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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翌日下午,父子俩离开家快步朝贵格里奇大街的火车站走去的时候有两名记者 跟了他们一程。我们是去看巨人队棒球赛,父亲告诉他们,我要说的就这些。谁是 投球手哇?一个记者问。鲁布・马夸德,男孩说,他在最近的3次比赛中都赢了。 他们刚到贵格里奇大街,火车就进站了。这是纽约韦斯切斯特与波士顿市内轻 轨铁路。它并不通往波士顿附近的任何地方,也并不去纽约的什么地方,但却顺顺 当当把他们送到了布朗克斯区,在第一百五十五街把他们送到横贯全城的电车线的 起点站,电车越过哈莱姆河就到了库根高地的马球场。 这天下午天气晴朗,大朵的白云在明净的蓝天下轻快地移动。电车过桥时,他 们能看见在高地上俯瞰下面木制看台的几株甚至在这个节气还没长叶子的大树,那 些不愿买票进球场却要观看球赛的男人头戴圆顶礼帽的身影像扎在树枝上迎风摇曳 的黑色花朵一般。父亲有些被男孩的兴奋感染了。从新罗歇尔市脱身出来使他非常 高兴。他们抵达球场时,人群正川流不息地从高架铁路的阶梯上下来,出租车纷纷 开来停车让乘客下车,报童们叫卖着球赛节目单,大街上到处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喇叭不断鸣响着。阳光使头顶上高架铁路的铁轨在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父亲买 了50美分一张的昂贵门票,又付了外加的包厢费之后他们便进了场,在座位上坐下 来。这儿正好在第一垒背后,是两层看台的下面一层,由于阳光晃眼,有一两局他 们得用手遮着眼睛看球。 巨人队身着宽大的黑色细条纹的白色球衣,教练麦格洛在肥大的短裤上套了一 件厚羊毛上衣,左袖饰有缩写的纽约两字。他五短身材,生性好斗。像他的队员们 一样,他也穿着宽横条的袜子,戴着有帽舌的小平顶帽,帽顶上有一颗纽扣。这天 下午的对手是波士顿勇士队,他们的深蓝色法兰绒运动衣领子翻起,纽扣直扣到脖 颈。一股轻风吹起场地上的尘土。球赛刚开始,父亲马上就为选择了这儿的座位而 后悔起来。球员们每一句开玩笑的骂人话都能清楚地传到儿子耳朵里。击球的一方 冲着对方的投球手骂着下流的脏话。身为球队的一队之长和指挥,麦格洛亲自站在 第三垒破口大骂,比任何人所用的污秽的形容词都更长、更独出心裁。他那像乌鸦 似的粗声叫骂响彻全场。观众群情激昂,仿佛在与他比着来。比赛紧张激烈,先是 一个队,然后是另一个队领先。一个跑垒队员溜进第二垒撞倒了巨人队第二垒的垒 手,后者吼叫着站起来,跛着一条腿就地转着圈,从他的袜子上渗出大片鲜血。双 方在场边休息的队员都跑上来,比赛中断了几分钟,大家在尘土中扭打翻滚,观众 在一旁为他们呐喊助威。这场混战之后又打了一两个回合,巨人队的投球手马夸德 似乎是失去了控制,竟把球扔到波士顿击球手身上。这个家伙从地上爬起来,挥舞 着击球棒跑出来向马夸德冲去。场边供球员休息的座位又空了,球员们搏斗起来, 他们挥臂猛击,把一团团尘土扬向空中。观众这次不再袖手旁观了,他们把汽水瓶 子扔进场地。父亲查了节目单。巨人队一方的球员中有默克尔・多伊尔、迈耶、斯 诺德格拉斯和赫佐格。波士顿队夸耀他们有一名叫拉比特・马兰威利的选手,他注 意到此人是个游击手,他正以一种管它叫做猿猴的动作将更贴切的动作弯着腰,长 胳膊末端的手蹭着地上的草在第二垒和第三垒之间徘徊。有一个叫布契・施密特的 第一垒垒手,其他还有叫考克雷汉、莫兰、赫斯、鲁道夫的,从这些名字必然得出 这样一个结论:职业棒球队里打球的都是移民。比赛重新开始后,他仔细端详着每 个击球手,确实,他们看来显然都来自工厂和农场,个个面目粗犷,长着招风耳, 晒得黝黑,笨手笨脚,腮帮由于咀嚼烟草而鼓起,他们的聪明全都用在赢球上。场 上的队员戴着特大号击球皮手套,这使他们看上去像着装不整的小丑。球场内的干 土地上痰迹斑斑。这些人树立的榜样对于反吐痰联盟的运动可是一大不幸。波士顿 队一方那个拾捡球棒放回到场边的男孩再一打量原来是个体儒。他也像别人一样穿 着队服,不过相应地小些。他用尖细的童声发出喊叫和嘲弄。球员们上场击球时多 半都先摸摸他的头,看来他对这种表示很欢迎,所以父亲明白那是一种祈求好运的 仪式。巨人队一方虽说没有侏儒,却有一个瘦得皮包骨的怪人,穿着不合身的队服, 有一双不能瞄准的弱视眼,而且独个儿做着有气无力的手势,或早或迟在真要投球 的时候把假想的球投出去,仿佛是在以这种方式庇护着比赛。他看上去像个食土病 患者。他抡着胳膊,就像一座转动的风车。父亲开始把更多的注意力由看球转为看 这个不幸的人。显而易见他就像那个波士顿队的矮子,也是全队的宠物。在比赛中 闷得慌的时候,观众就冲着他呐喊,为他的滑稽动作欢呼。完全可以肯定,他是被 当作一种吉祥物列入名单的。他的名字叫查尔斯・维克多・福斯特。从他把自己想 象成一名球员的举动便可看出他是个傻子,继续把他留在队员花名册上是为了供他 们取乐。 父亲记得20年前在哈佛大学举行的棒球赛,那时球员们互称先生,打起球来虽 然劲头十足, 却不失运动员风范,在人数难得超出100的大学生观众面前穿着合乎 理性的队服。怀旧扰乱了他的心绪。他一向自认为是革新主义者。他相信共和政体 的可臻完善性。他认为,举例来说,黑人有了正确指导还不能承担起各项人皆可为 的责任是毫无理由的。他不信个人不努力也缺乏远见会成为人杰伟器。他觉得自己 父亲的破产有利于自己避免不加批判地因袭本阶级的偏见。但是这座露天球场的空 气闻起来就像在酒馆的密室里。雪茄烟雾充满了运动场并且由于下午太阳倾斜的光 线的照射而显现出那座他仿佛被一个污浊的世界强压在其中坐着的由空气组成的巨 大洞穴,以及在他耳际轰响、吵得他透不过气来的由上万个嗓门同时发出的喝彩和 谩骂。 在球场中外场那边没有屋顶的露天看台后面,一面大指示牌指示着出局、回合、 安打和得分的数字。一个人顺看台过去挂起摘要说明比赛进程的标有相应符号的小 牌子。父亲坐进他的椅子。随着下午的时光渐渐逝去,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 他看的不是棒球赛,却是表示他自己那些难题的复杂的图像,按他私下的理解,这 些从远处能看得见的、像电码一样明确的数字就是对图像的说明。 他转向儿子。你喜欢这种球的哪一点?男孩眼睛盯着内场没动。一次一次老是 出现同样的情况,他说,那个投手那样投球是为了糊弄击球手让他以为自己能击中。 可有时候击球手还真击中了,做父亲的说。所以,投手倒成了被糊弄的人,男孩说。 这时,波士顿队的投手哈伯・珀杜投出的一个球被纽约队的击球手雷德・杰克・默 里击中。这个球飞向空中,成一高耸的弧形,然后就在其轨道上停止不动了。父亲 吃惊地发觉那球是直冲着他们飞过来的;男孩跳起来,伸出双手,当他站在那儿, 手心里捧着这只外包皮革的棒球时,身后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一时间球场上所有人 的眼睛都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后来那个弱视的、把自己想象成球队里的一名运动员 的傻子走到他们面前的栏杆跟前,呆呆地望着男孩,他的胳膊和手在他那件像大口 袋似的法兰绒上衣里抽动着。他的帽子对于他的那颗大得反常的头来讲显得出奇地 小。男孩把球递给他,他带着几乎是正常人的笑把球轻轻接了过去。 值得一提的一件趣闻是,这个可怜的家伙查尔斯・维克多・福斯特在该比赛季 节之末,巨人队已夺得锦标无所忧虑之时还真的在一次球赛中被请上场当了一局的 投手。片刻间他那自认为是美国一流棒球选手的幻觉变成了现实。此后不久球员们 对他就厌烦起来了,麦格洛教练也不再把他当作驱除恶运的护符了。他的队服被没 收,而人却被不客气地打发上路。他被送回一家疯人院,数月后在那儿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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