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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偏见 (英) 奥斯汀 第四十九章 班纳特先生回来两天了。那天吉英和伊丽莎白正在屋后的矮树林里散步,只见管家奶 奶朝她俩走来,她们以为是母亲打发她来叫她们回去的,于是迎面走上前去。到了那个管 家奶奶跟前,才发觉事出意外,原来她并不是来叫她们的。她对吉英说:“小姐,请原谅 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不过,我料想你们一定获得了从城里来的好消息,所以我来大胆地 问一问。” “你这话怎么讲,希尔?我们没有听到一点儿城里来的消息。” 希尔奶奶惊奇地嚷道:“亲爱的小姐,嘉丁纳先生打发了一个专差给主人送来一封 信,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他已经来了半个钟头啦。” 两位小姐拔脚就跑,急急忙忙跑回家去,话也来不及说了。她们俩跑进大门口,来到 起坐间,再从起坐间来到书房,两处地方都没有见到父亲,正要上楼梯到母亲那儿去找 他,又碰到了厨子,厨子说: “小姐,你们是在找主人吧,他正往小树林里去散步呢。” 她们听到这话,又走过穿堂,跑过一片草地,去找父亲,只见父亲正在从容不迫地向 围场旁边的一座小树林走去。 吉英没有伊丽莎白那么玲珑,也没有她那么会跑,因此一下子就落后了,只见妹妹已 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父亲跟前,迫不及待地嚷道: “爸爸,有了什么消息?你接到舅父的信了吗?” “是的,他打发专人送了封信来。” “唔,信里说些什么消息呢──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哪来好消息?”他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信来。“也许你倒高兴看一看。” 伊丽莎白性急地从他手里接过信来。吉英也赶上来了。 “念出来吧,”父亲说,“我几乎也不知道信上讲些什么。” 亲爱的姐夫: 我终于能够告诉你一些有关外甥女的消息了,希望这个消息大体上能叫你满意。总算 侥幸,你星期六走了以后,我立刻打听出他们俩在伦敦的住址。详细情况等到见面时再告 诉你。你只要知道我已经找到了他们就够啦。我已经看到了他们俩── 吉英听到这里,不禁嚷了起来:“那么这一下我可盼望到了!他们结婚了吧!” 伊丽莎白接着读下去: 我已经看到他们俩。他们并没有结婚,我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结婚的打算;可是我大 胆地向你提出条件来,要是你愿意照办的话,他们不久就可以结婚了。我要求你的只有一 点。你本来已经为你女儿们安排好五千磅遗产,准备在你和姐姐归天以后给她们,那么请 你立刻就把这位外甥女应得的一份给她吧。你还得和她订一个契约,在你生前每年再津贴 她一百镑。这些条件我已经再三考虑,自以为有权利可以代你作主,因此便毫不迟疑地答 应了。我特派专人前来送给你这封信,以便可以马上得到你的回音。你了解了这些详情以 后,就会明白韦翰先生并不如一般人所料想的那么生计维艰,一筹莫展。一般人都把这件 事弄错了。甥女除了自己名下的钱以外,等韦翰把债务偿清以后,还可以多些钱并给她, 这使我很高兴。你如果愿意根据我所说的情况,让我全权代表你处理这件事,那么,我立 刻就吩咐哈斯东去办理财产过户的手续。你不必再进城,大可以安心安意地待在浪搏恩。 请你放心,我办起事来既勤快又小心。请赶快给我回信,还得费你的神,写得清楚明白些。 我们以为最好就让外甥女从这所屋子里出嫁,想你也会同意。她今天要上我们这儿来。倘 有其他情形,容当随时奉告。余不多及。 mpanel(1); 爱德华・嘉丁纳 八月二日 星期一,写于天恩寺街 伊丽莎白读完了信问道:“这事可能吗?他竟会同她结婚?” 她姐姐说:“那么,韦翰倒并不象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不成器啦。亲爱的爸爸,恭喜 你。” “你写了回信没有?”伊丽莎白问。 “没有写回信,可是立刻就得写。” 于是她极其诚恳地请求他马上就回家去写,不要耽搁。 她嚷道:“亲爱的爸爸马上就回去写吧。你要知道,这种事情是一分钟一秒钟也不能 耽搁的。” 吉英说:“要是你怕麻烦,让我代你写好了。” 父亲回答道:“我的确不大愿意写,可是不写又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跟她们一同回到屋里去。 伊丽莎白说:“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我想,他提出的条件你一定都肯答应吧?” “一口答应!他要得这么少,我倒觉得不好意思呢。” “他们俩非结婚不可了!然而他却是那样的一个人。” “是啊!怎么不是,他们非结婚不可。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有两件事我很想弄个明白 ──第一件,你舅舅究竟拿出了多少钱,才使这件事有了个着落;第二件,我以后有什么 办法还他这笔钱?” 吉英嚷道:“钱!舅舅!你这是什么意思,爸爸?” “我的意思是说,一个头脑最清楚的人是不会跟丽迪雅结婚的,因为她没有哪一点地 方可以叫人家看中。我生前每年给她一百镑,死后一共也只有五千磅。” 伊丽莎白说:“那倒是实话,不过我以前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债务偿清了以后, 还会多下钱来!噢,那一定是舅舅代他张罗的!好一个慷慨善良的人!我就怕苦了他自 己。这样一来,他得花费不少钱呢。” 父亲说:“韦翰要是拿不到一万镑就答应娶丽迪雅,那他才是个大傻瓜呢。我同他 刚刚攀上亲戚,照理不应该多说他的坏话。” “一万镑!天不容!即使半数,又怎么还得起?” 班纳特先生没有回答。大家都转着念头,默不作声。回到家里,父亲到书房里去写 信,女儿们都走进饭厅里去。 姐妹俩一离开父亲,妹妹便嚷道:“他们真要结婚了!这真稀奇!不过我们也大可谢 天谢地。他们究竟结婚了。虽然他们不一定会过得怎么幸福,他的品格又那么坏,然而我 们究竟不得不高兴。哦,丽迪雅呀!” 吉英说:“我想了一下,也觉得安慰,要不是他真正爱丽迪雅,他是决不肯跟他结婚 的。好心的舅舅即使替他清偿了一些债务,我可不相信会垫付了一万镑那么大的数目。舅 舅有那么多孩子,也许以后还要养男育女。就是叫他拿也五千镑,他又怎么能够拿出来?” “我们只要知道韦翰究竟欠下了多少债务,”伊丽莎白说,“用他的名义给我们妹妹 的钱有多少,那我们就会知道嘉丁纳先生帮了他们多大的忙,因为韦翰自己一个子也没 有。舅舅和舅母的恩典今生今世也报不了。他们把丽迪雅接回家去,亲自保护她,给她争 面子,这牺牲了他们自己多少利益,真是一辈子也感恩不尽。丽迪雅现在一定到了他们那 儿了!要是这样一片好心还不能使她觉得惭愧,那她可真不配享受幸福。她一见到舅母, 该多么难为情啊!” 吉英说:“我们应该把他们两个人过去的事尽力忘掉,我希望他们还是会幸福,也相 信这样。他既然答应跟她结婚,这就可以证明他已经往正路上去想。他们能够互敬互爱, 自然也都会稳重起来。我相信他们俩从此会安安稳稳、规规矩矩地过日子,到时候人们也 就会把他们过去的荒唐行为忘了。” “他们既然已经有过荒唐行为,”伊丽莎白回答道,“那么无论你我,无论任何人, 都忘不了。也不必去谈这种事。” 两姐妹想到她们的母亲也许到现在还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于是便到书房去,问父亲愿 意不愿意让母亲知道。父亲正在写信,头也没抬起来,只是冷冷地对她们说: “随你们的便。” “我们可以把舅舅的信拿去读给她听吗?” “你们爱拿什么去就拿什么,快走开。” 伊丽莎白从他的写字台上拿起那封信,姐妹俩一块儿上了楼。曼丽和吉蒂两人都在班 纳特太太那里,因此只要传达一次,大家都知道了。她们稍微透露出一点好消息,便把那 封信念出来。班纳特太太简直喜不自禁。吉英一读完丽迪雅可能在最近就要结婚的那一段 话,她就高兴得要命,越往下读她就越高兴。她现在真是无限欢喜,极度兴奋,正如前些 时候是那样地忧烦惊恐,坐立不安。只要听到女儿快要结婚,她就心满意足。她并没有因 为顾虑到女儿得不到幸福而心神不安,也并没有因为想起了她的行为失检而觉得丢脸。 “我的丽迪雅宝贝呀!”她嚷起来了:“这太叫人高兴啦!她就要结婚了!我又可以 和她见面了!她十六岁就结婚!多亏我那好心好意的弟弟!我早就知道事情不会弄糟── 我早就知道他有办法把样样事情都办好。我多么想要看到她,看到亲爱的韦翰!可是衣 服,嫁妆!我要立刻写信跟弟妇谈谈。丽萃,乖宝贝,快下楼去,问问你爸爸愿意给她多 少陪嫁。等一会儿;还是我自己去吧。吉蒂,去拉铃叫希尔来。我马上就会把衣服穿好。 丽迪雅我的心肝呀!等我们见面的时候,多么高兴啊!” 大女儿见她这样得意忘形,便谈起她们全家应该怎样感激嘉丁纳先生,以便让她分分 心,让她精神上轻松一下。 “哎哟,”母亲叫道,“这真是好极了。要不是亲舅父,谁肯帮这种忙?你要知道, 他要不是有了那么一家人,他所有的钱都是我和我的孩子们的了;他以前只送些礼物给我 们,这一次我们才算真正得到他的好处。哎哟!我太高兴啦。过不了多久,我就有一个女 儿出嫁了。她就要当上韦翰太太了!这个称呼多么动听!她到六月里才满十六岁。我的吉 英宝贝,我太激动了,一定写不出信;还是我来讲,你替我写吧。关于钱的,问题我们以 后再跟你爸爸商量,可是一切东西应该马上就去订好。” 于是她就一五一十地报出一大篇布的名目:细洋纱、印花布、麻纱,恨不得一下子就 把样样货色都购置齐全,吉英好容易才劝住了她,叫她等到父亲有空的时候再商量,又 说,迟一天完全无关紧要。母亲因为一时太高兴了,所以也不象平常那么固执。她又想起 了一些别的花样。 “我一穿好衣服,就要到麦里屯去一次,”她说,“把这个好消息说给我妹妹腓力普 太太听。我回来的时候,还可以顺路去看看卢卡斯太太和朗格太太。吉蒂,快下楼去,吩 咐他们给我套好马车。出去透透空气,一定会使我精神爽快得多。孩子们,有什么事儿要 我替你们在麦里屯办吗?噢!希尔来了。我的好希尔,你听到好消息没有?丽迪雅小姐快 要结婚了。她结婚的那天,你们大家都可以喝到一碗‘朋趣酒’欢喜欢喜。” 希尔奶奶立即表示非常高兴。她向伊丽莎白等一一道贺。后来伊丽莎白对这个蠢局 实在看得讨厌透了,便躲到自己房间里去自由自在地恩忖一番。 可怜的丽迪雅,她的处境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总算没有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因此她还要谢天谢地。她确实要谢天谢地;虽说一想到今后的情形,就觉得妹妹既难得到 应有的幸福,又难享受到世俗的富贵荣华,不过,只要回想一下,两个钟头以前还是那么 忧虑重重,她就觉得目前的情形真要算是千幸万幸了。 第五十章 班纳特先生远在好久以前,就希望每年的进款不要全部花光,能够积蓄一部分,让儿 女往后不至于衣食匮乏;如果太太比他命长,衣食便也有了着落。拿目前来说,他这个希 望比以往来得更迫切。要是他在这方面早就安排好了,那么这次丽迪雅挽回面子名誉的 事,自然就不必要她舅舅为她花钱;也不必让舅舅去说服全英国最下流的一个青年给她确 定夫妇的名份。 这事情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如今却得由他舅爷独自拿出钱来成其好事,这实在叫他 太过意不去;他决定要竭力打听出舅爷究竟帮了多大的忙,以便尽快报答这笔人情。 班纳特先生刚结婚的时候,完全不必省吃俭用,因为他们夫妇自然会生儿子,等到儿 子成了年,外人继承产权的这桩事就可以取消,寡妇孤女也就衣食无虑了。可是五个女儿 接接连连地出世,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丽迪雅出世多少年以后,班纳特太太还一直以为 会生儿子。这个指望落了空,如今省吃俭用已经太迟了。班纳特太太不惯于节省,好在丈 夫自有主张,才算没有入不敷出。 当年老夫妇的婚约上规定了班纳特太太和子女们一共应享有五千磅遗产。至于子女们 究竟怎样分享,得由父母在遗嘱上解决,班纳特先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摆在他面前的那个 建议。他回信给舅爷,多谢他一片好心。他的措辞极其简洁,只说他对一切既成事实都表 示赞同,而且舅爷所提出的各项条件,他都愿意照办。原来这次说服韦翰跟他女儿结婚一 事,竟安排得这样好,简直没有带给他什么麻烦,这实在是他所意料不到的。虽说他每年 要付给他们俩一百镑,可是事实上他每年还损失不了十镑,因为丽迪雅在家里也要吃用开 销,外加她母亲还要贴钱给她花,计算起来每年几乎也不下于一百镑。 还有一件可喜的意外,那就是办起这件事来,他自己简直可以不费什么力气,他目前 最希望麻烦越少越好。他开头也曾因为一时冲动,亲自去找女儿,如今他已经气平怒消, 自然又变得象往常一样懒散。他把那封回信立刻寄出去;虽然做事喜欢拖延,可是只要他 肯动手,倒也完成得很快。他在信上请他舅爷把一切代劳之处详详细细告诉他,可是说起 丽迪雅,实在使他太气恼,因此连问候也没有问候她一声。 好消息立刻在全家传开了,而且很快便传到邻舍们耳朵里去。四邻八舍对这件事都抱 着相当超然的态度。当然,如果丽迪雅・班纳特小姐亲自上这儿来了,或者说,如果她恰 恰相反,远隔尘嚣,住到一个偏僻的农村里去,那就可以给人家增加许多谈话的资料。不 过她的出嫁问题毕竟还是使人家议论纷纷。麦里屯那些恶毒的老太婆,原先总是一番好心 肠,祝她嫁个如意夫君,如今虽然眼看着情境变了,也是在起劲地谈个不休,因为大家 看到她嫁了这么一个丈夫,都认为必定会遭到悲惨的下场。 班纳特太太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下楼,遇到今天这么快乐的日子,她欢欣若狂,又坐 上了首席。她并没有觉得羞耻,自然也不会扫兴。远从吉英十六岁那年起,她的第一个心 愿就是嫁女儿,现在她快要如愿以偿了。她的思想言论都完全离不了婚嫁的漂亮排场; 上好的细说纱,新的马车,以及男女佣仆之类的事情。她并且在附近一带到处奔波,要给 女儿找一所适当的住宅;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收入,也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她看 了多少处房子都看不中,不是为了开间太小,就是嫌不够气派。 她说:“要是戈丁家能迁走,海夜花园倒还合适;斯托克那幢大房子,要是会客室大 一些,也还可以,可是阿西渥斯离这儿太远!我不忍心让她同我隔开十英里路;讲到柏卫 别业,那所假三层实在太糟了。” 每当有佣人在跟前的时候,她丈夫总是让她讲下去,不去岔断她的话。可是佣人一出 去,他可老实不客气地跟她说了:“我的好太太,你要为你的女儿和女婿租房子,不管你 要租一幢也好,或是把所有的房子都租下来也好,都得让我们事先把问题谈谈清楚。邻近 的房子,一幢也不许他们来住。他们不要梦想,认为我会在浪搏恩招待他们!” 这话一出口,两人便争吵不休;可是班纳特先生说一不二,于是又吵了起来;后来班 纳特太太又发觉丈夫不肯拿出一文钱来给女儿添置一些衣服,不禁大为惊骇。班纳特先生 坚决声明,丽迪雅这一次休想得到他半点疼爱,这实在叫他太太弄不懂。他竟会气愤到这 样深恶痛绝的地步,连女儿出嫁都不肯优待她一番,简直要把婚礼弄得不成体统,这确实 太出乎她的意料。她只知道女儿出嫁而没有嫁妆是件丢脸的事情,至于她的私奔,她没有 结婚以前就跟韦翰同居了两个星期,她倒丝毫不放在心上。 伊丽莎白目前非常后悔,当初实在不应该因为一时痛苦,竟让达西先生知道了她自己 家里为她妹妹担忧的经过,因为妹妹既然马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结婚,了却那一段私奔的 风流孽债,那么,开头那一段不体面的事情,她们当然希望最好不要让局外人知道。 她并不是担心达西会把这事情向外界传开。讲到保守秘密,简直就没有第二个人比他 更能使她信任;不过,这一次如果是别的人知道了她妹妹的丑行,她决不会象现在这样难 受。这倒不是生怕对她本身有任何不利,因为她和达西之间反正隔着一条跨不过的鸿沟。 即使丽迪雅能够体体面面地结了婚,达西先生也决不会跟这样一家人家攀亲,因为这家人 家本来已经缺陷够多,如今又添上了一个一向为他所不齿的人做他的至亲,那当然一切都 不必谈了。 她当然不怪他对这门亲事望而却步。她在德比郡的时候就看出他想要博得她的欢心, 可是他遭受了这一次打击以后,当然不会不改变初衷。她觉得丢脸,她觉得伤心;她后悔 了,可是她又几乎不知道在后悔些什么。如今她已经不想攀附他的身份地位,却又忌恨他 的身份地位;如今她已经没有机会再听到他的消息,她可又偏偏希望能够听到他的消息; 如今他们俩已经再不可能见面,她可又认为,如果他们俩能够朝夕聚首,那会多么幸福。 她常常想,才不过四个月以前,她那么高傲地拒绝了他的求婚,如今可又心悦诚服地 盼望他再来求婚,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他会感到怎样的得意!她完全相信他是个极其宽宏 大量的男人。不过,他既然是人,当然免不了要得意。 她开始理解到,他无论在个性方面和才能方面,都百分之百是一个最适合她的男人。 纵使他的见解,他的脾气,和她自己不是一模一样,可是一定能够叫她称心如意。这个结 合对双方都有好处:女方从容活泼,可以把男方陶治得心境柔和,作风优雅;男方精明通 达,阅历颇深,也一定会使女方得到莫大的裨益。 可惜这件幸福的婚姻已经不可能实现,天下千千万万想要缔结真正幸福婚姻的情人, 从此也错过了一个借鉴的榜样。她家里立刻就要缔结一门另一种意味的亲事,也就是那门 亲事破坏了这门亲事。 她无从想象韦翰和丽迪雅究竟怎么样独立维持生活。可是她倒很容易想象到另一方 面:这种只顾情欲不顾道德的结合,实在很难得到久远的幸福。 嘉丁纳先生马上又写了封信给他姐夫。他先对班纳特先生信上那些感激的话简捷地应 酬了几句,再说到他极其盼望班纳特府上的男女老幼都能过得舒舒服服,末了还要求班纳 特先生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他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要把韦翰先生已经决定脱离民兵 团的消息告诉他们。 他这封信接下去是这样写的: 我非常希望他婚事一定夺之后就这样办。我认为无论为他自己着想,为外甥女儿着想 离开民兵团确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措施,我想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韦翰先生想参加正规 军,他从前的几个朋友都愿意协助他,也能够协助他。驻扎在北方的某将军麾下的一个团, 已经答应让他当旗手。他离开这一带远些,只会有利于他自己。他前途颇有希望,但愿他 们到了人地生疏的地方能够争点面子,行为稍加检点一些。我已经写了信给弗斯脱上校, 把我们目前的安排告诉了他,又请他在白利屯一带通知一下韦翰先生所有债主,就说我一 定信守诺言,马上就偿还他们的债务。是否也可以麻烦你就近向麦里屯的债主们通知一声? 随信附上债主名单一份,这都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他把全部债务都讲了出来;我希望他至 少没有欺骗我们。我们已经委托哈斯东在一周以内将所有的事统统办好。那时候你如果不 愿意请他们上浪搏恩来,他们就可以直接到军队里去,听见内人说,外甥女儿很希望在离 开南方之前跟你们见见面。她近况很好,还请我代她向你和她母亲请安。 爱・嘉丁纳 班纳特先生和他的女儿们都和嘉丁纳先生同样地看得明明白白,认为韦翰离开某某郡 有许多好处。只有班纳特太太不甚乐意。她正在盼望着要跟丽迪雅痛痛快快、得意非凡地 过一阵,不料她却要住到北方去,这真叫她太失望。到现在为止,她还是决计要让女儿和 女婿住到哈德福郡来。再说丽迪雅刚刚在这个民兵团里和大家处熟了,又有那么多人喜欢 她,如今远去他方,未免太可惜。 她说:“她那么喜欢弗斯脱太太,把她送走可太糟了!而且还有好几个年轻小伙子, 她也很喜欢。某某将军那个团里的军官们未必能够这样讨她喜欢呢。” 她女儿要求(其实应该算作她自己的要求)在去北方之前,再回家来看一次,不料开 头就遭到她父亲的断然拒绝。幸亏吉英和伊丽莎白顾全到妹妹的心绪和身份,一致希望她 的婚姻会受到父母的重视,再三要求父亲,让妹妹和妹婿一结婚之后,就到浪搏恩来。她 们要求得那么恳切,那么合理,又那么婉转,终于把父亲说动了心,同意了她们的想法, 愿意照着她们的意思去办。母亲这一下可真得意:她可以趁着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充军 到北方去之前,把她当作宝贝似的显给街坊四邻看看。于是班纳特写回信给他舅爷的时 候,便提到让他们回来一次,讲定让他们行过婚礼就立刻到浪搏恩来。不过伊丽莎白倒冷 不防地想到韦翰会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如果单是为她自己着想,那么,跟韦翰见面实在 是万不得已的事。 第五十一章 妹妹的婚期到了,吉英和伊丽莎白都为她担心,恐怕比妹妹自己担心得还要厉害。家 里打发了一部马车到某某地方去接新夫妇,吃中饭时他们就可以来到。两位姐姐都怕他们 来,尤其是吉英怕得厉害。她设身处地地想:要是丽迪雅这次丑行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 一定会感触万千,再想到妹妹心里的难受,便越发觉得不好过。 新夫妇来了。全家都集合在起居室里迎接他们。当马车停在门前的时候,班纳特太太 满面堆着笑容,她丈夫却板着脸。女儿们又是惊奇又是焦急,而且十分不安。 只听得门口已经有了丽迪雅说话的声音,一会儿,门给打开了,丽迪雅跑进屋来。母 亲高兴得要命,连忙走上前来欢迎她,拥抱她,一面又带着亲切的笑容把手伸给韦翰(他 走在新妇后面),祝他们夫妇俩快活。班太太的话讲得那么响亮,说明了她相信他们俩一 定会幸福。 然后新夫妇转身到班纳特先生跟前,他对他们可没有他太太那么热诚。只见他的脸色 显得分外严峻,连嘴也不张一下。这一对年轻夫妇那种安然自得的样子,实在叫他生气。 伊丽莎白觉得厌恶,连吉英也禁不住感到惊骇。丽迪雅还是丽迪雅──不安分,不害羞, 撒野吵嚷,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从这个姐姐跟前走到那个姐姐跟前,要她们一个个恭喜 她。最后大家都坐下来了,她连忙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看到里面稍许有些改变,便笑着 说,好久不曾到这儿来了。 韦翰更没有一点难受的样子。他的仪表一向亲切动人,要是他为人正派一些,娶亲合 乎规矩一些,那么,这次来拜见岳家,他那笑容可掬、谈吐安详的样子,自然会讨人家欢 喜。伊丽莎白从来不相信他竟会这样厚颜无耻,她坐下来思忖道:一个人不要起脸来可真 是漫无止境。她不禁红了脸,吉英也红了脸;可是那两位当事人,别人都为他们难为情, 他们自己却面不改色。 这个场合确实是不愁没有话谈。新娘和她母亲只觉得有话来不及说;韦翰凑巧坐在伊 丽莎白身旁,便向她问起附近一带的熟人近况如何,问得极其和悦从容,弄得她反而不能 对答如流。这一对夫妇俨然心安理得,毫无羞耻之心。他们想起过去的事,心里丝毫不觉 得难受;丽迪雅又不由自主地谈到了许多事情──要是换了她姐姐们,这种事情是无论如 何也说不出口的。 只听得丽迪雅大声说道:“且想想看,我已经走了三个月了!好象还只有两个星期 呢;可是时间虽短,却发生了多少事情。天啊!我走的时候,的确想也没想到这次要结了 婚再回来,不过我也想到:如果真就这样结了婚,倒也挺有趣的。” 父亲瞪着眼睛。吉英很难受,伊丽莎白啼笑皆非地望着丽迪雅;可是丽迪雅,凡是她 不愿意知道的事,她一概不闻不问,她仍然得意洋洋地说下去:“噢,妈妈,附近的人们 都知道我今天结婚了吗?我怕他们还不见得都知道;我们一路来的时候,追上了威廉・戈 丁的马车,这为了要让他知道我结婚了,便把我自己车子上的一扇玻璃窗放了下来,又脱 下手套,把手放在窗口,好让他看见我手上的戒指,然后我又对他点点头笑得什么似的。” 伊丽莎白实在忍无可忍了,只得站起身来跑回屋外去,一直听到她们走过穿堂,进入 饭厅,她才回来。来到她们这里,又见丽迪雅急急匆匆大摇大摆走到母亲右边,一面对她 的大姐姐说:“喂,吉英,这次我要坐你的位子了,你得坐到下手去,因为我已经是出了 嫁的姑娘。” 丽迪雅既然从开头起就完全不觉得难为情,这时候当然更是若无其事。她反而越来越 不在乎,越来兴头越高。她很想去看看腓力普太太,看看卢卡斯全家人,还要把所有的邻 居都统统拜访一遍,让大家都叫她韦翰太太。吃过中饭,她立刻把结婚戒指显给希尔奶奶 和其他两个女佣人看,夸耀她自己已经结了婚。 大家都回到起坐间以后,她又说道:“妈妈,你觉得我丈夫怎么样?他不是挺可爱 吗?姐姐们一定都要羡慕我。但愿她们有我一半运气就好啦。谁叫她们不到白利屯去。那 里才是个找丈夫的地方。真可惜,妈妈,我们没有大家一起去!” “你讲得真对;要是照我的意见,我们早就应该一起都去。可是,丽迪雅宝贝儿,我 不愿意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难道非去不可吗?” “天啊!当然非去不可,那有什么关系。我真高兴极了。你和爸爸,还有姐姐们,一 定要来看我们呀。我们整个冬天都住在纽卡斯尔,那儿一定会有很多舞会,而且我一定负 责给姐姐们找到很好舞伴。” “那我真是再喜欢也没有了!”母亲说。 “等你动身回家的时候,你可以让一两个姐姐留在那儿;我担保在今年冬天以内就会 替她们找到丈夫。” 伊丽莎白连忙说:“谢谢你的关怀,可惜你这种找丈夫的方式,我不太欣赏。” 新夫妇只能和家里相聚十天。韦翰先生在没有离开伦敦之前就已经受到了委任,必须 在两星期以内就到团部去报到。 只有班纳特太太一个人惋惜他们行期太匆促,因此她尽量抓紧时间,陪着女儿到处走 亲访友,又常常在家里宴客。这些宴会大家都欢迎:没有心思的人固然愿意赴宴,有心思 的人更愿意借这个机会出去解解闷。 果然不出伊丽莎白所料,韦翰对丽迪雅的恩爱比不上丽迪雅对韦翰那样深厚。从一切 事实上都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私奔多半是因为丽迪雅热爱韦翰,而不是因为韦翰热爱丽迪 雅,这在伊丽莎白看来,真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至于说,他既然并不十分爱她为什么还 要跟她私奔,伊丽莎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她断定韦翰这次为债务所逼,本来非逃跑 不可;那么,象他这样一个青年,路上有一个女人陪陪他,他当然不愿错过机会。 丽迪雅太喜欢他了,她每说一句话就要叫一声亲爱的韦翰。谁也比不上他。他无论做 什么事都是天下第一。她相信到了九月一日那一天,他射到的鸟一定比全国任何人都要 多。 他们来到这儿没有多少时候,有一天早晨,丽迪雅跟两位姐姐坐在一起,对伊丽莎白 说: “丽萃,我还没有跟你讲起过我结婚的情形呢。我跟妈妈和别的姐姐们讲的时候,你 都不在场。你难道不想要听听这场喜事是怎么办的吗?” “不想听,真不想听,”伊丽莎白回答道:“我认为这桩事谈得不算少了。” “哎呀!你这个人太奇怪!我一定要把经过情形告诉你。你知道,我们是在圣克利门 教堂结的婚,因为韦翰住在那个教区里面。大家约定十一点钟到那儿。舅父母跟我一块儿 去的,别的人都约定在教堂里碰头。唔,到了星期一早上,我真是慌张得要命。你知道, 我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把婚期耽搁了,那我可真要发狂了。我在打扮,舅母一直不住嘴 地讲呀,说呀,好象是在传道似的。她十句话我最多听进一句,你可以想象得到,我那时 一心在惦记着我亲爱的韦翰。我一心想要知道。他是不是穿着他那件蓝衣服去结婚。 “唔,象平常一样,我们那天是十点钟吃早饭的。我只觉得一顿饭老是吃不完,说到 这里,我得顺便告诉你,我待在舅父母那儿的一段时期,他们一直很不高兴。说来你也许 不信,我虽在那儿待了两个星期,却没有出过家门一步。没有参加过一次宴会,没有一点 儿消遗,真过得无聊透顶。老实说,伦敦虽然并不太热闹,不过那个小戏院还是开着。言 归正传,那天马车来了,舅父却让那个名叫史桐先生的讨厌家伙叫去有事。你知道,他们 俩一碰头,就不想分手。我真给吓坏了,不知道怎么是好,因这需要舅父送嫁;要是我们 误了钟点,那天就结不成婚。幸亏他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于是我们一块儿动身。不过我 后来又想起来了,要是他真给缠住了不能分身,婚期也不会延迟,因为还有达西先生可以 代劳。” 伊丽莎白大惊失色,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达西先生!” “噢,是呀!他也要陪着韦翰上教堂去呢。天哪,我怎么完全给弄糊涂了!这件事我 应该一字不提才对。我早已在他们面前保证不说的!不知道韦翰会怎样怪我呢?这本来应 该严格保守秘密的!” “如果是秘密,”吉英说,“那么,就请你再也不要说下去了。你放心,我决不会再 追问你。” “噢,一定不追问你,”伊丽莎白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却非常好奇。“我们决不会 盘问你。” “谢谢你们,”丽迪雅说:“要是你们问下去,我当然会把底细全部告诉你们,这一 来就会叫韦翰生气。” 她这话明明是怂恿伊丽莎白问下去,伊丽莎白便只得跑开,让自己要问也无从问起。 但是,这件事是不可能不闻不问的,至少也得去打听一下。达西先生竟会参加了她妹 妹的婚礼!那样一个场面,那样两个当事人,他当然万万不愿意参与,也绝对没有理由去 参与。她想来想去,把各种各样古怪的念头都想到了,可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 当然愿意从最好的方面去想,认为他这次是胸襟宽大,有心表示好意,可是她这种想法又 未免太不切合实际。她无论如何也摸不着头脑,实在难受,于是连忙拿起一张纸,写了封 短短的信给舅母,请求她把丽迪雅刚才无意中泄露出来的那句话解释一下,只要与原来保 守秘密的计划能够并行不悖就是了。 她在信上写道:“你当然很容易了解到,他跟我们非亲非眷,而且跟我们家里相当陌 生,竟会跟你们一同参加这次婚礼,这叫我怎么能够不想打听一下底细呢?请你立刻回信, 让我把事情弄明白。如果确实如丽迪雅所说,此事非保守秘密不可,那我也只得不闻不问 了。” 写完了信以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亲爱的舅母,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迫 不得已,便只有千方百计地去打听了。” 且说吉英是个十二万分讲究信用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丽迪雅嘴里漏出来的话暗 地里去说给伊丽莎白听。伊丽莎白很满意她这种作风。她既然已经写信去问舅母,不管回 信能不能使她满意,至少在没有接到回信以前,最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心事。 第五十二章 伊丽莎白果然如愿以偿,很快就接到了回信。她一接到信,就跑到那清静的小树林里 去,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来,准备读个痛快,因为她看到信写得那么长,便断定舅母没有拒 绝她的要求。 亲爱的甥女: 刚刚接到你的来信,我便决定以整个上午的时间来给你写回信,因为我估料三言两语 不能够把我要跟你讲的话讲个明白。我得承认,你所提出的要求很使我诧异,我没有料到 提出这个要求的竟会是你。请你不要以为我这是生气的话,我不过说,我实在想象不到你 居然还要来问。如果你一定装作听不懂我的话,那只有请你原谅我失礼了。你舅父也跟我 同样地诧异,我们都认为,达西所以要那样做,完全是为了你的缘故。如果你当真一点也 不知道,那也只好让我来跟你说说明白了。就在我从浪搏恩回家的那一天,有一个意想不 到的客人来见你舅父。那人原来就是达西先生,他跟你舅父关起门来,密谈了好几个钟头。 等我到家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当时倒并没有象你现在这样好奇。他是因为发觉了 你妹妹和韦翰的下落,特地赶来告诉嘉丁纳先生一声。他说,他已经看到过他们,而且跟 他们谈过话──跟韦翰谈过好多次,跟丽迪雅谈过一次。据我看,我们离开德比郡的第二 天,达西就动身赶到城里来找他们了。他说,事情弄到如此地步,都怪他不好,没有及早 揭露韦翰的下流品格,否则就不会有哪一位正派姑娘会把他当作知心,会爱上他了。他概 然引咎自责,认为这次的事情都得怪他当初太傲慢,因为他以前认为韦翰的品格自然而然 会让别人看穿,不必把他的私人行为都一一揭露出来,免得使他自己有失体统,他认为这 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罪恶,因此他这次出面调停,设法补救实在是义不容辞。他自己承 认他要干预这件事的动机就是如此。如果他当真别有用心,也不会使他丢脸。他在城里待 了好几天才找到他们;可是他有线索可找,我们可没有。他也是因为自信有这点把握,才 下定决心紧跟着我们而来。好象有一位扬吉太太,她早先做过达西小姐的家庭教师,后来 犯了什么过错(他没有讲明)被解雇了,便在爱德华街弄了一幢大房子,分租过活。达西 知道这位杨吉太太跟韦翰极其相熟,于是他一到城里,便上她那儿去打听他的消息。他花 了两三天工夫,才从她那儿把事情探听明白。我想,杨吉太太早就知道韦翰的下落,可是 不给她贿赂她决不肯讲出来。他们俩确实是一到伦敦便到她那里去,要是她能够留他们住, 他们早就住在她那儿了。我们这位好心的朋友终于探听出了他们在某某街的住址,于是他 先去看韦翰,然后他又非要看到丽迪雅不可。据他说,他第一件事就是劝丽迪雅改邪归正, 一等到和家里人说通了,就赶快回去,还答应替她帮忙到底,可是他发觉丽迪雅坚决要那 样搞下去,家里人一个都不在她心上。她不要他帮助,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丢掉韦翰。她断 定他们俩迟早总要结婚,早一天迟一天毫无关系。于是他想,他第一次跟韦翰谈话的时候, 明明发觉对方毫无结婚的打算,如今既是丽迪雅存着这样的念头,当然只有赶快促成他们 结婚。韦翰曾经亲口承认,他当初所以要从民兵团里逃出来,完全是由于为赌债所逼,至 于丽迪雅这次私奔所引起的不良后果,他竟毫不犹豫地把它完全归罪于她自己的愚蠢。他 说他马上就要辞职,讲到事业前途,他简直不堪设想。他应该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找份差事, 可是又不知道究竟去哪儿,他知道他快要没有钱生活下去了。达西先生问他为什么没有立 刻跟你妹妹结婚,虽然班纳特先生算不上什么大阔人,可是也能够帮他一些忙,他结婚以 后,境况一定会有利一些。但是他发觉韦翰回答这话的时候,仍然指望到别的地方去另外 攀门亲,以便扎扎实实地赚进一笔钱。不过,他目前的情况既是如此,如果有救急的办法, 他也未始不会心动。他们见了好几次面,因为有好多地方都得当面商讨。韦翰当然漫天讨 价,结果总算减少到一个合理的数目。他们之间一切都商谈好了,达西先生的下一个步骤 就是把这件事告诉你舅父,于是他就在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到天恩寺街来进行第一次访 问。当时嘉丁纳先生不在家;达西先生打听到你父亲那天还住在这儿,不过第二天早晨就 要走。他以为你父亲不是象你舅父那样一个好商量的人,因此,决定等到你父亲走了以后, 再来看你舅父。他当时没有留下姓名,直到第二天,我们还只知道有位某某先生到这儿来 过,找他有事,星期六他又来了。那天你父亲已经走了,你舅父在家,正如我刚才说过的, 他们俩便在一起谈了许久。他们星期天又见了面,当时我也看见他的。事情一直到星期一 才完全谈妥。一谈妥之后,就派专人送信到浪搏恩来。但是我们这位贵客实在太固执。人 们都纷纷指责他的错处,今天说他有这个错处,明天又说他有那个错处,可是这一个才是 他真正的错处。样样事情都非得由他亲自来办不可;其实你舅父非常愿意全盘包办(我这 样说并不是为了讨你的好,所以请你不要跟别人提起)。他们为这件事争执了好久,其实 对当事人来说,无论是男方女方,都不配享受这样的对待。可是你舅父最后还是不得不依 从他,以致非但不能替自己的外甥女稍微尽点力,而且还要无劳居功,这完全和他的心愿 相违;我相信你今天早上的来信一定会使他非常高兴,因为这件掠人之美的事,从此可以 说个清楚明白,使那应该受到赞美的人受到赞美。不过,丽萃,这件事只能让你知道,最 多只能说给吉英听。我想你一定会深刻了解到,他对那一对青年男女尽了多大的力。我相 信他替他偿还的债务一定远在一千镑以上,而且除了她自己名下的钱以外,另外又给她一 千镑,还给他买了个官职。至于这些钱为什么得由他一个人付,我已经在上面说明理由。 他说这都怪他自己不好,怪他当初考虑欠妥,矜持过分,以致叫人家不明了韦翰的人品, 结果使人家上了当,把他当做好人。这番话或许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却觉得,这种事既 不应当怪他矜持过分,也不应当怪别人矜持过分。亲爱的丽萃,你应当明白,他的话虽然 说得这样动听,我们要不是鉴于他别有苦心,你舅父决不肯依从他。一切事情都决定了以 后,他便回到彭伯里去应酬他那些朋友,大家同时说定,等到举行婚礼的那天,他还得再 到伦敦来,办理一切有关金钱方面的最后手续。现在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你听了。这就 是你所谓会使你大吃一惊的一篇叙述;我希望至少不会叫你听了不痛快。丽迪雅上我们这 儿来住,韦翰也经常来。他完全还是上次我在哈福德郡见到他时的那副老样子。丽迪雅待 在我们这儿时,她的种种行为举止,的确叫我很不满,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不过星期三 接到吉英的来信,我才知道她回家依然故态复萌,那么告诉了你也不会使你不什么新的难 过。我几次三番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她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害得一家人都痛苦悲伤。哪 里知道,我的话她听也不要听。有几次我非常生气,但是一记起了亲爱的伊丽莎白和吉英, 看她们面上,我还是容忍着她。达西先生准时来到,正如丽迪雅所告诉你的,他参加了婚 礼。他第二天跟我们在一起吃饭,星期三或星期四又要进城去。亲爱的丽萃,要是我利用 这个机会说,我多么喜欢他(我以前一直没有敢这样说),你会生我的气吗?他对待我们 的态度,从任何方面来说,都跟我们在德比郡的时候同样讨人喜爱。他的见识,他的言论, 我都很喜欢。他没有任何缺点,只不过稍欠活泼;关于这一点,只要他结婚结得当心一些, 娶个好太太,他也许会让她给教好的。我认为他很调皮,因为他几乎没有提起过你的名字。 但是调皮倒好象成了时下的一种风气。如果我说得太放肆了,还得请你原谅,至少不要处 罚我太厉害,将来连彭伯里也不许我去啊。我要把那个花园逛遍了,才会心满意足。我只 要弄一辆矮矮的双轮小马车,驾上一对漂亮的小马就行了。我无法再写下去,孩子们已经 嚷着要我要了半个钟头。 你的舅母M・嘉丁纳九月六日写于天恩寺街 伊丽莎白读了这封信,真是心神摇荡。她这种心情,叫人家弄不明白她是高兴多于 苦痛,还是苦痛多于高兴。她本来也曾隐隐约约、疑疑惑惑地想到达西先生可能会成全她 妹妹的好事,可是又不敢往这方面多想,怕他不可能好心到这个地步;另一方面她又顾虑 到,如果他当真这样做了,那又未免情意太重,报答不了人家,因此她又痛苦。如今这些 揣测却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想不到他那天竟会跟随着她和舅父母赶到城里去。他不惜担 当起一切的麻烦和艰苦,来探索这件事。他不得不向一个他所深恶痛绝、极其鄙视的女人 去求情。他不得不委曲求全,同一个他极力要加以回避、而且连名字也不愿意提起的人去 见面,常常见面,跟他说理,规劝他,最后还不得不贿赂他。他这般仁至义尽,只不过是 为了一个他既无好感又不器重的姑娘。她心里轻轻地说,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她。但是, 再想到一些别的方面,她立刻就不敢再存这个希望。她马上感觉到,她本可以从虚荣心出 发,认为他确实爱她,可是她哪能存着那么大的虚荣心,指望他会爱上一个已经拒绝过他 的女人!他不愿意跟韦翰做亲戚,这种情绪本来也极其自然,又哪能指望他去迁就!何况 是跟韦翰做连襟!凡是稍有自尊心的人,都容忍不了这种亲戚关系。毫无问题,他为这件 事出了很大的力。她简直不好意思去想象他究竟出了多大的力。他所以要过问这件事,理 由已经由他自己加以说明,你不必多费思索就可以深信无疑。他怪他自己当初做事欠妥, 这自然讲得通;他很慷慨,而且有资格可以慷慨;虽然她不愿意认为他这次主要就是为了 她,可是她也许可以相信,他对她依旧未能忘情,因此遇到这样一件与她心境攸关的事 情,他还是愿意尽心竭力。一想起这样一个人对她们情意隆重,而她们却无法报答他,这 真是痛苦,说不尽的痛苦。丽迪雅能够回来,能够保全了人格,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他。她 一想起自己以前竟会那样厌恶他,竟会对他那样出言唐突,真是万分伤心!她不胜自愧, 同时又为他感到骄傲。骄傲的是,他竟会一本同情之心,崇尚义气,委曲求全。于是她把 舅母信上恭维他的那段话读了又读,只觉还嫌说得不够,可是也足以叫她十分高兴。她发 觉舅父母都断定她跟达西先生感情深切,推心置腹。她虽然不免因此而感到几分懊恼,却 也颇为得意。 这时已经有人走近前来,打断了她的深思,使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刚要从另一条小 径过去,只见韦翰却赶了上来。 他走到她身边说道:“我怕打扰了你清静的散步吧,亲爱的姐姐 她笑着回答道:“的确是这样,不过,打扰未必就不受欢迎。” “要是这样,我真过意不去。我们一向是好朋友,现在更加亲近了。” “你说得是。他们都出来了吗?” “不知道。妈妈和丽迪雅乘着马车到麦里屯去了。亲爱的姐姐,听舅父母说起,你当 真到彭伯里去玩过了。” 她说,当真去过了。 “你这眼福几乎叫我嫉妒,可惜我又消受不了,否则,我到纽卡斯尔去的时候,也可 以顺道一访。我想,你看到了那位年老的管家奶奶吧?可怜的雷诺奶奶!她从前老是那么 喜欢我。不过,她当然不会在你面前提起我的名字。” “她倒提到了。” “她怎么说来着?” “她说你进了军队,就怕──-就怕你情形不大好。路隔得那么远,传来的话十分靠 不住。” “当然罗,”他咬着嘴唇回答道。 伊丽莎白满以为这一下可以叫他住嘴了;但是过不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上个月真出乎意料,在城里碰到了达西。我们见了好几次面。我不知道他到城里有 什么事。” “或许是准备跟德・包尔结婚吧,”伊丽莎白说。“他在这样的季节到城里去,一定 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 “毫无疑问。你在蓝白屯见到过他吗?听嘉丁纳夫妇说,你见到过他的。” “见过,他还把我们介绍给他的妹妹。” “你喜欢她吗?” “非常喜欢。” “真的,我听说她这一两年来有了很大的长进。以前看到他的时候,我真觉得她没有 什么出息。你喜欢她,我很高兴。但愿她能够改好得象个人样。” “她一定会那样;她那最容易惹祸的年龄已经过去了。” “你们经过金泊屯村的吗?” “我记不得是否到过那个地方。” “我所以要提到那个地方,就因为我当初应该得到的一份牧师俸禄就在那儿。那是个 非常好玩的地方!那所牧师住宅也好极了!各方面都适合我。” “你竟喜欢讲道吗?” “喜欢极了。我本当把它看作我自己本份的职务,即使开头要费点力气,过不了多久 也就无所谓了。一个人不应该后悔;可是,这的确是我的一份好差事!这样安闲清静的生 活,完全合乎我幸福的理想!只可惜已经事过境迁。你在肯特郡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达西 谈起过这件事?” “听到过的,而且我认为他的话很靠得住,听说那个位置给你是有条件的,而且目前 这位施主可以自由处理。” “你听到过!不错,这话也有道理;我开头就告诉过你,你可能还记得。” “我还听说,你过去有一个时期,并不象现在这样喜欢讲道,你曾经慎重其事地宣布 过,决计不要当牧师,于是这件事就此解决了。” “你真听说过!这话倒不是完全没有根据。你也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起这件事的 时候,我也提起过的。” 他们两人现在快要走到家门口了,因为她有意走得很快,要摔脱他;不过看在妹妹份 上,她又不愿意使他生气,因此她只是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回答道: “算了吧,韦翰先生;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已是兄弟姐妹。不要再为了过去的事去争 论吧。但愿将来一直不会有什么冲突。” 她伸出手来,他亲切而殷勤地吻了一下。他这时候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他们就这样走 进了屋子。 第五十三章 韦翰先生对于这场谈话完全感到满意,从此他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免得自寻苦恼,也 免得惹他亲爱的大姨伊丽莎白生气;伊丽莎白见他居然给说得不再开口,也觉得很高兴。 转眼之间,他和丽迪雅的行期来到了,班纳特太太不得不和他们分离,而且至少要分 别一年,因为班纳特先生坚决不赞同她的计划,不肯让全家都搬到纽卡斯去。 她哭了:“哦,我的丽迪雅宝贝,我们到哪一天才能见面呢?” “天哪!我也不知道。也可能两年三年见不着面。” “常常写信给我吧,好孩子。” “我一定常常写信来。可是你知道,结了婚的女人是没有什么工夫写信的。姐妹们倒 可以常常写信给我,反正她们无事可做。” 韦翰先生一声声的再见比他太太叫得亲切得多。他笑容满面,仪态万方,又说了多少 漂亮话。 他们一走出门,班纳特先生就说:“他是我生平所看到的最漂亮的一个人。他既会假 笑,又会痴笑,又会跟大家调笑。我真为他感到莫大的骄傲。我敢说,连卢卡斯爵士也未 必拿得出一个更名贵的女婿。” 女儿走了以后,班纳特太太郁闷了好多天。 她说:“我常常想,同自己的亲人离别,真是再难受不过的事;他们走了,我好象失 去了归宿。” 伊丽莎白说:“妈妈,你要明白,这就是嫁女儿的下场,好在你另外四个女儿还没有 人要,一定会叫你好受些。”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丽迪雅并不是因为结了婚而要离开我,而是因为她丈夫的部队 凑巧驻扎提那么远。要是近一点,她就用不到走得这样快了。” 且说这事虽然使班纳特太太精神颓丧,不过没有过多久也就好了,因为这时候外界正 流传着一件新闻,使她的精神又振作起来。原来风闻尼日斐花园的主人一两天内就要回 到乡下来,打几个星期的猎,他的管家奶奶正在奉命收拾一切。班纳特太太听到这消息, 简直坐立不安。她一会儿望望吉英,一会儿笑笑,一会儿摇摇头。 “好极了,彬格莱先生居然要来了,妹妹”(因为第一个告诉她这消息的正是腓力普 太太。)“好极了,实在太好了。不过我倒并不在乎。你知道,我们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 上,我的确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不过,他既然愿意回到尼日斐花园来,我们自然还是欢迎 他。谁知道会怎么样呢?反正与我们无关。你知道,妹妹,我们早就讲好,再也不提这件 事。他真的会来吗?” 她的妹妹说:“你放心好了,尼可斯奶奶昨儿晚上去过麦里屯。我亲眼看见她走过, 便特地跑出去向她打听,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她告诉我说,的确真有这回事。他最迟星期 四就会来,很可能星期三就来。她又说,她正要上肉铺子去定点儿肉,准备星期三做菜, 她还有六只鸭子,已经可以宰了吃。” 班纳特小姐听到他要来,不禁变了脸色。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在伊丽莎白面前提起 过他的名字;可是这一次等到只有她们姐妹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说道: “丽萃,今天姨母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看到你直望着我,我知道我当时神色很 难看;可是人千万别以为是为了这一类的傻事,只不过当时我觉得大家都在盯着我看所以 一时之间有些心乱。老实告诉你,这个消息既不使我感到愉快,也不使我感到痛苦。只有 一点使我感到高兴──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因此我们看到他的机会就会比较少。我本身 并没有什么顾虑,而是怕别人闲言闲语。” 伊丽莎白对这件事不知道怎么想才好。如果她上次没有在德比郡见到他,她也许会以 为他此来并非别有用心。可是她依旧认为他对吉英未能忘情。这次他究竟是得到了他朋友 的允许才来的呢,还是他自己大胆跑来的?这实在叫她无从断定。 她有时候不由得这么想:“这可怜的人,回到自己租定的房子里来,却引起人家这样 的纷纷猜测,想起来着实令人难受。我也别去管他吧。” 不管她姐姐嘴上怎么说,心里怎么想,是否盼望他来,伊丽莎白却很容易看出了她姐 姐精神上受到了影响,比从前更加心魂不定,神色不安。 大约在一年以前,父母曾经热烈地争论过这个问题,如今又要旧事重提了。 班纳特太太又对她丈夫说:“我的好老爷,彬格莱先生一一,你一定要去拜访他呀。” “不去,不去,去年你硬逼着我去看他,说什么只要我去看了他,他就会挑中我们的 某一个女儿做太太,可是结果只落得一场空,我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他太太又说,那位贵人一回到尼日斐花园,邻居们都少不了要去拜候他。 他说:“我恨透了这一类的礼节,要是他想跟我们来往,让他自己找上门来好了。他 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住址。邻居们每次来来去去,都得要我来迎送,我可没有这种功夫。” “唔,你不去拜访他,那就是太不知礼。不过,我还是可以请他到这儿来吃饭,我已 经决定要请他来。我们本当早些请郎格太太和戈丁一家人来,加上我们自己家里的人,一 共是十三个,所以正好留个位子给他。” 她决定了这么做,心里就觉得快慰了些,因此丈夫的无理也就叫她好受了些;然而, 这样一来,结果就会使邻居们比他们先看到彬格莱先生。他来的日子迫近了。 吉英对她妹妹说:“我现在反而觉得他还是不要来的好,其实也无所谓;我见到他也 可以装得若无其事;只是听到人家老是谈起这件事,我实在有些受不了。妈妈是一片好 心,可是她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她那些话使我多么难受。但愿他不要在尼日斐花园再住 下去,我就满意了!” 伊丽莎白说:“我真想说几句话安慰安慰你,可惜一句也说不出。你一定明白我的意 思。我不愿意象一般人那样,看到人家难受,偏偏劝人家有耐性───因为你一向就有极 大的耐性。” 彬格莱先生终于来了。班纳特太太多亏了佣人们加以协助,获得消息最早,因此烦神 也烦得最久。既然及早去拜望他的计划已告失望,她便屈指计算着日子,看看还得再隔多 少天才能送请贴。幸亏他来到哈福德郡的第三天,班纳特太太便从化妆室的窗口看见他骑 着马走进围场,朝她家里走来。 她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唤女儿们来分享她这种愉快。吉英毅然决然地坐在桌位上不 动。伊丽莎白为了叫她母亲满意,便走到窗口望了一望,只见达西先生跟他一同来了,于 是她便走回去坐在姐姐身旁。 吉蒂说:“妈妈,另外还有位先生跟他一起来了呢,那是谁呀?” “我想总不外乎是他朋友什么的,宝贝,我的确不知道。” “瞧!”吉蒂又说。“活象以前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就是那个 非常傲慢的高个儿呀。” “天哪,原来是达西先生!准定是的。老实说,只要是彬格莱先生的朋友,这儿总是 欢迎的;要不然,我一见到这个人就讨厌。” 吉英极其惊奇、极其关心地望着伊丽莎白。她完全不知道妹妹在德比郡跟达西会面的 事,因此觉得妹妹自从收到他那封解释的信以后,这回第一次跟他见面,一定会觉得很 窘。姐妹俩都不十分好受。她们彼此体贴,各有隐衷。母亲依旧在唠叨不休,说她颇不喜 欢达西先生,只因为看他究竟还是彬格莱先生的朋友,所以才客客气气地接待他一番。这 些话姐妹俩都没有听见。其实伊丽莎白心神不安,的确还另有原因,这是吉英所不知道 的。伊丽莎白始终没有勇气把嘉丁纳太太那封信拿给吉英看,也没有勇气向吉英叙述她对 他感情变化的经过。吉英只知道他向她求婚,被她拒绝过,她还低估过他的长处,殊不知 伊丽莎白的隐衷绝不仅如此而已,她认为他对她们全家都有莫大的恩典,她因此对他另眼 看待。她对他的情意即使抵不上吉英对彬格莱那样深切,至少也象吉英对待彬格莱一样地 合情合理,恰到好处。达西这次回到尼日斐花园,并且自动到浪搏恩来重新找她,确实使 她感到惊奇,几乎象她上次在德比郡见他作风大变时一样地感到惊奇。 时间已经隔了这么久,而他的情意,他的心愿,竟始终不渝;一想到这里,她那苍白 的脸便重新恢复了血色,而且显得更加鲜艳,她不禁喜欢得笑逐颜开,双目放光。可是她 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她想:“让我先看看他的举止行动如何,然后再存指望还不迟。” 她坐在那儿专心做针线,竭力装得镇静,连眼睛也不抬起来一下,等到佣人走近房 门,她才性急起来,抬起头来望望姐姐的脸色,见吉英比平常稍微苍白了一些,可是她 的端庄持重,颇出伊丽莎白的意料。两位贵客到来的时候,她的脸涨红了;不过她还是从 容不迫、落落大方地接待他们,既没有显露一丝半点怨恨的形迹,也并不做得过分殷勤。 伊丽莎白没有跟他们两人攀谈什么,只不过为了顾全礼貌,照例敷衍了几句,便重新 坐下来做针线,而且做得特别起劲。她只是大胆地瞟了达西睛眼,只见他神色象往常一样 严肃,不象在彭伯里时的那副神气,而是象他在哈福德郡时的那副神气。这也许是因为他 在她母亲面前,不能象在她舅父母面前那样不拘礼节。她这种揣测固然是煞费苦心,但也 未必不近情理。 她也望了彬格莱一眼,立即就看出他又是高兴,又是忸怩不安。班纳特太太待他那样 礼貌周到,而对他那位朋友,却是勉强敷衍,十分冷淡,相比之下,使他两个女儿觉得很 是过意不去。 其实她母亲对待这两位贵客完全是轻重倒置,因为她心爱的一个女儿多亏了达西先生 的搭救,才能免于身败名裂,伊丽莎白对这事的经过知道得极其详细,所以特别觉得难受。 达西向伊丽莎白问起了嘉丁纳夫妇,伊丽莎白回答起来不免有些慌张。以后达西便没 有再说什么。他所以沉默寡言,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坐在她身边的缘故,不过上次在德比 郡,他却不是这样。记得上次他每逢不便跟她自己说话的时候,就跟她细父母说话,可是 这一次,却接连好几分钟不听见他开口。她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心了,便抬起头来望望他的 脸,只见他不时地看着吉英和她自己,大部分时间又总是对着地面发呆。可见得这一次比 起他们俩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心思比较重,却不象上次那样急于搏得人家的好感。她感到 失望,同时又怪自己不应该失望。 她想:“怎么料得到他竟是这样?那他何必要来?” 除了他以外,她没有兴致跟别人谈话,可是她又没有勇气向他开口。 她向他问候他的妹妹,问过以后,又是无话可说。 只听得班纳特太太说:“彬格莱先生,你走了好久啦。” 彬格莱先生连忙说,的确有好久了。 “我开头还担心你一去不回。人们都说,你打算一到米迦勒节,就把房子退租,我但 愿不会如此。自从你走了以后,这带发生了好多事情。卢卡斯小姐结婚了,有了归宿了, 我自己一个女儿也出了嫁。我想你已经听到过这件事,你一定在报纸上看到了吧。我知道 《泰晤士报》和《快报》上都有消息,不过写得不成体统。那上面只说:‘乔治・韦翰先 生将于最近与班纳特小姐结婚,’关于她的父亲,她住的地方,以及诸如此类的事,一个 也没有提到。这是我弟弟嘉丁纳拟的稿,我不懂他怎么会做得这样糟糕。你看到了吗?” 彬格莱说他看到了,又向她道贺。伊丽莎白连眼睛也不敢抬起来,因此也不知道达西 先生此刻的表情如何。 班纳特太太接下去说:“的确,顺利地嫁出了一个女儿,真是桩开心的事,可是,彬 格莱先生,她离开了我身边,我又觉得难受。他们到纽卡斯尔去了,在很远的北方,他们 去了以后也不知道多晚才能回来。他的部队在那儿。他已经脱离了某某民兵团,加入了正 规军,你大概也知道吧。谢天谢地!他总算也有几个朋友,不过他还得再多几个才好呢。” 伊丽莎白知道她这话是有意说给达西先生听的,真是难为情要命,几乎坐也坐不住 了。不过这番话倒是比什么都有效用,使她能够勉为其难地跟客人攀谈起来。她开始向彬 格莱是否打算暂时在乡下小住,他说,要住几个星期。 她母亲说:“彬格莱先生,等你把你自己庄园里的鸟儿打完以后,请到班纳特先生的 庄园里来,你爱打多少就打多少。我相信他一定非常乐意让你来,而且会把最好的鹧鸪都 留给你。” 伊丽莎白听她母亲这样废话连篇,讨好卖乖,越发觉得难受。想起了一年以前,她们 曾经满怀希望,沾沾自喜,如今虽然眼见得又是好事在即,然而只消一转眼的工夫,便会 万事落空,徒感懊丧。她只觉得无论是吉英也好,她自己也好,即使今后能够终身幸福, 也补偿不了这几分钟的苦痛难堪。 她心里想:“我只希望今后永远不要跟他们来往。跟他们做朋友虽然能够获得愉快, 可是实在抵偿不了这种难堪的局面。但愿再也不要见到他们!”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终身幸福也抵偿不了眼前的痛苦,可是不到几分钟工夫,她看到 姐姐的美貌又打动了她先前那位情人的心,于是她的痛苦便大大减轻了。彬格莱刚进来的 时候,简直不大跟吉英说话,可是不久便越来越殷勤。他发觉吉英还是象去年一样漂亮, 性格温顺,态度自然,只是不象去年那么爱说话。吉英一心只希望人家看不出她跟从前有 什么两样,她自以为她依旧象从前一样健谈。其实她是心事太重,因此有时候沉默起来, 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 班纳特太太早就打算向贵客稍献殷勤,当他们告辞的时候,她记起了这件事,便立刻 邀请他们过几天到浪搏恩来吃饭。 于是她便说道:“彬格莱先生,你还欠我一次回拜呢,你去年冬天上城里去的时候, 答应一回来就上我们这儿来吃顿便饭。你要知道,我一直把这事摆在心上,你却一直没有 回来赴约,真使我大失所望。” 提起这件事来,彬格莱不禁呆了半天,后来才说,因为有事情耽搁了,极为抱歉。然 后两人便告辞而去。 班纳特太太本来一心一意打算当天就请他们吃饭,然而她又想到,家里平常的饭菜虽 然也很不错,可是人家是个有身份的人,每年的收入在一万镑之多,她既然对人家寄存着 那么深切的希望,那么,不添两道正菜,怎么好意思呢? 第五十四章 他们一走,伊丽莎白便到屋外去留达,好让自己精神舒畅一下,换句话说,也就是不 停去想那些足以使她精神更加沉闷的念头。达西先生的行为叫她惊奇,也叫她烦恼。 她想:“要是他这次来是为了要沉默寡言,庄严冷淡,那他又何必来?” “他在城里的时候,对我的舅父母依旧很和气,很讨人喜欢,怎么反而对我两样?如 果他已经无心于我,又何必有话不说?好一个惯会作弄人的男子!今后我再也不去想念他 了。” 姐姐走近前来,使她不得不把这个念头暂时搁在一旁。她一见姐姐神色欣然,便知道 这两位贵客虽使她自己失意,却使她姐姐较为得意。 姐姐说:“第一次见面总算过去了,我倒觉得非常自在。这次我既然能够应付,等他 下次再来,我便不会发窘。他星期二能到这儿来吃饭,我倒很高兴,因为到那时候,大家 都会看出,我和他不过是无所谓的普通朋友。” 伊丽莎白笑着说:“好一个无所谓的朋友!吉英,还是当心点儿好!” “亲爱的丽萃,你可别以为我那么软弱,到现在还会招来什么危险。” “我看你有极大的危险,会叫他如醉如痴地爱你。” 直到星期二,她们方才又见到那两位贵客。班纳特太太因为上次看到彬格莱先生在那 短短的半小时访问过程中,竟然兴致极高,礼貌又好,因此这几天来便一直在打着如意算 盘。 且说那天浪搏恩来了许多客人;主人家最渴盼的两位嘉宾都准时而到,游猎家果然是 严守时刻,名不虚传。两人一走进饭厅,伊丽莎白连忙注意彬格莱先生,看他是不是在吉 英身旁坐下,因为从前每逢有宴会,他都是坐在那个位子上。她那精明的母亲也有同感, 因此并没有请他坐到她自己身边去。他刚走进饭厅的时候,好象颇有些犹豫,增亏吉英凑 巧回过头来,凑巧在微笑,他这才拿定主意,在她身边坐下。伊丽莎白看得很是得意,不 由得朝他那位朋友望了一眼,只见达西落落大方,若无其事。她要不是恰巧看见彬格莱先 生又惊又喜地也对达西先生望了一眼,她还以为他这次之所以能够称心如意,是事先蒙到 达西先生恩准的呢。 吃饭的时候,彬格莱先生果然对她姐姐露出了爱慕之意。虽然这种爱慕表现得没有从 前那样露骨,可是伊丽莎白却觉得,只要能够完全让他自己作主,吉英的幸福和他自己的 幸福一定马上就可以十拿九稳。虽然她不敢过存奢望,可是看到他那样的态度,实在叫她 高兴。她当时心情虽然并不十分愉快,这却使她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鼓舞。达西先生的 座位和她隔得那么远,他和她母亲坐在一起。她觉得这无论是对于达西,对于她母亲,都 是兴味索然,两不方便。座位隔得远了,她自然听不清达西跟她母亲讲些什么,可是她看 得出他们俩很少谈话,谈起来又非常拘泥,非常冷淡。看看母亲对他那样敷衍应酬,再想 想他对她们家里情深谊重,她当然分外难受。有几次她真恨不得能够告诉他说,她家里并 不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好处,并不是全家都对他忘恩负义。 她但愿这个下午彼此能够亲近一些,多谈些话,不要辜负了他这一场拜访,不要让他 只是在进门时听到她照例地招呼一声,便一无所获。她感到万分焦急不安,因此在两位贵 客没有走进会客室以前,她几乎厌倦沉闷得快要发脾气了。她一心盼望他们进来,因为整 个下午的兴致完全在此一着。 她想:“假如那时候他依旧不到我跟前来,我只好永远把他放弃。”两位贵客进来 了;看他那副神情,她倒觉得他不会辜负她一片心意。可是天哪!班纳特小姐在桌子上斟 茶,伊丽莎白在洒咖啡,女客们却把这张桌子团团围住,大家挤在一起,摆一张椅子的空 地方也没有。他们进来以后,有一个姑娘又向伊丽莎白身边更挨近一些,跟她低声说道: “我决计不让这般男人来把我们分开。不管哪个男人,我们都不让他来,好不好?” 达西只得走开。伊丽莎白眼睛盯牢着他看随便看到什么人跟他说话,她都觉得嫉妒。 她几乎没有心思给客人们洒咖啡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埋怨自己不该这样痴心。 “他是一个被我拒绝过的男人!我怎么蠢到这般地步,竟会指望他重新爱上我?哪一 个男人会这样没有骨气,向一个女人求第二次婚?他们决不屑做这种丢面子的事!” 这时只见他亲自把咖啡杯送回来,因此她总算稍微高兴了一些,立即抓住这个机会跟 他说话: “你妹妹还在彭伯里吗?” “还在,她一直要在那儿待到圣诞节。” “只有她一个人吗?她的朋友都走了没有?” “安涅斯雷太太跟她在一起。别的人都在三个星期以前上斯卡巴勒去了。” 她想不出别的话可说了;不过,只要他愿意跟她谈话,他自有办法。他默默无言地在 她身旁站了几分钟,后来那位年轻的小姐又眼伊丽莎白咬起耳朵来,他又只得走开。 等到茶具撤走、牌桌全摆好以后,女客们都站起身来,这时伊丽莎白更希望他立刻 就到自己身边来,但见她母亲在四处硬拉人打“惠斯脱”,他也情面难却,顷刻之间就和 从宾客一起坐上牌桌,于是她一切的希望都落了空。她满怀的兴致都变成泡影。今晚她已 毫无指望。两个人只得各坐牌桌一张,达西的眼睛频频向她这边看,结果两个人都打输了 牌。 班纳特太太本来打算留尼日斐花园的这两位贵客吃晚饭,不幸的是,他们吩咐佣人套 车比谁都先,因此她没有机会留他们。 客人们一走,班纳特太太便说:“孩子们,今天过得快活吗?告诉你们,我觉得一切 都非常顺利。饭菜烹调得从来没有过的那么好。鹿肉烧得恰到好处,大家都说,从来没有 见过这么肥的腰肉。说到汤,比起我们上星期在卢卡斯家里吃的,那可不知要好多少。连 达西先生也承认鹧鸪烧得美极了,我看他自己至少用了三个法国厨子呢。再说,亲爱的吉 英,我从来没有看见你比今天更美。郎格太太也这么说,因为我在她面前问过你美不美。 你猜她还说了些什么?她说:‘呃!班纳特太太,她少不了要嫁到尼日斐花园去的。她真 是这么说来着。我觉得郎格太太这个人真是太好了;她的侄女们都是些规规矩矩的好姑 娘,只可惜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我真喜欢她们。” 总而言之,班纳特太太今天的确高兴极了。她把彬格莱对吉英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 里,因此相信吉英一定会把他弄到手。她一时高兴,便不禁想入非非,一心只指望这门亲 事会给她家里带来多少多少好处,等到第二天不见他来求婚,她又大失所望。 班纳特小姐对伊丽莎白说:“今天一天过得真有意思,来吃饭的客人都挑选得那么 好,大家都很投机。我希望今后我们能够常常聚会。” 伊丽莎白笑了笑。 “丽萃,请你千万不要笑,千万不要疑心我。这会使我难受。告诉你吧,我只不过很 欣赏这样一位聪明和蔼的年轻人的谈吐,并没有存别的非份之想。他的整个举止作风中 间,有一点我完全感到满意,那就是他绝对没有想要博得我的欢心。只不过他的谈吐实在 比别人美妙,而且他也比别人随和。” 只听得妹妹说:“你真狠心,你不让我笑,又偏偏要时时刻刻引我发笑。” “有些事是多么不容易叫人相信!” “又有些事简直不可能叫人相信!” “可是,你为什么偏要逼我,认为我没有把真心话全说出来呢?” “这话可收我无从回答了。我们都喜欢替人家出主意,可是人家出了主意,人家又不 领情。算我对你不起。如果你再三要说你对他没有什么意思,可休想叫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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