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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美国国内此刻正在发生重大变迁。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当选总统,走马上任 时体重332磅。 全国上下的男人们开始注意起自己来。他们一向习惯于饮大量的啤 酒,在餐馆的便餐柜台前狼吞虎咽地吃下好几只面包和许多杂碎灌肠。那位令人肃 然起敬的皮尔庞特・摩根每餐照例要吃下七八道菜,单是早餐就有牛肉、排骨、鸡 蛋、煎饼、烤鱼、面包卷夹黄油和水果加奶油。老饕进餐是一种显示成功的圣礼。 男人们大腹便便说明他们正处在壮年时期。女人们常常被送入医院,死于膀胱破裂、 肺不张、心脏负担过重和脑膜炎。通往矿泉、硫磺泉的路上交通拥挤,人们认为矿 泉浴能够促进食欲。于是美国成为一个极爱放屁的国家。但是这一切在塔夫脱入主 白宫以后开始变化。如此庞然大物登上美国人心目中那个神秘莫测的宝座,把所有 的人都压了下去。他肥胖的身体立刻表明这一类人已发展到顶峰。从此以后,时尚 发生了逆转,只有穷人有可能是身肥体胖的了。 在这一方面,伊芙琳・内斯比特像以往多数情形一样,是领先于时代潮流的。 她原先的主要情人斯坦福・怀特便是一个壮汉,她的丈夫哈里・凯・索的体格虽然 不及怀特,却也是腰圆体胖的,但是她的新情人母亲的弟弟却干瘦得像一棵小树。 每次相会他们情意缱绻地做爱,沉湎于交欢的极度兴奋之中,交谈未免显得十分多 余。伊芙琳天性无法抗拒对她如此着迷的人。她带着弟弟在东下区一带寻找爸爸和 小姑娘的踪迹,结果是一无所获。海斯特街上的那套住房已被放弃。伊芙琳继续承 租并付清了几件可怜的家具的钱。她会久久地坐在靠通风管道的窗前。她抚摸着室 内的毛毯、碟子等家什,像一个盲人用手指阅读盲文那样。随后她便会情不自禁地 倒在小铜床上哭泣,任由母亲的弟弟体贴抚慰。 哈里・凯・索一案开庭时,记者们拍下了伊芙琳到达的镜头。由于审判室里不 准拍照,画家们便画下她的倩影作插图;伊芙琳甚至听到了钢画笔的沙沙声。她站 在证人席上,叙述着自己15岁那年有一次如何荡在一架红丝绒的秋千上,一个富有 的建筑师看到她那裸露的小腿,又如何屏住了呼吸。她高昂着头,声音坚定有力, 衣着无可挑剔。她的出庭作证创造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个性感美人。对此,社会上有 两部分人领悟到了。第一部分是商业界,尤其是那些也喜欢搞一点电影或当时称为 影戏展览的会计师和斗篷套服制造商。他们当中一些人发现头版有伊芙琳头像的报 纸销路好,认识到时事新闻要在公众的心目中把某些人树立为比实际生活更为高大 的形象需要有一个渲染的过程。其实这些形象只体现人类特性中一个可爱的方面而 排斥其他一切。商人们想知道是否可以不通过时事新闻中的偶然事件而通过自己的 手段特意创造出这类形象。如果可以,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把钱花在影戏上了。于 是,伊芙琳便为明星体制的思想提供了灵感,为从西达・巴拉一直到玛丽莲・梦露 每一个性感美人提供了模特儿。领悟到伊芙琳的重要性的第二部分人,是由各种工 会领袖、无政府主义者以及社会主义者组成的,他们正确地预言:从长远观点看, 她对劳工利益的威胁将比矿主及钢铁厂老板更大。譬如,埃玛・戈德曼在西雅图对 世界产业工人组织地方分会演说时,提到伊芙琳・内斯比特是一个工人阶级的女儿, 对所有穷人的女儿和姐妹都被富人当作享乐的工具而言,她的人生是个教训。听众 中的男人们大声嗤笑着,喊着下流话,引起哄堂大笑。这些也是富有战斗性的工人, 是对自己的境遇有着激进认识的工会会员。戈德曼写信给伊芙琳说:人们时常问我 这样一个问题,即民众是如何会任凭自己受少数人剥削的。我回答说,办法就是说 服他们向少数人看齐。一个劳工拿着登有你的照片的报纸,回到家中因终日像牛马 一般操劳而精疲力竭、腿上青筋暴露的妻子身边,这时他所梦想的不是公理,而是 发财。 对于这类议论,伊芙琳不知如何是好。她继续按照事先谈妥的口径作证,与索 家的人一同出庭,并且用眼神和细小的姿态,为自己塑造个忠实的妻子的形象。她 把哈里描绘成一个为了挽回自己和年轻新娘的名誉而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的受害者。 她表演得天衣无缝。她听到钢画笔在沙沙作响。戴眼镜和赛璐珞硬领的法定旁听者 不住地捋着小胡子。审判室的人一律身穿黑衣。她不禁对这座庞大的司法人员机构 感到诧异,这些人一生都在等待举行类似今天这样的会议。法官、律师、法警、巡 警、典狱长和陪审员,他们都知道总有一次会轮到他们出庭。伊芙琳又听到了沙沙 声。等候在走廊中的是准备出庭证明哈里确实精神错乱的精神病医师。这是哈里不 会允许的一种辩护方式,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这样做,但是他那位令人敬畏的母 亲却要他提出这样的申诉,怕不这样就会坐电椅。伊芙琳注视着被告席上的哈里, 暗自纳闷,究竟什么东西能使这颗狂暴的心安定下来。哈里的面部表情紧扣证词, 说到滑稽之处莞然而笑,伤心时垂下双眼,提到斯坦福・怀特的名字便眉头紧锁。 他摆出了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时而又自信地昂起头,甚至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这一切需要他全神贯注。他进出审判室时显得泰然自若,彬彬有礼,俨然是理性的 化身。 有一天,伊芙琳不禁想到或许哈里确实是爱她的,于是心慌意乱了。她尽力想 判断他们两人之间关系的真实状况,还有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她第一次痛切地感受 到斯坦福・怀特之死,感受到失去了斯坦福。他是能够告诉她真实状况的。他还会 以此作为笑料,这就是他的作风。他是个老色鬼,也最喜欢放声大笑。她能逗得他 发疯,就像她能使哈里发疯一样。但是她觉得与斯坦福・怀特在一起更自在。他会 出去搞他的建筑,留她一人安静地待在家里;而哈里则终日守着她,因为他没有别 的事情可做。哈里无非是有钱罢了。此时此刻,她迫切需要有人交谈,而她有生以 来唯一能够谈得来的是一个她对其死亡负有直接责任的人。于是她用那印着哈里・ 凯・索太大凸出字样的蓝色仿羊皮纸信笺给埃玛・戈德曼写了一封信。我做了些什 么呢?她在信中问道。回信发自加利福尼亚,戈德曼正在那里筹款为战斗的麦克纳 马拉兄弟二人辩护,他们被指控炸毁《洛杉矶时报》的大楼。她的回答是:你不要 过高地估计自己在那两个男人的相互关系中的作用。 这时哈里一案已经转到陪审团手里。但是他们无法作出裁决,案件又重新进行 了审理。伊芙琳再次出庭作证,说了同样的话,作了同样的姿态。一切结束之后, 哈里・凯・索被无限期地押送到麦蒂文刑事精神病院听候进一步的审理。他的律师 几乎立即就找伊芜琳协商离婚事宜。 伊芙琳早有准备,索价100万美元。私人侦探 拿出了她与母亲的弟弟及他们编造出的与别的人私通的证据,于是离婚事宜便以付 给伊芙琳2.5万元而悄悄了结。 伊芙琳坐在旅馆套房的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手中 的拖鞋;如今她必须放弃这套房间了。此时此刻即便是弟弟的爱抚留下的也是寒意。 她想起了戈德曼上次来纽约时对自己说的话。不管你从索那里拿到多少钱,这也只 是他想要付给你的数额。财富的法则只能使这些人从他们付出的钱当中获利。事情 就是这样的。他付给你的每一块钱总能使他从中得到好处。而你拿到了数额有限的 钱就去花费,去挥霍,一直到全部花光,使你和原先一样穷为止。伊芜琳知道戈德 曼说的是实情。就是她现在拥有的这笔在自己财产中仍算大数的钱,也使她产生一 种奇怪的、非定论的感觉。有的男人会佯称爱慕她而设法窃走她的财产,使她心碎。 对于这种使自己痛苦的醒悟,她只有感激戈德曼。是她为自己描绘了两幅图画:一 幅是贪婪与野蛮,是饥饿、不公正与死亡,像在当今全国的私人资本企业中那样; 另一幅是乌托邦式的宁静,像在一些合理分配工作与财富的同等身分的人所组成的 松散的不受约束的联合体中那样。伊芙琳对戈德曼的无政府主义者刊物《大地母亲》 作了捐献,以维持其出版发行。当她风闻人们私下议论纷纷,说她已被人拖入政治 活动的漩涡时,她便为全国各地向她发出的激进的呼吁提供赞助。她出钱为被投入 监狱的工人领袖们进行法律辩护。她捐款给那些在作坊和工厂中工伤致残的儿童的 父母。她无精打采地将自己那份来之不易的财富一点点地捐献出去,并且坚持隐姓 埋名,因而公众一无所知。她没有欢乐。对着镜子,她看到自己那少女的面庞上已 经清晰地显出了妇人的特征,那美丽修长的颈项好似一根难看的枝梗,上面托着一 个目光哀戚、朱颜渐衰的风尘女子的可笑头颅。她多么渴望再能蜷伏在像斯坦福・ 怀特那样的男子的怀抱里呀。母亲的弟弟始终表情庄重、狗一般安静地站在一旁随 时准备侍候她。他不懂得什么是安慰,他不会逗她、哄她。他不会教她如何识别钻 石,也不会带她去餐馆,享受领班侍者的殷勤侍奉。他所能做的一切便是将自己的 生命奉献给她,尽力满足她最微小的古怪要求。她爱他,但是她需要一个会虐待她 而她也能虐待的男人。她渴望自己的心智获得竞争的对手,渴望自己的抱负重新受 到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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