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六章 在英国之外的任何地方 他们回到兰斯塘村舍时,发现老头儿还没有回家,于是他们便走到海滩上去找 他。经过一番短短的寻觅,他们看见他正坐在一堆卵石上,一面读报,一面吃榛子。 小男孩在离他外祖父稍远的地方,正用一把木锹在沙滩里挖掘。老头儿破旧帽子上 那一圈黑绉纱,孩子身上可怜巴巴的小黑衫,都刺透了乔治的心。用不着再到什么 地方去了,他肯定得到了他生平这一最大悲哀的明证:他的妻子是死掉了。 “马尔东先生,”他走近他的岳丈时,说道。 老头儿抬起头来,放下报纸,从卵石堆上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一鞠躬。他枯 槁、稀少的头发变成灰白色了;他生着狭长的钩鼻,水汪汪的蓝眼睛,优柔寡断的 嘴巴;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可还是透出花花公子装腔作势的神气;眼镜摇摇晃 晃地挂在密密地扣紧的背心上,不戴手套的手里拿着一根手杖。 “天哪!”乔治大声叫道,“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马尔东先生认出他的女婿来时,吃了一惊,脸色猛地涨红了,露出一种惊惶的 神情。 “我亲爱的女婿,”他说道,“我认不出了;开头一刹那我可认不出来;大胡 髭使你的面貌大大地变了。你觉得大胡髭弄得你面貌大不相同了吗,先生,难道你 不觉得吗?”他对罗伯特说道。 “天哪!”乔治・托尔博伊斯感叹道。“难道这就是你欢迎我的方式吗?我回 到英国、踏上陆地还不到一星期,便发现我的妻子去世了,而你一开口就同我闲谈 我的胡子――你还是她的父亲呢!” “确实!确实!’老头儿喃喃说道,一面擦着充血的眼睛:“一件叫人震惊的 伤心事,伤心事,我亲爱的乔治。如果你早回来一个星期就好了!” “如果我早回来就好了,”乔治悲愤交集,放声哭道,“我想我决不会让她死 去的。我会为了她跟死神争辩的。我会争辩的!我会争辩的!天啊,在我回来看到 今天这种局面之前,‘百眼巨神号’为什么不带着所有的乘客沉入海底呢?” 他开始在海滩上往来蹀躞,他的岳丈无可奈何地瞧着他,用手帕擦着他衰老的 眼睛。 “我有个很强烈的看法,老头儿对待他的女儿并不太好,”罗伯特观察那领取 半薪的上尉时,心中想道。“看起来,由于这种或那种缘故,他好象有一半儿害怕 乔治哩。” 当激动的年轻人在悔恨和失望交集的激情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小孩子跑到他外 祖父身边,揪住他那外套的下摆。 “回家,外公,回家,”他说,“我累了。” 乔治・托尔博伊斯听到稚气的童声便转过头来,长久而真挚地瞧着那孩子。 孩子生着跟他父亲同样的棕色眼睛和黑色头发。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乔治把孩子抱在怀里,说道。“我是你的爸爸,渡 海来找你的。你愿意爱我吗?” 小家伙把他推开。“我不认识你,”他说。“我爱外公,我爱住在南安普敦的 蒙克斯夫人。” “小乔治自有他的怪脾气,先生,”老头儿说,“他被我们宠坏了。” 他们慢慢地走回村子去,乔治・托尔博伊斯再把他那曾经是仿佛很残酷的抛弃 妻子出走的历史讲了一遍。他也讲到了前天存入银行的两万英镑。他没有心思问起 任何关于过去的问题;他的岳丈只是告诉他,他离开几个月后,他们便从原来的地 方搬到南安普敦去住,海伦在那儿收了几个学生教钢琴,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可后来她的健康垮了,一天不如一天,终于死了。同最悲哀的故事一样,说得非常 简短。 “马尔东先生,男孩儿好象挺喜欢你,”乔治停顿了一会儿,说道。 “是的,是的,”老头儿答道,抚摩着孩子的鬈发,“是的,小乔治很喜欢他 的外公。” mpanel(1); “那么,孩子还是跟你一起生活的好。我存在银行里的钱,大约每年有六百英 镑的利息。你可以提取一百英镑作小乔治的教育费,其余的钱积存起来,留给他成 年时使用。我在这儿的朋友将作他的受托管理人,如果他承担这个责任,我就指定 他作孩子的监护人,允许孩子目前由你照料。” “可是,乔治,你为什么不亲自照料这孩子呢?”罗伯特・奥德利问道。 “因为我就要坐最近的那一班船离开利物浦到澳大利亚去。我在金矿采掘区或 偏僻的森林地带,要比在这儿好得多。鲍勃,从此时此刻起,我同文明生活就断绝 关系了。” 乔治表明这个决心时,老头儿衰弱的眼睛里闪闪发光。 “我的可怜的孩子,我以为你的决定是对的,”他说,“我确实认为你是对的。 这变化,这蛮荒的生活,这――这――”这时,罗伯特认真严肃地瞧着他,老人犹 犹豫豫,说不下去了。 “马尔东先生,我认为,你是急急忙忙的要摆脱掉你的女婿,”他严厉地说道。 “摆脱他,亲爱的孩子!啊,不,不!只是为了他自己的缘故,我的亲爱的先 生,你知道,是为了他自己的缘故。” “我认为,为了他自己的缘故,他留在英国照料他的儿子,毕竟要好得多,” 罗伯特说。 “可是我告诉你,我办不到,”乔治大声说道:“这儿每一英寸可咒诅的土地 我都感到可恨可恶――我要跑出这儿,就象我要跑出墓地一样。我今夜回到伦敦城 里,明天早晨把这银钱的事及早办妥,便刻不容缓地到利物浦去。当我把半个地球 夹在我和她的坟墓之间时,我就可以好受些。” 他在离开岳丈家之前,偷偷地到了房东太太那儿,再问一些关于他去世的妻子 的问题。 “他们穷苦吗?”他问:“她生病的时候,他们手头拮据吗?” “啊,不穷!”房东太太答道:“虽然上尉穿得破破烂烂,可他口袋里总是有 许多金币。可怜的夫人倒不缺吃、不缺穿的。” 乔治听到这话感到安慰,尽管他搞不明白,这领取半薪的酒醉上尉,究竟能从 什么地方搞到钱来开支他女儿病中的一切花费。 但,落到他头上的灾难把他彻底压垮了,他对任何事情都无力多思多想,所以 他不再提出什么问题,却同他的岳丈和罗伯特・奥德利一起向一条汽艇走去,他们 将坐这汽艇渡海到朴次茅斯去。 老头儿十分彬彬有礼地同罗伯特告别。 “顺便说一句,我的亲爱的女婿,你并没有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啊,”他说。 乔治凝视着他,口中含糊地喃喃自语,赶在马尔东能重提这要求之前,快步走下梯 子,登上汽艇。汽艇在夕阳斜辉中疾驰而去,当他们靠近对岸时,小岛的轮廓已经 融化在地平线里了。 “想想看,”乔治说,“两夜之前这个时分,我正坐船进入利物浦港,心中充 满了把她抱在心头的希望,而今夜我却正在离开她的坟墓远去了。” 指定罗伯特・奥德利作小乔治・托尔博伊斯的监护人的文件,是第二天早晨在 一个律师那里签订的。 “这是个很大的责任,”罗伯特感叹道:“我竟成了某人某物的监护人!我平 生可从来没有能照顾照料我自己啊!” “鲍勃,我信得过你那崇高的心,”乔治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照顾我那可 怜的、没有母亲的孤儿,一定会设法使他的外公好好对待他。我只从小乔治的财产 里拿出一点儿钱,够我回到悉尼的费用就行了,然后我就重新再干我的老行当。” 然而,看来乔治倒象是命中注定要亲自做他儿子的监护人似的;因为,他到达 利物浦时,发现有一条海船刚开走,再过一个月才有另一条海船启航;所以他回到 伦敦,再一次投宿罗伯特・奥德利的事务所,接受对方的热情款待。 大律师张开双臂欢迎他;他把那间有鸟有花的房间让给客人住,自己在化妆室 里架了一只床铺。悲哀是自私的,乔治不知道为了他的舒适他的朋友所作的牺牲。 他只知道,对他说来,天昏地暗,此生休矣。他整天价坐在那里抽雪茄,呆望花儿 和鸟儿,不耐烦地等待时间过去,让他远越重洋。 但是,正当海船启航的时刻:临近之际,罗伯特・奥德利有一天来了,满心是 个大计划。他的一个朋友,另一个最不想承办案件的大律师,要到圣彼得堡去过冬, 而且要罗伯特陪他去。罗伯特呢,有个条件,只有乔治也去,他才去。 年轻人拒绝了好久,但,当他发觉罗伯特不声不响地下定决心,没有他同行则 坚决不去,他就屈服了,同意结伴同行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说。“对他来 说,这个地方同另一个地方是一码事,只要在英国之外的任何地方就是了;他才不 在乎是什么地方呢。” 这种看待事物的态度是不很愉快的,但争取到了他的同意,罗伯特・奥德利也 就心满意足了。 三个年轻人在十分有利的条件下出发了,身上带着给俄国京城里最有势力的居 民的介绍信。 罗伯特在离开英国之前,写信给他的堂妹艾丽西亚,告诉她他打算同他的老朋 友乔治・托尔博伊斯一起出国,后者是他睽违了几年最近才第一次遇到的,他刚死 了妻子。 艾丽西亚的复信是从邮局寄来的,信上这样写道: 我的亲爱的罗伯特,――你赶在狩猎季节之前跑到可怕的圣彼得堡,真是残酷 无情!我听说人们在那讨厌的天气里冻掉了他们的鼻子,鉴于你的鼻子是长长的, 我该劝你在严寒到来之前就回来。这位年轻的托尔博伊斯先生是哪一类人物?如果 他是个令人愉快的可人儿,那么,你们旅行回来时不妨立刻把他带到府邸里来吧。 奥德利夫人请你给她搞一对黑貂皮。你不必计较价钱,可是必须肯定是能够弄到手 的最漂亮的貂皮。爸爸对待他那新妻子的态度,完全荒谬可笑;而她跟我压根儿不 能和睦相处;倒不是我觉得她讨厌,(在这方面看来,她有本事使大家觉得她讨人 喜欢。)而是她幼稚愚蠢,不可救药。 我的亲爱的罗伯特,请相信我是 你的可爱的堂妹 艾丽西亚・奥德利。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