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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宝首饰   一群朋友中插进来一个女人,你们就一定会说,这下完了,朋友们准得散伙, 各走各的路。那年,很少有我们那群小伙子这么合得来的,我们老是在一起,很谈 得来。我们挣的钱都不少,托雷是在汽车修理场当机修工,莫德斯蒂兄弟俩做屠宰 肉类销售代理,皮波・莫尔甘蒂开香肠奶酪店,里那尔多开酒吧,我干的事情不同 一般:做树脂一类产品的买卖。虽然我们都不到30岁,但我们之中谁也不下八九十 公斤:像人们说的,都很能吃。我们白天干活,晚上7点以后就聚在一起,先到维多 里奥大街上里那尔多的酒吧间,然后再到新教堂那边的一家带花园的饭馆。星期天 我们自然是在一起过:有时到球场看球赛,有时到古堡游览,天气热的季节就到奥 斯蒂亚或是拉迪斯波利海滨。我们是六个人,但就如同一个人似的。比如说,我们 之中有一个人犯小孩子脾气,其他五个也跟着发脾气。就以珠宝首饰为例吧,是托 雷先开的头:一天晚上他来饭馆,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连表带也是金的,链环状 的,足有三指宽。我们问他是谁送的;他说:“意大利银行经理。”意思是用他自 己的钱买来的。然后,他摘下手表给我们传着看:是块名牌表,有两个字盘,还有 秒针,表带的网眼密而深,不知有多重呢。挺引人注目。有人说:“是一笔投资。” 可是托雷回答说:“什么投资……我喜欢戴它就是了。”第二天,在同一家饭馆里, 莫尔甘蒂也戴着一块金表,表带也是金的,就是分量没那么重。然后是莫德斯蒂兄 弟,他们每人都买了一块,比托雷的那个大,但表带的网眼比较稀疏。至于里那尔 多和我,因为我们喜欢托雷戴的那种表,就问他从哪儿买来的,并一起到大街上的 一家很像样的店里去买。   那是五月,晚上我们常常到蒙特马里奥的饭馆去喝酒,尝新鲜的蚕豆和奶酪。 一天晚上,托雷伸手去抓蚕豆时,我们都看见他手指上戴着一枚钻石戒指,钻石不 大,但很好看。“好家伙,”我们大声说道。他粗鲁地说:“现在,你们可别学我 的样,你们这些猴子……我买这个是为了使我显得与众不同。”但他仍然摘下来让 我们传着看:的确是颗非常漂亮的钻石,清澈碧透,完美无缺。可托雷是个性格懦 弱的男人,一张抖动着的扁脸,两只小眼睛跟猪眼似的,像黄油做的鼻子,嘴巴像 一只歪斜的破包。短粗的手指上戴着那枚钻石戒指,粗壮的手腕上戴着那块金表, 看上去简直像是个女人。正如他所愿,没人模仿他戴钻石戒指。不过我们都为自己 买了漂亮的戒指。莫德斯蒂兄弟让人作了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都是金的,但宝石 不一样,一颗绿色,一颗深蓝色;里那尔多给自己买了一枚古色古香的戒指,是镂 空的而且精雕细刻,褐色的浮雕呈现一个裸体女子的白色小像;爱吹牛皮的莫尔甘 蒂索性买了一枚镶嵌着一颗黑宝石的白金戒指;最平常的我则满足于买一枚方形镶 嵌的戒指,黄色的宝石上刻有我姓名的开首字母,这样我就可以用它在包裹的蜡封 上盖印。戒指以后就是烟缸。照例还是托雷开的头,他在我们眼前亮出一个又长又 扁的盒子,当然是金的,上面有交叉的格子。后来,大家都模仿他,各人有各人的 特点。烟缸之后我们就为所欲为了:有的买一只手腕上带有垂饰的手镯;有的买流 线型的自来水笔;有的买挂在颈脖上的带小十字架的项链和带圣母像的项链坠子; 有的买打火机。最爱虚荣的托雷又买了三枚戒指;现在他更像个女人了,尤其在他 脱去外套,只穿着短袖衬衣露出他那松软的粗胳膊手上又戴满了戒指的时候。   我们满心喜欢;但不知为什么,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坏事了。不过没有什么大 不了的事:几个玩笑,几句刺人的话,几个冷淡的回答。一天晚上,开酒吧的里那 尔多带着一位姑娘来了,她是我们常去的那个饭馆新来的收款员。她叫卢克拉齐娅, 兴许还不到20岁,可是长得跟_30岁似的。她的皮肤跟牛奶那么白。毫无表情的呆 滞乌黑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巴,黑色的头发。又因为她总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 几乎不说话,所以她活像尊雕像。里那尔多跟我们说是通过报纸上登招聘启事把她 找来的,他说原来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不知道她有没有家,跟谁一起生活。他又 说,他正需要这么一位姑娘:这样的姑娘既以她的美貌使顾客蜂拥而来,又以她的 端庄能与顾客保持距离;要是姑娘丑就招不来顾客,要是姑娘光漂亮却很轻浮,就 会不于活并且尽惹事。那天晚上,姑娘的在场令我们很拘束:整个晚上我们都穿着 上衣坐得端端正正的,说话彬彬有礼,不开玩笑不说脏话,吃东西很规矩;甚至连 托雷都用刀叉切水果吃,不过真费劲。第二天我们都跑到酒吧间去看她怎么工作。 她坐在一张小凳于上,按她的年龄显得过分发达的臀部都绽露在凳子外;她那丰满 的胸脯几乎要碰到计算器的键盘。见她那么沉稳、准确、不慌不忙地分发着记有价 格的纸条,不断地不用看键盘就按着键钮,目不斜视地看着酒吧的柜台,我们个个 都膛目结舌。每次她都以一种平静的声音平淡地告知酒吧招待:“两杯咖啡……一 杯开胃酒……一杯橙汁……一杯啤酒。”她从不微笑,从不看顾客。真的,还有人 走到她鼻子底下想让她看自己一眼呢。她穿得很有特色,不是她原来那种穷姑娘的 打扮:一套白色的无袖短服,很简朴。但很干净,富有朝气,熨烫得很舒展。她没 有戴首饰,连耳环也没戴,虽然她有耳垂孔。里那尔多为有这样的姑娘感到十分自 豪,我们见到她这么漂亮,在里那尔多的鼓励下,就开起玩笑来了。但是跟她开了 几个玩笑后她就说:“今晚我们在饭馆见面,不是吗?……现在你们别来烦我…… 我工作的时候不愿受到打搅。”论开玩笑,托雷是最粗野最起劲的,这番话是冲他 说的,他假装惊讶地说道:“对不起,您知道……我们是穷人……见到了一位公主, 我们不知如何是好了……对不起……我们没想惹您生气。”而她却冷淡地说:“我 不是公主,而是一位靠干活谋生的穷姑娘……我没有生你们的气……一杯咖啡加一 杯开胃酒。”总之,我们怏怏不乐地走了。 mpanel(1);   晚上,我们照例去饭馆,里那尔多跟鲁克拉齐娅是最后到达的;然后,马上就 点菜。在我们等菜的时候,又开始有点拘束了;随后,店主端上了一大盘罗马风味 的鸡,切成的鸡块拌上了西红柿酱和青椒。于是,我们面面相觑,托雷表达了大家 的心情,大声说道:“你们知道我想跟你们说什么吗?吃饭的时候我喜欢自在…… 你们照我的做就不拘束了。”说着就抓起一只鸡腿,用戴满戒指的双手把鸡腿放在 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是信号;犹豫了一阵之后,大家都用手吃起来了;除 了里那尔多,自然还有鲁克拉齐姬,她轻轻地切开一块鸡胸。打破了开始时的尴尬 局面后,大家又自信地像往常那样大声喧闹逗笑起来:边吃边说,边说边吃;大口 大口地吃,满杯满杯的葡萄酒往下灌;我们靠坐在椅子上;讲述着平常那些耸人听 闻的故事。也许是一种挑战,我们甚至比往常更放肆;我记忆中从来没有像那天晚 上吃得那么多,那么有滋味。吃完饭,托雷放松了裤腰带的环扣,要是我们不在露 天的葡萄藤架下,他打的那个响嗝都能震动天花板了。“哎哟,我感觉好多了。” 他宣布说。他拿了一根牙签,开始剔起所有的牙缝来,他总这样一个一个牙齿地剔 着,剔完了再从头来;最后他把牙签搁在嘴角上,给我们讲那种淫秽的故事。于是 鲁克拉齐姬站起来说道:“里那尔多,我感到累了……要是你愿意,陪我回家吧。” 大家相互会意地看了一眼:她才当了两天的收款员,对他就已不用尊称,叫起他的 名字了。什么报纸上登招聘启事。他们走了,托雷等他们一走,又打了一个嗝,说: “走得及时……我都受不了了……你们看到了吧,多高傲呀?……而他却乖乖地跟 在她后面……像只小绵羊似的……不过招聘启事……还不如说是一则征婚启事呢。”   接连两三天出现了同样的场面:鲁克拉齐娅端庄地默默地吃着;我们这些人就 当她不在场似的;里那尔多夹在鲁克拉齐娅和我们之间不知该怎么办。但是,大家 都感觉到正在酝酿着什么重大的事:姑娘一声不吭,不动声色,但她是想给里那尔 多在我们和她之间有选择的时间。终于,一天晚上,没任何确切的理由,也许是因 为天气热,要知道天热会使人更好激动,里那尔多在席间,对我们这样突然袭击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一起吃饭了。”我们大家都很惊讶,托雷问:“哦,真的 吗?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喜欢你们。”“你不喜欢我们?我们为此感到 太遗憾了,实在太遗憾了。”“你们是一群猪,你们这号人。”“你说话当心,你 是不是疯了?”“对,你们就是一群猪,没别的,我这么说了,我要再说一遍…… 跟你们在一起吃饭我都感到恶心。”这时大家都气得满脸通红,有些人都站起来了。 “不过,”托雷说道,“第一头猪就是你!谁给你评论我们的权利的?当初我们不 都是在一起的吗?我们都不是总做同样的事吗?”“你给我闭嘴,”里那尔多说道, “你身上戴着那么多首饰简直像个那种女人……就差喷香水了……你说说,你从来 没想过要给你自己喷香水吗?”这一招是冲着我们大家来的,我们看着鲁克拉齐娅, 心里明白事端因何而起:可她假惺惺地拉着里那尔多的袖子叫他走开别说了。这时 托雷说:“你也有珠宝首饰……你也戴着手表、戒指和手镯……你跟别人一样。” 里那尔多勃然大怒:“可我想怎么做,你们知道吗?我要把首饰都摘下来给她…… 你拿着,鲁克拉齐姬,我把它们都送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戒指、手镯 和手表,从口袋里掏出烟缸,把所有的东西都塞在了鲁克拉齐娅的怀里。“可你们,” 他咒骂说,“你们不会这么干的……你们不能这么干。”“见你的鬼去吧,”托雷 说道;不过,看得出他此时已为自己手指上戴着那么多的戒指感到羞耻。“里那尔 多,拿着你的东西我们走。”鲁克拉齐娅平静地说道。她拿过里那尔多给她的那一 堆金首饰,并把它们揣在他的口袋里。但是,我不知道里那尔多为什么那么恨我们, 继续冲我们破口大骂,同时由着鲁克拉齐娅拉着自己走。“你们是一群猪,跟你们 说吧……你们好好学学该怎么吃饭,该怎么生活吧……蠢猪。”“白痴,”托雷愤 怒地冲他吼道,“愚昧……你让你身边的那个白痴给迷住了。”你们没看见当时里 那尔多那个样子吧?他越过饭桌,抓住托雷的衬衣领子。我们不得不把他们拉开。   那天晚上,等他们走了以后,我们都没说什么话,稍呆了几分钟后也都走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又凑在一起,然而,已没有昔日的欢乐了。同时,我们还注意到许 多人手上的戒指和手表都不见了。过了两个晚上,我们谁都不戴首饰了,但从来没 有那么无精打采过。过了一个星期后,各人找各人的借口,我们就停止这种聚会了。 一切都结束了,要知道,事情一旦结束了,就不会再重新开始了:谁都不喜欢喝热 过的汤。最近我得知里那尔多跟鲁克拉齐娅结婚了;人们跟我说,在教堂里,鲁克 拉齐娅身上戴的珠宝首饰比圣母的雕像上的都多。而托雷怎么样了呢?前不久我在 汽车修理场见到了他。他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但不是金的,也不是钻石的:是机 修工戴的那种银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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