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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徒弟 墨西哥人(同西班牙人一样)的阶级差异与所受教育的差异,比化学家确认的 各种颜色之间的差异还大。卡西尔达是位乡下姑娘,她活泼开朗,热情奔放,颇有 天资;识字不多,只对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有概念。她聪明伶俐,没人教也能做当地 的菜肴和油炸豆,还会缝纫,会收拾管理屋子;正像她自我表白的那样,她把养活 她的男人服侍得很周到。之所以没举行结婚仪式是由于……由于懒散……因为那样 的话,还得让人在教堂宣读结婚公告,还得向神父交纳酬金,还得……归根结蒂都 是一回事:一起生活。埃瓦里斯托喜欢她,他俩是丈夫和妻子,只是缺少神父的祝 福。 杜蕾丝则不同,她是个殉教徒。她识字甚多,会缝制精细的衣物折边,甚至能 用金线凸绣;熟悉教义与宗教事务,记忆力强,记得住讲经时听来的各种知识:所 罗门是她的至交,利百加和以斯帖是她的朋友,圣彼得、埃希普西亚卡的圣母马利 亚和抹大拉是她的宠儿,至于她盲目笃信的圣母就更不用说了。她多次陪伴教母去 恰彼特尔。德。圣卡塔里纳大街那座简陋的宅院,两人跪在神奇的圣母受难像前诵 读《圣母颂》及《九日祭祈祷书》。杜青丝自愿嫁给那个木匠?没这回事!是别人 要她嫁的,致力于此的有阿古斯蒂娜、伯爵小姐和伯爵本人,伯爵对府里除去女管 家以外的所有奴仆都十分冷漠。杜蕾丝嫁给木匠,仅仅因为他是男人,他向她求婚, 因为教母希望这样。当自以为爱上或许果真爱上杜蕾丝的木匠,发觉她不过是块 “土豆”而否认她的温顺是一种杰出美德的时候,他感到上了当,受了愚弄;所以 蜜月一过,埃瓦里斯托的十足野蛮的激情渐渐冷淡了下来,直至变为厌倦与反感。 于是,他寻觅卡西尔达泼辣放肆的性格提供给他的那种感受,以此作为补偿。但明 媒正娶的妻子毕竟不能像情妇一样任意遗弃,对一个从教会获得力量与威信、受到 政府支持、得到别人理解和保护的女人也难以打骂。埃瓦里斯托只好忍着性子,容 忍着杜青丝,开始做活。 只须去那些布面椅店和木器店转一趟,他的活就来了。梨形饰物,家具腿上的 球形装饰,小圆柱,圆桌的面和腿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器具。他时间不够。由于他 有好木料,不用预付定钱,到日子一准交活,尽管他家远离市中心,他也无须出门 找活,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家里一直顾客盈门。工钱他要多少就是多少,就这 样他还常常拒绝收活,因为虽然有时熬夜,活太多了还是做不出来。埃瓦里斯托名 扬全城,他雕刻的家具比别人的贵一倍。 后来,一个执著的念头进入他的头脑,这就是寻找卡西尔达,同她和好,给她 大量许愿,在神灵与圣贤面前起誓:只要她在世,绝不碰她一根毫毛。一旦卡西尔 达答应,他便像工匠们常说的“养活她”,让杜蕾丝干脆作佣人算了。杜蕾丝怕他, 她是个呆滞恭顺的女人,即使她知道了那种关系,也不会说他什么的;就算说他几 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一脚猛踹,一记狠狠的耳光便把一切都补救回来了,她就 再也不说,再也不使他难堪了。于是,让这种怪癖弄得坐卧不宁的埃瓦里斯托扔下 旋床,跑到大街和市场去找卡西尔达。他多次跟踪过不止一个女人,老觉得从其轻 盈的步履和左右扭动的两胯认出了卡西尔达……走近一瞧……根本不是,连卡西尔 达的影子也没有。屡次失望使埃瓦里斯托快快不乐,他家也不回,走进龙舌兰酒店 喝几杯,抑或呆在哪家熟悉的木器店同朋友们喝几盅奎尔纳瓦卡的烧酒。这样,他 便无法按期交活,让那些跟他订了活的布面椅工匠和木匠三番五次去家里催要。他 频繁地外出转游,一次,他觉得远远走在前面人行道上的一个女人像卡西尔达,便 飞快跑过去追上了。果真是卡西尔达。他一下子抓住她胳膊,将她推入附近一个门 洞。当卡西尔达从惊愕中醒悟时,已经面对着埃瓦里斯托了,身后是墙壁,前边是 门洞中半开的一扇门。这家还有第二道木门,而街上又空无一人。无可奈何,她落 入了恶狼之口。 mpanel(1); “跟我走,咱们找间屋子,我把你从这儿领去,永远不再离开你。或者咱们回 圣安赫尔村,如果你愿意的话。”说着就想吻她整个面庞。 愤怒的卡西尔达用斗篷领子护着脸颊,拒绝了埃瓦里斯托。 “放开我,放开我,要不我就喊了。我会傻得再跟你去挨饿挨打么!你走开… …” 埃瓦里斯托发火了,把她抵在墙上…… 求生的本能使卡西尔达蓦然萌发出一丝机警。 她半推半就地让他吻了几下,柔声说道:“听我说,埃瓦里斯托,你别这么生 硬,这么野蛮;正因为这个,我才一直没回圣安赫尔村的家。咱们现在心平气和地 谈谈,这样咱俩就能互相谅解了。” 埃瓦里斯托顿时改变了态度,松开姑娘,跑出门洞看街上是否有人,随即几乎 满脸堆笑地进来了。 两人谈了又谈,埃瓦里斯托以爹妈的在天之灵起誓,又说他已用诚实的劳动获 得了信誉,挣钱很多,眼下眼一个给他当佣人的极傻的姑娘一起生活,不过他一定 轰她走,将来只和卡西尔达好。 卡西尔达呢,似乎忘记了过去,宽恕了埃瓦里斯托,要他作了保证,又说她需 要十个比索赎出典当的衣物,并发誓自己从未有过别的情夫,说得素以狡诈著称的 埃瓦里斯托也相信了,上钩了。 “好。可为什么现在你不跟我走呢?”他搂住她的脖颈。 “因为我现在是这里七号院的包月仆人,今天拿钱出来买东西,家里还有预付 我的工钱,还有箱子和衣物。如果我不回去,主人会以为我偷了他们的钱。我干嘛 要冒坐牢的危险呢?为了让你相信我没骗你,以及……今天是二十五号,月底我的 工期就满了,我马上去跟女主人说,叫她另找人,这样咱们就能团聚……你每天九 点来这儿,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等我,再陪我去市场,省得你说我在耍弄你。这月最 后一天咱们走,你愿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你找间房吧,木匠铺我可不去。” 埃瓦里斯托兴冲冲回了家,满怀希望,决定“折磨”杜蕾丝,想个办法能让其 教母堂娜阿古斯蒂娜最终领她回去,使自己成为“自由小伙子”,以便无忧无虑地 同卡西尔达一起生活。信守诺言的卡西尔达每天准时赴约,两人逛大街,逛市场, 埃瓦里斯托在市场上慷慨解囊,甚至卡西尔达给东家买的肉、蔬菜和水果也由他付 钱。 三十号这天,九点整,埃瓦里斯托像前几天一样,焦急地等待卡西尔达出来。 十点,十一点,时间一小时又一小时地过去,埃瓦里斯托跺着脚,在马路上团 团转,想走进那家宅院,活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 埃瓦里斯托决定上门亲自询问。不料这户有钱人家是外地人,非常怕贼,曾被 盗过几次,现在一见满脸黑乎乎的络腮胡子的埃瓦里斯托,觉得他不像好人,马上 关紧大门。其他人家的几位女仆回答说,他要找的这个卡西尔达她们见也没见过。 毫无疑问,女人能左右男人的脾气,使他们就像人们形容某人发生显著变化时 所说的那样,有的躺下了,有的站起来。 回到家,埃瓦里斯托成了另一个人。在旋床上干活时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吐 出的便是对杜蕾丝的无缘无故的谩骂。为饭食,为衣物,为羊羔,为她买来育肥的 母鸡;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大骂妻子一通。妻子以堪称楷模的耐心与容忍给他 消气。两口子已经不和。贤淑善良逆来顺受的杜青丝在婚后最初几个月对丈夫怀有 的少许爱慕完全消失,被畏惧取代了。他恨不得隔两三天就抽妻子几个耳光,踢她 几脚,他扬起手威胁,但不敢打,怕事情早晚传到堂胡安。曼努埃尔大街去。他的 担心不无道理。一天傍晚,素有怪癖的伯爵果真走进埃瓦里斯托住的平民百姓的房 屋,出其不意地来到他面前。 “你们全是混蛋,全是忘恩负义的东西!”伯爵翘起胡须,露出长剑,当面数 落他,“一离开庄园就再也不登我的门了,我家给你们那么多好处,你们应该尊敬 我。你们这种人全都这样,都是混蛋,都没良心。” 杜蕾丝想辩解几句,伯爵不许她开口。 “我知道你没错,你很想回到阿古斯蒂娜和伯爵小姐身边,可你这无赖丈夫不 准你去。算了。如果你的手艺还没忘,”他又对埃瓦里斯托说,“我要你做个怪面 饰,要做得丑陋、畸形,但脸要像古代武士,佛兰德战争时期的武士。可你懂得什 么叫战争,知道佛兰德在哪儿么?……算了,你还是拿张纸,用铅笔画一下。” 在同类面前高傲狂妄的埃瓦里斯托,折服于伯爵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头不语。 他默默地拿过一张纸和一支铅笔,一会工夫就画好了怪面饰的草图。 “对了。”伯爵说,“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你猜透了我的心。可惜墨西哥这些 如此聪明的工匠都那么庸俗,沾染了那么多恶习……好吧,你开始干,两周之内, 我就要把做好的怪面饰摆在家里。一柞左右长,宽窄与它相应。拿着吧……我知道 你谁都骗,但你要骗我的话可得当心。” 伯爵往旋床案子上扔了半个金盎司,穿上斗篷,瞅也没瞅杜蕾丝一眼就出了作 坊。 埃瓦里斯托将恭听伯爵那盛气凌人的污辱性话语时,心中暗暗产生的搅动了他 的全部血液的愤怒发泄在杜蕾丝身上;然而,就在骂完妻子毛躁懒惰,弄丢一支铅 笔(没这回事)之后,犹如被一股大于他的力量逼迫着似的,他本能地重新低下头, 找了块上等乌檀木,拿起小扁铲,开始镌刻,不到两周,怪面饰就刻好了。 这种惧怕,这种传统的古老的无法解释的敬畏,是西班牙征服美洲的原因吗? 它造就了征服者的荣耀吗?它维持了君主制度吗?它驱使人们互相残杀并在临死前 向恺撒致意吗?谁知道呢!这是德国人与苏格兰人研究的高深的、现代哲学尚未解 决的一个问题,一个奥秘。世上有超人么?果真就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有人天生发 号施令、有人天生俯首帖耳么?这是天公为社会发展及社会结构制定的法则吗?谁 知道呢!但事实是可怕的。马略只瞪了一眼,那个举剑要砍他的野蛮人便吓得发抖。 埃尔南。科尔特斯来到数千名身经百战的印第安勇士面前,这些人满可以杀死他一 千次,但是他们非但没杀他,反而跪倒在他的脚下。世界上最有知识、最富于智慧、 最活跃、最挑剔的法兰西民族,却让拿破仑随心所欲地统治了多年。出类拔苹的人 物,遐尔闻名的文人,能言善辩的律师,都会像木匠埃瓦里斯托一样,常常将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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