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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巧成拙 那是个星期五17号,但我没在意这个日子。我一穿好衣服,就拿了我该给奥塔 维欧的5万里拉的钞票,都是5千里拉一张的,把它们塞在我裤兜里,就出了家门。 5万里拉是我跟奥塔维欧一起做了一笔假首饰生意后该给他的那份钱,已经晚了一星 期了。在等环行公共汽车时,我想到该给他的那些钱本可以归我的时候,心里很气 恼。他又没冒什么风险;他只是提供我从那位首饰匠那里弄来的货;而我却费了牛 劲了,而且还冒了去坐牢的危险。即使我被抓住了,我也决不说出他的名字,我自 己去蹲监狱;可是他仍将戴着镜片留在他的小店里干活,那是嵌镶在眼睛里的一种 镜片。这样想可害了我啦;上环行汽车时,我想干脆什么也不给他。这就是说不能 求助于他,也不能靠他的能干;这就是说我得另找一个奥塔维欧,即使也许比他更 糟。而且,对于一个像我这样有良知的男人来说,就意味着说了话不算数;那将是 我平生第一次这样做。不过,那些钱我真不情愿给他。我把手揣在裤兜里,不时地 抚摸着那些钱。还是那5万里拉的钱,而当我把钱给了他,我就履行了我的义务,可 是我就少了5万里拉。 正当我在这样琢磨时,我感到有人碰我的胳膊肘。“阿蒂利奥,你认不出我来 啦?”是切萨雷,那是个头号不幸的人,我是在战后做香烟黑市买卖的年代里认识 他的。他应该一直是人们说的“哥儿们”,可他打一开始就很不幸:他那打补钉的 外套已褪了颜色,钮扣一直到下巴,但仍然看得到他的颈脖,没有领带,也没有衬 衣领子。他头上没戴帽子,蓬乱的头发看上去里面落下许多茸毛和尘埃似的,那大 概是他在茅屋里睡觉沾上的;说实话,他的样子令人害怕。我尴尬地回答说:“切 萨雷,你在干什么呢?”他说:“我们下去呆一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霎时间我萌生了一种希望,我得给奥塔维欧的那 些钱有办法解决了。我向他示意说可以,我朝车门口走去。无轨电车停了下来,我 们下了车:我们到了火车站,在沃尔图诺大街的一片街心花园前面。 切萨雷把我带到一个偏僻处,停了下来,咕哝着说:“你有千把块钱吗?” “千把是多少?”“1千里拉……我已有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回答说:“好的,算 你碰上了好运……我正在考虑怎么更好地花掉那一千里拉呢。”他立刻就明白了, 沮丧地说:“那末,如果你不想借我钱的话……至少你得帮帮我。”我小心翼翼地 问他想要我帮什么忙;他说:“你看这个。”我低下眼睛,见他的手掌里有一枚镀 金的钱币,上面沾上点土,中间是一个女人的头像。“你帮我卖掉这枚古罗马金币 吧……然后我们对半分。”我看了看钱币,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自己也不 知道那是为什么:“卖假古董的……卖假古董的……你成了卖假古董的……嘿,嘿, 嘿,……卖假古董的。”我一边不断地说着“卖假古董的”,一边不断地笑着;他 却看着我,脸色特难看,手里拿着钱币。最后他终于说:“能知道你为什么笑吗?” 我又笑了好一阵,然后我回答说:“还是别说为好。”“为什么?”“亲爱的朋友, 因为如今连孩子也认识假古董……卖假古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委屈地把钱币 放回兜里,说:“那你至少借我200里拉。”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奥塔维欧,以及我该给他的钱,我重又萌生了补偿自己的希 望。再说,可以说每天报纸上都刊登有人上当买假古董的消息。为什么我们不碰碰 运气试试呢?我对切萨雷说:“你这样子,我看了心里很难过……我想帮助你…… 不过,有个条件……要是他们逮住了你,你就装得不认得我……我真是一位喜欢古 罗马钱币的先生……我也有钱……你瞧。”也许是出于虚荣心,我从兜里掏出了钱 票,在他的鼻子底下翻了一翻。“我有钱,而你,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个骗子,我呢? 就是可能上当受骗的人……明白了吗?”他立刻兴奋地说:“明白了。”这时我又 胸有成竹地接着说:“我们再商定一下,定个价。” “3万。” “不,3万太少了……至少6万……我从中得4万,你要2万……行吗?” “不过我们说过每人拿一半的。” “那就算了。” mpanel(1); “2万,好吧。” “我们看看怎么把钱币展示出去,”我继续说道,“你是个小工……你曾在新 火车站一带挖土……你发现了古钱币,你把它藏起来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 “至于钱币:我插入进来,声称那是枚价值昂贵的钱币……不过得找一个罗马 皇帝的名字……我们说是哪位皇帝呢?” “尼禄,”“不行,尼禄不行……你看你多无知……生活在罗马的人谁不认识 尼禄,……脑袋里头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他……得说个别的。” 切萨雷犹豫了一阵,抓着下巴,然后说:“我就知道尼禄……别的我都不知道。” “可罗马皇帝多着呢,”我说道,“至少有上百个……譬如,维斯帕西亚诺, 那位征收公共小便池税的皇帝,你不知道?” “哦,对,维斯帕西亚诺。” “但是,维俾帕西亚诺不合适……会让人笑话……我们还是看看你的钱币上写 的是什么吧……让我看看。” 他把钱币给了我,我看了看:上面有字母,但不清楚,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我 突然来了灵感,说:“卡腊卡拉……建造温泉的那个皇帝……你懂了吗?卡腊卡拉。” “对,卡腊卡拉。” “那末,”我最后说道,“我们这样吧……我们分开站着,但距离相隔别太远…… 人由我来物色……当你听到我咳嗽时,就是说那人合适,你就靠近他……行吗?” “你放心好了。”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切萨雷在花园里来回散步;我站在人行道上观察。据我所 知,来自罗马郊区的外乡人从车站出来大都得经过那个地方,他们都是些大老粗, 愚昧无知,可是他们的钱包里都是鼓鼓的。他们自认为很精明;我不是说他们在自 己的小镇上,很能在绵羊和奶酪中周旋;可他们在罗马就显得太幼稚无知了。我看 到过很多那样的外乡人,有的提着包裹,有的提着小提箱,有的独自一人,有的带 着女人;但是他们总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就出些差错。这时,为了消磨时间,为了摆 弄架子,我从香烟盒里掏出根烟点着了。不知怎么了,我才抽第一口就被烟呛住了, 我咳嗽了起来。那个笨蛋切萨雷马上径直朝一位金发小伙子走去,那人在树丛下已 转了好长时间了,他用胳膊肘碰了他。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我都来不及干预。 当切萨雷在说话时,我打量了小伙子。他小小的个子,乡下人的装束,穿着狐 皮领的风衣,棕色的灯芯绒裤子,上宽下窄,黄色的牛皮鞋上沾上了泥泞。他白净 扁平的脸,尖尖的鼻子下是金黄色的胡须,剃的是光头。看上去他很精明;但幸好 他也好像是乡巴佬。他好奇地似乎很感兴趣地在听切萨雷说。最后切萨雷用手从兜 里掏出钱币。这时我该出场了,我明白自己已不能打退堂鼓了。 小伙子正反两面翻看着钱币,切萨雷在跟他说话。我走近他们,用一种权威的 口吻说:“恕我冒昧……那不是古罗马钱币吗?” 切萨雷呆痴地看着我。那小伙子轻声地说:“好像是吧。” 我说:“请让我看一下……我是识货的……我是收藏古董的……让我看看。” 小伙子把钱币给了我,我久久地察看着,装出好奇的样子。然后,我转向切萨雷, 问他:“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应该说,衣衫褴楼蓬头垢面的切萨雷真进入了他的角色。他哭丧着脸说:“我 对你们说什么好呢?……我是个穷人。” “说吧,”我说,“你别怕……我又不是便衣警察……你跟我可以尽管说。你 是怎么得到的?” “我是当小工的,”切萨雷始终抱怨地回答说,“这钱币我是在这里火车站挖 土时找到的……也许您能告诉我值多少钱。” “值钱不值钱,当然值……这是一枚卡腊卡拉皇帝的钱币。” “对,真行,是卡腊卡拉。”切萨雷说,“有人对我说过这个名字。” 到了微妙的决定性的时刻了。我突然问:“多少?” “什么多少?” “你要多少?” “您给我6万吧。” 那是我们商量好的数目,但要是换个比切萨雷头脑灵活一些的人,就会跟上, 哪怕是回答说:“您看着办吧。”但是我像是一位不愿错过机会的人似的突然说: “我给你5万……怎么样?” 这时我看着小伙子,我以为他已经上钩了。他果真提议说:“我多给你1万…… 你肯吗?”他说话的语调温和,很有说服力,很委婉。切萨雷抬起头看着我,然后 用无奈的语气说:“您看见了吧?……他是先来的……我很遗憾……我得把钱币给 他。” 小伙子咬着金黄色胡须,望着我们。他接着说:“不过,我这里没有钱……你 跟我去取吧。” “哪儿?” “警察局!” 切萨雷惊恐地睁大眼睛,他几乎吓晕了。我明白我得破釜沉舟出来干预了,我 站在中间说:“慢着……您有什么权利?……您是谁?……您是密探吗?” “我不是密探,不是,”那位可笑的人回答说,“可我不像你们两人以为的那 么傻……你们是想把假古董兜售给我,是不是?……你们跟我去警察局……到那里 我们把话说清楚。” 切萨雷绝望地看着我。我灵机一动,说:“您错了……也许他表面看来像是个 骗子,我像是同伙,您是受骗者……可实际上我不认识他,您不是受骗上当的人, 我真的是个古董收藏家……钱币是真的……反正我这就买下来……”我转身朝向切 萨雷,吩咐他说:“把钱币给我,把手伸出来。”他听从我的话,而我就把奥塔维 欧的5万里拉钱票一张张地数给他。然后我就对小伙子说:“这是你们的规矩……今 后得学会把诚实的人和骗子区别开……得学会区分。” 可那人固执地回答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现在,我真地付钱买下了假古董,所以我就厉害了,我真恨他。我耸耸肩说: “我们串通好的?……看来您是从乡下来的……对于鲜奶酪您很懂行,而对诚实的 人您不了解……您还是回您家乡去吧,回去吧……” “哼,”他气势汹汹地说道:“您知道您是在跟谁说话吗?您别提高嗓门…… 真不知趣。” “你才是不知趣呢……你还是掏坟墓的。”我莫名其妙地发火,也许是此时我 觉得自己在理了。他回答说:“无赖;”而我就冲他扑了过去,做出想要抓住他那 狐皮领子的架势。不过,这时平时那些无所事事的看热闹的人把我们拉开了,而我 却挣扎着,喊道:“你去卖你的奶酪去吧……乡巴佬,愚昧无知的人,农民一个。” 他耸了耸肩,穿过人群走开了;于是我转过身来去找切萨雷。 我一看他不在了,心里冰凉。人们把我们拉开后,就各走各的了;切萨雷既不 在火车站的广场上,也不在花园里,更不在艾塞德拉广场上。他没影了;把5万里拉 带走了。我做了个十分绝望的手势,以致有人问我道:“您感到不舒服吗?” 算了,我气得全身发抖,我从车站的广场一气儿跑到到奥塔维欧的商店所在的 维钦住大街,跑得全身是汗,气喘吁吁。我见他跟平时一样在橱窗后面;他胖胖的, 不修边幅的样子,长长的胡子,用他那金银匠使的透镜不知道在观察什么。我走了 进去,尽量整了整衣服,对他说:“奥塔维欧,这钱我是不能给你了……要不你就 把这枚古罗马钱币拿回去吧。” 他平静地拿过去看,都没瞧我一眼,他眼睛凑近那枚钱币,稍稍观察了一会儿, 然后就笑起来。好像他是独自一人。后来,他站起身,还是笑着用手拍着我的肩膀 说:“卖假古董的,卖假古董的……嘿,嘿,嘿……你成了卖假古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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