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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奥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一清早就起了床,菲罗梅娜还睡着,我拿起工具包悄悄 地出了家门,到格兰西大街上的蒙特帕里奥利去,那里有一家的热水器漏水。我得 花多少时间修好它呢?当然得两个小时,因为我得把管子卸下来再装上去。干完活 后,我乘公共汽车和无轨电车回科洛那里大街,我家和我干活的店铺都在那里。请 你们注意时间:在蒙特帕里奥利两小时,半小时去,半小时回,总共三个小时。三 小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许多事,或者不意味什么,我说,这得看情况。我为修好 一根铅管子花三个小时;可有人却…… 我们慢慢说吧。当我沿着城墙快步行走时,在科洛那里大街人口处我听见有人 叫我名字。我回过头去:是菲德,她是房东老太太,她住在我们家对门。这位可怜 的菲德,因为患足痛风,两只脚肿得几乎跟大象腿似的。她气喘吁吁地对我说: “今儿个刮好大的风呀……你回家吗?能帮我提一下篮子吗?” 我回答说很乐意帮她提东西。我把工具袋背在另一个肩膀上,一把提起她的篮 子。她穿着肥大的衣衫拖曳着两条粗腿走在我身旁。走了一阵后,她问我:“菲罗 梅娜在哪儿呢?” 我回答说:“她能在哪儿呢?在家呗。” “对了,在家,”她低着头说,“这可以理解。” 为了找话说,我问道:“为什么说可以理解?” 她说:“可以理解……哎,我可怜的孩子。” 我毫不怀疑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问道:“干吗说我可怜的孩子?” “因为我怜悯你。”那个丑女人眼睛不看着我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 “时代变了,不如从前了……如今的女人不再像我们那个年代了。” “为什么?” “我们那个年代里,男人可以放心地把妻子留在家里……留下的时候怎么样, 回来的时候还怎么样……可如今却……” “却怎么啦?” “如今却不是这样了……算了……把篮子给我;十分感谢。” 听她这么一说,我那美好早晨的欢快心情全化为乌有了。我把篮子藏在身后, 说:“您若不说清楚,我就不给您……菲罗梅娜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不过,男人得知情况就一半有救了。” “但是,”我大声喊道,“菲罗梅娜究竟干了什么?” “你去问阿达尔杰莎,”她回答说;这一回她抓起篮子就敏捷地走开了,我都 认不得是她了,她穿着那肥大的衣裳几乎是飞一样地跑开了。我想我不该去店铺干 活了,我向后转身就去找阿达尔杰莎。幸好她也住在科洛那里大街。我遇上菲罗梅 达之前,跟阿达尔杰莎曾订过婚。后来她一直是独身,我怀疑关于菲罗梅娜的事正 是她捏造出来的。我登上了五层楼,用拳头使劲地敲门,差一点没打在她的脸上, 因为她猛地开了门。她卷着衣袖,手里拿着一把苕帚。她冷冰冰地说:“吉诺,你 想于什么?” 阿达尔吉莎是个小巧玲拢的姑娘,但是脑袋稍大点儿,下巴外突。就因为她的 下巴,大家都叫她是“突下巴”。但不应当对她说这个。我怒气冲冲地对她说: “突下巴,是你四处散布说,我在店铺于活时,菲罗梅娜在家里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啦?” 她用愤怒的眼睛盯着我:“是你要娶菲罗梅娜的……你就认了吧。” 我进了屋,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但是我立刻又放开了她,因为她好像满怀希 望地看着我。我说:“那么是你?” “不是我……我怎么听人说,就怎么对人说了。” “那么是谁告诉你的?” “贾尼娜。” mpanel(1); 我二话没说就想走。但她拉住了我,挑衅地望着我补充说:“往后你别再叫我 突下巴了。” “那又怎么啦?难道你不是突下巴?”我挣脱开身子,飞快地跑下了楼梯。 “突下巴总比戴绿帽子要强多了,”她趴在楼梯的扶栏上叫喊道。 现在我开始感到痛苦。我觉得菲罗梅娜不可能背叛我,因为打结婚三年以来她 对我无比的温情。瞧,这就是忌妒。可是听了菲德和阿达尔吉莎的话后,我觉得这 些温情都成了背叛我的明证了。得了,贾尼娜就在科洛那里大街上不远的一家酒吧 当收款员。贾尼娜是个金黄色头发的姑娘,患淋巴腺病,光滑的直发,像瓷器似的 天蓝色的眼睛。她举止安稳、动作舒缓,深思熟虑。我走到收款处,对她悄声说: “你说说,你是不是编造了我不在家时菲罗梅娜在家里接待男人的谣言了?” 她正在听一位顾客要什么。她在用手指敲打计算机的键子,撕下来条子,压着 嗓门宣布说:“两杯咖啡……”然后,她平静地问道:“吉诺,你说什么?” 我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她把钱找给了顾客,然后回答说:“吉诺,饶了我吧, 我怎么会捏造这种话诽谤菲罗梅娜呢?……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那么是阿达尔吉莎说梦话。” “不,”她更正说,“不……她没说梦话……我也没编造……我只是重复别人 说的。” “多要好的朋友呀,”我不禁大声地说道。 “可我也说了我不相信……这一点,阿达尔吉莎当然没对你说。” “可是谁告诉你的呢?” “维琴齐娜……她从烫衣服店里出来专门来告诉我的。” 我没跟她打招呼就出来了,径直上烫衣服店里去了。从马路上一眼就可看到维 琴齐娜直立在台子前,她用两个胳膊支撑着身子压在熨斗上在熨烫东西。 维琴齐娜是个小个子的姑娘,扁扁的脸跟猫似的,棕褐色的皮肤,性格活跃。 我知道她偏爱我,可不是,我用手指一对她示意,她就立刻放下熨斗出来了。她满 怀希望地说:“吉诺,真有福气能见到你。” 我回答说:“你这个妖精,你是不是到处对人说过,我在店里干活时菲罗梅娜 把别的男人招到家里?” 她有些失望地摇晃着身子,双手插在围裙的兜里:“你不高兴啦?” “你回答我,”我追问道,“这是不是你捏造的谣言?” “哼,你真忌妒。”她耸耸肩膀说道,“怎么啦?如今一个女人就不能跟一个 男朋友聊聊天啦……” “那么说,就是你说的了。” “你听我说,我可怜你。”这条毒蛇突然说道,“你的妻子关我什么事……我 没瞎说什么……是安妮丝对我说的……她还知道那个男的名字呢。” “叫什么?” “让她告诉你吧。” 现在我肯定菲罗梅娜是背叛我了。人家连名字都知道。我情不自禁地想:“幸 好我的工具袋里没有大家伙,否则我会失去理智把她杀了的。”我无法相信这一事 实:我妻子菲罗梅娜跟另一个男人。我走进安妮丝替她父亲卖香烟的烟草店。我把 钱扔在柜台上说:“两包民族牌香烟。” 安妮丝是个17岁的姑娘,一头浓密的头发跟枯草丛似的蓬松。没有血色的苍白 而又浮肿的脸上抹了一脸的粉红色,两只黑眼睛跟两颗月桂树的黑籽儿一样。我跟 科洛那里街上的人一样都认识她。众所周知,她为了钱可以出卖灵魂,这我也知道。 当她递给我香烟的时候,我俯身问她:“你告诉我,他叫什么?” “谁呀?”她惊异地问道。 “我妻子的男朋友。” 她惊恐地看了我一眼:当时我的脸色大概很难看。她立即说道:“我什么也不 知道。” 我强作微笑:“说吧,告诉我……反正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唯有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盯着我看;于是我又说:“瞧,要是你告诉我,给你这个。”我说着 从兜里掏出一张一千里拉的钞票,那是我早晨给人修热水器挣来的。 她见到钱很惶恐不安,像是我要跟她谈情说爱似的。她抖动着嘴唇,环顾着四 周,然后把手按在钞票上轻声地说:“马里奥。”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你的门房太太那里。” 那么这都是真的了。真像天气冷热变化无常一样,我现在恨不得马上就来到我 的住宅楼。恨不得立刻就到我的套房。我从烟草店出来,跑过几个门面就到了我家。 同时,我心里不断地重复着“马里奥”,一提到这个名字,我认识的人中叫“马里 奥”的都一一呈现在我眼前:卖牛奶的马里奥,卖红木家具的马里奥,卖水果的马 里奥,曾当过兵现在已经失业的马里奥,卖肉的儿子马里奥,马里奥,马里奥,马 里奥……在罗马叫马里奥的人可能有上百万,光在科洛那里大街就许有上百个。我 走进我家的门洞,径直朝门房的木屋走去。门房太太跟菲德一样的老态龙钟,她叉 着两条大腿,两脚中间是一个炭盆,围裙里是一堆要择的菊根。我探进头去问她: “您说说,是不是您造谣说我不在家时菲罗梅娜接待一位叫马里奥的男人?” 她当即生气地回答说:“谁造谣啦?是你妻子自己对我说的。” “菲罗梅娜?” 一是的……她对我说:有一位如此这般的小伙子要来,他叫马里奥……要是吉 诺在家就叫他别上来……但,要是吉诺不在家,就让他上来……现在他正在楼上呢。” “在楼上?” “怎么……他上去快有一个小时了。” 那么,不仅仅是有马里奥这个人,而且现在还跟菲罗梅娜一起,呆在家里,快 一个小时了。我扑向楼梯,飞快地上了三层楼梯就敲门。菲罗梅娜自己来开的门: 我立刻注意到,平时一直很平静安详的她似乎吓坏了。我说:“好哇……乘我不在 家,你接待马里奥。” “可是,什么时候啦?……”她开始辩解说。 “我什么都知道,”我喊道;我要冲进去。于是她拦阻我,说:“算了吧…… 这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呆一会儿再回来。” 这一次我可再也忍耐不住了。我扇了她一记耳光,大声喊道:“哼,都这样了, 还跟我无关?”接着,我把她推在一旁,跑到厨房里去。 女人的闲言碎语真该死,饶舌的女人真该死。对,那是马里奥,坐在桌子旁, 正在喝牛奶咖啡,但既不是卖红木家具的马里奥,也不是卖水果的马里奥,更不是 屠夫的儿子马里奥,反正不是我路上想到的所有的那些马里奥。他只是菲罗梅娜的 兄弟马里奥,他因撬门偷盗被判蹲了两年监狱。因为我知道他总有一天要出狱,就 关照过她说:“你听着,我可不想让他进我的家门……我都不想听到谈论他的事。” 可是,可怜的菲罗梅娜,她爱她的兄弟,即使他是个贼,她在我不在家时还想接待 他。马里奥见到我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站起身来。我气喘吁吁地说:“永别了, 马里奥。” “我走了,”他怏怏不乐地说道,“你别怕……我走……又怎么啦?……我又 没染上瘟疫?” 我听见菲罗梅娜在走廊里呜咽着,现在我对自己所作的一切感到很羞愧。我困 窘地说:“不……你别走……你留在这里吃午饭……菲罗梅娜,”我对站在门槛上 擦眼泪的菲罗梅娜说,“马里奥可以留在这里吃午饭,是不是?” 不说了,我尽可能地弥补一切,然后我到卧室去,把菲罗梅娜叫了进来,吻了 她一下,我们就和好了。不过,剩下的是流言蜚语的问题。我犹豫了一阵,然后对 马里奥说:“我们走,马里奥……你到我的铺子里来,也许店铺老板可以让你干点 什么活。”于是他跟我去了,我们走到楼梯上时,我又说道:“这里没有人认识你…… 你就说你这些年一直在米兰干活……明白吗?” “明白。” 我们下了楼梯。当我们来到门房的木屋跟前时,我拽住马里奥的一只胳膊把他 介绍给门房太太说:“这是马里奥……我的小舅子……他从米兰来……现在他跟我 们住在一起。” “很高兴认识你,很高兴认识你。” “应该高兴的是我。”我走在大街上时想道。为了女人们的闲言碎语我丢了一 千里拉,这还不算,如今我把小偷也留在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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