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九回 一碗饭千磨百折 求生儿,望儿长,生长何曾见孝亲。及早看破,枉作马牛身。那晓儿痛痒,母 担心,推干就湿备劳辛。才离怀抱,便成忤逆人。 ――右调《戴霜行》人在世上穿衣吃饭,读书做生意,这个身子俱是父母把我 的,所以天地惟父母惟尊。故为人的,凭他什么大小事可以缓的,惟有这个“孝” 字,是缓不得。何也?人生年纪不过六十七十而已,惟父母的年岁,日短一日。他 为我十月怀胎,三年乳哺,推干就湿,担饥受寒,耗费了多少精血,吃尽了多少辛 苦,一心只望儿子长大,再不想到自己日子。及守得儿子长大时,自己年纪已过去 一半,可见父母之苦恼,为子的该时时伤心怜念,刻刻着意体贴他。若儿子再不把 个快活日子与他,真就是第一个丧良心,极没天理了。故此神天也不容他。目今有 件异事,真是人人切齿,个个怀怒,在下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这事止可以耳 闻,不可以目见,叫在下做的,吓得连笔也不敢下,而且也不忍下,安实骇然得紧, 若不是有人亲见,真正说来叫人也不信。且待慢慢写出来,大家痛骂他几句,替在 下出了一口闷气。 话说扬州府泰兴县城外,有个脚头,姓杭名童,年纪三十五岁,颇有膂力,生 性凶狠,不孝不义,暴戾异常。父亲早丧,母亲屠氏,年纪六旬孀居,一味茹斋念 佛。妻柳氏已亡,遗下一女,年方一周两岁,取名叫做遗姑。杭童爱之如宝,每日 只是屠氏抱在手里,若有啼哭,则杭童竟就将母亲乱嚷乱叫,故此转是这老人家的 一点难星。这杭童每日靠着两个肩头,在外挑担营生,但有一件毛病,若挣的一钱 银子,倒要吃去九分半分银子酒,只好将半分银子买了五个烧饼,带与母亲做一日 的茶饭。可怜他母亲还要分两个与这孙女儿充饥,自己只吃得三个,就过了一天。 还亏天慈念这老人家,转保他儿子生意日兴一日。这杭童良心发现,也渐渐买柴籴 米,可为破格相看。只是又添了这老人家一点难星,侵早起来,就要煮饭,服事儿 子吃了出门。手中抱着遗姑,又要上来看锅,又要底下烧火,抱上抱下,好不费力。 欲要放他略略坐,又是恐怕啼哭,惹儿子焦躁,就要淘气,故此宁可受些饥饿,不 受这样苦楚。杭童却直睡到日出,母亲有得没得,尽着自己一顿肥攮,抹抹嘴,拿 着担绳就走。或过半日,或过一会,不管迟早回来,就要吃饭。 若是饭尚未煮,就拍棹打凳,碗盏碟子打得雪片相似,好不好连母亲这皱皮老 骨头上,也还奉承他两拳。屠氏畏之如虎,遂老早将饭煮好等他,他偏又不回,及 回时饭又冷了,杭童又嚷道:“一日爬起来,只是吃饭过日子,老早把饭煮在锅里, 安心把冷的我吃。”直一吃他骂个不亦乐乎。他若有时在那里吃了酒,或吃过饭, 回家见家中煮饭等他,又道:“不做人家,省一顿也罢了,难道限定一顿不可少! 就是要煮,也不必煮这许多。”遂又闹到半死才祝真正叫人家早不是,迟不是,煮 不是,不煮又不是,弄得刻刻担着小心,只等儿子回来,好好吃了去,方才放心。 再一会,又要愁那第二顿,岂不是活活受罪。 一日,杭童有个朋友,人生日,要去拜寿,没有分资,向母亲要五分银子。屠 氏道:“可怜,可怜!我的银子那里来? 整整有好几年,没有见他的面了。“杭童急得没法。屠氏见儿子急了,便道:” 你急也没用,且把衬挂子拿去当来,救你眼下的急罢。“遂一头说,一头就将身上 穿的衬衣,热扑扑的脱下,递与儿子,杭童笑逐颜生,接了在手中,欣然出门而去。 这屠氏在家念了一会佛,正要拿米做饭,忽转一念道:“今日儿子去替人家做 寿,自然要留酒饭,他的饭可以不煮,莫要煮多了,惹他心中不快活。”遂省下几 合米,只做几碗粥,把干的捞与遗姑吃,自己却吃了两碗稀汤,度过一日。到晚, 只见杭童饮得烂醉如泥,跌跌撞撞的回来,进门就要饭吃。屠氏道:“你醉这样还 要饭吃,好好睡罢。我早间就料你有酒吃,不曾煮你的饭。”杭童横睁一双眼睛道 :“人家不过请我吃酒,难道反包你饭!你怎不煮我的,我不管你,只有得饭,与 你吃便罢。”屠氏陪笑道:“好儿子,好哥哥,不要难为我老人家,是我不是,不 曾煮的,待我明日起早些煮与我吃罢。”杭童怪嚷道:“甚么难为?怎的就叫做难 为?你还没有见过难为哩。” 屠氏见他叫嚷,连忙道:“不要嚷,不要嚷,待我如今就去煮与你吃,下锅就 是饭,打甚么紧,莫要又淘闲气。”杭童跳起来道:“淘甚么闲气!好老货,好老 骨头,老不死,好个待你去煮,好自在性儿。谁叫你勒马过桥,谁耐烦守你,守你 煮出来时,倒好天亮,我只立刻要吃,若迟一些儿,叫你老不死看手段。”就将拳 头伸得多高,在他脸上一晃,气得屠氏眼泪鼻涕的哭泣道:“我是越老越拙,将要 入土的人,你只管作贱我怎的?还留我老性命,多服事你几年,帮你挣个家当,娶 房媳妇,你就慢慢享福。我虽一时服事不到,却是你的母亲,你怎左过来嚷,右过 来骂?你日后也要生儿育女,那有个像你,只怕到你头上,你又熬不得了。你不要 欺心太过,我已年过六十,知道还有几日在世上过活,你却只管认真。”杭童恶恨 恨的一声道:“你道我欺心,说我作贱,左右是欺心作贱了。” 猛向前兜脸一掌,将这老人家打了一个翻筋斗,杭童又赶去又是一脚,踢个满 地滚,连遗姑也跌在地上。屠氏跌得昏昏,扒得起来只是哭。杭童恃着酒力,骂个 痛快,方才上床,口中还喃喃的不住,直至睡熟才罢。屠氏毕竟是个老人家,耐事, 悲悲戚戚哭上一会,领着遗姑也去睡。正是:虎恶不吃儿,母慈不恨子。 说这杭童睡在床上,忽见父亲满面怒气,走来骂道:“你这不孝畜生!母亲年 老不想孝顺,反百般忤逆,开口就骂,动手就打,怎么母亲都是你打骂得的?昨日 灶君忿怒,出牍奏与上界,已遣雷部明日殛你。”说到此处,就呜呜哭道:“你这 畜生!死不足惜,只是我家门不幸,生下你忤逆不孝,绝我宗嗣,我好恨也。”杭 童听罢,吓得扯住父亲哭道:“爹爹,孩儿罪本该死,但从今改过,望爹爹怎么救 得孩儿性命?”父亲道:“这是天帝敕命,谁能挽回,我怎么救得你?”杭童害怕, 只是扯着父亲号哭求救。父亲道:“我昨见观音菩萨慈悲律上,有一款说道:”阳 世忤逆不孝,必遭雷谴。‘若父母心上不愿儿死,搂儿怀中,儿跪地下,吮乳三下, 雷神毋得施刑,当奏还敕旨,聊示儆戒,以待其改过自新。若父母心中不愿儿生, 则雷神速殛,毋得纵恶。你今既然改过,还须求你母亲,方能救得。你谨记在心, 毋得自误,我去也。“杭童一把扯住道:”爹爹,你一向在那里,怎今日才回来, 连忙又要去?“父亲哭道:”孩儿,你一点真性,果然昏迷殆荆我已归世,与你来 诀冥司,目我在生无过,收我在善恶司掌刑。你母亲亦是善人,不久亦有好处,你 从今改心孝顺他才是,我去也。“杭童又扯住道:”爹爹,既有好处,须带孩儿同 去,快活快活。“ mpanel(1); 父亲哭道:“这是你去不得。”将手一推而去。杭童大叫一声,早已哭醒,却 是南柯一梦。 睁眼一看,已见母亲在锅上烧火煮饭,耳中听得鸡声乱啼,暗自念道:“好笑, 怎做这样个没搭煞的幻梦。”仔细想想梦中光景,又怕道:“从父亲去世几年,自 不梦见一遭,偏是昨晚偶然骂了母亲几声,打了一下,就做没缘故的梦?却也奇怪, 莫要古怪,有些古怪么?”遂一骨碌爬下床来,开门看一看天色,见还有月色,万 里无云,疏星几点,东方渐渐发白。忽转一念,自己失笑道:“我真好痴,母亲不 是今日才打过的,怎以前不见说有天雷,等到如今,才说甚么雷殛?况这样天色, 那里有雷?就有雷,不过是阴阳搏激之声,那里会当真打人? 这梦也不过是酒气冲心,神昏意乱,故此乱梦颠倒,岂不是狗屁胡说!“转身 进来,见母亲手抱遗姑烧火,毕竟心虚,走去对母亲说:”天色尚早,不须着忙, 待我来煮饭。“屠氏想道:”他从来再不起早,只固睡着,怎以今日如此知礼,好 将起来。想是悔恨昨晚行凶,自不过意,故此回头,这还有些良心。“ 遂应道:“饭已将熟,只是昨晚遗姑被你吓了,身上有些热气,你先吃了饭出 门去做生意,待我随后安顿饭,同遗姑吃就是。你可先吃完好去做生意。” 不知此去生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古典小说之家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