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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头案   里加蒙第比我强,每次我结识一位姑娘,总是把她介绍给他,而他就把姑娘从 我手里抢走。也许我那样做是为了让他看看我也是有幸结交女人的;也许,因为我 无法把他往坏里想,所以,尽管有前一次背叛,我每次还仍然把他当作一位朋友看 待。要是他处理事情更周到些,稍稍有点教养的话,也就罢了;可是他实在太盛气 凌人了,简直当我不存在。他甚至当着我的面追求姑娘;在我眼皮底下与人家约会。 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遭受损失的往往是有教养的人:可是他却肆无忌惮地为所 欲为,挑起争端,对小姐缺少礼貌,而我由于胆怯,总是不吭声。有一两次,我胆 怯地抗议,因为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当我心里是一团火时,外表看起来却很 冷静,谁也想不到我怒火中烧。知道他怎么回答吗?“怪你自己吧,别怪我……如 果姑娘更愿意跟我,这就表明我更能来事。”这是真的:他从体态上比我棒。但是, 作为朋友是不该去勾引自己朋友的女人的。   总之,他与我开了四五次这样的玩笑后,我开始恨他了,在我们一起干活的酒 吧里,即使与他都站在柜台后面,与他伺候着同样的顾客,我总是尽量站在一旁或 后头以免见到他。如今我已不再计较他对我做过的无礼之举,而只是想他的为人, 怎么可以那样呢?我发现自己对他已忍无可忍。我憎恶他那又大又蠢的脸盘儿,那 低低的前额,小眼睛,一只弯弯的大鼻子,长着疙瘩的嘴唇上留着的淡淡的胡子。 我讨厌他那像头盔似的黝黑发亮的头发,还有那从太阳穴到后颈窝的两缕头发。我 厌恶他那毛茸茸的手臂,他站着操作咖啡机时还故意显露出来。特别是鼻子令我着 魔了似的:鼻端肥大,鼻梁弯弯的,厚厚的,在厚实的脸膛上显得很苍白,像是让 骨头把皮撑开了似的。我常常想朝他的鼻子狠揍他一拳,以能听到那骨头咔嚓一下 在拳击下断裂。真是白日做梦,因为我又瘦又小,而里加蒙第只需一个指头就可以 把我打倒在地。   我说不上来,我怎么会想要杀死他;也许是因为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一 个美国电影,片名叫:《一桩无头案》。说真的,起先我真没想杀他,只是想象我 怎么设法干。晚上人睡以前或者早晨起床以前我都喜欢琢磨这事,白天当酒吧里没 什么事可干时我也寻思着,里加蒙第正坐在柜台后面的一张凳子上低着那油光光的 脑袋埋头读报纸。我常想:“现在我拿起捣槌打破僵局,我用捣槌猛击他的头部。” 不过,我只是这样想着玩而已。总之,就如同热恋中的人,整天就想着女人,想象 着要对她这样做,要对她那样说似的。只不过我的恋人是里加蒙第而已,所不同的 是别人总是高兴地想象着亲吻和抚爱,而我却总是梦见他死。   我老是这样想着玩,因为这令我很高兴,我还想象了谋杀的一切细节。但是, 后来当我拟定好了这个方案,就试图实践它,这种企图是那么强烈,以致我难以抵 御而决定付诸行动。不过,也许是我并没下什么决心就已采取行动了,可自己以为 还只是在想象。正像恋爱似的,一切都作得顺理成章,毫不勉强,没有什么意志, 几乎是不知不觉地去干了。   当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咖啡时,我对他说我认识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说这 一回可不是平时我所喜欢过的后来又被他夺走的那些姑娘,说那姑娘真是看上他了, 她就喜欢他,不要任何别的男人。接着的一个星期,我天天跟他重复这些话,而且 还总是对这种热烈的爱情添油加醋,我还假装特别忌妒他。起先,他显得无所谓, 说:“要是她真爱我,就到酒吧来好了……我请她喝咖啡。”但后来,他开始动情 了。他不时地开玩笑似地问我:“你说说……那个姑娘……她永远爱我吗?”我回 答说:“怎么啦?”“她说什么呢?”“她说她很喜欢你。”“怎么喜欢?……她 喜欢我什么?”“喜欢你的一切,鼻子、头发、眼睛、嘴巴、你操作咖啡机的样子…… 你的一切,我对你说吧……”总之,我说的都正是我所憎恶的,光为了这一切我就 想宰了他,并假装是这一切弄得我臆造出来的那个姑娘晕头转向了。他笑嘻嘻地沾 沾自喜,因为他特爱虚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显然,他的小脑瓜里就想这些, 他想认识那姑娘,而自尊心阻碍他来求我。最后,有一天,他生气地说道:“你听 着……要不你让我认识她,否则,你就别再跟我谈论她。”我等的正是这些话;我 立刻跟他约好第二天晚上与姑娘相会。 mpanel(1);   我的方案很简单:十点钟酒吧关门,但是老板留下来算账一直得呆到十点半。 我把里加蒙第一直带到维泰尔博铁路的土堤上,我对他说姑娘就在那儿等我们。十 点一刻,过来一辆火车,我借火车响声的掩护,用前些日子在维多利奥广场上买的 那支“贝雷塔”向里加蒙第开枪。十点二十分,我就回酒吧去取我忘在那儿的包裹, 这样老板可以看到我。最晚十点半我就已躺在大楼的传达室里,房租给我一张行军 床,我每天夜里都睡在那儿。这个方案一部分是我从电影里学来的,尤其是时间的 安排和利用火车铁轨的细节。方案也可能破产,要是他们发现了我。不过那时,我 也就心满意足了,我发泄了我的感情。为了那种满足,即使蹲监狱,我也认了。   第二天,店里的活儿很多,因为是星期六,那也好,因为他不跟我谈姑娘的事, 而我也就不去想了。跟往常一样,十点钟我们解下帆布围裙,告别了老板,从半落 下的酒吧大门底下走了出去。酒吧就在通往阿切托萨水道的大街上,正好离维泰尔 博的铁道不远。那时候,一对对的情人已经离开阵亡将士陵园的山丘,漆黑的林荫 大道上空无一人。那是4月份,天气已经暖和了,天色渐渐明亮,尽管还看不见月亮。   我们朝大街走去,里加蒙第兴高采烈地在我背上照例捶了几下,可我却绷着脸, 一只手捂住胸口装在凤衣内口袋里的那把手枪。在交叉路口,我们离开了大街,进 入铁路土堤旁的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因为土堤挡着,所以那里特别幽暗,这也是 我事先策划好的。里加蒙第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到了指定的离照明灯不远的地 方后,我说:“她说让在这儿等……过一会儿她就会来的。”他停住了脚步,点燃 了一支烟,回答说:“作为酒吧招待,你很一般……可是作为拉皮条的,你是无可 比拟的。”总之,他不断地取笑我。   那真是个偏僻的地方,从我们后背升起来的月亮照耀着我们眼前的一片平原, 白茫茫的一片雾霭中散落着褐色的斑点和成堆的碎石渣滓,弯弯曲曲的台伯河蜿蜒 盘绕,像是一条银色的长蛇。那露水令我直打哆嗦,我对里加蒙第说,其实还不如 说是在跟我自己说:“要知道,她可能晚来一两分钟……她在干活,得等老板走了。” 可是他回敬我说:“不是的,瞧她来了。”于是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 沿着小路朝我们走来。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里是那些夜里招呼嫖客的女人经常出没的地方;可我当时 不知道,我立刻想到那姑娘不是我事先臆造出来的,她真的存在。这时,对自己满 有把握的里加蒙第就迎着她走去,我机械地跟着他。没走几步,她就走出阴影来到 了路灯下,于是,我见到了她。简直吓我一跳。她足足有60岁,着魔似的眼睛四周 抹着一圈黑,一脸的脂粉,抹了口红的嘴,披头散发的,颈脖上还系着一条黑色缎 带。那真是一个专门寻找阴暗的地方免得被人看见的那种女人,真令人不可思议, 已经那么老朽了,怎么能再找到什么顾客呢?但是,里加蒙第在看清她之前就跟平 时一样厚颜无耻地问她:“小姐,您是在等我们吗?”而她也脸皮够厚的,回答说: “当然喽。”后来,他终于看清她时,才明白是搞错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犹豫地 说:“哦,对不起,今晚我的确不能……但是,有我的朋友在此。”他跳到一旁, 然后就从土堤下消失了。我明白里加蒙第一定以为我在向他介绍了那么多的姑娘后, 存心用这么个丑八怪来报复他;我也明白自己的方案告吹了。我看了看那个可怜的 女人,她苦笑着对我说:“漂亮的金黄色头发的小伙子,能给我一支烟吗?”她笑 起来活像狂欢节时面具作的鬼脸;我心里可怜她,也可怜我自己,也许也可怜里加 蒙第。本来我那么恨他,可现在,不知为什么,那种仇恨已烟消云散了;我两眼含 着泪水,心想多亏了那个女人使我没有变成一个杀人犯。我对她说:“我没有烟, 不过你把这个拿去……你把它卖了,能卖千把里拉。”我把“贝雷塔”塞在了她手 里。然后,我也纵身跳下上堤,朝大街奔去。这时候,从维泰尔博开来一列火车, 一个车厢接着一个车厢在跟前疾驶而过,车窗内灯火通明,在夜空里迸发着红色火 星;我聆听着火车驶过的声音直至其消失;最后,我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里加蒙第在酒吧对我说:“我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名堂……不过,没关 系……作为一次玩笑,是相当成功的。”我看了看他,我觉得我已不再憎恨他了, 虽然他还是原来的他,一样的前额,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头发;还是 那样在操纵咖啡机时显露其毛茸茸的胳膊。突然一切都显得那么轻松,就如同那把 酒吧门前的帐篷吹得鼓鼓的4月的春风,也吹得我心间暖洋洋。里加蒙第递给我两杯 咖啡端给两位坐在阳光底下外面桌位上的客人,我接过咖啡对低声对他说:“今晚 我们见面吗?…… 我邀请了阿玛丽哑。”他在柜台下倒煮过的咖啡,又在量秤 上填满了新鲜咖啡粉,让跑出点蒸汽,然后不带怨恨地简洁地说:“对不起,可今 晚我不行。”我端着咖啡出去了;我发现自己因为他那晚役来像往常一样把阿玛丽 娘从我手里抢走而感到颇为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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