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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风 在罗马四周兜兜风?那简直是磨难。为了对你们说明在罗马四周兜风意味着什 么,我想对你们说说我们几天以前所作的最后一次郊游,那是一个星期天,我们是 五个好友。我承认我们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我们都是男人,没有一个女人。要知道, 男人很容易失去理智;特别要是喝多了,就像我们遇上的那样,说着说着就走板儿, 整天不是说脏话,就是大吼大叫,互相推推搡搡的,总之到了晚上,就会后悔去走 了那一趟。那个星期天都谁去了呢?马斯泰广场酒吧的那群小伙子都去了,除了阿 米尔卡来,因为他面临轻量级举重比赛前夕,他得训练。去郊游的有亚历山大,他 是个酒吧招待,体格魁梧,油光光的脑袋,正因为他那一头上蜡的头发,人们都管 他叫发蜡。阿尔弗雷多,是金黄色头发的小伙子,外号叫“磨剑人”,因为他在讨 论体育比赛时特别钻牛角尖,谁都受不了。那个放肆的特奥多洛是个汽车修理工, 人们管他叫“好球”,因为每次看比赛球进网时,他比谁都喊得响。酒吧老板的儿 子乌戈他开汽车。还有我。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我们从弗拉米尼奥广场出发,我们那 股高兴劲儿就甭提了,简直已经是失控了。“你们想去哪儿呀?”乌戈问道。“没 有目标,”我们回答他说,“我们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没什么计划。”汽车不大, 坐五个人相当挤,加上亚历山大和特奥多洛胯部宽大;于是在车里很快就相互挤来 挤去,拍来拍去的了,有人还开玩笑逗乐。乌戈看上去是个脸色苍白的明智的小伙 子,似乎他性格沉稳,可是过了米尔维奥大桥后,他开始飞奔疾驰,追赶并超越了 路上所有的汽车。有各种各样的汽车:有男人驾驶的家用小型车,有坐满了妇女和 儿童的敞篷车,有跟火车车厢那么大的美国豪华车,有出租车,有古老的乡间汽车。 每超过一辆车时我们就趴在车窗口朝人家做鬼脸,讥讽人家,得意地看着那些被我 们超车的人恼怒和惊异的样子。闹得最起劲的就是特奥多洛:每看到一辆被我们甩 在后面的汽车,他就像看到球进网似地吼叫“好球”,他趴在车窗口,涨红着脸, 脖子上的青筋绷得都快爆裂了似的,而能找到最恰到好处的俏皮话的是阿尔弗雷多。 我们那么高兴的理由也因为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晴空中飘着几朵白云,令人不 禁想到那是春天,乡间一片翠绿,那是五月的碧绿色,像刚挤出的奶似的清新鲜美, 令人不禁也想当一回奶牛,以能领略一番沉浸在那青翠碧绿的大自然之中的乐趣。 当我们停下车察看公路行驶图时,特奥多洛甚至还活像是一头在发情的牲口,双腿 朝天躺在长长青草上尚挂满露珠的草坪上,这似乎表达了我们共同的心愿。然后, 他全身湿漉漉的,头发蓬乱,满嘴的三叶草,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走出来。我们就这 样边笑边开玩笑地驶过了法尔内塞岛的交叉路口,来到了勃拉恰诺的交叉路口。当 时已近中午、亚历山大提议到湖上去吃鱼。他一说就被大家采纳了:我们走通往安 圭拉腊的那条路。可是在拐弯处,一辆黑色镀金的出殡灵车挡住了我们的路,那灵 车跟房子那么高,没有鲜花也没有随行人员:也许是去勃拉恰诺运死人的。道路没 铺柏油,从那辆摇摇晃晃的黑色大车厢底下扬起一片白色的烟尘。乌戈自然按喇叭 想过去,可没有办法:他像是对牛弹琴似的。那车开得很慢,像是在做一次散步似 的,扬起的尘土致使我们咳嗽。乌戈是一个开车的好手,他不时地力图从那车旁边 超过去,可那车却故意驶在道路中间,迫使我们靠路或沿着篱笆走,险些撞在上面。 我们没看见开车的司机,但他一定是个蛮不讲理的无赖,从他开车的架式就可看出 他的性格。同时尘土继续向我们迎面扑来,透过一团尘埃时隐时现地见到黑色灵车 上的黄色十字架;我们都嚷嚷起来了;乌戈可以说是手不离汽车喇叭。特奥多洛尤 其怒气冲天,直吼着:“埋死人的。无赖”。但是,那人装聋。最后在一个转弯处, 乌戈看到有几米空隙,就加速前进,与其并驾齐驱,然后就超过了那辆灵车。我们 都不约而同地朝送葬的车那边看,想看看那位司机什么模样。他们是两个人,脸上 表情安详自若;驾驶灵车的那个人在吃着一长条面包。你们没看见特奥多洛的神色: “埋死人的,无赖,该死的,愚蠢透顶。”吃面包的却平静地指着他后面的灵车说: “你们想入座吗?……还有位子。”我们差不多跑出去一公里,在一个交道口我们 不得不停了下来,那辆灵车也很快到达了。那两个人下了车,亚历山大和特奥多洛 也下车了,四个人都在交道口的路障前面于了起来。“你们倒是说说,你们听见按 喇叭了没有?”“可我们不知多少次给你们让过道。”“什么时候?埋死人的。” “您小心别胡说。”“怎么?难道你不是埋死人的?而且还是无赖呢!”“混蛋。” 总之他们相互斥责,面对面骂得不可开交,但没有动手,因为大家都知道罗马人能 说善辩,但不会动真格的。这时火车过来了,路障升起来了,灵车上的人动作比我 们快,他们抢到前面去了,像刚才那样占着马路中间。“你们说我们怎么做吧?” 在一个交道口乌戈说。“我们不去钓鱼了,到另一个地方去吧。”说干就干。我们 走上一条靠着田野的荒凉的马路,我们平静地向前行驶着。 mpanel(1); 多安宁,多寂静,多祥和。没有人经过那里,一边是红色峭壁下的一条涓涓的 溪流,山崖上绿树成荫,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翠绿的麦田。我们都变得沉默 了,像是陷入了沉思;后来特奥多洛找到了该说的话,他突然大声喊起来了:“我 饿了。”这是真的,我们饿了;果然,我们大家都像着魔似地谈论起吃的东西来了。 有的赞美大蒜加油拌面条,或者是奶酪西红柿洋葱拌面条;有人赞美烤小羊肉或牛 排;有人就想吃简单的乡间新鲜松脆的全麦面包。食欲使我们都变得能说会道,我 们几乎为了想知道我们将吃到的东西而争吵起来。在拐弯处,一块招牌指示我们已 到了我们所找的村庄:马尔恰诺。 小镇座落在峭壁顶上,几所高大的黑房子就像是一座古堡的侧壁。我们沿着环 城路转到峭壁底下,从一道城门进去,来到一条上山的小路,路面又窄又暗,两旁 是穷人住的简陋房舍。我们飞快地爬上了这条小路,进入一个四周耸立着古老宫殿 的空无一人的广场,中央有一个供牲畜饮水的喷泉:没有一个商店,没有一家酒吧, 没有电影院,什么也没有。“这里见不到有饭馆。”乌戈在广场上转着说道。一个 农民用缰绳牵着骡子走近喷泉,我们问他什么地方能吃到东西。他一言不发地指给 我们一条小胡同。乌戈立刻钻进了胡同里,果然,在胡同深处有一个像口井似的阴 暗的小广场,一扇门上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饭店”。我们松了口气,下了 车。有人说:“你想看看吗?还有花园呢,我们可以在露天吃饭。”可是当我们进 去后,发现房间又长又矮,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还有不通风的臭味。除了三条长凳 子,三张大桌子,就没有别的什么了。连放一瓶酒的柜台都没有,没有一张日历, 也没有饮料的“广告”。我们喊叫里面的人,我们拍手招呼,一扇门打开了,一个 至少怀孕六个月的妇女穿着一身黑衣服挺着肚子进来了,她黄黄的睑,说话没好气, 一副怀疑和不高兴的神情。“有吃的吗?”“什么都没有……你们来晚了。”“来 一块肉?”“卖肉的已关门了……也许有点奶酪。”“面条呢?”“我可以烧上水…… 不过得等一些时间,火已灭了……再说我没有黄油也没有罐头食品。”“磨剑人” 走到跟前,蛮横地说:“什么也没有,夫人,您是怕我们不付钱吧?”她不动声色 地说:“你们付多少钱都行……可我的确没有东西,有什么办法呢?”“那为什么 你们在门上写着‘饭店’呢?”她耸耸肩膀,朝里屋的门口走去。“无知。”特奥 多洛怒吼着。女人转过身来说:“越有知识的人懂得越少。”她平静地说;接着就 不见了。我们走了出来,来到灼热的阳光下,我们肌肠辘辘地诅咒着马尔恰诺。 我们决定回到勃拉恰诺湖,想看看像安圭拉腊或特雷维尼亚诺那些漂亮的村庄 里是否能找到一些吃的。在令人头昏目眩的行程中,我们一刻不停地咒骂罗马郊区 的人。“愚蠢、野蛮、没教养、粗合啃地皮的、卑鄙可耻、乡巴佬。”这样骂还算 客气呢。我们像病了一样地奔驰,很快就见到了湖面:在耀眼的阳光下泛光的天蓝 色湖水令人伤感忧郁。我们到了特雷维尼亚诺,在湖上的一家饭馆前面停了下来。 我们走进一间跟马尔恰诺那儿的房间很相似的房子,只是里面有几位带着枪和狗的 猎人。“鳗鱼,”乌戈一进去立刻就说道。“来一条鳗鱼,但要大的,”饭店女老 板一边回答着,一边朝一个有鱼池的小屋走去。她让我们走进一间跟洗衣房似的阴 暗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只可以洗衣服的水泥池子,她把蜷曲在深色的水底下的上色 鳗鱼点给我们看。女人提着水桶趴在水池边,鳗鱼在水底四处滑游,最后它游进了 水桶,女人把它拿了出来,那鳗鱼垂着扭绞着。因为饿急了,特奥多洛犯了一个错 误。他抓住鳗鱼的脖子喊道:“你别想再跑。”可是鳗鱼一闪动,他一惊就松了手, 红鱼掉落在地上,滑到水池底下。“逮住它,逮住它。”特奥多洛趴在地上喊道。 真是的,女人说:“现在它钻进排水管的洞里去了,谁还能抓住它呢?……你们得 付钱。”总之,结果是鸡飞蛋打。 这里也跟马尔恰诺一样没什么可吃的。我们要了新鲜蚕豆、奶酪、面包和葡萄 酒。真是一顿星期天的午餐,跑了50多公里路到特雷维尼亚诺来吃这么顿饭菜。饭 馆里坐满了猎人,他们谈论着狩猎,但只不过是高谈阔论,因为我们连一只云雀也 没看到。狗倒是有一大群,它们干巴精瘦地让人害怕。特奥多洛把蚕豆荚扔给猎狗 吃,说:“吃吧,噎死你。”那些可怜的猎狗满以为是面包就扑了上去。不过,奶 酪很好吃,带点辣味,葡萄酒也不坏,面包和蚕豆随便要,就这样,我们吃了一肚 子的奶酪、蚕豆、面包和葡萄酒。我们喝了多少酒呢?不夸张地说,每人一大瓶。 最后面对一大堆空蚕豆荚,我们讨论起最近的一场足球比赛,“磨剑人”一个论题 接一个论题地追逼特奥多洛,特奥洛多跟平时一样沉不住气.竟然对“磨剑人”说, 真想把他的脸撕破了。我们不得不把他们拉开。 我们又上路了,我们个个都酒足饭饱,所以都很高兴,但我们没有朝罗马方向 行驶,却是奔隆其摩尼而去,想到那里喝一杯咖啡。在一条上坡路上,我们遇上了 两个赛自行车的人,他们背上和胸口都缝着比赛的编号,在吃力地蹬车。有人想起 来了,那个星期天那一带有骑自行车比赛;这两个人是落在了参赛者大队伍的后面 了。当我们从赛车运动员身边驶过时,特贝多洛跟往常一样,满脸通红地吼叫。 “真废物,没出息……你跑车,而你的妻子正让你戴绿帽子呢……窝囊废。”因为 见他们疲惫不堪满身大汗地趴在车把上,我们笑得前俯后仰的,为了省力气,他们 一声不吭,只是向我们投来了恶狠狠的目光。我们超过了那两个赛自行车的人,又 行驶了1公里的路后,就看到了大队赛车的人:20多个赛车运动员都在一起,后面尾 随着一群崇拜者,有骑自行车的,也有一两辆小汽车压着步子跟着他们。我们快速 行驶把比赛的队伍抛在后面;我们保持着速度又开了一两公里路,驶人了隆其廖内。 跟别人喝得一样多的乌戈在广场上不仅不减速,反而加速行驶。一辆深蓝色闪闪发 光的小型汽车挡住了他的路,而他跟疯了似地对准了那辆车撞过去,车给撞坏了。 我们立刻停住车,下了车;驾驶那辆被撞的车的人也下来了,他是一个高个子的秃 顶的先生,留着山羊胡子,穿着格子衣服,手上戴着虎皮手套。是我们错了,但是 我们醉醺醺的还跟那个高贵的先生争吵不休。他平静地说着,带着鄙视的神态打量 着我们;我们仍大喊大叫着;当时特奥多洛冲着他的鼻子,说:“我们说话不带口 音,我们不带羊皮手套开车……但我们就是想杀杀公爵先生的威风。”可他怎么知 道那位先生是公爵,我可不知道。在那一瞬间,人群中有骚动,有一只手抓住了特 奥多洛的背,对他说:“哦,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过的话,来,再说一遍。”那是 刚才上坡时特奥多洛从车窗口谩骂过的两名自行车运动员。一个是瘦高个子,下陷 的脸颊,明亮的眼睛;另一个是矮个子,扁平的脑袋,没脖子,肩那么宽。当时一 片混乱:特奥多洛边往后退,边说道:“谁认识你啦,谁见过你啦?”而另一位却 对他又推又揍,非让他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那位先生鼓起勇气大声说我们是喝醉 了,我们跟小个子赛车人扭打在一起,因为他也盛气凌人。人群涌动着。然后,高 个子赛车人想给特奥多洛一拳,不料打在先生身上,那人用拳头反击,小个子的赛 车人扑到特奥多洛身上,我们把他往一边拉;所有的人都嚷嚷起来了。幸好这时来 了两名威风凛凛泰然自若的宪兵;就像着魔似的,全场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鸦雀 无声了。所有的人都拿出证件来;人群屏住了呼吸;只听见害怕的特奥多洛的声音 在恳求说:“我们都是穷人……事情纯出偶然……要知道,星期天嘛。” 回来的路上我们自然是快快不乐。有人说:“是那辆灵车给我们带来了晦气。” 亚历山大比较有判断力,他回答说:“什么灵车,是我们自己……你们知道吗? 下一次我们怎么着?我们带姑娘们来……女人生性和气,有些事情有女人在场就不 会发生。” 我们心情极坏,一言不发地在罗马分了手。汽车的缓冲器和一只车灯坏了;特 奥多洛的一片嘴唇开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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