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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王爷 早晨到来时,牧尔隐藏在雾霭之中,雨仍然不止。不能出门了。玛莎很忙,玛 丽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不过下午她叫她来幼儿房和她一起坐坐。她来了,带着没事 做时总是织着的袜子。 “你怎么了?”她们一坐下她就问,“你看着像有事情要讲。” “我是有。我查出哭声是怎么回事了。”玛丽说。 玛莎任由针织活儿落到膝盖上,用震惊的眼睛盯着她。 “你不会!”她惊呼,“不可能!” “我夜里听见哭声,”玛莎接下去说,“就起来去看是从哪里来的。是柯林。 我找到了他。” 玛莎的脸惊恐得变红了。 “啊!玛丽小姐!”她半哭着说,“你不应该那么做――你不该!你会让我倒 霉的。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起他――但是你会让我倒霉的。我准会丢工作的,妈妈该 怎么办啊!” “你不会丢工作的,”玛丽说,“他高兴我来了。我们聊啊聊,他说他高兴我 来了。” “是吗?”玛莎叫,“你肯定?你不知道,随便什么惹着了他,他是什么样子。 他是个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婴儿,可是他发火的时候,他会尖叫,专门吓我们。他 知道我们不敢由着自己的心意。” “他没有被惹恼,”玛丽说,“我问他我该不该走开,他让我留下。他问我问 题,我坐在脚凳上,跟他讲印度、知更鸟、迪肯。他不肯让我走。他让我看他妈妈 的画。我离开之前,唱歌哄他睡着了。” 玛莎明显吃惊得屏息。 “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她提出异议,“就像你径直走进狮子笼。要是依他平 时,他早就勃然大怒,把整个房子掀了起来。他不准生人见到他。” “他允许我看着他。我一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瞪眼看!”玛丽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焦虑不安的玛莎喊着,“要是莫得劳克太太发现了, 她会以为我破坏规矩告诉了你,我就要被送回妈妈那里。” “他一点儿都不会告诉莫得劳克太太。开始会是个秘密,”玛丽坚定地说, “而且他说每个人都必须按他喜欢的办。” “哎是,那肯定是真的――坏孩子!”玛莎叹气,用围裙擦着额头。 “他说莫得劳克太太必须这样。他想我每天去和他聊天。他想叫我的时候,你 要来告诉我。” “我?!”玛莎说,“我准会丢工作的――我肯定会!” “你不会的,要是你做他要你做的,每个人都要服从他的命令。”玛丽辩解。 “你难道想说,”玛莎双眼圆睁,喊道,“他对你好?!” “我想他差不多像我。”玛丽回答。 “那你一定是蛊惑了他!”玛莎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说魔法吗?”玛丽询问,“我在印度听到过魔法,但是我不会。我只是 走进他的房间,见到他我很吃惊,就站着瞪眼睛。然后他转身瞪着我。他以为我是 个鬼或者梦,我以为他也许是。那真是奇迹,半夜单独在一起,相互不认识。我们 开始相互问问题。我问他我是不是必须走开,他说必须不走。” “世界末日到了!”玛莎屏息。 “他怎么回事?”玛丽问。 “没有人知道能肯定无疑,”玛莎说,“他生下来的时候,克兰文先生像没了 脑子似的。医生们以为他得进疯人院。因为克兰文太太死了,我告诉过你。他不愿 意瞧一眼那孩子。他只是胡言乱语,说这会像他一样又一个驼背,死了好些。” “柯林是驼背吗?”玛丽问,“他看起来不像。” mpanel(1); “他还不是,”玛莎说,“但是他打头就都错了。妈妈说这房子里麻烦和怒气 太多,任何孩子都要出错。他们担心他的背不结实,一直小心照料――让他躺着, 不让他走路。一次他们让他戴上一个支架,可是他气恼得一病不起。然后一个大医 生来看他,让他们把支架取了。他狠狠地训了其他医生一顿――用礼貌的态度。他 说药用得太多了,太顺随着他了。” “我觉得他是个被惯坏的男生。”玛丽说。 “从来没有他这么坏的孩子!”玛莎说,“我不是说他没怎么病过。有两三次, 咳嗽和感冒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得了一次风湿病,一次伤寒。啊!莫得劳克太太那 次真的惊恐。他昏迷着,她正和护士讲话,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她说:”这次他 肯定要死,对他对大家都最好。‘然后她去瞧他,他就在那里大眼圆睁,瞪着她, 像她自己一样清醒。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就瞪着她,说:“你给我水,住嘴! ’” “你觉得他会死吗?”玛丽问。 “妈妈说,随便哪个小孩,不呼吸新鲜空气,除了躺着看图画书、吃药,什么 也不做,怎么会活下来。他体弱,憎恨把他抬出去的麻烦,他很容易感冒,就说出 去让他恶心。” 玛丽坐着注视着火。“我怀疑,”她慢慢说,“到花园里看东西生长不会对他 有好处。对我有好处。” “他最厉害的一次发病,”玛莎说,“是他们把他抬出去,到喷泉旁的玫瑰那 里。他在文章里读到人得一种什么他叫‘玫瑰寒’的,他开始打喷嚏,说自己染上 了,然后一个新来的花匠经过,不知道规矩,好奇地看着他。他勃然大怒,他说花 匠看他因为他要长成一个驼背。他把自己哭得发烧,病了一夜。” “要是他对我发脾气,我永远再不去见他。”玛丽说。 “他会得到你的,要是他要你。”玛莎说,“你可能也一开始就知道了。” 很快,铃响了,她裹起针织活儿。 “我敢说是护士想让我和他呆一会儿,”她说,“我但愿他情绪好。” 她出了房间大约十分钟,然后表情迷惑地回来了。 “嗯,你已经蛊惑了他,”她说,“他已经起来了,在沙发上和图画书在一处。 他告诉我护士会远远呆着直到六点。我要去隔壁房间等话。她一走他就把我叫去, 说:”我要玛丽。伦诺克斯来和我聊天,记住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最好尽快去。 “ 玛丽很愿意快快去。她想见柯林不如想见迪肯那么厉害,不过她很想见他。 她进入他的房间时,炉子里有一堆旺火,在日光里她看到这真的是个美丽的房 间。地毯、窗帘、墙上的画和书有着丰富的颜色,不顾灰天与落雨,这些颜色让房 间熠熠生光,显得舒适。柯林看着像一幅画。他裹在一件天鹅绒晨袍里,坐靠着一 个锦缎大靠枕里。他双颊各有一个红团。 “进来,”他说,“我一早上都在想着你。” “我也在想你。”玛丽回答,“你不知道玛莎有多害怕。她说莫得劳克太太会 以为她把你告诉了我,然后她就会被打发走。” 他皱眉。 “去叫她来,”他说,“她在隔壁房间。” 玛丽去把她带来。可怜的玛莎从头抖到脚。柯林仍然皱着眉。 “你是不是必须做我高兴的事?”他询问。 “我必须做你高兴的,先生。”玛莎支吾着,脸变得很红。 “莫得劳克是不是必须做我高兴的事?” “每个人都必须,先生。”玛莎说。 “嗯,那么,要是我命令你把玛丽小姐给我带来,要是莫得劳克发现了,她怎 么能打发你走?” “请您不要让她知道,先生。”玛莎祈求。 “要是她敢对这事说一个‘不’字,我就把她打发走,”柯林少爷庄严地说, “她不想那样,我可以告诉你。” “谢谢您,先生。”玛莎飞快地行了个屈膝礼,“我是想尽我的职责。” “我想要的就是你的职责,”柯林更为庄严地说,“我会照看你。现在出去。” 门在玛莎身后关上,柯林发现玛丽小姐盯着他,仿佛他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那样看着我?”他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两件事。” “什么事?坐下来告诉我。” “这是第一件,”玛丽说,到大凳子上坐下,“有次在印度我看到一个男孩, 是个王爷。他浑身镶满了红宝石、绿宝石、钻石。他对他的手下说话就像你对玛莎 一样。每个人都必须做他说的任何事――立刻。我觉得要是他们不做会被杀头。” “我过一下会让你告诉我印度王爷,”他说,“不过先告诉我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在想,”玛丽说,“你和迪肯多么不一样。” “谁是迪肯?”她说,“多么奇怪的名字!” 她不妨告诉他,她想可以只谈迪肯不提秘密花园。她喜欢听玛莎说迪肯。另外, 她热切地想谈迪肯。这样好像离他近一些。 “他是玛莎的弟弟。他和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能够魅惑狐狸、松鼠、 小鸟,就像印度土著魅惑蛇一样。他在短笛上吹出非常柔软的调子,它们都跑来听 着。” 他那一侧的桌子上有些大书,他突然拖过来一本,“这里面有一幅耍蛇人的画,” 他大声说,“过来看。” 书很漂亮,带着极其华丽的彩色插图,他翻到其中一幅。 “他能那样做吗?”他热切地问。 “他吹着笛子,它们听着,”玛丽解释,“但是他不称之为魔法,他说他在牧 尔上呆的时间长,懂得它们的道道儿。他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只鸟或者兔子,他 就那么喜欢它们。我想他对知更鸟提问题。好像它们柔软地叽叽喳喳相互说话。” 柯林躺到靠枕上,眼睛越来越大,脸颊上的两团火烧着。 “再跟我讲他。”他是。 “他懂得一切蛋和巢的事儿,”玛丽继续,“他知道狐狸、水獭、獾住在哪里。 他保守秘密,这样其他男生就不能找到它们的洞,吓着它们。他知道牧尔上长着的、 住着的所有东西。” “他喜欢牧尔?”柯林说,“他怎么会这么个又大、又空、又阴沉的地方?” “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玛丽抗议,“上面长着成千上万可爱的东西, 有成千上万的小动物在忙着筑巢、挖洞造穴、相互蹦跳、唱歌、吱吱尖叫。它们非 常忙,玩得非常开心,在地底下、树上,还有石楠丛里。那是它们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柯林说,挪到肘上注视着她。 “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其实,”玛丽突然记起来,“我只在黑夜里坐车经过。 我觉得丑陋得骇人。玛莎先跟我讲,然后迪肯。迪肯讲牧尔的时候,你觉得你看到 各种东西、闻到它们,好像你站在石楠丛里,阳光明媚,金雀花闻着像蜂蜜――到 处满是蜜蜂和蝴蝶。” “你要是生着病,就什么都没见过。”柯林不安宁地说。他看着如同一个人听 着远处的某种陌生的声音,捉摸着那是什么。 “要是你待在屋子里,就见不到。”玛丽说。 “我不能到牧尔上去。”他声带怨怼。 玛丽沉默一下,然后她说了大胆的话。 “你可能会――某一天。” 他动了动,仿佛被吓了一跳。 “到牧尔上去!我怎么行?我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玛丽毫不同情地说。她不喜欢他谈起死的态度。她不觉得怎 么同情。她反而觉得他几乎是在拿这个炫耀。 “噢,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听说,”他不顺气地回答,“他们总在窃窃私语, 以为我注意不到。他们也希望我死。” 玛丽小姐觉得非常非常倔强。她抿紧了两片嘴唇。 “要是他们希望我死,”她说,“我就不死。谁希望你死?” “仆人们――当然还有克兰文医生,因为他可以得当米瑟韦斯特庄园,脱贫致 富。他不敢这么讲,可是每次我病情加重,他就显得兴高采烈。我得风湿病的时候 他的脸长得可胖了。我想我爸爸也但愿我死。” “我不相信他希望。”玛丽相当顽固地讲。 这让柯林再次转身看着她。 “你不相信?”他说。 然后他躺到靠枕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也许他们两 个都在想着奇怪的事情,小伙子通常不会想的事情。 “我喜欢伦敦来的大医生,因为他让他们把铁家伙取了下来。”终于玛丽说, “他说了你会死吗?” “没有。” “他说了什么?” “他没有窃窃私语,”柯林回答,“可能他知道我恨人窃窃私语。我听到他说 一件事,声音很大。他说:”要是这个男孩儿下了决心,他就可能会活下来。要让 他心情舒畅。‘听起来他好像在发脾气。“ “我来告诉你谁能让你心情舒畅,可能吧,”玛丽思索着说。她觉得似乎她想 让这件事非此即彼地解决掉。“我相信迪肯能够。他总是谈着活的东西。他从来不 谈死的东西,或者生病的东西。他总在抬头望天观察飞鸟――要不低头看地上生长 着的东西。他有那么圆那么蓝的眼睛,总是大大地睁开着到处看。他大笑起来嘴巴 咧得那么开――还有他的脸红得――红得像樱桃。” 她把凳子朝沙发拉近,一想起那张弯弯的宽嘴和大睁的眼睛,她的表情大为改 变。 “瞧,”她说,“我们不要讲死;我不喜欢。我们来讲活着。我们来讲,讲迪 肯。然后我们来看你的图画。” 这是她可能说的最好的东西。谈迪肯意味着谈牧尔,谈农舍,谈里面住着的十 四个人,每周靠十六先令过活,孩子们像马驹似的被牧尔上的草喂肥。还有迪肯的 妈妈――还有跳绳――还有阳光照耀的牧尔――还有黑色草皮上冒出的灰绿色点点。 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玛丽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柯林又说又听,也从没这样过。 他们两个都开始没来由地大笑,就像小孩们在一起高兴时那样。他们笑的那样,到 最后他们那么吵闹,仿佛他们已经成为两个正常、健康、自然的十岁小生灵――而 非一个僵硬、瘦小、无爱心的小女孩;一个生病的、自认将死的小男孩。 他们自得其乐,忘记了图画,忘记了时间。他们为季元本和他的知更鸟放声大 笑,柯林突然记起什么,竟然坐了起来,仿佛忘记了他后背软弱。 “你发觉没有,有件事我们从来没有想起,”他说,“我们是表兄妹。” 真奇怪,他们聊了这么多,却从没记起这么简单的事,他们笑得更加大声了, 因为他们现在有心情为任何事情大笑。正在欢乐之中,门开了,走进来莫得劳克太 太和克兰文医生。 克兰文医生伴着警铃声突然一跳,莫得劳克太太差点儿朝后摔倒,因为他碰巧 撞到了她。 “老天爷!”可怜的莫得劳克太太惊呼,眼睛几乎鼓得几乎要掉了,“老天爷!” “这算什么?”克兰文医生说,朝前来,“这是什么意思?” 玛丽再次回想起印度小王爷。柯林回答,仿佛医生的警铃、莫得劳克太太的恐 怖都毫无影响。仿佛进来的是一只老猫一只老狗,他丝毫不为所扰、不为所惧。 “这是我的表亲,玛丽。伦诺克斯。”他说,“我让她来和我聊天。我喜欢她。 我派人叫她的时候,她必须随时过来。” 克兰文医生责备地转向莫得劳克太太。 “噢,先生,”她气喘吁吁,“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这个地方没有哪个 仆人敢说――他们都被命令过。” “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柯林说,“她听到我哭,自己找到了我。我高兴她来 了。别犯傻,莫得劳克。” 玛丽看出克兰文医生不高兴,但是很明显他不敢反对他的病人。他坐到柯林旁 边给他把脉。 “我担心你激动过度了。激动对你不好,我的孩子。”他说。 “她要是不来,我就会激动。”柯林回答,眼睛开始危险地冒光。“我现在好 些。她让我好些。护士必须带她来我这儿。我们要一起喝茶。” 莫得劳克太太和克兰文医生为难地对视,但是显然无计可施。 “他确实显得好多了,先生,”莫得劳克太太试着说,“不过,”――仔细考 虑着这件事――“今天早晨她进房间以前,他显得好些了。” “她昨天晚上来过。她和我呆了很久。她给我唱了一首兴都斯坦歌,让我睡着 了。”柯林说,“我醒来时觉得好些。有胃口吃早饭。现在我想喝茶。告诉护士, 莫得劳克。” 克兰文医生没有久留。护士进房间的时候,他对护士说了几分钟,对柯林警告 了几句。他一定不能多说话;他一定不能忘记他有病;他一定不能忘记他很容易累。 玛丽想,看来有很多不愉快的事他不能忘记。 柯林显得烦躁,奇怪的黑毛毛眼睛盯在克兰文医生脸上。 “我想忘记,”终于他说,“她让我忘记。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她。” 克兰文医生离开房间时显得不高兴。他对坐在大凳子上的小女孩儿困惑地一瞟。 从他一进来,她就又变成一个生硬、沉默的孩子,他看不出吸引力在哪里。男孩确 实显得明朗些,然而――他沉重地叹着气,沿着走廊走了下去。 “他们总想让我吃东西,在我不想吃的时候。”柯林说,那时护士把茶端进来, 放在沙发旁的桌子上,“现在,要是你吃的话我也吃。那些小松糕看着挺热、挺不 错。给我讲印度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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