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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刨根儿问底儿 安妮丝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其实她完全可以告诉我一下。我不敢说自己是 个完美的人。但要是她告诉我缺什么,我们是完全可以商量的。可情况不是这样: 结婚两年了,连一句话都没有;后来,一天早晨,她乘我不在的时候,就偷着走了, 就像另找到主人的仆人一样,说走就走了。她走了,至今离开我已经有6个月了,可 我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天早晨,我在小市场上买菜回来之后(我愿意由我来买菜:我熟悉价格,我 知道我要什么,我喜欢与小贩讨价还价,尝尝这个,摸摸那个,我总想知道牛排是 否新鲜,苹果是哪儿出产的),又出去买一米半要缝在餐厅窗帘上的边饰。由于我 不想花太多的钱,所以我转了大半天才在乌米尔塔大街的一家小铺里买到了价格合 适的那种。回到家已经是11点20分了,我走进餐厅把买来的边饰跟窗帘的颜色比较 一下。这时我发现桌子上有一个墨水瓶、一支笔和一封信。说实在的,我更注意桌 布上落下的墨水印痕。我当即想到:“瞧,她怎么那样马虎……把桌布都弄脏了。” 我拿过墨水瓶、钢笔和信,掀起桌布就去厨房,在那里用柠檬使劲搓,把斑痕去除 了。然后,我回到餐厅,把桌布重新铺好,这时候我才想起那封信。信是写给我的: “交阿尔弗雷多”。我打开信就读:“屋子我打扫过了。午饭你自己做吧,反正你 已经习惯了。再见。我上我妈妈那儿。安妮丝。”我一时搞不明白。后来我又读了 信,最后才懂得:安妮丝走了,与我结婚两年后就跟我分手了。按惯例,我把信放 在平时我把单据和信件都放在里面的碗柜抽屉里,然后,我就坐在靠窗的一张坐椅 上。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没有思想准备,我甚至不能相信。当我正这样思索 时,我的视线落在地板上的一根白色的羽毛上,那是安妮丝打扫房子时用的鸡毛掸 子上掉下来的。我捡起羽毛,打开窗户,把它扔到窗外。然后,我拿起帽子,走出 家门。 我走路有个坏习惯,喜欢在由大条石铺成的人行道上跳着走,我边这样走,边 在问自己能把她怎么样,为什么她如此薄情地丢下我,简直是侮辱我。我先想,e己 是不是有什么对她哪怕是一丁点的背叛行为致使安妮丝要责备我。我当即否定了: 一点也没有。我跟女人来往不多,我不理解她们,她们也不理解我;不过打从我跟 安妮丝结婚以后,她们对我可以说是不存在的。甚至连安妮丝自己也不时地激我说: “要是你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你怎么办?”而我总是回答她说:“不可能:我爱的 是你,这种感情终生不变。”如今,我回想起来,我说的那个“终生”似乎并不令 她高兴,相反,她拉长着睑,一声都没吭。我又从另一条思路去审视自己,安妮丝 会不会是因为钱才离开我,就是我给予她的待遇问题。但是从这方面来看我也是问 心无愧的。的确,一般情况下我是不给她钱的,她要钱干什么呢?到时候总是我付 账。待遇嘛,也不算差;你们来评议一番好了。每星期看两次电影;上两次咖啡馆, 不管她是吃冰淇淋还是光喝蒸馏咖啡;每个月订两三份画报,每天都有报纸看;冬 天有时候还看歌剧;夏天去海滨我父亲家度假。这是娱乐消遣方面;在穿着方面, 安妮丝更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当她需要添置什么东西时,哪怕是一个胸罩,或是一 双袜子,或是一块手绢,我总是有求必应:我跟她去商店,跟她一起选购物品,我 一声不吭地付钱。对女裁缝和对衣帽商也是如此识要她对我说:“我得买一顶帽子, 我需要一件衣服。”我总是回答她说:“我们这就去,我陪你去。”再说,应该承 认,安妮丝的要求并不高:第一年以后,她几乎不再给自己做衣服了。而且,倒是 我不时地提醒她得买这买那的。但她总是说去年买了,买不买无所谓;在这方面甚 至令我不禁以为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不讲究穿着打扮。 那末,从感情上和经济上都没有问题。剩下的就是律师们称之为性格不和的问 题了。如今,我不禁自问:婚后我们相处在一起的两年时间内连一次口角都没有发 生过,那么,哪儿来的性格不和呢?我们总在一起,要是有这种相互难以沟通的问 题,也早该暴露出来了。可是,安妮丝从来没有跟我顶过牛,可以说是从不说什么。 有几天晚上在咖啡馆或在家里聚会,她难得开口说什么,总是我说。我喜欢说话, 而且喜欢别人听我说话,这我不否认,特别是跟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在一起的时 候。我的声音很平静,不紧不慢的,不是忽高忽低的,说话有分寸,而且很流畅, 当我谈论什么问题时,总是说得头头是道,面面俱到。而我最喜欢谈家常:我喜欢 议论东西的价格,家具的布置,厨房和暖气的安排。总之,都是些琐碎小事。一谈 起这些来,我从来不觉得累;我总是津津乐道,有时候,同样的道理又从头说一遍。 可是,我必须得这样做,跟一个女人家说话,这些道理都得讲清楚;否则,又有什 么可谈的呢?何况,安妮丝总是很注意听我说的话,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只有一 次,当我在对她讲热水器的功能时,我发现她随着了。我推醒了她,问道:“怎么, 你听烦了?”她立刻回答说:“不,不,我是累了,昨天晚上我没睡好。” mpanel(1); 丈夫们一般都有办公室、商店,或者哪怕什么也没有,都得跟朋友们去玩。但 是,对于我来说,我的办公室,我的商店,我的朋友就是安妮丝。我从来没有把她 单独留在家过,甚至她在厨房做饭时,我也呆在她身边,说来你们可能会感到惊讶。 我特喜欢做饭,每天做饭之前,我就穿上围裙,帮安妮丝在厨房做事。我什么都干: 削土豆皮,择豆角,准备各种调料,留心着锅里的东西。我真帮着她干很多事,所 以她常常对我说:“行,你干吧……我头疼……我去床上躺一会儿。”于是,我就 一个人做起饭来;我借助烹调的食谱,甚至还能做出几样新菜来。可惜安妮丝不贪 吃;而且最近她没有什么胃口,很少吃什么。有一次她开玩笑地对我说:“你不该 托生个男人……你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家庭主妇。”我应该承认,她这么说不无 道理:的确,我不仅喜欢做饭,还喜欢洗、烫、缝、补,在空闲的时候,我还修补 手帕的饰边。我说过,我从来没让她独自一人呆着过:即使她的某位女友或是她母 亲来找她时也如此;她有时心血来潮想去上几节英语课时,我也不让她一个人呆着, 只要能挨着她,我情愿勉强自己也学起那么难学的语言。我跟她这么形影不离,有 时候甚至我自己也觉得好笑:有一次,在咖啡馆里,因为我没有听懂她悄声对我说 的一句什么话,我一直跟她到厕所间,招待员把我挡住了说那是女厕所,我不能进。 哎,像我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她常常对我说:“我得去某个地方,找某个 人,跟你没关系。”可我回答她说:“我也去……反正我没事干。”于是她回答我 说:“你想去就去,不过,我得告诉你,你会烦的。”可是,我一点儿也没烦,事 后,我对她说:“你看见了吧,我没有感到厌烦。”总之,我们是形影不离。 我思索着这些事,始终想不通安妮丝为什么要丢下我,我来到了我父亲的商店。 他开的是卖圣器的商店,在米内尔瓦广场那边。我父亲还挺年轻:黑黑的头发,黑 黑的小胡子,那两撇胡子底下露出的笑容令我始终难以捉摸。也许是因为他习惯跟 神父们和虔诚的信徒们打交道,所以他总是那么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但是妈妈最 了解他,说他把火气都往肚子里压。我穿过了那摆满十字褡和圣体盘的橱窗,径直 朝放有一张办公桌于的店铺后堂走去。他跟平时一样在算账,翕动着小胡子在思索 着账目。我气喘吁吁地对他说:“爸爸,安妮丝丢下我走了。” 他抬起头,我觉得他两撇胡子下面露着笑容;不过也许只是我的一种印象。他 说:“我很遗憾,我真遗憾……是怎么回事?” 我向他讲了事情的经过。最后我说:“当然,我很遗憾……不过,我想知道她 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迟疑地问我:“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说:“阿尔弗雷多,我很遗憾,但是,我不知道 怎么跟你说……你是我的儿子,我抚养你,我爱你……但是,妻子的事得你自己去 处理。” “是的,但是,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晃了晃脑袋:“换了我,我就不去刨根儿问底儿了……算了吧……你干吗非 要知道理由呢?” “这对我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候,进来了两位神父;我父亲站起身一边向他们迎去,一边对我说:“你 过一会儿再来……我们谈谈……现在我有事。”我明白,从他那里我是指望不到什 么的,于是我走出了店门。 安妮丝母亲的家并不远,就在维多里奥大街上。我想,唯一能对我解释她出走 理由的人是安妮丝自己;我上她母亲家去找她了。我跑着上了楼梯,走进了客厅。 但是出来的不是安妮丝,而是她的母亲,一个我难以忍受的女人,她也是个商人, 染着一头黑发,满脸的胭脂,笑嘻嘻的,阴险奸诈,笑里藏刀。她穿着晨衣,胸前 插着一朵玫瑰花。她见是我来了,就假声假气地说:“啊呀,是阿尔弗雷多,你怎 么来这儿啦?” 我回答说:“妈妈,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安妮丝离开我走了。” 她平静地说道:“对,她在这儿……我的孩子:你想干什么?这是生活中常有 的事。” “什么?你怎么这样回答我?” 她看了看我,然后问道:“你跟你家里人说了吗?” “说了,跟我父亲说了。” 一他是怎么说的?” 可是,我父亲怎么说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很不情愿地回答说:“你们知 道父亲的为人……他说我不要刨根儿问底儿。” “他说得好,我的孩子……别刨根儿问底儿了。” “可是,”我又激动起来了,“她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我对她怎么啦?为 什么你们不告诉我?” 当我正怒气冲冲地说着时,我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桌子上铺着一块桌布,桌 布上有一块白色的刺绣小垫布,小垫布上放着一只花瓶,里面插满了红石竹花。但 是,垫子没有放正。她微笑着看着我,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却身不由己地下意识地 去举起花瓶,把绣花垫布放正了。于是她说:“真行……现在垫子放正了……我一 直没发现,可你一眼就看到了……真行……现在你该走了,我的孩子……” 她说着站起身子,我也站了起来。我本想问她能不能让我见安妮丝一面,但是, 我明白已无济于事了;何况,一旦见了她的面,我会失去理智的,会说假话干蠢事 的。于是我就走了,而且打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我的妻子。也许,有朝一 日,她会回来的,会考虑到像我这样的丈夫不是天天都能找得着的。不过,要是她 不讲清楚为什么她要丢下我而去,她就甭想踏进我家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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