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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凯蒂,女主人在家吗?” “在的,先生。她在穿衣。您请去客厅等吧,她一会儿就下楼。” 凯蒂带着德文郡姑娘那种欢快友好的态度把客人迎了进来。她特别喜欢马尔蒂尼。他会 说英语,当然说起话来像个外国人,但是仍然十分得体。在女主人疲倦的时候,他从来不会 坐在那里扯着嗓门大谈政治,一直能折腾到清晨一点。有些客人则不然。此外他曾到过德文 郡,帮助过女主人排忧解难。当时她的小孩死了,丈夫也在那里生命垂危。打那时起,凯蒂 就把这位身材高大、笨手笨脚、沉默寡言的人差不多当作是这个家里的成员,就跟现在蜷伏 在他膝上的那只懒洋洋的黑猫一样。帕希特则把马尔蒂尼当作是一件有用的家具。这位客人 从来都不踩它的尾巴,也不把烟往它的眼里吹,而且也不和它过不去。他的一举一动就像个 绅士:让它躺在舒服的膝上打着呼噜,上桌吃饭的时候,从来不会忘记人类吃鱼的时候,猫 在一旁观望会觉得没意思的。他们之间的友谊由来已久。当帕希特还是一只小猫时,有一次 女主人病得厉害,没有心思想到它。还是马尔蒂尼照顾了它,把它塞在篮子里,从英国带了 过来。从那以后,漫长的经历使它相信,这个像熊一样笨拙的人不是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的朋友。 “你们俩看上去倒挺惬意,”琼玛走进屋子说道,“人家会以为你们这样安顿下来,是 要消磨这个晚上呢。” 马尔蒂尼小心翼翼地把猫从膝上抱了下来。“我来早了一点,”他说,“希望我们在动 身之前,你能让我喝点茶。那边的人可能多得要命,格拉西尼不会给我们准备像样的晚餐― ―身居豪华府第的人们从来都不会的。” “来吧!”她笑着说道,“你说起话来就像加利一样刻薄!可怜的格拉西尼,就是不算 他的妻子不善持家,他也是罪孽深重啊。茶一会儿就好。凯蒂还特意为你做了一些德文郡的 小饼。” “凯蒂是个好人,帕希特,对吗?噢,你还是穿上了这件漂亮的裙子。我担心你会忘 了。” “我答应过要穿的,尽管今晚这么热,穿上不大舒服。” “到了菲耶索尔,天气会凉下来的。没有什么比白羊绒衫这样适合你了。我给你带来了 一些鲜花,你可以戴上。” “噢,多么可爱的玫瑰啊。太让我喜欢了!最好还是把它们放进水里。我讨厌戴花。” “这是你迷信,想入非非。” “不,不是。只是我认为整个晚上,陪伴我这么一个沉闷的人,它们会觉得乏味的。” “恐怕我们今晚都会觉得乏味的。这次晚会一定乏味得让人受不了。” “为什么?” “部分原因是格拉西尼碰到的东西就会变得像他那样乏味。” “别这样说话不饶人。我们是到他家去做客,这样说他就有欠公平了。” “你总是对的,夫人。那好,之所以乏味是因为有趣的人有一半不去。”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到别的地方去啦,生病啦,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会有两三位大使 和一些德国学者,照例还有一群难以名状的游客和俄国王子及文学俱乐部的人士,还有几位 法国军官。我谁也不认识――当然了,除了那位新来的讽刺作家以外。他会是今晚众人瞩目 的中心。” “那位新来的讽刺作家?是里瓦雷兹吗?在我看来,格拉西尼对他可是很不赞成。” “那是。但是一旦那个人到了这里,人们肯定会谈起他来。所以格拉西尼当然想让他的 家成为那头新来的狮子露面的第一个场所。你放心好了,里瓦雷兹肯定还没有听到格拉西尼 不赞成的话。他也许已经猜到了,他可是一个精明的人。”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到了。” “他是昨天才到的。茶来了。别,别起来了。让我去拿茶壶吧。” 在这间小书房里,他总是那样快乐。琼玛的友谊,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对他流露出来的魅 力,她那直率而又纯朴的同志之情,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并不壮丽的一生中最壮丽的东西。 每当他感到异乎平常的郁闷时,他就会在工作之余来到这里,坐在她的身边。通常他是 一句话也不说,望着她低头做着针线活或者斟茶。她从来都不问他遇上了什么麻烦,也不用 言语表示她的同情。但是在他离去时,他总是觉得更加坚强,更加平静,就像他常对自己说 的那样,觉得他能“十分体面地熬过另外两个星期”。她并不知道她具备一种体恤他人的罕 见才能。两年以前,他那帮好友在卡拉布里亚被人出卖了,并像屠杀野狼一样被枪杀了。也 许就是她那种坚定的信念才把他从绝望之中挽救出来。 mpanel(1); 在星期天的早晨,有时他会进来“谈谈正事”。这个说法代表了与玛志尼党的实际工作 有关的一切事情,他们都是积极忠诚的党员。那时她就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敏锐,冷 静,思维缜密,一丝不苟,完全是置之度外。那些仅仅看到她从事政治工作的人把她看成是 一位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革命党人,可靠、勇敢,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位难得的党 员。“她天生就是一位革命党人,顶得上我们十几个人。别的她什么也不是。”加利曾经这 么评价她。马尔蒂尼所认识的“琼玛夫人”,别人是很难理解的。 “呃,你们那位‘新来的讽刺作家’是什么模样?”她在打开食品柜时回过头来问道。 “你瞧,塞萨雷,这是给你的麦芽糖和蜜饯当归。我只是顺便说一句,我就纳闷为什么干革 命的男人都那么喜欢吃糖。” “其他的男人也喜欢吃糖,只是他们觉得承认这一点有失尊严。那位新来的讽刺作家 吗?噢,他是那种会让寻常的女人着迷的人,你不会喜欢他的。他这个人尤其擅长讲出刻薄 的话来,装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满世界游荡,后面还紧跟着一位跳芭蕾舞的漂亮姑娘。” “真有一位跳芭蕾舞姑娘吗?你不是因为生气,也想模仿刻薄的话吧?” “我的天啊!不。确实有个跳芭蕾舞的姑娘。有人喜欢泼辣大方的美女,对于他们来 说,她长得确实相当出众。可我却不喜欢。她是个匈牙利吉卜赛人,或者是诸如此类的一个 人吧。里卡尔多是这么说的。来自加利西亚的某个外省剧院。他显得非常坦然,总是把她介 绍给别人,好像是他的一个未出嫁的小姑。” “嗨,如果是他们她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么这样才叫公平嘛。” “你可以这么看,亲爱的夫人,但是社会上可并不这么看。我想,在他把她介绍给别人 时,大多数人会感到心里不痛快的,他们知道她是他的情妇。” “除非他告诉了他们,否则他们怎么能知道呢?” “事情明摆着,你见了她以后就明白了。可我还是认为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竟会把她 带到格拉西尼的家中。” “他们不会接待她的。格拉西尼夫人这样的人不会做出违背礼俗的事件。但是我想了解 的是作为讽刺作家的里瓦雷兹,而不是这个人本身。法布里齐告诉我,他在接到信以后表示 同意过来,并且开展对耶稣会派教士的斗争。我听到的就是这些情况。这个星期工作太多, 忙得不可开交。” “我不知道我能告诉你多少情况。在钱的问题上似乎没有什么困难,我们原先还担心这 一点呢。他很有钱,看来是这么回事。他愿意不计报酬地工作。” “那么他有一笔私人财产了?” “他显然是有的,尽管似乎有些奇怪――那天晚上在法布里齐家里,你听到过杜普雷兹 探险队发现他时他的境况。但是他持有巴西某个矿山的股票,而且身为一名专栏作家,他在 巴黎、维也纳和伦敦都是非常成功的。他看来能够熟练地运用十几种语言,就是在这里也无 法阻止他跟别处的报纸联系。抨击耶稣会教士不会占用他的所有时间。” “那当然。该动身了,塞萨雷。对了,我还是戴上玫瑰吧。等我一下。” 她跑上楼去,回来的时候已在裙子的前襟别上了玫瑰,头上还围着一条镶有西班牙式黑 边的长围巾。马尔蒂尼打量着她,像个艺术家似的表示赞许。 “你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女王,我亲爱的女士,就像是那位伟大而聪明的示巴女王。” “这话说得也太不客气了!”她笑着反驳道,“你可知道让我打扮成像模像样的社交女 士对我来说有多难!谁想让一个革命党人看上去像示巴女王一样?想要摆脱暗探,这也是一 个办法。” “就是你刻意去模仿,你也永远学不了那些愚昧至极的社交女流。但是话说回来,这也 没有什么关系。你看起来那么漂亮,暗探也猜不出你的观点如何。即便如此,你也不会一个 劲儿地傻笑,并用扇子掩住自己,就像格拉西尼夫人那样。” “好了,塞萨雷,别去说那个可怜的女人了!哎,吃些麦芽糖,好让你的脾气变得甜起 来。准备好了吗?那么我们最好还是动身吧。” 马尔蒂尼说得十分正确,晚会确实拥挤而又乏味。那些文人彬彬有礼地聊着天儿,看起 来实在没意思。“那群难以名状的游客和俄国王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相互打听谁是名人, 并且试图大谈阳春白雪。格拉西尼正在接待他的客人,态度非常矜持,就像他那双擦得锃亮 的靴子一样。但是看见琼玛以后,他的脸上顿时有了神采。他并不真的喜欢她,私下还有点 怕她。但是他认识到没有了她,他的客厅就会黯然失色。 他在事业上已经爬到了很高的地步,现在他已经富了,有了名声。他主要的雄心就是让 他的家成为开明人士和知识分子聚集的中心。他在年轻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娶了这么一个 不足挂齿、穿着花哨的女人,她说起话来平淡无味,而且已经人老珠黄。她并不适合担当一 个伟大的文学沙龙的女主人,这使得他感到非常痛苦。当他可以说服琼玛前来的话,他就觉 得晚会将会取得成功。她那种娴静文雅的风度会让客人无拘无束。在他的想象之中,她来了 以后,就能一扫屋子里的这种俗不可耐的氛围。 格拉西尼夫人热情欢迎琼玛,大声地对她耳语道:“你今晚看上去真迷人!”同时她还 不怀好意,带着挑剔的目光打量那件白羊绒衫。她极其憎恨这位客人,憎恨她那坚强的个 性、她那庄重而又真诚的直率、她那沉稳的心态和她脸上的表情。 而马尔蒂尼正是因为这些才爱她。当格拉西尼夫人憎恨一个女人时,她是用溢于言表的 温情表现出来的。琼玛对这套恭维和亲昵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所谓的“社交活动”在她看 来是一件腻烦而不愉快的任务,可是如果不想引起暗探注意,一名革命党人却又必须有意识 地完成这样的任务。她把这看作是和用密码书写的繁重工作同类的事情。她知道穿着得体所 赢得的名声难能可贵,这会使她基本不受怀疑。因此她就仔细地研究时装画片,就像她研究 密码一样。 听到有人提到琼玛的名字,那些百无聊赖、郁郁寡欢的文学名流马上就来了精神。他们 非常愿意和她交往。特别是那些激进的记者,他们马上就从屋子的那头聚集过来,拥到了她 的跟前。但是她是一位练达的革命党人,不会任由他们摆布。什么时候都能遇到激进分子。 这会儿他们聚集在她周围,而她则委婉地劝说他们去各忙各的,微笑着提醒他们不必浪费时 间拉拢她了,还有那么多的游客等着聆听他们的训导呢。她专心致志地陪着一位英国议员, 共和党正急着争取他的同情。她知道他是一位金融方面的专家。她先是提出了一个涉及奥地 利货币的技术性问题,因而赢得了他的注意。然后她又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伦巴第与威尼斯政 府财政收支的状况上来。那位英国人原本以为会被闲谈搅得百无聊赖,所以他斜着眼睛看着 她,害怕自己落到一个女学者的手里。但是她落落大方,谈吐不俗,所以他完全心悦诚服, 并且和她认真地讨论起了意大利的金融问题。格拉西尼领来一位法国人,那人“希望打听一 下意大利青年党历史的某些情况”。那位议员惶恐不安地站了起来,他感到意大利人之所以 不满,个中的理由也许比他所想的更多。 那天傍晚的晚些时候,琼玛溜到了客厅窗外的阳台上,想在高大的山茶花和夹竹桃中间 独自坐上几分钟。屋里密不透风,老是有人来回走动,所以她开始感到头痛。在阳台的另一 端立着一行棕榈树和凤尾蕉,全都种在隐藏在一排百合花及别的植物旁边的大缸里。所有的 花木组成了一道屏风,后面是一个可以俯瞰对面山谷美景的角落。石榴树的枝干结着迟开的 花蕾,垂挂在植物之间狭窄的缝隙边。 琼玛待在这个角落里,希望没有人会猜到她在什么地方,并且希望在她打起精神去应付 那种要命的头痛事情之前,她能休息一会儿,清静一会儿。和暖的夜晚静悄悄的,美丽极 了。但是走出闷热的房间,她感到有些凉意,于是就把那条镶边的围巾裹在头上。 很快就从阳台上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将她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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