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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
玛丽亚罗莎是个复合名字,取这种名字的女人无论是从外表上还是从精神道德
上来看往往也具有双重性。她那白里透红的大脸盆,像满月一样,跟她那正常的身
躯不成比例;看见她就使人想起那种名叫大卷心的玫瑰,就是因为那种玫瑰花长得
跟圆白菜似的又大又密;总之,看到她那张宽大的脸,人们就会想到完全可以把它
分成两张睑。另外,她这张大险可总是那么安详,总是堆着微笑。天使般的从容宁
静,跟她那狂暴的性格截然不同.这是我付出了代价才发现的。正是因为这样,我
才说她的为人也是双重性的。
我曾想方设法地追求过她:起初她是那么彬彬有礼,曲意奉承,殷勤献媚;后
来见她总不顺从我意,我就试着对她厉害,伺机寻衅,在楼梯台阶上,在漆黑的楼
道口等着她,想强制性地亲吻她:她几次都推开了我,最后还扇了我一记耳光。于
是我打算装出发怒和生气的样子,碰见她不跟她打招呼,扭过脸去不理她:结果更
糟,好像我压根儿不存在了似的。最后,我终于低三下四地恳求她,泪痕满面地求
她对我好一些:可是无济于事。不过,至少她彻底让我死了这份心了。可是。就在
我下定决心不再理她时,她却又不怀好意地用一句话,或一个眼神,或一种动作,
来挑逗我。后来,我懂得了:对于女人来说,有追求者就如同拥有项链、手镯一样,
是不可缺少的装饰品。可是,看到她那种眼神,那种动作,我又想人非非起来:
“她这样做总是有点儿什么意思……再试试吧。”可我突然得知这个风骚的女人已
与我最好的朋友阿蒂利奥订了婚。我为此十分恼火,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他们
是在我鼻子底下干的却又把我蒙在鼓里;其次,是我把阿蒂利奥介绍给她认识的;
这样一来,我倒无意中成了第三者了。
可我是一个重情义的朋友,友谊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十分喜欢玛丽亚罗莎,
但是自从我得知她已是阿蒂利奥的未婚妻之后,对我来说她就是神圣的。虽然,她
好像在继续挑逗我似的;但是我尽一切努力让她明白这一点,最后,有一天我对她
明确地说道:“你是个女人,你不懂得友谊……可是自从你跟了阿蒂利奥以后,你
对我来说就已不存在了……我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你懂吗?”
当时,她似乎听了我的。不过,由于她继续卖弄风骚,我决心不再见她,我说
话算数。后来,我得知他们结婚了,住在她那位当护士的姐姐那里。而阿蒂利奥十
天有九天失业,他在一家运输公司里当搬运工。玛丽亚罗莎跟以往一样当她的熨烫
女工,不过是临时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消息使我心里很平静。总之,我知
道,他们生活得并不好,那么,婚姻也就不会很美满。不过,作为一个忠诚的好朋
友,我还是不露面。朋友就是朋友,友谊是神圣的。
我是焊铁匠,要知道,干焊铁匠这一行的整天从东家转到西家,有时会转到自
己压根儿不想去的地方。有一天,我斜背着工具袋,胳膊上绕着两圈铅皮管到一个
顾客家,当我经过里佩塔大街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埃尔内斯托。我转身一看,
原来是她。见到她那长在马蜂细腰上的结实、安详而又狡洁的面庞,丰腴的臀部,
圆润的酥胸,重又勾起我的旧情,我简直目瞪口呆了。但是我想到:“你是一位朋
友……你得像个朋友的样子。”我冷冷地说道:“人活着总能见得到。”
她手里提着购物的兜,里面装满了蔬菜和黄色纸包。她微笑着说道:“你不认
得我啦?”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了:‘人活着总能见到’。”
“你干吗不送我回家呀?”她又说道,“正好今天早晨我发现厨房里洗碗池的
管子堵了……你就送我回家,走啊。”
我中肯地回答说:“如果是为了修管道,我可以去。”她用昔日那种令我晕头
转向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并加了一句:“不过你得帮我拿一下袋于……”于是我像
头驮东西的牲口似地身上背着工具袋,手里提着铅皮管和购物兜跟在她后面走。
我们没走多远,在里佩塔大街的一条横马路上,走进了一个像窑洞人口似的小
门,上了一个很不体面的楼梯,又潮又暗又脏。上到一半楼梯,她转过身来笑着对
我说:“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躲在楼梯口的嘛,黑洞洞的……吓得我……莫非你
已经忘了?”我板着脸回答道:“玛丽亚罗莎,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
是阿蒂利奥的朋友,而友谊是最重要的。”她困惑不解地说道:“谁说你不该是他
的朋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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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进了套房:总共三间小屋子,窗户朝着天井,黑洞洞的,没有阳光。厨
房里都转不开身,门窗朝小阳台,阳台上有个厕所。玛丽亚叉着大腿坐在一把椅子
上,围裙里是一堆要择的豆角;我把工具袋放在地板上在水池旁跪下来修理。我马
上看出管子已经烂了,得换根新的。我告诉她说:“瞧,得装根新管子了……你付
钱吗?”
“那友谊呢?”
“好吧,”我笑了笑说,“我免费替你装上……但作为回报你得吻我一下。”
“那友谊呢?”
我咬了咬嘴唇,心想:“双料的友谊。”但我什么都没说。我拿起钳子,卸下
了跟管子一样烂掉的垫圈,拔去了管子,从工具袋里取出电焊机,灌上了汽油,我
始终沉默不语。这时候我听见她在问我:“你真是阿蒂利奥的朋友吗?”
我转过身去看她;她正低着头,带着微笑,甜蜜蜜的,专心致志地在择豆角。
我说道:“怎么不是呢……”
“那么,”她平静地说下去,“跟你我可以敞开心扉说了-…・你对他很了解,
我正想从你这里知道,看看我的某些印象是否正确。”
我回答说她尽管谈就是了;同时我点燃了火焰,调节着火苗。她接着说:“比
方说,他找到的那个工作对他很不合适……当搬运工……”
“你说的是装卸工……”
“当搬运工不是一种手艺,我总想让他去学当护士……而且我的姐姐可以想办
法让他进联合诊所工作……”
这时我已套上了管子。我拿起电焊机,我几乎不经思索地在吊她的胃口,说:
“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让人恭维你?”
“想听真话。”
“那好,我是阿蒂利奥的朋友,但这不妨碍我看清他的缺点……首先他很懒。”
“懒?”
我拿出一块锡,走近电焊机,开始焊管子。火焰咆哮着。我为了压过噪音,就
抬高了嗓门:“是的,他很懒……我亲爱的,你得习惯跟这么一个无所事事的丈夫
过日子……我可是肯干活的人……他可不是;他喜欢睡懒觉倒处游逛……上咖啡厅,
读读体育新闻,跟人谈论谈论……干搬运夫也许对他合适……但当护士这种要尽责
任的工作……不,我看并不合适。”
“可我,”她依然用她那平静而又意味深长的声音接着说,“对他是否在干这
分工作也没有把握……说是去干活……可我没见他拿钱回来……我开始想到他可能
对我撒谎……你说呢?”
“说谎?”我毫不考虑地回答说。“他可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能说谎的……他会
搞得你莫名其妙……至于他所说的谎言,那你尽管放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如果他不是去干活,那他去干什么呢?我不信他真
的就只是闲逛或泡咖啡馆……肯定有什么别的事……他总是急匆匆地去,总是那么
忧虑。”她停止不说,从桌上拿起个锅盛放择好的豆角。我从肩头上方看了看她,
见她面带微笑,平静而又安详。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想他有了个女人……你是了解他的,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我心里有一种声音在提醒自己:“留神呀,埃尔内斯托,可不能鲁莽从事……
有陷阱。”但是,因为恼怒的心情压过了谨慎小心的意识,又听她这么说她丈夫的
坏话,我心里重新点燃起希望的火花,情不自禁地回答说:“我认为你说得有道理……
女人对他来说就是一切……不管是美的还是丑的,年轻的还是年老的……这你原来
不知道吗?”
管子焊好了。我关上了电焊机,并用手指头摆弄着还柔软的锡条。于是,我开
始用英国扳手拧紧螺帽。这时候她平静地说道:“我是知道一些,但很不确切……
现在,我想起来了……他跟艾米利亚很谈得来,你认识那个姑娘吗?红头发,跟我
在同一家熨烫店干活……你是怎么看的呢?”
我站起身。已把豆角搁在锅里的玛丽亚罗莎也站起身来,抖落衣襟上的颗粒。
然后走到水池边,把锅放在水龙头下面接水。我跟在她后头,双手搂着她那纤细的
腰部说道:“确实如此,他每天都与艾米利亚见面,傍晚时,他在熨烫店外面等她,
然后送她回家。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还等什么?”
她稍稍转过脸来,微笑着回答道:“埃尔内斯托,你不是说你是他的朋友吗?
放开我!”
我竭力想拥抱她作为对她的回答。但她闪开了身子,严肃地说道:“如今你已
修好了管子……最好你还是走吧。”我咬了咬舌头,回答说:“你说得对……可是
你弄得我晕头转向了……我得牢牢记住我是阿蒂利奥的朋友,而你是他的妻子。”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怏然地收拾工具,准备向她告辞。就在这时候厨房的门开了,
是阿蒂利奥。
他高兴而又友好地招呼说:“再见,埃尔内斯托。”我回答说:“玛丽亚罗莎
请我修水管子……已经修好了:我换了新管子。”“谢谢,”他走近我说道;“真
太感谢你了……”玛丽亚罗莎平静而又勉强的声音令我们两人都转过脸去,“阿蒂
利奥……”
她站在炉子旁边,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手搁在大理石桌子上。她接着一口气地
又压低着嗓门说了下去:“阿蒂利奥,埃尔内斯托也说你很懒,说你不想干活……”
“你这么说了?”
“正像我想的那样,他还说你特能说谎,也许,也许你根本就没有干搬运工的
活……”
“你这么说了?”
“而且他使我确信了我早已知道的事:你天天与艾米利亚会面,而且还跟她做
爱……可我却给人当佣人,躬着背为别人熨烫衣服,可你倒好,跟艾米利亚寻欢作
乐……你跟我说是去干活……如今你否定也没用……埃尔内斯托可是你的朋友,他
了解你,他把一切都给我挑明了……”她说话时非常平静,我生平第一次明白自己
是跟一个疯子交了心。当她说完话,在阿蒂利奥正板着脸向我走来,咄咄逼人地冲
我说“你这么说了?”时,她顺手绰起搁在炉子上的一个铁熨斗,朝他头上扔过去。
她扔的真准,要不是他低下了脑袋,真会把他砸死的。当时的情景,我都难以复述。
她严厉、平静而又发疯一样地从炉子上拿起那些有分量而又富有杀伤力的东西,诸
如刀子、擀面杖、锅子之类的东西,朝他身后扔去;他躲闪过两三次后,就冲出大
门逃走了。我也逃跑了,把那两三米铅管子扔在了地上,朝楼梯冲了下去,此时阿
蒂利奥大声吼着:“别让我再见到你,懂吗……要是再让我见到,我就把你宰了。”
当我穿过了大桥,来到自由广场的小花园里时我才放下了心。为了喘口气,我坐在
了花园里的一张凳子上。当时我想正是因为出于友谊我才畅所欲言的,因为我知道
阿蒂利奥就是那么个人,我深感遗憾;我心里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愿意作任何人
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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