就 一个个跳进水里了。 河岸上只留下我一人守着那些天蓝色衣服和女人的衣物,而我穿着天蓝色罩服, 一头白发,就像个小丑似的,一副长期失业者的面孔,两片抖动的嘴唇间叼着一根 半空的民族牌香烟。 我感到委屈,简直想哭出来;一方面我恨他们这么对待我,另一方面我恨自己 没有勇气摆脱那种责任感。现在已没有什么事可做了,看着他们快活地在台伯河里 畅游,我还情不自禁地焦虑地自问:“公司里的人会怎么说?”我对自己这样惧怕 很恼火,同时又不得不这样担忧。我多么想跟他们一样,也跳到水里去,也背诵着 塔尔赞的台词跟姑娘们开开玩笑呀。可是我老了,我有责任感,毫无办法。 他们真有幸,在水里一直嬉戏打闹到天黑,开始下落的雨滴在台伯河水面上泛 起涟漪。于是他们从水里出来,波尔迪诺说那场雨下得正好:这样一来,要是有人 向他们提出意见,他们就可以推说是为了避雨才不得不那么做的。一位姑娘穿好了 衣服后就走近我,问我要了一支烟。我把烟给了她,可金发姑娘也要一支,后来那 五个小伙子都问我要烟,这样一来我的烟就都给光了,不过我们算是和解了。 下过几滴雨后,云彩这时掠过台伯河上空朝乡间飘游而去。我们重又按照电影 的篇名排好队,沿着河堤启程朝阿夸切托萨进发。两位姑娘在这里上了公共汽车, 而我们则又上路去帕里奥利大街。过不久,我们按灵车一般的速度行进在威尼托大 街上,穿梭在豪华汽车和咖啡店之间。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