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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水果库 满是污泥和散发着臭味的运河水面上漂浮着叶子,白菜茎秆,有时还有完整的 胡萝卜和萝卜,这条渠道流入市内,在不太久远的年代它甚至流人皇宫侧旁的秘密 小门。在征服前的时代,这里肯定是特诺斯蒂特兰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因为它 是以恰尔科王国和特斯科科王国通向蒙提祖马的帝国的首都的港口。然而,在科尔 特斯长期围困都城时,这里给闹得天翻地覆,神庙和通向广场的几条漂亮的大街都 给蓄意毁坏了,只有这条运河保持了它的重要性。我们已经看到,在漫长的岁月里, 直至今天,尽管这个地方像一个独立的村庄似的被房屋和建筑弄得杂乱不堪,奇形 怪状,但它却是这个现代化大都城中最繁荣、最有活力、最喧闹的一个市区。 沿运河两旁是古老的建筑,用深褐色石头砌成的青紫色的正面墙,或用石灰或 强烈色彩涂抹的正面墙上带有形式独特的铁阳台,粗铁栅的窗户,这些建筑物用桥 梁联结起来便构成了街道。在这里不缺少新鲜事,尤其是在每天的几个特定的时间 里,当浑浊的小河水面布满了装载着玉米、大麦、蔬菜、水果和花卉的平底船和独 木舟时,那些水果商贩们就会来这里购买,然后便走街串巷或者在全城各处的门房 和街角叫卖;而那些多少穿着点儿原始衣服的印第安人,不仅对外国人,而且对于 居住在币中心的墨西哥文化人和巴黎化的墨西哥人来说,也是一种古色古香的新鲜 事,对于研究民间习俗的人来说更是十分有趣。 所有房子的底层都用作商店和货栈,这些店铺门面丑陋,但是它们所卖的货物 却是生活中极其实用而要紧的东西,完全可以称这个地方是人和动物的食品大商场。 这里的猪肉店就很特别,除了油脂和那种不太好闻的气味之外,在同行业中表 现出了别具一格的形式,这种形式在欧洲没有,甚至在与我们的城市非常相似的西 班牙城市里也没有。在店铺靠里边一点儿,有一个半圆形的柜台,被猪油蹭得油光 锃亮,柜台上摆放着三四个白铁平锅,锅里堆放的猪油冒出了雪白光滑的尖顶,猪 油上精心装饰着虞美人叶和玫瑰叶。另一些同样大小的平锅里装着烤得焦黄的猪皮, 人称“油渣”。还有一些用小肉块炸成的东西,叫做“炸肉”。在柜台上的一个狭 窄的空闲处,放着一块厚白蜡木板,那里是剔肉、剁肉和卖肉的地方。然而,最重 要最显眼的还是柜台的竹篷或顶冠。屋子中央总有一幅桔黄色的木板画,上面是基 督徒的脸或者主人所崇拜的某个信徒,带玻璃灯罩的优雅的烛台上通常点着两校或 四枝蜡烛。圣像的旁边是华丽的雕花栏杆,栏杆是用装饰着红纸花和飘扬的金色小 旗的白肥皂形面包组成的,在这栏杆的边沿悬挂着香肠和灌肠组成的花环,火腿作 为大穗间隔地放在中间,这种装饰刺激着过往行人的胃口,他们总要在门口停下来, 最终买上一夸尔蒂亚的炸肉或香肠,尤其是烤肉,这是辣椒和菜豆必不可少的调料。 龙舌兰酒店是又一个吸引人的地方,这个地方十分危险,因为那里常常打架。 墙壁的中央画着一个健壮的姑娘,她的脸蛋红润浑圆,头戴羽毛顶饰,身穿一件点 缀着彩色斑点的薄衣服,她位于店铺首端,好像为了挑逗老主顾似的,她向他们袒 露着隆起的乳房,粗壮的大腿和穿着皮凉鞋的小脚。她就是美洲的化身,她必须出 现在这里,成为这种独特酒店的君主,这里出售漂亮的索奇特尔发明的酒。我们前 面已经说过这种仅有一个遮顶的露天酒店。但是,那些如同官方所称呼的建造在各 条街道的小房子,比莱尼亚大桥附近的房子的外表更为奇特。 另一种几乎是城区这一地区的独一无二的商业是草料铺。一个小草绳网袋挂在 门口中央,草袋在风中摆动,向赶车人指明他们应该在这里买草料,可以从他们的 骡子和马匹身上获取比日工资还多的好处。顺着大门的两旁各摆着一排开着口的大 麦口袋、玉米口袋和萝卜籽口袋,有时还有菜豆口袋,这些口袋堆满了门前。屋子 里边是个真正的仓库,房间的一边堆着草料,另一边是对称堆上屋顶的玉米口袋和 大麦口袋。 mpanel(1); 炭铺不仅像黑点,而且像黑斑一样洒落在带着蓝色或黄色门框的白色正面墙之 间,装木炭的口袋是用割下的粗牧草编织而成的。门口堆放着装满木炭的筐子,炭 铺男女主人坐在矮板凳上,全身乌黑,肤色比非洲黑人还要黑,他们蓬头垢面,眼 圈发红,简直像奶妈和厨娘为了吓唬淘气的孩子而编造出来的难以置信的魔鬼。 至于木柴,劈好的一格特莱一松特莱地堆放着,不过,也有用房子的旧木板堆 成的另一些柴堆。总而言之,这些木炭,木柴,木板,玉米,大麦,蔬菜,花卉和 水果,是供应这个城市的三四十万居民的商品。 每年有一天,这个为上层社会所不齿的地方要出现一次令人神往的景观,这一 天便是耶稣受难日。那些最漂亮的姑娘们身着华丽的黑绸服装,披着昂贵的法国产 或巴塞罗那产的披巾,炫耀着她们发饰上和指头上的钻石和红宝石。在阿塞基亚大 街走下她们的马车,扭动着墨西哥女人所具有的那种自然而迷人的肢体,走上和穿 过桥梁,在运河的两岸散步,赞叹着那么多满载卡斯提亚玫瑰、百合花、翠雀花、 虞美人和石竹花的平底船,这些船只布满河道,使水面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漂浮公园, 馥郁的气息埋没了从我们描写过的猪肉店、炭铺和草料铺散发出来的令人不快的气 味。 这个地区的居民慷慨接待这一年一度的来访。街道打扫得十分干净,洒上了玫 瑰叶,那些陈旧发黑的铁阳台换上了白色窗帘或者中国锦缎窗帘;灯心草的门帘上 绣着万寿菊和向日葵的巨大的黄色花朵;卖肉人给火腿镀金镀银;卖龙舌兰酒的重 新油漆他们的大缸;人们穿着干净的衣服,就连卖炭人也掸掉了身上的黑炭,换上 了衬衫;草料铺也出现了几把虞美人和青翠鲜嫩的苜蓿。 人们清理河道,捞起什物、垃圾和野草,把笨重的特拉西奈拉船间隔着停放在 河道的一边,以免影响平底船的自由往来。那些划船的印第安女人服饰整洁、花枝 招展,颇有几分妩媚,她们使人联想到在蒙提祖马统治时期可能有出众的美人,这 些美人引人注目,一如著名的堂娜伊莎贝尔置于西班牙皇宫。 居民也是当地所特有的和适应当地生活的。这里基本上是七十岁、八十岁和不 少一百岁的老头老太太,他们以此否定了卫生的法规。潮湿运河的气味,无清洁可 言的街道,按说应该严重影响生命的持续,然而并非如此,龙舌兰酒店老板和猪肉 店老板都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健康身体;炭铺老板们呼吸着尘土,浑身布满尘土,但 他们全然不受腐烂的烦扰。另一部分居民大都是恰尔科人。特斯科科人,阿梅卡人, 库阿特兰人和阿米尔帕斯人,他们做粮食和水果买卖,为了不乘特拉西奈拉船往返 奔波,他们最终在莱尼亚大桥租下一间房子,就像大户生意人那样,在首都开个商 店,同时保留家乡的总店,正像我们看到塞西莉亚所做的一样。 所有这个地区的人都不修边幅,他们旧衣百结,相貌寒酸,但却很富有。他们 不像冒险家和投机商们从国库攫取财富,而是靠种地和经商而致富的。 好多这种坐在店铺门口吃着炸肉加绿辣椒和玉米饼的卖炭人,都在庄园里购买 了价值四五千比索的柴禾和木炭,当索基亚潘的堂安特罗手头拮据时,总可以轻而 易举地借到一两袋比索,既无利息也不需要委托书,而是担保以柴禾、玉米和木炭 偿还就行了。 特鲁哈诺斯家族有一支完整的船队,在他们的仓库里从不缺少一千或两千卡尔 加玉米和相等数量的大麦。商店主人堂萨瓦斯是莱尼亚大桥的人们所熟悉和尊敬的 人,正如格雷戈里奥之于圣多明各大街一样。他的签名就是圣餐面包,他的话语比 在库埃瓦书记员面前作的记录还要好。 梅尔基亚德斯家族,险恶的梅尔基亚德斯家族,可怜的蒙提祖马三世的巨大财 富的非法占有者,他们总是从莱尼亚大桥的生意人手中赚钱,然后用来花费和挥霍 在筵席、斗牛和宗教的节日上,试图以此来伸张他们的威望,否则,有朝一日印第 安人和庄园主会起来造反,用武力夺回他们所非法强占的财产。 至于塞西莉亚,更不用说,正如在恰尔科镇一样,她是闻名四方的最富裕的一 个特拉西奈拉船家。如果需要收集四千或五千比索,不出五分钟,她就可以从特鲁 哈诺斯家族或黝黑的卖炭人那里拿到这个数目。此外,大家都很喜欢她,因为她正 直,勤劳,从不说亏心话,除了这些美德,她还漂亮,和气,慈善。瘸腿和残疾人 总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玉米饼和几枚可以用来在小铺里买酒喝的铜币。 不过,对于这些商业设施只能作个简略的介绍,为了不拉长这一章的篇幅,还 有些事情就略去不谈了,这里最有意思的是水果库。 墨西哥城那些坐在丰盛的餐桌旁吃着水果的人一般认为,此项工作仅仅在于把 水果摘下来,运送到市场上出售就是了。其实,远非如此。这些水果,尤其是热地 的水果,都是从事这个行当的商贩们从果农或果园主人那里用低价大批购买的。他 们或者通过运河,或者通过公路,把水果运到莱尼亚大桥,在这里,附近的水果商 贩,如同塞西莉亚,她们又与贩运者批量成交,经过第二道手,以较高的价格买进, 然后将水果储存在仓库里,每天零售给街角的摊贩和沿街叫卖的小贩,后者从早上 十点钟开始,头上轻松自如地顶着那诱人而沉重的筐子,沿街叫卖各种水果。 我们来谈谈塞西莉亚的水果库,由此即可了解其他水果库。这个水果库面向小 河边,背后是一条路面没有铺石头,晚上没有路灯的街道,在街道中央有一个下水 道,它比读者已经认识的孔德萨胡同和恰彼特尔。德。圣卡塔里纳大街的下水道更 为肮脏。这条街道是由破旧的房子和几乎发黑的土坯围墙组成的。从围墙的坍塌处 可以看到许多育栏,那里晚上关着牛和驴,每头牲口只付给很少的报酬。这里的居 民是由一些神秘的人物组成的,他们成天呆在那些黑暗潮湿的房子里,因为,只要 揭起几块腐烂的地板,就可以看到这里满是从运河渗出的浑浊肮脏的水。晚上,可 以看到一个个走出来的男人和女人,他们身上裹着毛毯和斗篷,脸色阴沉,步履蹒 跚,似乎想躲藏,又似乎害怕受到突然袭击。这些人是不是有剥削他人的体面职业, 这个说不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与繁华大街和特拉帕纳胡同相联结的胡同和 畜栏共同构成了一个村庄,隐藏在这些门朝河开的高房子的后面,这里是整个首都 的一处既最阴暗同时又最安全的地方。这里从来没有听说过抢劫,谋杀,争端和伤 害。音乐家萨亚斯住在特拉帕纳居民区的一所房子里,他经常夜间十二点和清晨一 点从剧院出来往回走,身边跟着一个扛大提琴的孩子,十年来,他连一次威胁都没 有遇上。那些常常遇上他的可疑和神秘的人总是对他说:“晚上好,萨亚斯先生。” 然后把钥匙塞人自家门上开启时无声的锁眼,既而像魔术戏中的假人似的消失了。 在前面的某一章里,我们已经谈过了塞西莉亚在首都的那所宅于的内部情况, 由于我们很快要谈到它,为了让读者对她的水果库有所了解,需要进行一番极为详 细的描写。那房屋的正面约四十巴拉长,中间是一个高大宽敞的门厅,虽然陈旧些, 由于是雪松木结构,至今仍保持得完好无损。门厅的左边有三个带着粗铁栅的窗户, 右边有一个小门,许多小窗户和牛眼窗,从这些窗户可以向房间里边透进少许阳光。 第一个院子很宽阔,地面是用河里的鹅卵石铺成的,院子里可以顺顺当当驶进五六 辆车。但这个院子并不进车,而进特拉西奈拉船,因为塞西莉亚挖了一条渠道,直 通到院子的深处,并在那里修了一个木瓦棚,用以存放货船运来的蔗糖、蜂蜜和甘 蔗酒。在雨季,当湖水横溢时,小河注满了水,河水流进通人院子的渠道,这时, 货船便可以畅行无阻地驶进院子,关上院门,船和货物就像放在最好的港口一样万 无一失。在旱季就不行了,货船和平底船寸步难行,院子的大门也半开半掩,因为 这个地区的安全没有问题,塞西莉亚完全不怕盗贼了。尽管如此,为了防备,总是 有一个船夫睡在船上,就寝之前点着一枝油脂蜡烛,一直点到夜间十一二点。随后, 万籁俱寂,一片黑暗。 这个中间有水渠,顶上有木瓦棚的院子,四周被存放着水果的房间包围着。有 两三个房间的角落里堆放着桔子,另外几个房间的墙壁上拉着绳子,上面吊着成串 的香蕉,还有一个房间里放着人心果,香荔枝和芒果,因为这是些上等水果,为了 防止腐烂,它们按种类分开,排成行放在地面的大木板上。总之,一个个房间里都 放满了酸橙,菠萝,椰子,红石榴,豆薯,黄人心果,香木瓜,葫芦,总之,包括 了热地出产的所有气香味甜的东西。为了供应品种的齐全,这里也有苹果,长条形 苹果,桃子以及寒带的其他水果。 参观各式各样的水果库,的确使人耳目一新。金黄色的桔子成百上千地堆在一 起;绿色的酸橙柔软光滑;正在成熟的香蕉染上了玳瑁的色彩;椰子上的绒毛有一 种难以确定的颜色,介乎于浅咖啡色与黄色之间;石榴裹着彩色的硬壳,在白色或 淡黄色的底子上泛着红色;硕大的葫芦表皮发皱。一句话,所有这些品种都是大自 然的产物,它们强烈地刺激着人的视觉和嗅觉,使人陶醉。能在冬季汇集起这么多 数量和品种的水果的确引人注目。有些外国人参观了塞西莉亚的大水果库,竟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英国,桔子被小心地用中国纸包起来,一打桔子价值一英镑; 在法国,出售蔬菜和水果按重量计价。这里以低廉的价格大量出售水果,使他们感 到不可思议。 白天,这些水果库房的大门敞开,从早上六点钟起,商贩们便开始出人于库房, 他们挑选水果,然后决定进货,十点钟结束售货。塞西莉亚有时照料这里的生意, 有时她让一个玛利娅料理,她去市场的货摊上照应。 这个大院里,总是充满着如此迥异和强烈的气味,它中和了下午经常从城市周 围的湖泊和沼泽地飘来的恶臭味。从这个大院可以进入一条通向大畜栏的胡同。塞 西莉亚在畜栏饲养着母鸡,吐绶鸡,一头带着七八只从太阳一出就嗷嗷乱叫的猪崽 的母猪,以及两头产奶足够全家食用的奶牛。这个畜栏旁还有另一个土坯墙高垒的 畜栏,它组成了那条我们已经描写过的肮脏古怪的大街的一部分。这一大片老式建 筑全是用土坯、石头、碎石和火山岩构造的。有一处快要坍塌了,墙上出现了深深 的裂缝,需要用支柱撑住屋顶,堵住漏洞,修复被雨水冲坏的墙壁和地基。塞西莉 亚也作过一些必要的修补,但要彻底治理却是不可能的,施工人员对她说过,需要 一万五千或两万比索。她还没有富到这个程度。 她和两个玛利娅居住的是这个大水果库中较为完好的房间。一个被炊烟熏得发 黄和不乏烟垢的厨房,一个炉灶从屋子的这一端伸向另一端,同地面一样,炉灶很 干净,地上铺的是空心砖和用过的陈砖、挡子、铁锅、砂锅、箩筛以及各式各样上 釉的陶器用具,这么多的器具;以至墙上都没有空处可挂了。紧挨着的房间是两个 玛利娅的寝室,她们睡在几个垫子上,起床后便把垫子卷起来,放在特拉西奈拉船 上的那几床陈旧的有污斑的垫子上,这些垫子在必要时才拆洗和缝装;墙壁上拉着 一条绳子,上面搭着女仆们的裙子和衣服。墙壁上灰皮剥落,从那一块块抹着石灰 的地方可以看到上百年前人们装饰这个房间时所用的奇怪的护壁。紧接着这一间的 是一个大房子,里面放着衣箱,古式木柜和各式各样无用的家具。从这间房子通向 塞西莉亚的卧室,那是一间最好的房子。地面铺着新地板,至少每月用颜料油漆一 次,墙上刷着浅蓝色的灰粉,顶棚虽然陈旧,但很干净,被两根贴着金纸护面的粗 木头支撑着,塞西莉亚为此不惜破费了十一二个比索。带有床幔和床头栏杆的木板 床漆成咖啡色,这里没有像恰尔科镇那所住宅院中的华丽的枕头、纱巾和床罩,但 是,并不显得难看,床上盖着一件圣米速勒的红白相间的斗篷,放着两个套着干净 枕套的圣加莱特长枕头。一个长沙发和一打灯心草椅子――那是在塞西莉亚指导下 让船夫们做的,还有地毯和厚实洁白的索奇米尔格凉席,所有这些构成了女会客厅。 挨床摆着一件很突出的与其他简陋的家具形成对照的家具,这是一个卡洛斯五世时 期的佛兰德衣柜,我们可以斗胆认为,这个衣柜也许曾经在著名和好战的皇帝的某 一个宫廷里摆放过。当门一开,这里就像更衣处似的,有一个巨大的、令人赞叹的 三折屏。在房门那没有消褪的红底色上,描画着身穿绣着金子和宝石的神奇的三王 来朝图,骆驼和农奴填补了门画的空白处。屋子的尽里面有一幅画:摇篮旱是圣婴, 圣母,圣约瑟,牛和骡子围在一旁,这一切都出自名家手笔,彩色呈金黄色,带有 某种拜占庭的风格。不过,这些图像似乎是阿尔布雷希特。丢勒和佛兰西斯科。佛 兰西亚画的。当塞西莉亚买下这所房子时,就在这肮脏的布满蜘蛛网的地方见到了 那件家具,于是,她就将它擦洗干净,用来存放自己的衣服。后来,她又偶然发现 在衣柜的深处还有暗道机关,那个秘密就连最多疑的搜查者也难以发现。她把这个 发现利用了起来,在那里存放她节省的比索和金币。星期五,当她不在恰尔科镇时, 晚上八点钟,她打开屏扇,与两个玛利娅一齐跪下做念珠祈祷。房间的墙上,用金 黄钉子钉着几幅圣徒神像,一张用来吃饭、熨衣服和派其他用场的松木桌子,除此 而外,卧室里就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了。 这就是塞西莉亚的水果库,类似这样的水果库在我们试图介绍的著名的运河区 有七八个。 正如恰尔科镇和特斯科科镇的大部分农民一样,埃瓦里斯托与特鲁哈诺家族, 与卖炭人,与店铺老板都有贸易往来,他卖给他们粮食、木柴和木炭。但他不便于 亲自抛头露面,他同他们的交易和收款都是通过布兰卡庄园的管家进行的。所以, 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出现在这条街上,同大家一样放心大胆地走过。 自从他被塞西莉亚赶出来、弄伤手之后,他已经下决心要结果她和她的两个女 仆。他先把护卫队的统领权交给了伊拉里奥几天,自己隐姓埋名,来到墨西哥城住 下,目的是在酝酿一次果断稳妥的突袭行动。他在特松特拉莱的一个客店租了一间 房子,表面上住在那里;他又在特拉帕纳胡同租了两个附加房间,他的住处就定在 这里。他委托那个从寒水岭惨祸中逃脱的蒙面人在这里开了一个炭铺。此人是他完 全可以信赖的。 被判人地狱的人有多少愤怒、狂暴和绝望,埃瓦里斯托的黑心里就有多少愤怒、 狂暴和绝望。安静和平地生活在塞西莉亚身旁――只要塞西莉亚屈尊同他结婚―― 的幻想破灭了,于是,他见到塞西莉亚那迷人的姿态和自然的风韵在自己热切疯狂 的想象中唤起的纯粹粗野的感情变成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此外,他害怕的是, 这个女人认识他,知道他的秘密,她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好多天来,他害怕总司 令叫他去,或者被巴尼内伊上校抓捕并当即枪毙,然而,他和塞西莉亚各自保守着 秘密和对对方的威胁。塞西莉亚万分恐惧,她极其沉默,不轻易回恰尔科镇。而埃 瓦里斯托则几乎确信告发这位女船家不会有任何结果,只好缄默不语。他对伊拉里 奥和其他见到他的人说,他的马绊腿了,他在坠马时摔伤了手。但这种事情总不能 掩盖多久,没有选择的余地,塞西莉亚和他不能共存于世。反正得死一个,要么是 他,要么是塞西莉亚。他决心孤注一掷。我们在另外一些章节里已经说过埃瓦里斯 托常常窥探塞西莉亚,巡视她的住处,企图了解房子的人口和出口,房间的内部情 况以及这个住在水果库里的与世隔绝的家庭的生活习惯。但是,自从确认了自己的 计划之后,他就像一个凶恶的蜘蛛一样等待着抓住苍蝇并吸它的血。他在特拉帕纳 胡同占的那套附属房子,为他提供了随时观察水果库动静的便利条件。他涂黑了脸, 穿着一件普通的蓝布衬衫,一双皮鞋,头戴一顶草帽,跟那个印第安人轮换着接待 顾客。好多次,他看到塞西莉亚从她处理事务的那个小门房进去。他恨不得猛扑过 去,用匕首扎死她。然而,他既想报仇雪恨,又想不受惩罚,于是,他打算避开任 何微小的嫌疑,在实现罪恶计划的这天晚上,要在寒水岭对臆造的盗贼进行一场异 乎寻常的战斗。这个想法只要得到伊拉里奥的赞同就很容易实现。塞西莉亚将在半 夜时分被杀死,他让伊拉里奥把马埋伏在城门外,清晨骑马直奔寒水岭,上午十一 二点钟赶到,然后装出与土匪遭遇的样子,随便抓他两三个倒霉鬼,将他们吊在树 上,给客运马车上的乘客们看。而他则向墨西哥城送去一份夜间十二点于寒水岭签 署的战报。 他日夜思考着这样那样的计划。当那个印第安人熟睡之际,他半开房门,熄灭 一直点到晚上八点的油脂蜡烛的末端,开始细心观察街区的情况。下午六点钟这里 的人最多,男男女女的印第安人,仆人,听差,搬运工,来来往往忙着各自的事情, 出入于水果库、杂货店和草料铺。但是,到了晚上八点钟,大家都离去了,街上空 无一人。最后一个关门的是塞西莉亚斜对过的一个店铺,店主是堂华金尼托,家中 有个上了年纪的妻子。晚上九点钟他们上床睡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之前,谁 去叫〕他们也不会给开。一般正直的居民,最晚十点钟当邻居家关门时,他们也回 到了自己的家中。那些我们已经说过的形迹可疑的人,晚上十一点钟便从他们的藏 身处纷纷出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四五点钟才回去。 夜间十二点到一点,可以听到鞋跟踏在石头路面上的脚步声,随后又无声无息 了,不一会儿,像幽灵似地出现一个又胖又矮的几乎成正方形的人,那就是音乐师 萨亚斯,身后跟着一个扛大提琴的孩子。他的家离炭铺很近,只要他一进屋子,整 个这一地区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灯光,这里的寂静不时被远处的 狗吠声,畜栏里的牛叫声和雄鸡的啼鸣所打断。 埃瓦里斯托确信,从早上一点到三四点,他是这个地区唯一醒着的人,这正是 他所最需要的。在漆黑的夜晚,等音乐师萨亚斯进屋之后,他便拿着特意订做的器 具走出来,悄无声息地慢慢搬掉石头,挖掘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窟窿,这个洞一直 通到塞西莉亚屋子的地下,他通过观察,估计这个地道可以通到位于塞西莉亚的卧 室和两个玛利哑的卧室之间的那个房间。他每挖进一节,都要用石头精心地堵上, 使人从外面发现不了,然后回到炭铺关上门。他的工作就这样进行着,白天他细心 观察,当他确信只要用手搬掉一块基石即可顺利进入内室时,他决定要动手了。 他的计划是,自己先钻进洞,然后再让那个印第安人进来,两人都带着匕首。 印第安人朝左边房间去,那里睡着两个女仆,让印第安人一声不响地刺死她们。他 到右边的房间去,用同样的方式杀死塞西莉亚,他极想除掉她,然后造成一个―― 如果她能复活的话――连著名的萨德侯爵都感到忌炉的场面。 他挑选了一个漆黑的风雨交加的夜晚。这天晚上下着大雨,街道变成了河流, 五百巴拉远还摊不上一个的守夜人钻进了门洞,这样一来,即使在某个房子里有呼 喊声和吵闹声,也只有上帝可以听见了。九点之前开始下小雨,天空乌云密布,远 处电闪雷鸣,预示着大雨将至。埃瓦里斯托走出炭铺,去寻找在一个船上守夜的印 第安人船夫。这个船夫成天在炭铺里闲谈混时间,两个卖炭人――主要是埃瓦里斯 托――常把他请到店铺去吃鼓皮面包,喝劣质蔗酒。从他的口中,埃瓦里斯托知道 了许多他所需要的详情细节,他确信自己地洞的方位没有错,是准确地通到了中间 那个房间的,那里总是点着一盏油灯,盛油的杯子放在圣母受难像前的一个托座上, 对于这个圣母受难像,玛利哑。潘塔莱奥娜顶礼膜拜。 埃瓦里斯托转悠了半个小时,正当他感到没有希望找到船夫时,恰巧见他提着 灯笼跌跌撞撞地走来,因为他已经喝了四五杯蔗酒。这正是埃瓦里斯托所需要的, 但是,这还不够,于是,又把他带到街角那家十点才关门的店铺。他们一杯接一杯 地喝,不停地谈论着木炭的价格,谈论着富裕的女主人塞西莉亚,以及她那个晚上 九点钟才打开的红色衣柜和她跪下来做的念珠祈祷。船夫和卖炭人醉意朦胧,他们 一边喝酒,一边说很快就要为塞西莉亚而献身,甚至是无代价地为她服务。认识塞 西莉亚的店主堂华金尼托也说着同样的话,给他们往杯子里斟酒,以至倒空了他那 方形大酒壶里的酒。不过,埃瓦里斯托并没有真喝,他偷偷地把酒洒掉,再端起杯 子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摔在柜台上,装出喝醉的样子。十点钟,堂华金尼 托把他们摸了出来。埃瓦里斯托在柜台上扔了一把铜币,船夫和卖炭人手挽着手摇 晃着,东倒西歪地走到街上。见此情景,店主相信他们走不了几步就会跌倒在地失 去知觉,但是,他已经卖掉了他那掺了清水和明矾的甘蔗酒,别的事情与己无关, 于是,他一边关门一边说:“让魔鬼和守夜人抓走他们吧。” 埃瓦里斯托几乎是背着船夫来到了货船,把这个失去知觉的人放倒在船上,把 灯笼也给放在身边,为的是不引起某个从这里经过的人和某个习惯于在夜间十一二 点钟以前看这里灯光的人的注意。 他随即回到炭铺,熄了灯,半开着门,开始观察起来。那个印第安人躺在几个 木炭口袋上深沉地睡着了。 夹带着雷电的乌云越来越多地向城市围拢过来,闪电频频,雨水浸透了邪恶的 街道,街上形成了水潭和泥塘。 一片漆黑,街上没有一个人。特拉帕纳住宅和邻近其他住所的神秘的居民开始 出来活动了,他们裹着毯子,消失在那无数个崎岖狭窄的胡同里。当那些人走近时, 埃瓦里斯托把门关得只剩一条缝。 一些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一点。 十一点半钟,大雨倾盆,一道紧接着一道的闪电照亮了泊满木船的河道。桥梁、 塔楼和教堂的圆屋顶,所有一切都呈现出燃烧的城市那种神奇的外观,如同烈焰中 的戈莫拉一样。又是两三道闪电,其中一道闪电距离很近。埃瓦里斯托听到有人惊 惺地呼喊、喧闹、吵嚷着朝他走近,他关严了大门,从一个洞孔向外张望。这是居 民区的几户人家在雷雨中从剧院往回走。妇女们全身透湿,她们把衣服卷到了膝盖 上面,男人们的伞被强劲的风吹得翻转过去,撕成了碎片。一道落得很近的闪电惊 吓了他们,妇女们发出了一声惊叫,但随即又镇定下来。这些快活的人对自己的胆 怯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谈起了剧院,谈起他们的衣服和帽子所受的损伤,在厄运中 坦然自若地远去了,他们的声音和人渐渐消失在夜晚深沉的黑幕之中。二十分钟之 后,又是一阵说话声和脚步声,这是音乐师萨亚斯在责骂他家那个孩子,因为孩子 没有把琴套套在大提琴上,他怕雨水从裂缝进入那装着大提琴的陈旧的盒子。音乐 师来到家门前,用钥匙开了门,他和随从――进门时两人碰了个响头――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黑暗越来越深沉了。 埃瓦里斯托一切准备就绪,不会再有人从运河区经过了。离得老远的守夜人, 此刻无疑正暖暖和和地在他们的店主朋友家里睡觉呢。 他关上门,叫醒那个印第安人,猛烈地摇晃着他,让他喝下一口烈酒,给了他 两把锋利的长匕首。 “你好好听我说,跟着我走,我要钻进一个挖在那个女船家住宅的洞孔,你跟 在我的身后,悄悄进入我指给你的那个房间,一直进到屋子尽头,在那里你会找到 一张床,上面睡着两个女人,在她们惊醒和呼叫之前,你用匕首在她们的脸上、胸 脯和所有的地方使劲乱扎,直到把她们杀死。你要是不服从,今晚我就杀死你。” 这个在戴假面具的土匪帮中最粗野最残忍的印第安人接过了匕首,插在腰间的 带子里,外面裹着被木炭末弄黑的毛毯,简洁地答道:“您放心吧,我的团长。” 他们关上了店门,小心翼翼地溜了出来,躲躲闪闪地顺着墙壁来到洞口。埃瓦 里斯托留神辨认,立刻找到了洞口,他毫不费劲地挪开已经松动的石头和什物,搬 掉那块基石,这时可以无声无息地进去了。如果几个女人――她们可能睡得正香― ―醒过来大声呼救,谁也不会听见的,如果她们自卫――这是极可能的,他和印第 安人将同她们展开一场匕首战,胜利是毫无疑问的。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 太担风险了。埃瓦里斯托打算在收拾了塞西莉亚和两个女仆之后,随即杀死这个唯 一的戴假面具的人,以免为他的罪行留下任何证人。 他已经小心谨慎地掏空了什物和石头,正准备搬掉基石往里钻时,想起了躺在 货船上的那个印第安人船夫,他心想,夜间的雨水和凉气可能已经驱散了船夫的醉 意,也许他起来寻找灯笼,或者有兴趣巡视宅院,这是他的责任,也是女主人所嘱 托的。埃瓦里斯托留下最后那个假面人照看洞口,叫他不要动,自己来到了货船, 前面已经说过,货船就在院子里,距半开着的那个大门不远。随着下雨而增长的河 水进入了码头似的院子,使货船浮了起来。 埃瓦里斯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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