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布克・华盛顿那时在这个国家的黑人中是最负盛名的人了。自从亚拉巴马建立 特斯基吉学院以来，他便成了对黑人进行职业训练的主要倡导者。他反对一切黑人 就政治和社会平等问题进行的煽动。他曾经写过一本关于自己的生活经历的畅销书， 书中写了他从一个奴隶到一个才能得到充分发挥的人的奋斗历程，写了他的提倡黑 人在其白人朋友的帮助下谋求发展的思想。他主张种族友好并谈到了将来的前途。 他的见解得到了4届总统和南部诸州多数州长的支持。 安德鲁・卡内基为他的学校 捐了款，哈佛授予他名誉学位。他穿一身黑色套装，戴一顶翘边帽，站在第三十六 街的中间，健壮而英俊，显得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他大声呼喊，叫科尔豪斯让他 进入图书馆。他瞧不起麦克风的效用。他是个演说家，嗓音宏亮有力。从他的态度 看不出这伙亡命徒除了同意他的要求而外还会发生别的什么情况。我现在进去啦， 他喊着。于是他绕过街上的那个弹坑，从两扇铁门间穿过。他上了两旁有石狮的台 阶，站在成双的古希腊爱奥尼亚式圆柱之间的拱形门廊的阴影里等着大门打开。此 时现场沉寂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汽车的喇叭声隔着好多条街区都能听得真真切 切。过了一些时候，门打开了。布克・华盛顿消失在门内。大门又关上了。马路对 面，地方法院检察官惠特曼擦擦额头，一下子倒在了椅子里。 布克・华盛顿发现在这令人生出一种敬畏之感的金碧辉煌的图书馆中，无论是 高悬的名画、一排排罕见的珍本古籍、雕塑、大理石的地面、深蔷薇色绸缎裱糊的 墙壁，还是贵重的佛罗伦萨家具，一切都装上了引爆电线。硝化甘油炸药的带子被 绑扎在门厅的大理石壁柱上。从东西各厅引过来的电线顺着地面通到门厅后面的一 个小凹室。这儿有一个人叉开腿跨坐在一条大理石长凳上。长凳上有一个盒子，他 用双手握着盒子上的一个T形插棒。 他背对着黄铜大门，身体前倾，因而倘若一颗 子弹把他打死了，他扑倒的身体的重量马上就会把插棒压进去。这个家伙此时转过 头从肩上望望华盛顿，当这位大教育家看出那人并不是黑人，而是一个把脸涂黑的 白人，好像这是一场白人扮作黑人的演出时，他不禁猛地吸了一口气。华盛顿是怀 着一种对他们进行一番训斥的心情进来的，不过也打算运用圆滑的外交手腕。此刻， 他决定放弃那种进行劝诱的方式。他顺便朝西厅里面瞥了一眼，然后就穿过门厅来 到了东厅的门口。他本指望会看到几十个黑人，没想到却只瞧见手持来复枪各站在 一个窗户后面的三四个青年。科尔豪斯穿着显得笔挺的犬齿格纹呢套装，戴着硬领， 系着领带伫立在那儿迎候他的到来，尽管如此，他腰间还是插着一把枪。华盛顿打 量着他。他的清秀的额头皱起来，他的眼睛炯炯发光。他竭尽其雄辩的才能讲了下 面的话：我以毕生精力孜孜不倦地工作，期待着人与人之间建立起兄弟般的关系。 我必须劝说白人相信他们不必害怕我们或者谋杀我们，因为我们只是想让我们自己 变得更加完善并且和睦地与他们去共享美国民主之果。每个在监狱中的黑人，每个 懒惰的、无用的、贪赌的、未婚私通的黑人都是我的敌人，有缺点的黑人所带来的 每一问题都让我付出了一部分生命的代价。你们这种错误的、不顾后果的犯罪行为 又该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啊！它该让我那些正在辛辛苦苦学习一门谋生手艺以平息 白人的非难的学生们付出怎样的代价啊！一千个正派勤奋的黑人所付出的努力也消 除不了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所带来的危害。而尤为遗憾的是你还是个受过训练的音乐 家，照我的理解，是一个背离了那尊祟和谐、以天国的竖琴与小号的旋律作为曲调 的音乐殿堂、干下这种罪大恶极的勾当的人。可恶的人哪！倘若你对我们的人所进 行的悲惨斗争一无所知，我还能同情你的冒险行为。可你是个音乐家呀！看看周围， 我觉得出那愤怒的焦躁气氛，那由身无分文、野蛮轻率的青年参加的叛乱的迹象。 看你把他们教成了什么样子2你受了多少冤屈， 你有多大损失足以表明你把这些不 顾后果的年轻人引上绝路是正当的呢？而且，但愿你受到诅咒，你还为这个有罪的 团伙增添了一名白人，他把颜色涂在自己身上，使你的军火库里增加了一件冒牌货。 这伙人中的每个成员都一字一句地听到了这番演讲。革命对他们的影响并不深， 布克・华盛顿又是他们从小就总听人说起的人，所以他的那些观点对他们还是有威 慑力的。对他们来说最要紧的倒是听听科尔豪斯怎么回答。科尔豪斯讲话态度温和。 与您见面极为荣幸，先生，他说。他望望大理石地板。确实，我是个音乐家，而且 是个年长的人。但是我愿意希望这会提醒你我思考问题是严肃的。因而，也许我们 两人都是我们民族的仆人，都坚持真正的男子汉气概及其所要求的尊重。这番话使 华盛顿惊得目瞪口呆，险些晕倒。科尔豪斯把他从门厅引进西厅，让他坐进一把红 色长毛绒椅子。华盛顿恢复了他的镇静，用手帕擦去额上的汗水。他凝神望着有一 人高的大理石壁炉台。他朝上瞥了一眼从卢卡的红衣主教吉格利的宫殿弄来的彩色 雕花天花板。红缎裱糊的墙壁上悬挂着老卢卡斯・克雷尼克画的几幅宗教改革家马 丁・路德的肖像和几幅东方三博士朝拜圣婴的画。教育家闭上双目，两手交叉放在 膝头。哦，主啊，他说，把我的人民引向希望之乡吧。把他们从法老的皮鞭下带走 吧。为他们除去束缚心灵的枷锁，让他们摆脱捆绑他们下地狱的罪恶的镣铐。壁炉 台上面有一帧皮尔庞特・摩根正当壮年的画像。华盛顿打量着那张凶狠无情的脸。 此时科尔豪斯已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两个衣着考究的黑人共同组成了一幅表现 正直诚实和庄重的沉思默想的画面。现在就跟我一起出去吧，布克・华盛顿用柔和 的声音说，出于慈悲，我将说情对你从速审判并且处以免遭痛苦的死刑。拆去这些 鬼玩意儿，他边说边用手朝那些绑在雕花天花板四角和每面墙上的炸药包挥了一下。 牵着我的手跟我来吧。为你年幼的儿子和我们民族的所有孩子着想一下，他们前面 的道路是艰难的，路途是遥远的。 科尔豪斯陷入了沉思。华盛顿先生，他终于开了口，再没有什么比了结这桩事 更遂我愿了。他抬起眼睛，教育家看见了他激动的泪水。让那个消防队长为我修车 并且把那车拖到这幢大楼前面来。那你们就能看见我举着双手走出来，而且这个地 方或任何人都不会再受到科尔豪斯・沃克的伤害了。 这篇声明是头一次降低了他自绿宝石岛之夜以来提出的要求，然而华盛顿并未 觉察到。他只听见他的恳求遭到了拒绝。因而他二话没说就起身走了出去。他横穿 马路走回去时一心以为他的调停一无所获。后来，科尔豪斯在房间里慢慢跟着步。 他那些年轻人留在自己的岗位上，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一个人躺在门廊的圆盖形 天窗上面的屋顶上。他躺在雨中警戒，尽管他看不见却觉得出有成千上万的纽约人 在静静地注意着这里。夜间他感到他们发出一种声响，一种几乎觉察不出来的凄凉 的哀悼声，不比叹息声更大，也不比朦胧的细雨声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