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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头昏脑的人 人们采取了行动,表明他事先考虑过了:人的行为都有其一定的根由,就像长 在土地上的绿色的植物似的,你要是把它拔出来,就看得到那又深又长的根。我为 了写那封信考虑了多长时间呢?6个月,因为那位先生在卡西亚古驿道20公里的地方 建造的那幢别墅正好使用了6个月的时间。正是看着那幢在荒凉的田野中耸立在山坡 顶上的新别墅,我才产生了那种念头。在那段时间里,我又是电影、又是连环小说 的搞得我飘飘然,另外,我需要让桑蒂娜欣赏我,她是我的同龄人,是铁路交叉道 口看守人的女儿,一个傻乎乎却又漂亮的姑娘,至少当时我是那么觉得的:一天晚 上,我们一起散步时,我让她看那幢别墅,对她说:“我这几天得抽空给这幢别墅 的主人写一封恐吓信。”“什么叫恐吓信?”“就是威胁性的……你要不给一笔钱, 要不我们就把你除了……总之,是恐吓性的。”“那不是禁止的吗?”她惊讶地回 答说。“对,是禁止的……可那有什么关系呢?……一封信里写明把钱带到什么地 方去……暧,你说这样干行不?”我本以为她会大吃一惊;可是,好像我提议做的 事是天经地义似的,她考虑了一阵之后,说:“我想可以……我们开多少价?”总 之,她十分自然地对待这项提议,以致我不能显得不如她从容,就不得不平静地回 答她说:“我不知道……10万20万吧。”她拍拍手说:“嘿,太棒了……。那你得 送我一件礼物吧?”“这还用说。”“那你干吗还不动手干啊?……还等什么?” “你得给我时间考虑。”就这样,一个玩笑,就使我着手写起那封信来。 别墅的那位先生经常开着自己的小汽车到斯托尔塔,从我妈妈经营的水果蔬菜 店门口经过。他是一个身材高大而又肥胖的男人,那只大鼻子就像狂欢节戴的硬纸 板面具,黑色的山羊胡子,斜着眼。他总是披着一件驼绒大衣:真像一只大狗熊。 他在别墅地下室里制造香水,可不是吗,人们走近半地下室的窗口时,就闻得到他 实验室里用的香精的气味,而不是厨房的气味。我对那个人十分反感,这更促使我 想写信。不过,要不是那天,在离别墅几公里的地方有三个蒙面人拦路打劫,我是 怎么也不会写的,尽管我那么恨他,尽管桑蒂娜为了10万里拉极力地鼓励我写。报 纸上登载了所有的细节:驾驶车辆的是一位罗马商人,当他想开车逃跑时被歹徒杀 害致死,汽车掉进了沟里,其他的乘客也都被勒索一空。当天晚上我就跟桑蒂娜说: “现在是写那封信的时候了。”“为什么?”她惊奇地问。“因为,”我回答说, “我们可以冒充那三个拦路抢劫者写信……有前面的先例,那位先生就会害怕,会 乖乖地把钱掏出来。”看到桑蒂娜赞赏地看着我,我继续说道:“你瞧,不是有没 有胆量和胆怯不胆怯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头脑的问题……有头脑的人就胆怯,没 头脑的人就胆大……那位先生现在就是个没有头脑的人……他不该住在一所坐落在 偏远乡下的孤寂的别墅里,怎么说呢?任凭谁都可以来抢劫他……或者说,他头脑 里明白,就是心里不明白……总之,他没有头脑,胆子太大……而我的信可以让他 头脑清醒些,别那么胆大包天……他会突然觉得自己处境危险……那样一来他就胆 怯了,就会把钱掏出来。”这些想法我琢磨了好几个 月,甚至好几年;我像是从一本书上读到过似的很自然地从嘴里说了出来。果然, 桑蒂娜对我赞赏不已,她惊呼道:“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会有这么一大套想法的 呢?……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吗?”我得意洋洋地说:“这算不了什么……可见 你对我很不了解。” 我得意极了,迫不及待地想采取行动。我跟桑蒂娜到斯托尔塔的食品经销店去, 当即坐在一张小桌子上写了信。信上说:“掘墓人,我们已跟随你好久了,我们知 道你不缺钱。要是你不想落到像瓦卡里诺的下场,明天,星期一,午夜之前,你拿 着装有10万里拉的信封,并把它藏在卡西亚公路30公里的路桩后面的一块石头底下。 蒙面人。” 瓦卡里诺就是前天被杀害的那个商人。桑蒂娜本想要回百万,觉得10万太少了, 我没同意。我对她说,为了1百万人家情愿冒生命危险而不付钱;而为了10万里拉, 人就得三思而行;经过再三斟酌,最后会付钱的。桑蒂娜离开我回家了;我在斯托 尔塔的空旷地上转了一圈后,因为天已经黑了,我骑上自行车沿着卡西亚古驿道朝 那位先生的别墅飞驶而去。那是冬天,刮着西北风,寒冬腊月,干枯的树木跟煤炭 似的,掠过一棵棵树木,见到沿路的乡村一片褐色的田野,空气像水晶似的清新晶 莹。我飞速行至别墅的栅栏门,我跨在自行车上,一手撑在柱子上,一手把信投入 信箱口里。那里的马路刚好是两个弯道间的一条直道。就在我把信投入信箱口内去 的时候,看到从拐弯处冒出那位先生驾驶的从罗马方向开来的汽车。 当时,我什么也没想,俯身趴在自行车手把上,蹬起车就走了。在行至直马路 一半的地方,我与汽车面对面地交错而过;我没看见那位先生,因为挡风玻璃反光, 我看不清;但是,他可以把我看得很清楚。我飞一样地骑到俾托尔塔,似乎那么拚 命地骑可以把惧怕心理甩到我身后去,可是,我心里怕得要死,回到家时,连我妈 妈也发现了,她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回答她说我着了点凉,我不想吃晚饭了, 我没有理会为我担忧的妈妈,扭头就回我的卧室去了。我躺倒在床上,在黑暗中思 考。现在我懂得了,原来在那么多没头脑的人中间,我是最有头脑的人,要是我没 丧失头脑,我就会因害怕而死。我肯定那位先生看见我往信箱口里扔信了;既然他 看见了我,就不能指望他不认出我来;他每天去斯托尔塔两次,而我却总在妈妈的 蔬菜和水果篮筐之间忙碌,或是扶着自行车跟当地的小伙子们站在空旷地上闲聊。 何况,我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因为我长着一头红发,满脸雀斑,戴着眼镜,在斯托 尔塔没人长得跟我那样。也许那位先生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他完全可以去宪兵上 士那里,并对他说:“我收到了这封恐吓信……一个长得那样的小伙子投的等等。” 上士马上就会明白:“埃米利奥……可是个好小伙子呀……我这就去找他。”他们 就会到销售店来。于是,他们就会问我,站在装胡萝卜和楼子的篮筐旁的我全身哆 哝着。“埃米利奥,昨天快6点钟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倒说呀?”于是我就回答说 我在桑蒂娜那里,就在铁道养路工住的道班房那里。于是,他们把桑蒂娜叫来,她 为了怕受牵连,一定会说:“谁见到他啦?……我可没见到他。”上士就会对我说: “我说给你听你在哪里吧……你当时正在‘微笑别墅’前面……你正把这封信投入 信箱口里去。”尽管我一再抗议,那位先生仍坚持要告发我,上士会给我带上手铐, 并把我带到监狱里去。何况,祸不单行,他们会把瓦卡里诺的谋杀案也摊在我头上。 他们将会兴师动众地审判我:卡西亚古驿道上的强盗,斯托尔塔的魔鬼,30公里处 的杀人犯。戴着这些吓人的外号,至少得判我二三十年的监禁…… 我卧室的窗子没有百叶窗,朝向田野:在凛冽的北风吹刮下,高挂在天空的月 亮像个银盘子,月光照得卧室里如同白昼。我在床上已辗转反侧了两三个小时了, 我就跟蟋蟀似的清醒,那明亮的月光似乎只给我增添恐惧之感,我无法摆脱恐惧, 也就无法在月光下人眠。尤其令我烦恼的是我现在的处境就跟一条蛇翻了个身似的: 心里感到害怕的是我,而不是那位先生;我还有可能被指控参与了瓦卡里诺的谋杀 案,受制裁的不是真正的凶手。我的信会怎么样呢?结果什么也拿不到,我投信时, 看到那位先生开车到了别墅。这就足以让我处于不利的境地了。 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跳下床,扛起夜里我总放回屋里的自行车,我跨过窗台, 来到了大路上。我骑上自行车,朝“微笑别墅”奔去。如今,我打算无论如何得取 回那封信;哪怕得跪在那位先生脚下,作揖恳求地饶恕我。不过,并没费多大的周 折。当我趴在围墙高处往里面张望时,看见那封信在地上,就在南道人口外面墙脚 下的地上。原来,刚才信是投入信筒口内,但里面还没有安上信箱;那位先生开车 进去时,没看见那封掉在地上的信,因为它藏在一片爱神木树丛中了。我毫不费劲 地跨过围墙,捡起了那封信,这时,我才满怀喜悦地慢慢地蹬着自行车回到了家。 第二大,我在空地上遇见了桑蒂娜,她问我信是不是发出去了。我回答她说: “我没发,也不会再发。”“怎么啦?本来不是说得好好的嘛。”她颇为失望地感 慨地说。我回答说:“我不是早对你说过了嘛,没有脑子的人胆大。”“反正你是 害怕了,”她鄙视地说。“是的,但是你会认识到我是有道理的:没脑子的人胆子 大。现在你知道我怎么了吗?从没脑子变成了有脑子的人了。”“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什么也甭谈了,除非我又昏头了。”不过她很失望,因为她一直在指望着那 10万里拉呢,她走了,说我是个胆小鬼。要我从今往后别再让她见到我。打那以后, 当她碰上我时,总是嘲讽地问我说:“暧,你又昏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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